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琨 曾詩雅 朱凱麟 陳晶
李銀素重走那條逃生之路。
幸運的人攀上屋頂,爬過沼澤,穿越隧道,不幸的人死于一瞬。這是北京門頭溝、房山等地的情況,也是幾天之內(nèi),涿州、保定等地的情況。
河北涿州北鄰北京房山,境內(nèi)有多條河流由房山流入。當北京強降雨接近尾聲,涿州部分地區(qū)被洪水覆蓋。
在京郊,暴雨之下,河水極速上漲,沖出河道,摧毀民宅、沖向?qū)W校、醫(yī)院、工廠,救援力量到達之前,道路阻斷、水電切斷,信號終止,受困居民艱險求生。
在涿州,居民低估了洪水之勢,幾無準備,倉皇轉(zhuǎn)移。居民被困,圖書行業(yè)損失慘重,家畜大批死亡,街道上偶有刺激性氣味彌漫。
我們先后深入北京門頭溝、河北涿州,試圖還原危機如何到來,記錄當下人們的自救、互助行動,呈現(xiàn)政府、民間、個人如何艱難支撐城鄉(xiāng)村鎮(zhèn)日常秩序運轉(zhuǎn)。
我們記錄勇氣和智慧,也記錄分離與苦難,唯其真實。
7月29日,家住門頭溝的李銀素收到一條關(guān)于洪災預警的通知。她不是沒有準備,但在事后看來那些準備都沒有意義。
通知來自她店鋪倉庫所在的門頭溝一個村子,要求人員撤離。她囑咐員工把倉庫里50多套做好的組合柜用防水布蓋上。
她自己住的水峪嘴村在妙峰山的半山腰,是永定河從群山流向平原經(jīng)過的最后一片流域。李銀素覺得自己家在村里地勢高的地方,房屋門口左右有兩個排水大洞,她和家人決定留在家中。
兩天后,她的貨物全部摧毀,整個倉庫沒在水中,防水布成為笑話。她和親人、一條收養(yǎng)的小狗爬上了屋頂呼救,水沖到她的眼前。
李銀素來門頭溝做生意十幾年,經(jīng)歷過2012年北京“7·21”暴雨——她當時住門頭溝城區(qū),坡路上的積水像小河流一樣,僅此而已了。但她沒注意到新聞所提示的,京津冀等地持續(xù)遭遇強降雨襲擊,而7月29日起三天內(nèi)將連發(fā)七次暴雨紅色預警。
王勇順在聽了7月30日晚上的村廣播后,把家里那輛SUV挪到村里高地——這就是他全部的準備了。
王勇順從出生開始,就住在房山區(qū)北車營村。村子三面環(huán)山,他家在剩下一面地勢低洼處,也是村子的核心區(qū)。
說起這村子,王勇順首先想到的是缺飲用水,“祖祖輩輩都解決不了”。同村另一位村民說,村里有條老水溝,從他記事的30多年來一直是干涸的,近年填平成了居民用地。
“7·21”曾經(jīng)是王勇順印象中最大的雨,“村里沖毀的車77輛”。當時他屋里積了些水。另一位村民回憶,“7·21”之后,村民們清掉被沖毀的老房子的遺跡,紛紛蓋起二層小樓。他們討論著:“都說‘7·21百年一遇,咱們這輩子不會再遇到了吧?”
