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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山鬼》的戲劇闡釋
——兼及屈原形象的隱喻表達

2023-09-10 11:07:49肖盈盈易聞曉
中國韻文學刊 2023年1期
關鍵詞:山鬼芳馨所思

肖盈盈,易聞曉

(1.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2.貴州商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

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說:“歌舞之興,其始于古之巫乎?巫之興也,蓋在上古之世?!盵1](P1)又說“古代之巫,實以歌舞為職,以樂神人者也”[1](P1),反映出古代巫術與原始戲劇元素(歌、舞、樂)的關聯(lián)性。中國巫風歷史久遠,商人信鬼好祠,巫風盛行。周公制禮,巫的通神職責遂為周禮所代。楚在南方,文化迥異諸夏靈越文明,巫風之盛,終楚未減。正如《呂氏春秋·侈樂篇》所謂“楚之衰也,作為巫音”,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巫風與“楚音”相為表里。楚隔中原,保留著地域文化的獨特性,鮮少受到周禮影響?!懊裆癫浑s”,人神一體,乃是楚人自古即有的文化傳統(tǒng),他們對于神靈具有虔誠的信仰和精神的溝通,故能“齊肅衷正”;在對萬物的認識上則能“上下比義”,反映在屈原《離騷》及其他作品之中,就是“美人香草”“靈修”“競進”的物類象征;人的精神通于神明,則能“光遠宣朗”。巫覡則是通神的代言者,集中反映族眾的精神,代表族眾禮敬神明,并向族眾傳達神的旨意。至楚懷王之世,巫風益盛。大型祭典,惟貴族可司巫覡祝宗之職。屈原是楚人,擔任執(zhí)掌宗廟祭祀的三閭大夫,諳熟“南音誦賦”,故為民間祭祀創(chuàng)制辭章,合于歌舞?!毒鸥琛吩从诿耖g祭祀活動,歌、樂、舞合一,屈原改其粗鄙曲辭,使韻律諧暢,融入獨唱、對唱、合唱,創(chuàng)制文本,顯示情節(jié),具有戲劇性特征。王夫之以《禮魂》為送神曲,王幫采、王闿運、梁啟超等都持同樣的觀點。[2]鄭振鐸、孫作云、丁山等認為《東皇太一》為迎神曲。[2]聞一多綜合諸家,提出東皇太一是《九歌》祭祀歌舞中唯一的靈保,其余九篇的各位神靈則是用來助興或助祭的陪客,僅為娛神或侑神的樂章,并由此構設出以東皇太一為祭祀對象的歌舞祭祀場景,“這情形實在等于近世神廟中的演戲,不同的只是在古代,戲本是由小神們演出給大神瞧的”[2]。然細考《九歌》,除《國殤》《禮魂》外,各篇亦以獨唱、對唱與合唱等形式展開情節(jié),具有一定的“戲劇性”結構,自成一體。茲以《山鬼》為例,跳出《九歌》整體結構,再現(xiàn)《山鬼》單篇作為祭祀活動的完整戲劇場景,包含迎神、悅神、送神三幕祭祀儀典。

一 戲劇角度的闡釋緣起:《山鬼》賓主視角紛錯

《山鬼》通常被視作祭祀地祇之歌,隸屬于《九歌》的整個祭祀程序。一般認為,地祇在祭祀表演中,由主巫代其單獨唱誦舞蹈,沒有群巫穿插期間。假定屈原修訂的《山鬼》文本對應于一次完整的祭祀活動,文本中所有臺詞均由主巫代頌,則必如劉永濟《屈賦通箋》所言:“此篇賓主詞,至為紛錯,說者于辭志之間,又極其轎車葛?!盵3](P106)“賓主之辭”的“紛錯”是十分重要的,表明《山鬼》絕非一個角色、一個人稱、一唱到底,而是存在以主角獨唱、賓主對唱、眾神合唱等戲劇形式進行人稱切換的可能性,這只有在涵蓋娛神歌舞表演的原始戲劇中才可能實現(xiàn)。

