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超

股權不是傳統(tǒng)民事權利，而是伴隨著公司制度興起才逐漸形成的一種權利。由于股權的特殊性，當前對于股權的定位眾說紛紜。學界對于股權性質的探討大致分為“債權說”“物權說”“社員權說”三種。但此三種學說都存在或多或少的缺陷，不能完全涵蓋股權的特性。

目前接受度比較高的是“新型權利說”，此學說認為股權是伴隨著公司制度建立而逐漸形成的一種新權利，是市場經濟運行過程中，民商法體系中誕生的“新生兒”。股權不僅具備財產權利還具有身份權利。股權的財產權利表現(xiàn)在股東可以享受因公司經營而帶來的利益分紅或是通過轉讓股權而產生的股權轉讓款；股權的身份權利表現(xiàn)為，只有具有股東身份才可以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才具有出席股東會及表決權的資格、才具有股東知情權等專屬權利。

股權投資逐漸成為家庭投資的重要組成部分，且占比逐步擴大。但由于股權具有財產性屬性與身份性屬性的雙重屬性，以家庭為單位進行投資的內部成員會存在無法行使權利的可能性，尤其夫妻之間，這種情況更為常見。目前，夫妻間的股權投資形式可以分為：夫妻一方在婚前以個人財產出資，將股權登記在自己名下；夫妻以婚內共同財產出資，將股權登記在雙方名下；夫妻以婚內共同財產出資，將股權登記在一方名下。

夫妻共同財產投資股權歸屬的學界態(tài)度

在婚姻存續(xù)期間使用夫妻共同財產進行投資而獲得的股權，是否歸夫妻雙方共同所有，存在著兩種不同的認識，分歧較大。

肯定說。雖然對于股權性質的解釋多種多樣，但股權本質上是一種私權，是在《公司法》規(guī)定之下的以財產權利為核心的權利。既然股權的本質是財產權利，那么根據共有理論，股權自然可以被多人共有。依照婚后財產共有制度，除非是特定財產或另有規(guī)定的財產，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獲得的財產均屬于夫妻共有財產。此處的財產，既包括現(xiàn)實財產，也包括期待性財產；既包括有形財產，也包括財產性權利或利益。因此，夫妻在婚后使用共同財產出資獲得的股權，無論登記在誰名下，均屬于夫妻共有。

否定說。股權具有雙重屬性，既包括財產屬性也包括身份屬性，其中的身份屬性是不可共有的，非公司成員不可以享有股東的身份權利。尤其在有限責任公司，各位股東往往因為彼此間的關系，或是互相間的信任才組建公司。若是把夫妻共同出資所獲得的股權直接認定為夫妻共有，就代表著共有股權的行使必須取得夫妻雙方的同意，這樣勢必會對公司的正常決策與運行帶來影響。

夫妻共同財產投資股權歸屬問題分析

通過檢索裁判文書可以發(fā)現(xiàn)，人民法院目前對于夫妻股權共有三種裁判觀點。

肯定股權屬于夫妻共有。在四川省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川01民終12807號判決書中，人民法院認為公司的股東是夫妻二人，且二人使用夫妻共同財產出資成立，即公司的全部股權實質上來源于同一財產權，并為一個所有權共同享有和支配，因此公司的全部股權應當屬于二人共同享有。此種情況下，股權主體具有利益一致性和實質的單一性，該公司的性質已與一人有限責任公司具有高度相似性，可視為實質的一人有限責任公司。

在本次研究案例中，大多數(shù)法院都認定夫妻使用共同財產投資獲得的股權屬于夫妻共有。其理由在于：股權作為私權，是股東依照《公司法》和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而在公司中享有的以財產為核心的權利。這是由公司營利性特征以及資本逐利性本質所決定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為了確保財產性權利的實現(xiàn)，法律和公司章程需要確認和保障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非財產性權利。”身份性權利可以使股東了解、監(jiān)督并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但其核心不在于對公司信息的獲取或參與公司的運行，而是以這種方式確保自身和其他股東的財產性權益不會受到損害。

僅認為股權的財產性權益屬于夫妻共有。在四川省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川01民終16644號民事判決書中，人民法院認為股權作為家庭的特殊財產，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在內體現(xiàn)為股東之間的相互信賴，在外體現(xiàn)為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即股權實則是與股東身份密不可分的一種權利。夫妻關系存續(xù)期間一方所取得的股權，配偶理應享有的是股權體現(xiàn)的價值利益，即股權所帶來的財產性收益，而不應當是股權的全部權利。

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川民再482號民事判決書對于股權分割的闡述是：股權是指股東基于向公司出資而享有的對公司的各種權利，其中包括了從公司獲取經濟利益并參加公司經營管理權利。股權以財產權為基本內容，但又不同于債權與所有權，兼具了對公司內部管理權等非財產性權利。因此，股東的權利并不是夫妻共同權利，非股東一方只有等股東方將股權轉化為財產權后，才能依據夫妻關系享有共同財產權。

此種情況下法院認定僅股權的財產性權益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依據是《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二條。夫妻使用共同財產投資公司獲得股權，將股權登記在一方名下時，只有登記一方屬于公司的股東，可以行使股東權利。作為非登記一方，其并不會因為投資款是夫妻共同財產就當然獲得股東身份。能夠用來表明股東身份并證明股東資格的文件包括：工商登記、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出資證明書。由于非登記一方的姓名不存在于證明文件之上，因此法院在認定時，一般不會將非登記一方直接認定為公司股東。不能被認定為公司股東就意味著其不能享有股東的專屬權利，但是股權所帶來的收益屬于《民法典》規(guī)定的夫妻共同財產，所以因股權所產生的分紅與轉讓股權的價款都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即股權的財產性權益部分是可以被夫妻共同享有的。

夫妻共同財產投資不形成夫妻共同股權。在四川省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川01民終1817號判決書中，人民法院認為：雖然購買股權的出資系共同財產，但雙方共有資金通過投資轉化成股權登記在一方名下后，即使用于股權出資的出資款系夫妻共有，所登記在一方名下的股權本身不直接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

此類認定股權不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法院多是從商事角度來判定。其理由是：股東身份的取得必須符合實質要件與形式要件。實質要件是指已經向公司實繳或認繳出資，以及從原股東處受讓股權或以其他形式受讓股權。形式要件是指工商登記、公司章程以及股東名冊記載為公司股東。這樣認定的原因是，實質要件確定股東能夠在其實繳或認繳的范圍內承受可能的風險；形式要件是為了將外部人對于登記事項的了解義務降到最低，通過查詢商事登記簿即可——這也是最能降低交易成本的權利義務分配方式。夫妻使用共同財產出資雖然滿足實質要件，但并不滿足形式要件，如果將未登記一方也認定為股東，必將使得外部人的注意義務提高，從而導致商事交易成本增加。

對于一般家庭，股權是一種家庭資產的投資類型，夫妻雙方更看重的是股權所帶來的資產增值，誰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并不重要，只要能帶來收益就符合雙方愿想。那么只需要將股權的財產權利共有即可，既不會影響公司的正常經營管理，也使得夫妻之間的財產平衡，不至于一方取得所有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