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瑤
“補采好啊,來香港找我!”告別時,林家棟爽快地說。
不到一小時的采訪匆匆結(jié)束,他正講到興頭上,卻不得不趕往下一場路演。
當(dāng)時正聊到那些被迫困在過去的日子,“《無間道》《寒戰(zhàn)》呀,我真的不想重復(fù)去演了,我不喜歡的。因為演員就是跟不同的角色生活,才能精彩他自己的生命?!绷旨覘濐~前的兩綹卷發(fā),在激動中微微甩了甩。
而這次與大鵬、孫陽及張頌文合作的犯罪片《第八個嫌疑人》(以下簡稱《嫌疑人》),是林家棟第一次作為主角在中國內(nèi)地拍的電影,還是個難得的正派角色。不是黑社會,不是殺手和混混,而是一名苦苦追兇20余年的廣東警察。“我過去成日都演犯法的角色,那不如這次試下做一個正派的警察咯。”
電影改編自一起上世紀90年代的真實劫鈔案,那也是建國以來涉案金額最大的劫鈔案。林家棟飾演的警察王守月,在好隊友何藍(張頌文飾)犧牲后,追查未能歸案的兩名主犯(大鵬、孫陽飾)21年。故事不似林家棟之前經(jīng)歷的那些激烈高能的槍戰(zhàn)警匪片,而是側(cè)重于對人內(nèi)心深處罪與罰的探入。
這也是林家棟第一次以路演這種形式參與宣傳。來廣州之前,他已經(jīng)去了幾個北方城市,聽到各種各樣口音的觀眾提問,聽不懂,林家棟就偷偷躲到大鵬身后,問是什么意思。拍攝《嫌疑人》期間,他幾乎“說完了一整年的普通話”。
片子2019年就殺青了,到今年上映這四年間,主角大鵬憑借此片獲得了第25屆上海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戲里,與林家棟搭檔飾演警察的張頌文,以及飾演困于心靈牢籠的逃犯的孫陽,都因不同角色人氣大漲。
這些年,林家棟也主演了兩部尺度不小的港片,比如提名第40屆香港金像獎的《智齒》,以及老朋友銀河映像出品的《命案》,但皆因尺度問題在內(nèi)地未能上映。
過去三年,電影行業(yè)曾陷入短暫低迷,但林家棟似乎總有戲拍,“因為我便宜!”采訪里,他好多次提到“成本”“便宜”。人在酒店90層,腳還踩在地面。
35年演藝生涯,8年無臺詞,十余年龍?zhí)祝?0歲才拿到“影帝”。如今年近花甲,林家棟對年輕人的世界偶爾略顯遲鈍,但談起表演,談起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對人物的拆骨細節(jié),他依然像個小伙子那樣鮮活生動起來。他喜歡人家喊他“家棟哥”。
“你喜歡就可以咯!”這句話被他用來回答一切挫阻、受傷,多年的“黃金綠葉”,多次與獎杯擦肩而過。
采訪以粵語和普通話交替進行,家棟哥時而搖動桌面上的水杯,時而因沒聽懂而愣怔,偶爾忘了在采訪,脫口而出:“回去跟你們老師講……”后來我想,他也許是暫時忘了“編輯”一詞的普通話說法。
采訪結(jié)束后,打車回程路上,司機大叔聽見我與朋友聊起林家棟,忍不住搭話:“是香港那個林家棟?。吭趺床恢??他的劇我都看過,好多古裝的!”聊起來,大叔和林家棟同年出生,一口地道的廣東口音,頭發(fā)微白,等紅綠燈時,他仰著頭回憶呢喃:“佢仲拍緊戲喔(他原來還在拍戲?。俊?h3>“好人不好演”