現(xiàn)在分析《山鬼》的文本,起首二句“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是第三人稱敘述視角,有如戲劇舞臺的旁白或電影遠景鏡頭,在祭祀活動中可由主巫唱誦。接下來“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轉為第一人稱敘述,若仍由主巫唱誦,則必造成歧義。接下來“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又轉為第三人稱敘述視角,主巫唱誦看似可行;然“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則轉為第一人稱視角,若由主巫代頌,亦致歧解;“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此四句復為第三人稱視角;“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又轉為第一人稱視角?!安扇阗庥谏介g,石磊磊兮葛曼曼”與“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也是第三人稱與第一人稱之間的切換;“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與“君思我兮然疑作”亦然。文末“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又是第三人稱視角。要之,《山鬼》全篇27句,敘述視角在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間頻繁轉換。若只采用主巫一人唱誦,則會造成文本理解的嚴重歧義。況年代久遠,脫簡、缺句、錯句或有發(fā)生,劉永濟在談到楚辭研究的困難和容易導致的錯誤時說,“在漫長之時代過程中,其文句之訛奪、音義之變化、篇章之移易、解說之分歧,殆難指數(shù)”[3](P215)。這是研究者必須注意的情形。

現(xiàn)試以《九歌》祭祀組曲的“戲劇性結構”解讀《山鬼》,將其分為迎神、祈神、送神三幕儀典:迎神篇共8句,自“若有人兮山之阿”至“折芳馨兮遺所思”;祈神篇共15句,自“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至“君思我兮然疑作”;送神篇共4句,自“雷填填兮雨冥冥”至文末。各樂章唱誦角色分為三類:巫覡、山鬼與眾巫。唱誦形式為巫覡迎神、送神,山鬼獨白(女巫代言)、眾巫合唱。這是依據(jù)《山鬼》文本的嘗試解析,旨在為文本的合理合情闡釋提供一個可能的解讀視角。

二 迎神篇:審美化的祭儀開場

迎神樂章自“若有人兮山之阿”至“折芳馨兮遺所思”,第1、2句為巫覡起頌迎神,第3、4句為山鬼獨白,第5—8句為眾巫合唱。茲按祭祀迎神的形式,即陽巫迎陰神,陰巫迎陽神述之。山鬼既為女神,司迎神職必當為覡,即男巫。首二句“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是為覡起頌迎神之詞?!叭簟庇卸?一曰“隱約”[4](P50),二為“語氣詞”[5](P38),后者為當,“若有人”即好像有人,本有恍惚的意思,不需直說恍惚,而以“若”為釋。覡始遙望群山,開啟山神祭祀儀式,以第三人稱視角呈現(xiàn)遠景,有如電影渲染氛圍的背景鏡頭:在渺茫的群山之中,恍惚有個美麗的身影,飄忽不定,掩苒多姿,升降不止,顧盼生情,薜荔絹體,綠蘿為帶,攜云帶雨,散芳播露。覡的莊嚴起頌拉開祭祀迎神序幕,用通人神,引起山鬼的注意。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鼻熬渲T家釋義無異。王逸注謂“睇,微眄貌也”[6](P76),《說文·目部》:“南楚謂眄曰睇。”[7](P68)王注“宜笑”又謂“言山鬼之形狀,體含妙容,美目盼然,又好口齒而宜笑也”[6](P76),猶《詩·衛(wèi)風·碩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8](P322)的絕美形容。前句可釋為“含情凝睇而善笑怡人”,然此句主語是“她(山鬼)”還是“君子(山鬼戀人)”,與后句的釋義密切相關。試舉郭沫若、董楚平、姜亮夫、陸侃如對“子慕予”之不同釋義為例。郭沫若注云:

“子慕”是慈慕的意思?!坝琛弊之斪x為“舒”或是“舒”的壞字。前人把“子”與“予”作為爾我解,不可通。[9](P30)

郭氏所言“不可通”,當指“予”作第二人稱解句意不明,遂將“子慕予”釋為“性情溫柔可愛”[10](P30)。董楚平《楚辭譯注》晚于郭作,對“子慕予”的闡釋顯援郭說,其釋“子”義云:

子,借作“慈”?!按取笔呛笃鹱?甲文、金文無“慈”字,都以“子”字為“慈”。[9](P42)

