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漩 曲景毅
《唐詩中聲集》(后文簡稱為《中聲集》),由湖北公安縣人鄒美中編纂,于1832年基本定稿。原稿現(xiàn)存于北京大學圖書館古籍部,既未見于其他目錄書著錄,也未見于其他館藏。2019年,該書已經(jīng)由曲景毅、王治田整理校點出版,但尚未引起學界注意。因此,本文簡要論述該選本的結(jié)構(gòu)與旨趣。
《中聲集》是一部旨在啟蒙的教材。在選集序言中,鄒美中寫道:“近因子侄輩甫學為詩,苦從入之無途也。”(1)作為一部選詩三百余首的啟蒙教材,其編纂動機與選詩容量,都很容易令人聯(lián)想到比《中聲集》早出五十年左右、同樣以啟蒙為旨歸的《唐詩三百首》(后文簡稱為《三百首》)。在鄒美中編纂這部《中聲集》的時代,《三百首》已經(jīng)獲得了極大的流行,“風行海內(nèi),幾至家置一編”(四藤吟社主人,《唐詩三百首補注序》1)。道光十五年有章燮《唐詩三百首注疏》,道光二十四年又有陳婉俊《唐詩三百首補注》。在這樣的情況下,鄒美中不太可能沒有見到過《三百首》。但他依然重新編纂了同樣以三百首為容量的《中聲集》,可以推想,鄒美中有著自己的主張,并且這樣的主張是《三百首》不具備的。的確,兩部選本差異頗大,相較《三百首》,《中聲集》的編排表現(xiàn)出明晰的詩史意識,選詩呈現(xiàn)出明確的審美偏好,以下分論之。
鄒美中在序言中提到了該書的編寫過程:
復就集中、集外,取其“托意遙深”、“寄情雅正”、“興趣內(nèi)含”、“神采外發(fā)”者,筆而授之……正變兼收、盛衰并見,于唐人門戶,已略窺一斑矣。(1)
所謂“集中”“集外”,是說鄒美中在此之前已經(jīng)著手選詩。只是因“未足盡一代之正、變、盛、衰,姑置之”(1)。這次有了教小輩學詩的實際需求,鄒美中重新?lián)炱鹣惹暗谋咀?,進行了修改補充,形成了我們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選集。試圖呈現(xiàn)有唐一代詩歌的概貌,是鄒美中選詩的重要愿景,也就是說,《中聲集》是鄒美中對唐詩的概括與總結(jié)。
基于這樣的目的,鄒美中對于詩人的次序有著嚴謹?shù)目剂?。相比之下,《三百首》對于詩人排序似不甚措意,比如王翰被放置在王昌齡后、李白前,實則王翰更靠近初唐。皎然被放置在韋莊以后的晚唐詩人中,實則皎然毫無疑問是中唐詩人。劉昚虛則被放置在韋應(yīng)物、戴叔倫等中唐詩人中,而“孟浩然、劉昚虛、常建三君子,臭味同源,并清廟之遺音,廣陵之絕調(diào)也”(管世銘,卷十四凡例1),屬于盛唐詩人。這樣明顯的偏差在《中聲集》中是沒有的。
而對于某些存在爭議的詩人,鄒美中往往能夠博采百家,作出可靠的判定。李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三百首》中,詩人李益位于盧綸后、司空曙前,實際上就是將李益放入了大歷詩人群中。李益生活的時間很長,又詩名早揚。雖然“大歷十才子”無李益之名,但確實有不少學者將李益視作大歷詩壇的代表,如管世銘稱許:“大歷五古,以錢仲文為第一,得意處宛然右丞。次即李君虞,得太白一體?!?管世銘,卷一凡例2)但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學者指出李益詩風實與大歷詩風不同,如許學夷認為:“李益、權(quán)德輿在大歷之后,而其詩氣格有類盛唐者,乃是其氣質(zhì)不同。”(238)鄒美中取第二種觀點,將李益安排在錢起、司空曙、耿湋等公認的大歷詩人之后。再考慮到鄒美中選擇的詩歌,如《夜上受降城聞笛》《監(jiān)州過五原至飲馬泉》《長干行》等,均和邊塞生活有關(guān),將李益放入大歷以后,已經(jīng)得到了洛陽出土碑刻《李益墓志銘》的佐證(王勝明130—133),是既符合唐詩詩風,又符合史實的準確選擇。