被雨水浸透的午后,在酒店見到林家棟時,他坐在沙發(fā)上,正撕開一顆花生牛軋?zhí)侨舆M嘴里。那是“90后”小時候也吃過的白底藍色斑點包裝的糖,很讓人眼熟。
林家棟也很眼熟。見到他第一眼,無數(shù)角色涌上心頭。
如果你是個香港影迷,你一定在很多地方記得那張臉—方下頜,微細長的眼睛,皮膚黝黑,在大熒幕上總是黑魆魆的,話不多,沾著血水與汗水。但或許,一下子叫不出他的名字。
一個面不改色瀟灑跨欄的鏡頭,讓所有人記住了那個飛揚跋扈的“東莞仔”。這幾天路演,還有粉絲把他跨欄那一幕印在牌子上,拿進影院向他表達喜愛。
與銀幕里大大小小的古惑仔、劫匪、街頭混混都不一樣,如今的林家棟留起長發(fā),微卷,齊脖,戴黑框眼鏡,笑起來像《飛屋環(huán)游記》里的老年卡爾。這天他穿一件藍色條紋襯衫,紐扣系到脖子根部,站起來,感覺比電影里還要高。
原來“東莞仔”喜歡吃奶糖,我提起,他在為數(shù)不多的微博里也發(fā)過幾次“大白兔奶糖”,和氣質(zhì)嚴肅的配文構(gòu)成一種反差萌。
“愛吃”,他不假思索地點頭。不過,什么叫“反差萌”?以及,“東莞仔”這么有名嗎?他狐疑地看過來。
我告訴他,在一些深受年輕人青睞的視頻網(wǎng)站上,有關(guān)于他的影視片段剪輯,彈幕激動地紛紛刷過“我選東莞仔”。
他苦笑一下,有點意外,但欣喜更多。2005年杜琪峰的《黑社會:龍城歲月》,一眾“影帝”飆戲,林家棟照舊是配角,但一個面不改色瀟灑跨欄的鏡頭,讓所有人記住了那個飛揚跋扈的“東莞仔”。這幾天路演,還有粉絲把他跨欄那一幕印在牌子上,拿進影院向他表達喜愛。
先是“東莞仔”,然后才是“林家棟”,繼而才像串珠似地逐一認出來:《無間道》里對梁朝偉一槍爆頭的臥底大B,《葉問》里亂世偷生的翻譯李釗,《三不管》里亡命天涯的毒販司徒奇,《天下無賊》里的黎叔小弟四眼,還有早期TVB劇里的無數(shù)老面孔……都是他,林家棟。
角色先于演員名字被觀眾記住,其實是他們那一代不少香港“黃金綠葉”的宿命。就像“家棟”這個名字,好似在很多地方都聽過,香港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家棟”,和“家豪”“家明”類似。
而相較于林家棟曾經(jīng)參與的那些高能激烈警匪片,這次的《嫌疑人》顯得溫和了些。作為警察,他飾演的王守月甚至沒有在片中真正開過一次槍。
原型新聞事件里,搶劫事件發(fā)生后,五名嫌疑人先后落網(wǎng),剩下兩名主犯改名換姓,逃亡整整21年。直到2016年,其中一名嫌疑人迫于巨大的心理壓力投案自首。不日后,另一名早已容貌俱改的嫌犯陳某敏也被捉拿歸案。
編劇周汶儒在采訪里表示:“一個真實發(fā)生過的案件,必然曾經(jīng)影響過很多人,或許對當(dāng)時的社會帶來了大量深重的影響,它是有重量的。”于是,他有意弱化了追逐、槍戰(zhàn)的戲份。“我不想簡單地處理成一個緊張的追逐戲,弄一個槍戰(zhàn),我必須要知道,這個人他會做什么事情,他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p>
“賊哪里抓得完呢?”林家棟這么分析警員的心理,所以,王守月這號人物20年鍥而不舍追兇,需得有一些更深層、內(nèi)在的心理動因。
于是,在正義追求和職責(zé)之外,編劇還為他添了一層情義的執(zhí)念:張頌文飾演的何藍警官之死。
