魏新
叔本華說:『遠航歸來,總有故事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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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諸多事物不同,我對古建的興趣并沒有那么早,更算不上與生俱來。我小時候生活的縣城,幾乎沒有上年份的建筑。文廟、土地廟、磚廟僅存在于地名之中,那時見過的最老的房子大概就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低矮民宅,稍微有點規(guī)模的,也不過是縣劇院和電影院。長大后留意去尋,也僅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里見過幾間老瓦房,介紹的人說是明朝的,但我大概看一眼,就能判定,最多是清朝中期,已墻歪梁斜、搖搖欲墜,房主說一年到頭來看的人一波又一波,都是看看就走,也不管修。
說起來,真不是我們那里的人喜新厭舊,不懂保護文物,而是幾乎沒有什么可以保護的建筑。魯西南平原處在黃泛區(qū),被黃河故道穿過的縣城,從古至今,無數(shù)次水災讓人們背井離鄉(xiāng),再回來時,房倒屋塌,物是人非,只能重新尋處高地重建家園。所以,老家最重要的文物是幾個堌堆遺址,從祖輩起,人們就缺乏房子所能帶來的歸屬感,自然也留不下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大院,更沒有心思在建筑美學下功夫,留下類似蘇州的園林、皖南的村落。有一次,我去徽州看到那些精美的木雕和磚雕,為其技藝驚嘆的同時,心中也充滿酸楚,我的家鄉(xiāng),為了生和活艱辛奔命的祖輩,哪有如此閑情逸致?
其實,整個山東的古建資源都相對貧乏,現(xiàn)存最早的木構(gòu)在東營廣饒,只是一處很小的關(guān)帝廟,屬于宋代建筑。濟南靈巖寺的千佛殿里面雖然是宋代彩塑,卻是后來建好新殿遷來的,名揚中外的“三孔”,現(xiàn)存建筑年代也晚,我上大學時第一次去考察,還覺得很“新”,只是被里面的參天古木所震撼。
中國人對建筑的態(tài)度遠不如對樹木,即便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過度采伐,許多樹木依然以其頑強的生命力堅挺了下來,并被人們賦予了神靈的意義。比如嵩陽書院的古柏,浮來山的銀杏等等,然而,對于建筑,很多人似乎都帶著一種嫌棄,尤其是歷史上每次改朝換代,從秦朝的咸陽宮到漢代的未央宮,都免不了來一場大火焚尸滅跡。
第一次因古建感慨,不是在北京故宮,也不是在拙政園、獅子林,而是在山西長治縣。2010年末,我應(yīng)邀去那里做了一場講座,結(jié)束后,當?shù)氐男麄鞑块L帶我去了幾個地方,之前,我只知道當?shù)卦情L平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走馬觀花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竟然有那么多珍貴的古建筑,這些建筑并沒有過多維修,反而非常獨特,散發(fā)著一種難覓的厚重氣息。比如元代建筑五鳳樓,就在一個普通的村子里面,卻有著非凡的外觀:五重檐外加圍廊。紅墻綠瓦,高大雄宏。出檐深邃、四角翼飛,寓意五鳳展翅。
后來我才進一步了解到,像這樣優(yōu)秀的古建,在整個山西,有太多。所謂“地上文物看山西”一點也不虛,太多古建都分布在山西這片古老的土地,很多人都知道日本古建筑多,面積不如日本二分之一的山西,是日本同期木構(gòu)建筑的1.3倍。