這為郭氏釋“子”為“慈”提供了旁證,又謂“慕,義同慈、愛,予同‘舒’”[9](P42),并同郭說。由此,郭、董對前四句的釋義乃以第三人稱視角呈現(xiàn),“有個人在那山阿,薜荔披身掛藤蘿,含情嫣然一顧笑,溫柔可愛體婀娜”。

陸侃如則釋“子”為“你”,即山鬼,“予”同“舒”,義為溫和,認為“山神是女性的,祭時由女巫扮山神,男巫迎神”[5](P38),故此句為男巫(為山鬼戀人代言)唱誦“你性情溫柔和祥,體態(tài)又修長”,然釋“子”為山鬼(女性)似有牽強。

姜亮夫釋“子慕予”說:

子,《楚辭》第二人稱之敬辭,春秋以來流行于士大夫階級之敬語。慕,《說文》:“慕,習也?!惫偶杂脼樗寄?猶今言羨慕。[11](P203)

這是十分確當?shù)慕忉尅5嫌终f“‘子慕予兮善窈窕’言孺慕予而善窈窕也”[11](P203)。若以“子慕”為“孺慕”,則必消解第二人稱之“子”?!抖Y記·檀弓下》:“有子與子游立,見孺子慕者,有子謂子游曰:‘予壹不知夫喪之踴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其是也夫?!编嵭⒅^“喪之踴,猶孺子之號慕”[12](P1304)?!叭妗奔慈孀印⒂變?“孺慕”原意是孺子哭悼追思死去的父母,后擴展為凡對父母哀悼之稱,或對長者、師長的思慕懷念?!蛾悤に抉R暠傳》:“年十二,丁內艱,孺慕過禮,水漿不入口,殆經(jīng)一旬?!盵13](P429)王安石《祭張安國檢正文》:“君孝至矣,孺慕以至死?!盵14](P1671)“孺慕”作為一詞,如“孺慕過禮”,就是思慕太甚、不能節(jié)哀之謂。“孺”雖指孺子,但不可拆分“孺子慕”。同理,“孺慕”在結構上也不能取代“子慕”,后者不是一個固定的組合之詞。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孺慕”多用于父母之喪,這是其使用的通常語境,并不是指男女相悅。姜先生既然認定“子”為第二人稱,“孺慕”的解釋就屬多余。而郭沫若釋“予”為“舒”,“舒”之舒緩、舒展、緩慢、紓解、抒發(fā)諸義,都與“慕”之愛慕、戀慕缺乏緊密的關聯(lián),至如董氏訓“子”為“慈”,更是迂曲。文字假借、缺損和虛廓引申之義的揣度,誠如其說,則是過分巧合了,連接幾字都是這樣的巧合,撮合各字的解釋竟是如此完美,天衣無縫,反而令人懷疑。試想《楚辭》流傳既久,及漢劉向編輯成書,王逸為之作注,歷代注疏如宋洪興祖《補注》且多,鮮有徑改字句,及清乾嘉好為考據(jù),現(xiàn)代初期學者疑古,始乃自作主張,篡改原作,曲為穿鑿,以合己意,標榜一說,回頭來看,我們應當特別謹慎。

實際上“子慕予”的人稱表達在《九歌》中是慣用性的,即《山鬼》“歲既晏兮孰華予”“君思我兮不得閑”“君思我兮然疑作”,尤其后二語“君思我”與“子慕予”結構完全一致,倘以“子慕予”為非,難道“君思我”也能解析出通假、壞字或想當然的引申之義嗎?又《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聞佳人兮召余”,《大司命》“何壽夭兮在予”,“予”“余”都是第一人稱,“愁予”“召余”“在予”,同于“慕予”“華予”“思我”,結構一致,則“子慕予”至為簡明,固無疑義。那么“子慕予兮善窈窕”,就是山鬼的唱詞,連同上句“既含睇兮又宜笑”,是山鬼對男子追慕自己的憶念,“想當初你愛慕我,我含情凝睇奈羞何,你悅我身姿體婀娜”。朱熹更將此句釋為“言懷王之始珍己也”[15](P59),與《離騷》“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衷情眷顧,互文見義,懷王同“子”,“珍己”則猶君子之“慕予”。