又如,僅有一首詩歌傳世的金昌緒,《全唐詩》僅記載金昌緒為余杭人(彭定求等8724),《三百首》則將其羅列在晚唐詩人群中——這是一般選本處理某些身世不明詩人的方法(蘅塘退士233)。也有一些選本意見不同,如《唐詩別裁集》將其納入中唐詩人群,放置在司空曙與柳淡之間(沈德潛,《唐詩別裁集》431)。鄒美中則又不同,在正文及書末的詩人小傳中,鄒美中都將金昌緒歸入盛唐。這是有一定道理的,在一些地方,金昌緒的這首《春怨》被題作《伊州歌》,歸入蓋嘉運名下,可能蓋嘉運起到了引介、傳播這首歌辭的作用。而蓋嘉運為開元時期名將,如果事實的確如此,那么金昌緒很有可能就是盛唐時期的人物。
仔細安排詩人的次序,是為了更好地鋪展詩歌發(fā)展的脈絡(luò)。比較兩部選本,《中聲集》選詩332首,共97人;①《三百首》則選詩313首,共77人。②假使去掉《三百首》有意未收的、對于初學難度較大的長律,那么《中聲集》仍然有選詩320首、作者96人。從詩人/詩作的比例來看,《中聲集》所涉的范圍更廣,與鄒美中以選本見詩史的編纂思路吻合。
舉“五言古詩”部分為例。就初唐階段而論,《三百首》僅取“膾炙人口”的張九齡《感遇》二首,《中聲集》則進行了仔細的編排。鄒美中首選魏征《述懷》,此詩乃初唐五古早期階段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明人高棅評論言,“貞觀、永微之時,虞、魏諸公稍離舊習”(7);鄒美中亦指出,“盛唐風格發(fā)源于此”(4)。隨后,取陳子昂的《感遇》與《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二首。就五言古詩境界的開拓、古體與近體的定型方面而言,陳子昂的重要地位、這兩首詩的典型性自不必說。之后,張九齡被鄒美中納入初唐五古的范疇,他的《感遇》繼陳子昂開拓的傳統(tǒng),是從初唐入盛唐的重要代表。再看晚唐階段,《三百首》至孟郊即結(jié)束,實際缺乏晚唐五古詩作;《中聲集》則在孟郊之后尚錄有賈島、溫庭筠、趙嘏、劉駕四位共五首詩歌。賈島雖不擅古體,但集中所選《寄遠》乃“浪仙本色”(61),可備一體。溫庭筠則毫無疑問是晚唐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成員,集中選《西洲曲》,深情婉譎,向有盛譽,甚至有評家認為“晚唐古詩可選者唯此篇”(劉學鍇193);另一篇為《俠客行》,是溫庭筠五言詩中以警絕、近雅見稱的名作。其后的趙嘏、劉駕俱為晚唐頗具影響力的詩人,特別是劉駕,他以樂府創(chuàng)作見長,他的作品語言樸素而韻味悠遠,有漢魏遺風,與溫庭筠共同構(gòu)成了晚唐樂府創(chuàng)作的兩面。
大體上,鄒美中的選詩往往會顧及更加廣泛的詩人群。不僅是“五言古詩”部分,很多時段的詩選都表現(xiàn)出這一特點,如“五言律詩”的中唐部分,鄒美中額外照顧到了顧況、戎昱、嚴維等大歷時期的江南詩人群,和對晚唐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賈島,亦收入了韓愈以清淡見長的詩作。