今年6月,在《嫌疑人》的上海電影節(jié)見面會上,林家棟半開玩笑地說:“我和頌文的不少戲份都被‘cut掉了,不然你們會以為我們是……嗯……”旁邊的編劇周汶儒搶白補充了一句:“刪了一個半小時”,本來初剪出有三個多小時。
被剪掉的劇情大部分是王守月和何藍的“相處細節(jié)”,林家棟記得有一場,是王守月蹲在地上吃飯,“望著頌文,望著他的老婆怎么樣……沒有了,很可惜”。
張頌文的戲份最后雖然不多,卻是理解王守月人物動機的關(guān)鍵。好兄弟、隊友的犧牲,化成王守月內(nèi)心沉重的心結(jié),牽引他走上漫漫追兇的20余年長路。
建立在某種仇恨和緬懷心態(tài)上的執(zhí)著與堅持,這個角色與林家棟上一次飾演的刑警,《智齒》(2021年)里的重案組差人劉中選很像。但后者是一個很有爆發(fā)力的角色,而王守月的關(guān)鍵字,是“克制”,林家棟認為。
“其實越平淡的角色是越難演的,如果說一個反派,在電影里頭可能沒有那么多限制讓他去表現(xiàn),但一個克制的正派角色要出彩,讓觀眾記住,反而很難?!?/p>
最終在云南找到逃犯線索時,王守月已經(jīng)退休,頭發(fā)微白,但他還是偽裝成老鄉(xiāng)到對方家中拜訪,和已改頭換面的逃犯,及逃犯的妻子、女兒一起吃飯。
這一段是全片內(nèi)在的高潮,也是林家棟自認為難度最大的一場戲。他壓抑了20余年的仇恨,對好友的思念,對正義的執(zhí)著,在這頓表面平靜的午餐下暗流涌動。
不似《智齒》里沾滿鮮血的仇恨和憤怒,也沒有后來《命案》里的殘酷與血性,經(jīng)歷過內(nèi)心枯守與煎熬的王守月,話更少,眼神卻更犀利,更沉得住氣了。
他和林家棟一樣,都擅長漫長的等待。
“其實越平淡的角色是越難演的,如果說一個反派,在電影里頭可能沒有那么多限制讓他去表現(xiàn),但一個克制的正派角色要出彩,讓觀眾記住,反而很難?!?/blockquote>“我自覺等待不難受,像一塊海綿般持續(xù)吸收新知。一晚,我可以在N字頭平臺看四部戲;或跟人聊完一個劇本,十畫未有一撇,腦海已浮思不絕?!痹诖饲耙淮尾稍L里,他這么說。
“我不滿足”
進《嫌疑人》劇組的第一天,林家棟就在拍一段追逐戲時摔了一大跤,緊跟著又連續(xù)拍了18個小時。
導(dǎo)演在上映前的采訪里提到這茬,張頌文稱贊林家棟是“天生做演員的”。但林家棟自己似乎不太想談這個?!昂苄〉膯栴}啦!”他的語氣囫圇起來。
“擦破皮?”我問。
“很大力地擦破皮咯!”他哭笑不得。
對一個曾經(jīng)的TVB演員來說,講述自己在拍戲時受傷是件丟臉的事。連續(xù)拍18個小時,“在香港來說真的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事,以前(我)28個小時,38個小時,我的最高記錄是拍96個小時”,四天四夜,幾乎沒有休息。
“搏命”是TVB年代留在林家棟身上的胎記。6年前在香港拍《智齒》,不小心摔傷肋骨,醫(yī)生讓他休息3個月,但最終只休息了3個小時。
去年7月,他和劉德華在香港青衣拍電影《潛行》,林家棟也受傷了,渾身不能動彈,被送去醫(yī)院。這一幕被港媒捕捉并報道,說他是為保護小演員才受的傷。
好像是骨折了,“差不多吧”,林家棟還是一副記不清的語氣,但轉(zhuǎn)臉又是一笑:“為什么住院?因為不要浪費保險嘛!”
