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紅賓
歲月稀釋、淡化了人們對往事的回顧,但是那些令人難以忘懷的往事,依舊有如絢麗的貝殼,在記憶的潮汐線上熠熠閃光……
在我上小學(xué)五年級的當(dāng)兒,父親已身染重病,終日軟綿綿地躺在炕頭上,用無望的目光瞅著屋笆,任病魔肆無忌憚地摧殘。
那天傍晚,我放學(xué)回來,母親迎出門對我說:“你爹今天病得挺重,看樣子夜里是不會輕松的,明天一早你去白馬夼柳先生那兒買些藥回來。至于買什么藥,他是清楚的。”
我一聽又要曠課,就急急地說:“這幾天功課攆得挺緊,一步落下十步趕不上。這樣吧,我現(xiàn)在就去買藥,五里山路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趕回來了?!?/p>
母親說:“這樣也好,免得曠課,但是黑燈瞎火你一個小孩子會害怕的,讓你姐姐陪你去吧?!?/p>
我說:“不用了,她干了一天活兒也夠累的,我自己去就行了。”說罷,我接過錢,趁天光尚亮,劈雷火閃地登上了西北面的荒山——嵐子頭。
下了山就是白馬夼,我不止一次來買過藥,不用打聽就找到柳先生買到了藥。往回返的時候,我心里就有了怯意。你看,釅釅的夜色像漫無邊際的黑色大潮從天邊涌來,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路邊的高樹矮叢仿佛一群張牙舞爪的山魈,會隨時撲向我;塋前的兩棵古柏,也像夜叉在定定地瞅著我;松林里或許有野物在覬覦著我……為防不測,我撿起兩塊石頭,握在手里。
荒山上的夜一片死寂,一絲風(fēng)也沒有。走著走著,我覺得有個什么東西尾隨著我,我快走它也快走,我慢走它也慢走,我索性停下,它也就此止步。怪事,它究竟打我什么主意,為何遲遲不下手呢?我壯膽回頭一瞧,什么物景也沒有,轉(zhuǎn)念一想,莫不是腳步的回聲?不對,白天怎么聽不見呢?疑惑、畏怯、惶恐,一齊向我襲來。
我硬著頭皮走上一座山坡,前面是一段彎路,路邊是一條山谷的盡頭,一片小松林密匝匝黑壓壓的——這地方怪嚇人的。驀地,我的腦袋脹得老大老大,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該不是遇上狼了吧?聽大人講,狼身上長著瘆人毛。我緊握石塊,做好了應(yīng)變的準(zhǔn)備。轉(zhuǎn)過彎路,呀,前面不遠(yuǎn)處果然蹲著一個狗模狗樣的東西!我像睡夢中跌下懸崖,一顆心嗖地塞在了嗓子眼兒。大概是條狗吧?不對,這個時候狗都躺在自家門口看家護(hù)院,十有八九是頭狼!前幾天我還聽說有兩頭花臉狼時常趁著夜色從西邊牙山沿著逶迤的山脊跑過來。我暗自揣摩,大凡野物都怕人,尤其有“狗怕蹲,狼怕抱”之說。我試驗(yàn)過,無論多么兇惡的狗朝你齜牙咧嘴,只要你一彎腰佯裝撿石頭,它準(zhǔn)會尖叫一聲夾著尾巴惶遽逃竄。狼也如此,見你張開雙臂便以為要捉它,頓時就會逃之夭夭。我壯大膽,頻頻碰擊石塊,濺起一些火星,并哈下腰,雙手作摟抱狀,那家伙見勢不妙,趕緊拖著尾巴鉆進(jìn)了小松林里——啊,果然是頭狼。我如同一只驚弓的野兔,撒腿就跑,一口氣跑下了嵐子頭。挨到村邊,狗吠叫起來,似乎在聲援我、接應(yīng)我。
回到家里,我穿的夾襖都讓汗水溻濕了。
這件事我沒跟家里人說起,怕他們聽后又要難過。從這以后,我的膽子逐漸大了,深更半夜到鄰村請醫(yī)生或是買藥不再打怵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次夜行驚魂雖說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然而對于我的成長卻至關(guān)重要,它一直激勵我在人生路上增強(qiáng)斗志、永不退縮、克服困難、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