經(jīng)過細致的編排,《中聲集》的選詩從宏觀上便能夠與詩歌發(fā)展的態(tài)勢相吻合。如初唐詩作雖然較少,近體也尚未發(fā)展完備,但已有頗多佳作。故鄒美中在七言古詩以外的所有部分均選入了足以作為代表的詩歌數(shù)首,而《三百首》除了五言律詩部分,其他體裁選入的初唐詩歌都十分稀少,大大降低了初唐詩歌應(yīng)有的地位,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而具體到某種體裁,如“七言律詩”,鄒美中選有初唐一首、盛唐三十二首、中唐十五首、晚唐二十三首。他特別照顧到晚唐出現(xiàn)的七律創(chuàng)作高峰,既選取了杜牧、李商隱、溫庭筠這三位著名晚唐大家的作品,亦關(guān)注到他們之后由羅隱、韓偓、韋莊代表的唐末佳作;向?qū)W人呈現(xiàn)出“初以高宏,盛以雄豪沉著,中則悠揚秀麗,晚亦刻畫深入”(胡以梅,序1)的清晰脈絡(luò)。相較而言,《三百首》中晚唐七律僅十四首,且十首均為李商隱詩,排布也較為隨意??梢钥隙ǖ卣f,鄒美中這樣顯現(xiàn)詩歌發(fā)展脈絡(luò)的意識,是《三百首》所匱乏的。
正如鄒美中自序所說:“正無庸羅列四唐,自詡?cè)珎湟??!?1)在梳理《中聲集》以選本見詩史的脈絡(luò)時,我們能夠觀察到一個明顯的現(xiàn)象:鄒美中對于某一歷史時期、某一詩人或者某些詩人群的典型作品是有明確偏好的。盡管“中聲”有著摒除偏見、兼容并蓄的意思,但絕非放棄審美準則。
于是,為了闡明“中聲”準確的內(nèi)涵,我們?nèi)匀徊捎谩度偈住纷鳛閰⒄諏ο蟆刹窟x本入選詩歌最多的詩人均為杜甫??梢該?jù)此推斷兩部選本選詩的旨趣相似嗎?并不。即便是杜甫的詩歌,兩部選本的選擇,尤其是七言律詩部分的差異十分顯著。
一個顯見的特點是鄒美中選入了杜甫的著名組詩《秋興》八首與《諸將》五首。作為一部容量僅有三百余首的選集,完整納入兩組共計十三首詩歌,占到七律部分所有杜詩的一半以上,重視程度非同一般。相反,《三百首》并未選入這兩組詩歌。清朝時期另一部十分流行的蒙學讀物《唐詩解》盡管在選詩容量上遠大于《三百首》與《中聲集》,但也僅選入《秋興》而未選入《諸將》。又如民國時期一部選詩四百六十余首、同樣旨在蒙學的《評注唐詩讀本》,則自稱“專取言情言景易知易解之作”(王承治2)以方便初學,于是《秋興》與《諸將》皆不選。在這樣的情況下,鄒美中別裁的眼光更是令人深省。要言之,鄒美中的選擇一方面旨在教導詩歌創(chuàng)作的技巧,另一方面則是看重詩中顯現(xiàn)的“風人之旨”。
“七言律,乃唐人聚精會神之作也……其命意措辭,最為緊嚴?!?徐增367)鄒美中以《才調(diào)集》那樣“起承轉(zhuǎn)合”式的分解結(jié)構(gòu)法解讀創(chuàng)作思路,十分適用于內(nèi)容量大、構(gòu)思嚴謹?shù)钠呗?。而《秋興》八首,不僅每一首本身結(jié)構(gòu)精嚴,八首組合亦表現(xiàn)出精巧的構(gòu)思。正如清人錢謙益評論所言,八章《秋興》結(jié)構(gòu)完備,互相勾連,“重重鉤攝,有無量樓閣門在”(《錢注杜詩》504)。于是,鄒美中不僅為每一首詩歌點出關(guān)鍵字詞,還將八首詩歌整合來看,指出每一首詩在組詩整體中的地位。如《秋興》第一首: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鄒美中首先指出第一句“玉露”起秋字點明時間,第二句“巫山巫峽”點明所在地。第三、第四句分別對應(yīng)“巫峽”與“巫山”。第五、第六句又承上兩句而來,既寫叢菊花開兩度的實景,又寫內(nèi)心凄惶,從而引起最后兩句,一面回應(yīng)“秋”字,一面點出白帝城,引起下一首。