35年在不同角色里摸爬滾打,那些早已成為家常便飯的東西,在開始成為主角后,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似乎生來就不像是主角,也習(xí)慣了長年位居邊緣。1967年,林家棟出生于香港,在他之上,母親還生了6個女兒,林家棟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林家棟10歲那年,父母離異,母親帶著孩子們搬到香港著名的“三不管地帶”九龍城寨,握手樓密密麻麻。走在上學(xué)放學(xué)路上,林家棟偶爾會目睹搶劫、斗毆,還有游蕩的癮君子。在林家棟童年記憶里,他老聽到飛機轟鳴劃破天空,抬頭望去,卻什么也看不到。
在“張國榮都要熬十年”的那一代香港電影圈里,“TVB無線訓(xùn)練班出身,跑龍?zhí)锥嗄辍笔且环N常見配置,周星馳、周潤發(fā)、劉青云、吳鎮(zhèn)宇……都是這么出來的。
但在這條路上,林家棟熬得尤其久。1988年,他辭去文員工作,考了兩次終于考入第15期TVB藝員訓(xùn)練班。剛進訓(xùn)練班,老師就告訴他:“家棟,你不是靚仔,要多用心。”
直到29年后拿到金像獎,林家棟一直記著這句話,“要順勢而為”。
在獲得第一個有臺詞的角色之前,他足足跑了7年龍?zhí)?。為維持生計,拍戲之余他還常跑到銅鑼灣一帶做房地產(chǎn)銷售。
世紀末的TVB是出了名的高強度和高效率。林家棟平均一年要拍最多120集電視劇,拍得“腦筋打結(jié)了”。全年唯一的一天休息,是去給澳門小姐選舉做司儀。
但即便四天三夜不睡覺,林家棟也從不會請假?!癟VB所有員工、幕后,最討厭林家棟和錦鴻這兩個人?!彪x開TVB后,他在一檔節(jié)目里說:“難得有機會,一定要拼命做?!?/p>
“我是貪心的,什么都想演,真的不滿足?!?blockquote>和劉德華在香港青衣拍電影《潛行》,林家棟也受傷了,渾身不能動彈,被送去醫(yī)院。這一幕被港媒捕捉并報道,說他是為保護小演員才受的傷。
熬了七八年,林家棟終于漸漸憑借《新上海灘》《河?xùn)|獅吼》等劇成為TVB當(dāng)紅小生,但林家棟卻萌生了去意。
常年不止不休的高強度拍攝,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顆螺絲釘,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力漸漸下降。一天拍戲時,他反問自己:“為什么好像是在上班的感覺?”他想,表演絕不應(yīng)該是上班,“我知道是離開的時候了”。
那一次,幸運是眷顧他的。在老師萬梓良的介紹下,林家棟遇到了彼時如日中天的劉德華,簽約了其旗下公司。
不過,劉德華讓林家棟先休息了三年,工資照發(fā),去去身上的“電視劇味”。
千禧年以后,林家棟開始跟隨劉德華一部部電影輾轉(zhuǎn)。兩人首次合作的《愛君如夢》,就讓林家棟獲得了那年的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后來在《寒戰(zhàn)》《樹大招風(fēng)》《葉問》等電影里戲份逐漸增多,綠葉變成了樹枝、樹根,穩(wěn)扎穩(wěn)種在電影里。
2002年,劉德華的公司曾因股份問題陷入困難,公司其他人都走了,劉德華問他怎么想,林家棟說:“你要我走,我就走,要我留,我就陪你?!?/p>
情義值千金,兩個老友記又一起走了十多年。對林家棟而言,這不僅是與劉德華的情義,也是他與香港電影不離不棄的深情厚誼。
其間,有戲來找他演主角,但林家棟始終覺得自己沒準備好?!斑@不僅是老板的風(fēng)險,我不能給他(劉德華)丟臉,也要顧自己的面子?!?/p>
為了更深入電影,他還當(dāng)過監(jiān)制。2010年監(jiān)制的《打擂臺》,就先后獲得了第17屆香港電影評論學(xué)會大獎最佳電影獎與第3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獎。
直到2022年,憑《手卷煙》《智齒》殺入金像“影帝”競逐之列,林家棟才真正感覺自己終于“熬”成了主角。
在今年與老朋友鄭保瑞搭檔的懸疑片《命案》里,他變成一個精神無常的算命大師,替別人算,也替自己渡。因果輪回,命運定數(shù),人究竟能否掌控自己的命運?