后四句為:“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边@是第三視角的環(huán)境描摹,似眾巫齊誦,烘托氛圍。為赴戀人之約,山鬼駕乘赤豹,文貍從之。王逸注謂“貍一作貍”[6](P76)。貍即貍貓,是一種野貓。俗謂“貓虎同宗”,貍貓與虎在形狀、皮紋和捕獵行為上頗為相近,在古人看來都屬淺毛,現(xiàn)代動物學也將虎歸入貓科。在此特別說明貓虎相似,是因為《山鬼》“文貍”彰顯皮紋的美麗,猶虎以斑文為其物類的特質,赤豹也有美麗的豹紋。唯以貍斑豹文才配山鬼之美,乃是陪襯手法的巧妙運用。辛夷就是木蘭,此指山鬼乘車的裝點,并以“桂旗”為飾,只有香草卉木才配山鬼的妖嬈,猶如《紅樓夢》史湘云醉眠芍藥茵,而不是其他的場所。在《九歌》他篇如《湘夫人》更具繽紛的鋪陳:“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掬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zhèn),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盵16](P52-53)湘夫人的居室如此美好,旨在襯托女主的美麗賢淑。

“披石蘭兮帶杜衡”,姜亮夫先生作兩解,在《重訂屈原賦校注》釋謂“披以石蘭,帶以杜衡”[11](P204),為山鬼服飾?!肚x今譯》則釋為“用石蘭做車蓋,拿杜衡當帶系”[7](P111),則為山鬼車飾。后說承上二句山鬼乘車句意,實以前說為當。朱子謂此“文義最為明白……言其披服之芳者,自明其志行之潔也,言其容色之美者,自見其才能之高也”[15](P59),正是行美修潔,托諸“美人香草”。

“折芳馨兮遺所思”,猶《詩·邶風·靜女》“靜女其孌,貽我彤管”[8](P310),并同《詩·鄭風·溱洧》“贈之以芍藥”[8](P346)之意。上古三月上巳節(jié),男女互贈信物,芬華以遺君子,盟誓遂屬芳心。諸家均釋“所思”為山鬼思念的公子。她置身花叢燦笑,采擷芳馨,以明心志。朱熹更作事君的引申,謂“折芳馨而遺所思者,言持善道而勸之君也”[15](P59),在屈子也許如此,但我們更愿欣賞如此美麗的辭藻。

綜上,《山鬼》的表演角色與唱白方式包含巫覡贊頌、山鬼獨白(女巫代誦)、眾巫合唱。若以郭、董之釋,前8句均為第三人稱視角,巫覡唱誦迎神,作媚神之語,則無戲劇角色的轉換,更像作者一己的孤獨敘述。顯然姜亮夫先生的解釋更為切合祭祀的表演,至少是接近屈子創(chuàng)制的本意。由此,我們將《山鬼》迎神八句分三種方式,起首二句“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為巫覡唱誦迎神;“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為山鬼獨白、女巫飾演;“乘赤豹兮從文貍”至“折芳馨兮遺所思”烘托環(huán)境氣氛,當由眾巫齊誦贊神。

三 祈神篇:悲欣交融的跌宕情節(jié)

《山鬼》祈神樂章自“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至“君思我兮然疑作”,共15句。此節(jié)交替以山鬼獨白與眾巫齊誦。第1—2句為山鬼獨白,第3—6句為眾巫齊誦,第7—8句復為山鬼獨白,第9—10為眾巫齊誦,第11—12句又為山鬼獨白,第13—14句再為眾巫齊誦,第15句山鬼獨白為終。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為山鬼獨白、女巫代誦。諸家均釋“余”為我,即山鬼。山鬼菲菲彌章,繽紛其飾,乘豹從貍,繼之日夜,奔屬不怠,擬贈芳馨,用表其心,歷經(jīng)險阻,周流天際,卻遍尋不得所思之跡。雖如《離騷》“路幽昧以險隘”[16](P6),卻未像《論語·衛(wèi)靈公》子謂“躬自厚而薄責于人”[18](P2517),僅以獨白形式自責反思,與《離騷》“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忠心何其相似!