對每一首詩進行仔細分析以后,鄒美中又將八首詩串聯(lián)起來,廣泛征引錢謙益、浦起龍、俞旅農(nóng)、陳敬廷等重要注家的評論,指出八章《秋興》之所以形成組詩的線索一為“身之所處”,二為“心之所思”,“所謂京華者,一付之苦吟悵望而已”(242)!蒼涼悲壯,又酣暢淋漓,令人味之不盡。顯然,鄒美中并不同意他文后“參考文獻”之一《唐詩歸》的看法,所謂“《秋興》,偶然八首耳,非必于八也”(鐘惺 譚元春,卷二十二7)。這八首《秋興》,每一首拆解開來,都可以作為學人學習律詩章法的標本;組合起來,又可以教導學子如何安排行文線索;的確是學習律詩創(chuàng)作的良好范本。
相比之下,《諸將》的選入更多來自“風人之旨”的體現(xiàn)。與《秋興》一唱三嘆式的詠懷不同,《諸將》以議論敘事連綴而成,需要大量的背景知識才能夠明白詩意,是一組不太容易閱讀的詩歌?!短圃姎w》對此也頗有牢騷:“徒費氣力,煩識者一番周旋耶!”(鐘惺 譚元春,卷二十二9)讀起來如此費時費力的詩歌,其他蒙學選本不選,也是很好理解的。不過,鄒美中不同,他為每一首詩都作了數(shù)百上千字的、不厭其煩的注解。一面解釋詩歌所指的史實,一面闡明老杜的心意。例如《諸將》其二:
韓公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guān)隘,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
鄒美中依次解釋了“韓公筑城”、“天驕”、借兵回紇、高祖晉陽起兵的諸多故實(鄒美中257),講解道:首聯(lián)以張仁愿建受降城為引子,頷聯(lián)急轉(zhuǎn),現(xiàn)今竟然要引狼入室,真是“感嘆愁絕”。隨后,頸聯(lián)“撫今追昔”(258),承頷聯(lián)借兵回紇嘆如今潼關(guān)失陷,又追憶往昔高祖亦借兵突厥,然能善始善終,從修辭與史實兩面構(gòu)成一組奇對,遂入尾聯(lián),詰問諸君,“俯仰感慨,無限曲折”(258)。
相較于《秋興》,對《諸將》的解讀更注重史實與現(xiàn)實的交纏、時事議論的展開、詩人意旨的呈現(xiàn)。在組詩結(jié)尾,他評論道:“五詩以議論為敘事,其感憤處反復唱嘆,動蕩淋漓,而每篇結(jié)末尤致丁寧,所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鄒美中263—264)這段文字乃化用清人楊倫的評論而來,原文后面尚有一句“與三百篇并存可也”(《杜詩鏡銓》640)。③詩三百,是正統(tǒng)詩教觀的典范?!抖乓堋芬嘣疲骸敖燥L人溫柔敦厚之旨,詞不迫切,而意實懇至者也?!?王嗣奭222)這樣的“風人之旨”,這樣的“溫柔敦厚”,正是鄒美中序中所言“托意遙深”“寄情雅正”的體現(xiàn),也是他完整選入《諸將》的重要原因。
可以看到,用筆曲折、興味深遠的詩風貫穿了《中聲集》幾乎全部的杜詩七律。有“幾許曲折,歡之盡正悲之深”(鄒美中233)的《九日藍田崔氏莊》,有“對景生愁”(270)、北望長安不得歸的《小寒食舟中作》,也有自傷身世、譏諷賢才不得重用的《將赴荊南寄別李劍州》,卻了無《三百首》中《客至》《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這樣相對輕快明朗的作品??梢哉f,鄒美中所選的杜詩七律皆為筆調(diào)沉實、氣勢雄渾、有所寄托的詩作。