好像是骨折了,“差不多吧”,林家棟還是一副記不清的語氣,但轉(zhuǎn)臉又是一笑:“為什么住院?因為不要浪費保險嘛!”
電影上映后的一次采訪里,林家棟無奈感慨道:“天、命、運,是什么東西,只有我選擇怎么去面對,不能逃不能避,是不是?……現(xiàn)實里我自己也是一樣,可能是我不想當(dāng)演員,很辛苦,但是,哎呀,還是?!?/p>
他還是“不滿足”。
50歲那年,林家棟終于成了“影帝”。
2017年,憑借電影《樹大招風(fēng)》里的悍匪季正雄角色,林家棟終于拿到了多次擦肩而過的金像獎最佳男主角。
在這之前,自1990年代末開始,他就多次被提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但均未獲獎。
對此,當(dāng)時的林家棟這么認為:自己還太年輕,不懂演技為何物,不拿是應(yīng)該的。
從TVB出來后,他一直在尋找能回應(yīng)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滿足感”。
他在一次采訪里形容:“做電影好似拍拖,你對喜歡的人,幾多個鐘,做什么都不厭倦,好正的。但假如有一日,你見到message(信息)不想回,聽到那個聲音就悶……嗯,要搞清楚是否變心了,又應(yīng)否得過且過地相處。”
過去三年,受疫情影響,電影業(yè)短暫跌入低迷,林家棟卻是異類,參演的接連多部作品面世,如《梅艷芳》《總是有愛在隔離》,包括主演的《手卷煙》和《智齒》。
林家棟哈哈大笑:“為什么?因為我便宜??!”
采訪林家棟之前,我看到舊報導(dǎo)稱,這些年有不少人高酬請林家棟到內(nèi)地拍電視劇,幾十萬一集,但拍攝進度快,林家棟覺得不妥,覺得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電影圈的生活,需要有充分時間給他揣摩角色、消化劇情。
林家棟不大記得有這段采訪,但他主動提起,有一些電影來找他演,不斷重復(fù)《無間道》《寒戰(zhàn)》里那些角色,臥底啦,小弟啦?!拔艺f不演了,真的,”林家棟鎖緊眉頭,“老是一模一樣的,怎么做?我想去變,你不讓我變,老調(diào)重彈其實很痛苦的,我真的不喜歡?!?/p>
2010年,林家棟第一次以監(jiān)制身份參與的電影《打擂臺》,拿下金像獎最佳影片。當(dāng)時,他在頒獎禮上激動地高呼:“最重要的是香港人的精神,是香港電影的精神。”
近年來,關(guān)于“香港電影式微”的討論不絕于耳,就連一些曾經(jīng)一絕騎塵的警匪片,在這兩年的院線反響上也并不算優(yōu)越。
市場是殘酷的,他早早領(lǐng)略并習(xí)慣了這一點。一個演員想要被看見,除了努力,還需要機遇。而機遇的排布,受時代偏好影響很大。
于是難免讓人好奇,對于林家棟這一個“大器晚成”,但從未離開電影的老香港電影人來說,“香港精神”到底是什么?