“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為眾巫同誦之辭,用以渲染情境。諸家沿襲王逸釋“表”為“特”,朱熹謂“云反在下,言所處之高也”[15](P59)。山鬼遍尋公子不得,終獨立于群山之巔,思盼之切,郁結紆軫,感于天地,東風驟起,急雨斯降。王逸謂“以言陰陽通感,風雨相合”[6](P77),朱熹云“神靈雨者,言風起而神靈感應之以雨也”[15](P59)。陸侃如與姜亮夫以“我”為主語釋句,“孤零零之我”[5](P40)立在山巔,云霧沉沉,白晝幽昏,飄風時至,靈雨偕來。《九歌》祭祀神靈,本在招風祈雨。姜亮夫《重訂屈原賦校注》說:

民間祭祀之舞樂,本有兩作用。一則禱以祈福,祈年歲之豐,祈風雨之時、病災之免、戰(zhàn)爭之勝;一則歌詠人神故事以樂神,亦以慰其長年辛勞之民,以發(fā)舒其困頓幽塞之情。[11](P128)

祭壇亦用求雨,誠如所言。此四句眾巫齊誦,營造氛圍,既用求雨,亦抒悲憂,景象幽冥,境界杳邈,風雨如晦,如聞鬼哭。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是為山鬼獨語自嘆之辭。王逸釋“留靈修”為“言己宿留懷王”[6](P77),朱熹謂“欲俟其至,留使忘歸”[15](P59),姜亮夫釋“留”為“止”[11](P205),陸侃如謂“留住山神”[5](P40),為男巫唱誦詞。郭沫若則釋“留”為“待”[10](P30),茲取郭氏“等待所思”之意。山鬼等待所思,以至韶華將逝而不自知。《說文·華部》“華,榮也”[7](P124),《國語·晉語》注“榮,樂也”[19](P164),《廣雅·釋言》“光,寵也”,“華”“榮”“樂”“寵”同義,顏衰義同失寵?!皻q既晏兮孰華予”與《離騷》“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16](P5)義近,芳華不再,美人遲暮,惆悵悲戚,恍聽山鬼沉吟之聲。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曼曼”,這是眾巫共誦之辭。王逸注“三秀,謂芝草也”[6](P77),聞一多謂“‘秀’即《爾雅·釋草》‘植灌茵芝’之茵,《爾雅》謂茵為芝”,引郭璞注《爾雅》“芝,一歲三華,瑞草葉”云[20](P36)。三秀即靈芝,一歲三華故名。姜亮夫謂“‘兮’作‘於’字解,‘於’字疑衍,‘兮’字已作‘於’字解,則此不得更言 ‘於’也”[11](P205)。郭沫若謂“於山即巫山,凡《楚辭》‘兮’字每具有‘於’字作用,如於山非巫山,則‘於’字為累贅”[9](P30),董楚平謂“‘於’‘巫’古可同音假借”[10](P43)。是造景之辭,亂石堆積,葛蔓纏繞,其境界之烘托、氛圍之渲染,當以眾巫同誦為宜。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這是山鬼悵懷之內心獨白。王逸注謂“公子為公子椒也……故我悵然失志而忘歸”[6](P78),朱熹則謂“公子即所欲留之靈修也”[15](P59),劉永濟亦謂“靈修、公子、君,皆山鬼所留之人也”[3](P106),庶幾親切。山鬼心怨公子,惆悵惘然,卻猶疑不定,不舍歸家?!熬嘉摇北砻魃焦砩钚殴忧樯??!安坏瞄e”為托詞,乃山鬼自慰之語。此二句應是山鬼的內心獨白。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是造景語,當為眾巫齊誦。王逸謂山中人“屈原自謂也”[6](P78),朱熹謂“山鬼自謂”[15](P59)?!吧街腥恕惫虨樯焦?但并非自謂。前句“石磊磊兮葛蔓蔓”,可喻眾芳污穢,山鬼淪落山間,荒涼悲戚,但寧“不周于今之人兮”[16](P10),以杜若芬芳清揚,當屬第三人稱謂?!帮嬍馐a松柏”,與《離騷》“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16](P13),高蹈出塵,其喻同然。雖處眾芳污穢,“獨好修以為?!盵16](P14),故“惟昭質其猶未虧”[16](P13)。眾巫合唱,是對山鬼出塵脫俗、高潔晶瑩的贊頌。