進而,溫柔敦厚的風人之旨構(gòu)成了《中聲集》七言律詩部分的軸心,決定了《中聲集》與《三百首》的選詩顯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我們看到,歷來被譽為七律正宗的王維僅被選入一首《奉和圣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選取原因是“寓規(guī)于頌,立言得體”(鄒美中222),與《諸將》的曲筆勸諫有著異曲同工的溫柔敦厚之旨。而《三百首》選入四首王維的七律,除去這首帶有規(guī)勸意味的詩作,尚有以典雅、以清麗著稱的三首詩歌。李商隱更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的七律,既有承杜甫而來的沉實之作,亦有以秾麗見長的晚唐典型作品?!吨新暭穬H取前者,而《三百首》尚選入數(shù)首堪稱李詩瑰寶的《無題》。難道《無題》不符合“興趣內(nèi)含”“神采外發(fā)”嗎?肯定不是。只能說鄒美中首先看重的是“托意”與“寄情”,《無題》太過多義、太多繾綣,缺乏“寓規(guī)于頌”的“托意”,與“中聲”的標準不相吻合。
還需要注意的是,不同體裁的詩歌在功能與審美上往往有著一些細微的差異,這在《中聲集》中亦有體現(xiàn)。一個顯見的表現(xiàn)便是一向推重杜詩的《中聲集》在絕句部分沒有選入杜詩。然而在杜甫的作品中,絕句,特別是七絕,大多完成于晚年,數(shù)量龐大,不僅在杜詩中,乃至在唐人絕句中都占據(jù)著一定的比重,鄒美中不選,意味著他并不認可杜甫的絕句作法。
評論者們早已發(fā)現(xiàn),杜詩的絕句作法不同于其他詩人。明人胡應(yīng)麟的觀點就很有代表性,他認為,杜甫寫作的絕句實則是斷裂的七律,比如“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本七言律壯語,而以為絕句,則斷錦裂繒類也”(121)。清人沈德潛認同杜甫絕句“不受束縛”“獨出一頭”,大大擴展了傳統(tǒng)絕句的寫作手段與主旨,但他同樣認為這樣的創(chuàng)作缺乏“遠神遠韻”(沈德潛,《杜詩偶評》凡例2),失卻了絕句應(yīng)有的蘊藉,實則是失敗的嘗試。鄒美中雖未明言,但從《中聲集》七絕的選詩來看,他的觀點是類似的。
要言之,七絕源于歌謠,以情韻婉轉(zhuǎn)、言之不盡者為佳,鄒美中選詩亦以此為尚。如劉方平《春怨》寫詩人“不忍見花之零落”(鄒美中396);司空曙《峽口送友人》寫游子送客,“淡語有味”(397);王建《十五夜望月》則用曲筆道來,“性情在筆墨外”(405)。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與此相匹配的,在七絕部分,適用于律詩的起承轉(zhuǎn)合式的分析方法便不再適用了,鄒美中選用的評語多揭示詩人用意深微、用筆曲折之處。比如張繼《楓橋夜泊》,鄒美中指出原本只是愁人夜半失眠,卻從鐘聲“對面寫來”(407)。又如賈島《渡桑乾》,先寫客居并州,又寫日夜思念咸陽,結(jié)尾卻說渡過桑乾水,連并州都是故鄉(xiāng)。鄒美中便引用明人王世懋的評論說,并州都不見得能長住,“況歸咸陽乎”!思歸之心越加沉重,乃是“透過一層”(406—407)寫法。再如,杜牧的《秋夕》,先三句寫周遭景致,有銀燭,有畫屏,有流螢,有夜色,最后“坐看”“二字逗出情思,便通身靈動”(413)。鄒美中很注意選擇這些富于情致的作品,即便是《秋夕》那樣三句寫景,也有“坐看”在,令全詩生氣活潑起來。相較而言,杜甫絕句的短處也就不難理解了,譬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這樣四句寫景,各自獨立,的確如“四面屏風”,缺乏《秋夕》那樣連貫的情思。
