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在巴拉圭,我們住在一個私人莊園。
遠離塵囂的莊園,蓬蓬勃勃的綠意鋪天蓋地,像世外桃源。莊園主人雅里詹諾,是個年過七旬的鰥夫。偌大的莊園只住了他一個人,他把幾間空置的房間出租給游客,在旅游旺季,房間爆滿,游客進進出出,倒也不愁會寂寞。
雅里詹諾做得一手好菜,在此下榻的旅客,都由他提供晚餐。聽說他烹調(diào)的菜肴式樣很多,讓人百吃不厭。
雅里詹諾在庭院里搭了個棚架,種植葫蘆。夕陽西下時,我們?nèi)ネピ荷⒉?,在朦朧的暮色里,看到一個個千嬌百媚的葫蘆展示著迷人的曲線,宛如一個個標致的女子在蕩秋千。
念及雅里詹諾可能會以葫蘆為食材做出令味蕾驚艷的菜肴,我肚子里的饞蟲便不顧顏面,爭先恐后地爬了出來。
日勝看著這些肥碩的葫蘆,澆我冷水。他說:“葫蘆必須在幼嫩時采摘下來,才鮮美可口;這些葫蘆,太大了、太老了,恐怕吃不了。”
我在感到可惜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異常的細節(jié):每個葫蘆上面都刻著名字。更為奇怪的是,每個葫蘆上面所刻的名字都是一模一樣的:艾德琳娜、艾德琳娜、艾德琳娜……難道這是游客的惡作劇?
晚餐時,我向雅里詹諾提及這件事,沒有想到他居然哈哈大笑,說道:“不不不!不是游客的惡作劇!這些葫蘆上的名字,都是我和家人刻上去的!”
在我們驚訝的目光里,他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
這棵葫蘆,是他妻子生前親手種下的。他妻子病逝的那一年,它剛好結(jié)出了第一枚果實,于是雅里詹諾將妻子的名字“艾德琳娜”刻了上去。
他說:“我和妻子16歲相識,20歲結(jié)婚,相依相守半個世紀。她走了,我真的很不習慣。我在葫蘆上刻下她的名字,葫蘆日日餐風飲露,一寸寸地成長;葫蘆上的名字,也日益壯大。每回到庭院來,看到這些葫蘆,我仿佛能感受到她起起伏伏的呼吸。后來,只要葫蘆藤上長出葫蘆,我的幾個孫兒便幫我刻上艾德琳娜的名字,滿樹喧嘩,好像整個庭院都是她的聲音。孫兒們在棚架下嬉戲玩鬧時,也能感覺到他們的奶奶正俯首與他們同樂,那是一種非常溫馨的感覺?!?/p>
葫蘆長大后,雅里詹諾便將它們加工成容器。說著,他起身到廚房去,取出一個制作精美的葫蘆瓢,說:“瞧,艾德琳娜天天都陪著我做飯呢!”
然后他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美麗的“葫蘆瓶”,葫蘆的腰際系了一根細細的皮革帶子,雅里詹諾說道:“我遠足時把它帶在身邊,既可相伴,也可充作水瓶?!?/p>
艾德琳娜喜歡喝馬黛茶,雅里詹諾就用葫蘆瓶盛放妻子最喜歡的馬黛茶,天天喝。喝茶時,猶如啜飲愛情的蜜汁,把繾綣的思念喝成不朽的永恒。
風吹動葫蘆藤,他便知道,艾德琳娜并未離去。
她在,一直都在。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