如果僅僅計算元代以前的“高古”木構(gòu)建筑,山西更是達到日本同期的兩倍。僅上黨一個地區(qū)的“高古”木構(gòu)建筑數(shù)量,就足以抗衡日本全國。更可貴的是,山西古建筑還保留了大量“原裝”壁畫和雕塑。千百年時光,都凝固其中。
于是,我以古建為主題的“文化樂旅”,就從山西開始了。
2015年春夏之交,白老師從北京來濟南找我,我們?nèi)デそ值囊粋€四合院里喝酒,喝到晚上,又換了一個地方,一邊喝,一邊聊歷史、古建,白老師聊他的計劃,于是,就有了第一次的山西古建行。
大概一周的時間,從晉祠到佛光寺、南禪寺,再到平遙古城、雙林寺、鎮(zhèn)國寺,突然覺得世界大而豐富了起來,每一個地方都值得留戀,值得探尋。
尤其是古建,包含了太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容,在書中那么抽象、模糊,到了那里,就可以深刻體會。
于是,從那時開始,我就多次去山西、河北、陜西、四川、新疆等地,探訪古建。這其中,梁林路上的每個點都是重要的一站。
對于梁思成和林徽因,我之前的了解也極其局限,最關(guān)心的,還是和徐志摩之間的“人間四月天”,通過古建,才深刻理解了他們對中國文化的杰出貢獻。從最早考證唐代建筑佛光寺,到制定文物保護的規(guī)則,如果沒有他們,沒有營造學社,今天我們能看到的古建恐怕還會少許多。
縱然,以他們的力量,也不能讓時光倒退,留下莫高窟藏經(jīng)洞的珍貴經(jīng)卷,但他們已竭盡全力,只是在時代的洪流中,很多人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包括我們今天看到的建筑,不管多么古老,多么珍貴,也不可能永恒存在,會和很多事物一樣注定要消失,我們能夠做到的,只是呵護和珍視。
2015年,第一次去五臺縣佛光寺,那時的路依然窄破,一車人下來搬石頭墊著,才開了過去。我不由想起,梁思成和林徽因當年來的時候,得經(jīng)歷多少坎坷?是怎樣的信念才能支撐那一路的顛沛流離?
等我進了佛光寺的院子,看到那座雄偉壯闊的東大殿,一切問題都煙消云散,一切都值得,屋檐下深藏著唐代文明的恢弘壯麗,保持著中華文明的燦爛青春。
后來,我又去過無數(shù)次的山西,還有梁林去過的河北、河南、四川等地。有時為了出差,時間很緊,也忍不住抽個空去看當?shù)氐墓沤ㄖ倳畜@喜。
那些經(jīng)歷了滄桑巨變、王朝興替的建筑,飽含歷史氣息,每一間房子里都似乎有生命在流動;每一尊彩塑都仿佛在和你對話;每一處壁畫都藏著諸多文化密碼,一旦解鎖,就如同打開一個那個時代的保險箱,里面是歲月留下的無盡財富。
有很多地方,我是和白老師一同專程去的。驚嘆于白老師對古建的了解,各地國保熟稔于心,講起來燦若蓮花,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古建啟蒙老師。通過他,我也認識了諸多傳統(tǒng)文化愛好者,如今,又能一同合作此書,更是一種緣分。愿《重走梁林路——我們的古建考察筆記》能夠讓大家對古建有更多的了解,更通過梁林當初的古建和今天的對比,留下一點時光的印記。
這本書應(yīng)該能給喜歡古建的朋友實際上的參考,我們這些年的點滴積累,相當于替你們做了些“功課”。帶著它,去這些地方,相當于一次豐富的交談,一座座珍貴的古代建筑面前,說話的人不光有白老師,有我,也有梁思成和林徽因,還有你們。
《詩經(jīng)·小雅》中,形容建筑的華麗,有一句“如鳥斯革,如斯飛”,意思是如同鳥兒張開雙翼,野雞展翅飛翔。這句詩似乎賦予了建筑靈魂和生命,讓靜止不動的房屋有了動作和力量。
歷史也是如此,盡管大多僅存于文字中,也未必都讓人信服,但讀起來,里面有一股頑強的勁頭,能夠擊破現(xiàn)實的禁錮,穿透思維的壁壘,或許,這就是人們經(jīng)常談?wù)摰摹耙饬x”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