同時,鄒美中很注意點出絕句言之不盡的特點。比如他選取的白居易詩《同李十一醉憶元九》,詩人在花下小酌消解春愁,想起故人遠去,便暗自尋思“計程今日到梁州”。至此,詩歌便停止了。一段思緒飄忽而來,又“住得恰好”(鄒美中408)。詩人對故人的思念便濃縮到這忽然的念頭里了,令人回味無窮。甚至,為了言之不盡,鄒美中還借鑒蘇軾的觀點,改了柳宗元的《漁翁》一詩。原來的《漁翁》,在“欸乃一聲山水綠”后有“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兩句,鄒美中將其刪去,認為詩歌止在此處,方有“余情不盡”(402)的妙處。我們不必糾結(jié)這樣的修改到底合不合理,可以確定的是,鄒美中認為的“不盡”,實則就是絕句恰到好處的“止”。估算出來老朋友的行程以后怎樣,漁翁搖櫓一聲以后又怎樣,都是留給讀者回味、咀嚼的,這正是絕句這類短詩特別的長處。
更值得一提的是,鄒美中在講求七絕韻致的同時,仍然強調(diào)詩歌當有所寄托。比如李白的《秋下荊門》云:“此行不為鱸魚鲙,自愛名山入剡中?!编u美中首先解釋了“鱸魚鲙”的典故由來:張翰做官時候心念一動,想起家鄉(xiāng)美味,遂辭官歸家。不久以后天下大亂,張翰遂被稱為“見機”。鄒美中于是指出,李白雖然寫的是“不為鱸魚鲙”,實則是曲筆,故意推開“懼亂歸隱之意”,遂有“詞旨深微”的妙處。(392)又如,李白《橫江詞》感嘆江水“風波不可行”(393),鄒美中亦指出實則譬喻仕途艱險。再如陸龜蒙寫作的《白蓮》,白蓮顏色素雅,與爭奇斗艷的花朵格格不入。詩人感嘆此花原本應(yīng)當生活在瑤池,現(xiàn)在就要在風清月曉之夜凋零,這份深藏的遺憾不被人知曉。鄒美中指出此詩乃作者“借以自況”(418),這的確是符合陸龜蒙生平的,晚唐社會動亂、人禍連連,陸龜蒙“性不喜與俗人交,雖詣門不得見”(陸龜蒙941),幾乎終生懷才未遇,確如深夜將無聲凋零的白蓮。
正因為鄒美中重視這樣的托興,他對于七絕的選擇也與《三百首》表現(xiàn)出較大的分歧。比如李白有《清平調(diào)》三首,寫牡丹花與楊貴妃,柔美旖旎,風姿無限,正是“一語入情,動人魂魄”(陶汝鼐503),向來膾炙人口?!度偈住愤x入,而《中聲集》未選。又如,《三百首》七絕部分重杜牧詩歌,中有記“青樓薄幸名”的《遣懷》與寫青樓女子的二首《贈別》,是杜牧冶游詩,也是中晚唐綺艷詩風的經(jīng)典之作,這些詩歌自然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但《中聲集》亦未選入,而選入杜牧另一首著名代表作《江南春》。這首詩數(shù)筆道盡江南春景,煙雨中的重重佛寺,又尤引人遐思。可以說,鄒美中的選詩既保留了杜牧的生花妙筆,又回避了可能流于綺靡的冶游詩作。
正如清人胡以梅所言:“緣情綺麗,筆無正鋒。奧妙在于比興……必兼比興而出之,乃成風雅。”(序3—4)這樣的選擇標準實與上文談到的“中聲”標準一以貫之。概言之,鄒美中首先要求風人之旨,詩人需要有明晰、健康、不流于空洞或者艷俗的旨趣,即所謂“托意搖深”“寄情雅正”;其次才是詩歌的結(jié)構(gòu)與修辭是否恰切、是否富于美感,也就是“興趣內(nèi)含”“神采外發(fā)”,而這方面在不同的詩體中有不同的側(cè)重。
現(xiàn)在我們重新回到《中聲集》這部詩選的根本目的上來。前文已經(jīng)談到,這是一部啟蒙孩童學習詩歌的選集?!懊梢责B(yǎng)正”(《周易本義》53),傳統(tǒng)的蒙學著作不僅起到啟蒙學識的作用,還承擔著塑造健全人格、構(gòu)建健康世界觀的功能。