王勇順出門時在地面行走,可回家的路成了攀爬。他從山上摸了條路出來,貼著別人家房子的墻,用手鉤著一個個窗沿往前走。最后他截住一架沖來的梯子,搭著上了屋頂,才終于到家。這路只有150米,平常五分鐘的路,7月31日,他爬了半個小時。
也是7月30日,上午10點多,趙康乘坐的火車已經(jīng)開過永定河上游的張家口市懷來縣,駛?cè)氡本╅T頭溝區(qū)。趙康在車上收到關(guān)于懷來縣的通知短信,警示此地“局地發(fā)生山洪災害可能性較大”,他沒在意。50多個小時后他才找到信號。在那之前,他走過了懸空的鐵道,爬過了沼澤,穿越了塌方的隧道。
當天,那趟車一再晚點。在這天零點,他曾慶幸這趟車晚點,有了這多??康?分鐘,他才倉促趕上車。
他從呼和浩特一場音樂會返回北京,聽了許巍的歌。最后一曲沒結(jié)束,他就往外跑,還去錯了車站。再次啟程趕往呼和浩特站的20分鐘里,他猶豫過是否改到第二天再走。
最后他決定盡早回家,家里有妻子和五歲的孩子,“一定要趕上K396次列車”。
7月31日7點20分,王勇順接到公司通知,照常上班。他又把SUV從高地挪下來。半小時后,公司又通知不用上班。他想把車再挪回高地時,路上開始積水了。
眼看水沒過車胎。他猶豫著要不要去挪車,最終還是去了。20多分鐘后,水漲到王勇順胸口。他棄車逃生,剛出來就被一個浪拍倒在水中。
雖然天空晴朗,看到臺風“杜蘇芮”的新聞后,王曉暉開始準備戶外救援裝備。他曾是救援隊隊長,參與過北京“7·21”暴雨和河北、湖南等多地洪災救援,他知道應該準備了。
更早,7月28日,戶外愛好者楊柳爬北京潭柘寺天門山時,發(fā)現(xiàn)泥土變得松散,石頭表面涌出水珠,還有零星落石。她判斷,“這山經(jīng)歷不了幾次雨就有泥石流的可能”。
她在山附近的門頭溝城區(qū)出生長大,記憶中最大的雨是將近30年前,山上的水流到門前馬路上,她當時五六歲,水到膝蓋。
這次她覺得和往常不太一樣。經(jīng)過7月下旬幾場雨,“山體已經(jīng)吸飽水了”。她提心吊膽地下了山,在社交網(wǎng)絡(luò)發(fā)布圖文警戒其他人,“坐標北京,現(xiàn)在千萬別進山!別爬山!”
7月31日,早晨6點多,門頭溝丁家灘村的姚宛蕓坐公交去上班,經(jīng)過永定河上一座橋,看到水即將漫上橋面。幾小時后,一位門頭溝城區(qū)居民開車看到路上有泥漿顏色的水從高處往下沖,她本能地掉頭返回石景山區(qū)。也是幾小時后,已經(jīng)到達公司工位的姚宛蕓,在手機視頻里看到自己的村莊被洪水席卷,她與母親失去聯(lián)系。
李銀素找到自家其中的一輛車。
北京市門頭溝區(qū)妙峰山鎮(zhèn)水峪嘴村一戶村民的房子被水淹了一半,泥沙堆積蓋過窗戶。
趙康在下山路上拍攝的照片。圖/受訪者提供
9點,房山區(qū)各處路面開始積水。在地勢相對高的迎風街道,水淹過成年人的小腿肚。一位30多歲的女士無法站立,身子斜著被急流沖出去五六米,一路呼救“拉我一把”。李志偉拉了她一把。
李志偉是一位有防汛經(jīng)驗的退伍老兵。他跳下救援車一把抓住她,險些被連帶著沖倒。車里同事對女士喊:“抓住車!抓住車!”人被拉了上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王勇順去挪他的SUV。他坐在車里試圖發(fā)動,低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看不到油門踏板,很快,水淹到他的小腿。他趕緊從車里出來,出來時水已經(jīng)淹到他胸口。他被一股急流涌倒,趕緊拽住他那輛SUV的駕駛座門把手和反光鏡,把自己從水里拉起來。