“君思我兮然疑作”為山鬼獨白辭。聞一多謂“此處若柏作三字相葉,而文只三句,當是此句上脫去一句”[21](P332)。此句主語為“君”,“君思我”再次出現(xiàn),是如《離騷》“初既與余成言兮”[16](P7),對所思之人篤信不舍?!叭灰勺鳌?姜亮夫釋謂“疑信交作也”[11](P206),王逸謂“君雖思我,而為讒者所惑,是否交作,莫知所決也”[7](P78)。山鬼對所思之人的內心獨白,從“君思我”之“不得閑”至“然疑作”,是猶有所待向主動取舍的轉變,是“信讒齌怒”的被動疏離向“靈修數(shù)化”的主動訣別,有如“等待戈多”的絕望,悲摧至極。

凡上祈神樂章,旨在祈神降雨,而托諸愁怨,山鬼自白,以明心情跌宕,眾巫齊誦,用托意境凄冥,以至“東風飄兮神靈雨”,祭神達成目的。在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的交替唱誦中,山鬼從遲來的自責反思,至美人遲暮的哀婉自嘆,再至失志悵惘的被動疏離,終至凄婉決絕的主動訣別,宛轉抑郁,三致意焉。屈原兩次被放,一于楚懷王之時,《史記·屈原列傳》謂“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之……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22](P506),《山鬼》迎神所誦,與《離騷》往復自白,蓋有同然之慨。

四 送神篇:天地音聲的悲劇終場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贝藶榻K章送神,當由覡獨誦以送山鬼。王逸釋云:“雷填填者,君妄怒也;雨冥冥者,群侫聚也;猿啾啾者,讒言弄口也;風颯颯者,政煩擾也;木蕭蕭者,民驚駭也?!盵6](P78)“填填”“冥冥”“啾啾”“蕭蕭”并用,渲染憭栗愴怳、孤寂侘傺?!八脊淤馔诫x憂”,“君思我”反轉為“思公子”,主賓互換,不著痕跡,與“徒”并置,顯示山鬼煢獨決絕、邈逝不返之志,當為本篇關鍵所在。屈原第二次被疏見放是在頃襄王之時,初以懷王欲入秦,子蘭勸而屈原力阻,懷王果然不返。劉永濟謂子蘭怒屈子有三:“國人憐王之情既深,則其咎子蘭者必至切;咎子蘭既切,則傾心于屈子者亦必眾;屈子一旦得眾,則子蘭誤國之罪益不可得免。”[3](P210)此其一?!扒郊燃抵钜犹m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盵3](P210)屈原自以鷙鳥不群,雖知謇謇為患,仍不愿明哲保身,此其二。“且其時秦兵壓境問罪。屈子者,秦之所惡也。放流屈子,當亦緩禍之一策?!盵3](P210)此其三。故送神樂章可視為屈原再次見放,內傷郁結,如《九章·惜往日》“惜雍君之不昭”[7](P116),遂溘死以赴淵,畢命而絕辭。而巫覡送神,亦以畢頌,完成《山鬼》的歌舞表演,求諸楚地祭祀,或可對應。

綜而述之,迎神首章以巫覡頌贊、山鬼獨白、眾巫齊頌等戲劇形式,將山鬼的美人形象、芬美的植物意象與屈原的高蹈出塵相與譬喻,“折芳馨兮遺所思”更是稟賦美質的詩人的理想托喻。祈神篇有山鬼獨白式的自責反思、哀婉自慰與悲摧訣別,有眾巫齊唱式的情境渲染,美人遲暮的哀傷低回與自然情境的悲戚荒涼相為表里,既再現(xiàn)了祭神祈雨儀典,更是屈原失志憤懣的隱喻表達。送神卒章以眾巫齊頌烘托情境,人聲(山鬼獨白與巫覡頌贊)隱去,而以天地間的自然音聲總發(fā)眾情,“懷戚者聞之,莫不憯懔慘凄……”[23](P285),隱喻屈原“已矣”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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