毋庸置疑,鄒美中是一名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他遵循著學而優(yōu)則仕的道路,在科場苦心奮斗多年。《藏書記》中,鄒美中借友人之口,寫下了功名難得的憤懣:“今之士類,皆章句之外無學術(shù),帖括之外無文章,應(yīng)酬之外無經(jīng)濟。然非是而望針芥之相合,難矣!”(周承弼等,卷七27)清代的學問,在很長時間內(nèi)都以瑣碎的考據(jù)訓詁見長。營營于章句之間,算不上真正的學問。帖括則指應(yīng)付科舉的文字,鄒美中尖銳地批評道,士子大多只是長于應(yīng)試、忙于社交,缺乏真正的學識,也不具備經(jīng)世致用的本領(lǐng);這樣的風氣實在與自己的治學道路相悖,考不取功名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盡管如此,鄒美中仍然懷抱著熱切的希望,甚至他想要散去家中藏書,以期有“副墨之子,挾兔園策數(shù)種,會逢其適,亦能掇巍科、負大名以去”(周承弼等,卷七27)?!吨新暭返木幾胍膊幻馊旧蠎?yīng)付科考的色彩,“起承轉(zhuǎn)合”式的拆解方法恰是明證。
但鄒美中的意圖遠不止于此。在《重修宮保懷白公故第碑》中,鄒美中追憶了先祖鄒之有。鄒之有是明崇禎朝的錦衣衛(wèi),先后兩次上書,得以將公安縣暫時地搬遷至地勢較好的祝家崗,避免洪水的侵襲和流賊的侵擾。雖然如此,鄒氏舊宅并沒有得到良好的保護,在鄒美中生活的時期已經(jīng)是殘垣斷壁。就在《中聲集》定稿的當年,長江上游決堤,公安縣幾乎完全被淹。此時,鄒之有的努力越發(fā)令人懷念。洪水退去后,經(jīng)過郡司馬的周旋,舊宅得以復歸鄒氏,并由鄒氏后人修繕完成。鄒美中在追述“有功烈于民者”的同時,也希望自己能夠繼承先人遺風:“唯吾族人士念立德立功之大,興肯堂肯構(gòu)之思?!?周承弼等,卷七41)
的確,在生活的鄉(xiāng)間,鄒美中一直身體力行地踐行著自己的理想??h志的作者記載了很多這樣的事跡:“終歲所入,悉購異書。有余則散之親故,無慮三千緡。其弟璧中歲歉,輒舉粟百余石予之。筑淤泥垸墊八百金,立社約以訓化鄉(xiāng)里,使相友愛扶持。胥由天性醇厚,復從書籍醞釀而出,非豪俠者可比也。”(周承弼等,91)鄒美中好書,又愿意將余錢贈送給親朋好友;他的弟弟經(jīng)濟遇到困難,鄒美中也愿意分給弟弟糧食以渡過難關(guān)。甚至,鄒美中還自掏腰包為飽受水患困擾的縣城建立堤壩,并且教化鄉(xiāng)人,令百姓能夠互相幫助、和諧共處。
正如縣志所言,鄒美中的性格既源于天性,也受益于后天教養(yǎng)。反過來,這樣的人格也造就了“中聲”的審美傾向,并借由《中聲集》繼續(xù)傳遞下去。筆者在《公安縣志》讀到了一段關(guān)于鄒美中幼子崇漢的傳記:
十歲學為文,出筆即超俊不凡。做善人教民一節(jié),題開講云:“今天下望太平久矣!”選拔李春溪翁見之,謂髫齡有此吐囑,邑偉人也。十九冠童軍,越三年,以第一食餼。又三年,遂領(lǐng)解文。有奇氣,語多寄托[……]喜讀屈子離騷、庾子山哀江南賦,及古今詩之悲涼感慨者。兩上公車不第,復值粵匪跳梁,其感事愴懷見諸詠吟者,忠憤之心,悲壯之氣,浮于紙上。咸豐甲寅感憤詩云[……](周承弼等,卷六64—65)