眼見時間快到了,這個問題注定討論不到終點。
林家棟告訴我,他不太懂“流量”這個詞,但他感受得到這些年經(jīng)歷過的一些世界的變化,港片正在經(jīng)歷一個“青黃不接”的時期,大批老演員北上,新人、新題材都亟待培育?!坝幸徊糠址劢z必須要看他們心里的偶像,但也有很大一部分觀眾希望更多有質(zhì)感的演員能出現(xiàn)。”
他想了想說:“嗯……也不是挫敗,就是有一點點的不開心,為什么永遠都是這樣子呢?”不過,從歷史的角度看,林家棟認為一些東西從整體上是個輪回,如今終究是一個向上走的階段?!爸袊_灣也好,中國香港也好,90年代、70年代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這個東西很火,然后拍,結(jié)果死掉了。70年代、90年代經(jīng)歷過一次,為什么到現(xiàn)在我們還要經(jīng)歷?”
他稍微有些激動起來,拿起水杯在桌面上輕輕“咚”一下,“所以你剛才問我香港電影的核心精神在哪里,我覺得就在這里。這個問題非常好,你可以跟你的老師去討論一下”。語速快起來,他又把我們當(dāng)成了不知何處而來的學(xué)生。
和林家棟對話最大的驚喜之一,是他毫不吝嗇表達感情和感受。不迂回,不害怕被誤讀。他的言談?wù)Z氣,神情氣勢,很多時候透著一股老武俠港片里那種灑脫的江湖氣。
2002年,劉德華的公司曾因股份問題陷入困難,劉德華問他怎么想,林家棟說:“你要我走,我就走,要我留,我就陪你?!?/blockquote>他一直是這樣,就像當(dāng)年在劉德華女兒滿月酒上大方地對劉德華道“我愛你”,像后來與古天樂合作時公開表示“有愛上他的沖動”。
情義,也是香港電影精神里不可忽視的存在。坦蕩坦然地表達情義,不懼不怯,是電影人對情義的尊重。
當(dāng)年離開TVB時,港媒報道過他的生活拮據(jù),那時候,他無奈道:“我經(jīng)常同自己講,人生過了一半(49歲),不好命都過了2/3,再拿多點錢給我,作用不大,所以現(xiàn)時工作已不是用錢去衡量,如果用錢為先,我當(dāng)日就不用離開TVB,繼續(xù)邊拍劇邊登臺,都開心呀?!?/p>
至今,他早已不是“綠葉”,但仍舊沒有買房?!拔乙膊恢牢沂裁磿r候離開,為什么那么努力工作賺錢為了買房子?很奇怪,房子是用來住的。但現(xiàn)在,運動鞋,炒的;演唱會的票,炒的;房子,也是炒的。”在最近《鳳凰周刊》的采訪里,他這樣說。
從惡棍到警察之間,《命案》里的算命大師,算得上一個特殊的中間地帶。躲閃癲狂的眼神,藏在一對渾濁的鏡片背后,時而渾身抽搐,時而瞠目怔忪?!芭倪@個戲都拍瘋掉了!”林家棟笑。
算命大師是這浮世中的孤獨人,只不過,他的信念癡癲瘋狂并不總是被外界理解,只好在生的救贖與死的禁忌之間,拼命為自己找到出路。
我問林家棟,他自己信不信命?
他少有地語滯,思考少頃,然后說:“既信,也不信?!?/p>
他在許多戲里探討命運與個人選擇的關(guān)系。比如2013年的《風(fēng)暴》里,林家棟飾演的角色成了搶銀行的一方,卻在華仔和愛情的號召下想要“改邪歸正”。
結(jié)局是,警匪在鬧市街頭火并,林家棟被劉德華有意放走,免死于警察的火力之下,但依然在逃命的最后一刻偶然被車撞斃。
與《嫌疑人》里一樣,罪與罰的子彈繞了一個圈,又擊回到了自己胸膛。
戲外的林家棟,在“順應(yīng)自然”的同時,始終堅信,自己想做的、能做的,都要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忠于電影。對他而言,這種心態(tài)也能讓他始終保持對電影和對未來的信心。
“拍戲30多年,你為之犧牲最大的一個角色是?”
“還沒來,我在等他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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