這段傳記有一些關(guān)鍵的時間點?!跋特S甲寅”,是1854年。兩次考舉人不中,加上前文所說的“冠童軍”“領(lǐng)解文”的時間,推算起來此時鄒崇漢大約剛過而立之年。又鄒美中《中聲集》定稿于道光十二年(1832年),正好是崇漢開始啟蒙學習的時候??梢韵胍?,崇漢的品格和趣味將深受其父影響。生在亂世,崇漢幼年就表現(xiàn)出了心懷天下的氣概,他的“語多寄托”“忠憤之心”“悲壯之氣”大約正是從“古今詩之悲涼感慨者”中孕育而來。其《感憤詩》云:“如此江山賊蔓延,四郊何日靖烽煙。男兒不具封侯骨,枉住人間三十年?!庇钟性娫疲骸鞍驳脹_烽一長劍,棱棱霜鍔倚崆峒?!?周承弼等,卷六65—66)強烈的濟世之心、對現(xiàn)實的深切憂慮,恰是“中聲”余響,是鄒美中以“中聲”養(yǎng)正的結(jié)果。
在反復翻查史料,試圖拾起吉光片羽拼湊鄒美中形象的時候,縣志中的一段記載令筆者咀嚼再三:“(鄒美中)旁通天官家言,制有中星儀、星漢平儀,辨古今之垣宿,考中西之異同?!?周承弼等,卷六90)“星漢平儀”于明末傳入,記載稍多。而“中星儀”在鄒美中之前僅見于清人徐朝俊所著《高厚蒙求》,該裝置由歲差盤、星盤和時刻盤構(gòu)成。借助這一裝置,能夠根據(jù)上中天的恒星星象,判定當前時刻。(徐朝俊11—12)現(xiàn)在我們談?wù)撛缙谔煳膶W的時候,常常會提到清嘉道年間齊彥槐依據(jù)《高厚蒙求》進一步改良制作的中星儀。齊彥槐與鄒美中生活時代接近,稍晚于徐朝俊。(張江華85—89)惜哉!鄒美中制作的中星儀未能留下圖紙,否則將可以成為中國早期恒星時鐘的重要資料。
其實,在鄒美中生活的時代,來自西方的嶄新知識已經(jīng)滲入每一個角落,逐漸拉開現(xiàn)代世界的帷幕;好讀書、博物多識的鄒美中也在夜觀星象的時候隱約觸碰到新世界的一角。但他終生不悔的道路、承載著他寄托的“中聲”仍然是屬于古代的,屬于傳統(tǒng)的。
就在鄒美中編定《中聲集》后僅僅七十年,科舉正式退出了歷史的舞臺;數(shù)年后,清朝也宣告滅亡,歷史翻過了新的一頁。而以古代儒生為底色、傳承著“中聲”余韻的鄒崇漢,在晚清巨變中目睹著烽煙四起,鄉(xiāng)民奔逃,卻只能“擁爐看長劍,竟夕幾摩挲”,遂“多愁善病,復不樂損年”,“未及強壯,遽爾物化”(周承弼等,卷六66)。《中聲集》也就迅速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不過,《中聲集》的編纂仍然是有其意義的:它精心的編排、細致的解讀,對現(xiàn)代的讀詩者仍然有著啟蒙的意義;而它所呈現(xiàn)的審美偏好,則構(gòu)成了詩教傳承的一個縮影。盡管,鄒美中與鄒崇漢的理想無可避免地失敗了,但他們曾經(jīng)的努力依然是歷史圖景中耐人尋味的一角。
注釋[Notes]
① 《中聲集》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自實際收錄的詩歌情況。鄒美中自序、目錄和附錄與正文所收詩歌的實際情況存在一定差異,曲景毅所撰《中聲集》前言對此已有論述。(鄒美中3)
② 本文使用陳婉俊補注的《唐詩三百首》作為統(tǒng)計和參照樣本,并去掉了陳婉俊補入的、杜甫所作的三首《詠懷古跡》。
③ 楊倫原文為:“皆以議論為詩,其感憤時事處慷慨蘊藉,反復唱嘆,而于每篇結(jié)末,尤致丁寧,所謂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足以戒,與三百篇并存可也?!?《杜詩鏡銓》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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