再晚幾分鐘棄車,車就自動落鎖了。
7月31日10點,K396次列車斷電。此時列車已在門頭溝滯留接近24小時。趙康打開手機飛行模式,想省些電。隨后車上手機信號也斷了。在此之前,趙康看過手機地圖,知道自己在門頭溝落坡嶺。
20分鐘后,住在妙峰山半山腰的李銀素感到不對勁。她出來上廁所,發(fā)現(xiàn)院子外面的路被水完全覆蓋住。屋旁沿著山壁而建的兩個排水洞涌出大量的雨水。
接下來的40多分鐘,李銀素接連聽到壞消息。第一個來自鄰居,說右邊的排水洞大概被水沖過來的報廢車堵死了。第二個是她目睹的,另一側(cè)的排水洞塌方了。
在屋頂上,她看著正前方的鐵路,目睹村民奔跑,他們喊話讓她幫忙報警。十幾分鐘后,第三個壞消息來了,鐵路在她眼前塌方了,開了一個大口子。
她家的背后是筆直的山壁,沒有退路。她開始發(fā)抖,“水到眼前了”。
一股急流在幾秒鐘之內(nèi)沖破她家院門,裹著油桶、別人家的碗柜、房梁和浮木傾瀉而入。
門頭溝靠近山的區(qū)域都是此次暴雨的重災區(qū)。在南辛房村,一位30多歲的女人看著村口的路塌了一半,黢黑的泥水湍急。她在家門口遇到一個同齡的女人,鞋被沖走,赤腳往村外逃。她把自己的鞋脫了遞過去,那個女人立刻哭了。
在妙峰山上,109國道新高速項目工地的一位工人,拍下和工友踉蹌著下山的視頻,他們腳旁邊就是洪流。他的視頻配文:“路塌了,網(wǎng)斷了,電沒了,宿舍、廚房都沒了,還好人沒事?!?/p>
一早坐公交離開丁家灘去上班的姚宛蕓,在工位連續(xù)刷著圖片和視頻,她看到洪流沖下許多木樁、汽車的保險杠和一些人家的房頂。丁家灘村的牌樓淹到幾乎只剩橫梁上村名的牌匾。永定河的水涌出河道,覆蓋了姚宛蕓的村莊。她持續(xù)焦急地撥打著失聯(lián)母親的電話。
K396乘客徒步下撤,救援隊伍上山。
據(jù)北京氣象局,7月29日20時至8月2日7時,北京雨量顯著超過2012年“7·21”。這場雨成為北京有儀器記錄的140年來最大的雨。
棄車的王勇順正從北車營村西往地勢更高的東邊逃,因為眼前的景象過于驚異,他停止了奔跑,呆立在一座橋中間。“我好像看到了壺口瀑布。兩邊的門臉房就像大堤?!?/p>
“我家沒了?!彼f。
別人家的油桶、碗柜、房梁,漂浮的棍子沖到自己院子的時刻,李銀素腦中空白一片,只剩下恐懼。
她把一身換洗衣服、兩個月大的小土狗“奶?!毖b在雙肩背包里,穿了雙黃拖鞋,打了把傘,就和家人們爬到了后院頂棚上。一層瓦楞塑料并未讓她覺得可靠。
鄰居家地勢更高,旁邊是半山腰上唯一能出村的一條隧道,隧道上方是鐵路,平日都用鐵絲網(wǎng)攔著。但如今,隧道塌方了,鐵軌淹了,鐵絲網(wǎng)倒了,水像瀑布一樣從隧道頂端瀉下來。
李銀素退回了自己家的頂棚。她拍了一段視頻求救。“誰來救救我們,我們也想活著。”
一家八口人就這樣在屋頂上站了四五十分鐘,傘尖頂著傘尖,沒有人說話,只剩下水流聲和雨聲。
也許是塌方的隧道引走了部分水流,院子里的水開始退去。李銀素和家人開始搭一座橋。把被水沖來的房梁、木樁,一點點地搭建成一座通往另一邊完好鐵軌處的橋。全程小狗“奶?!币恢痹谒谋嘲锊豢月?。
沿著鐵軌,李銀素和家人往城里走。走出1公里,到下午4點多,一家人到了斜河澗村。一戶擺水果攤的村民收留了他們一晚。
晚上6點多,天灰蒙蒙的,嘩嘩的水聲一直回蕩在村子里。驚恐未定的李銀素走到了屋外尋找逃生路線。她站在高地上,突然看到底下半山腰的站臺上,一列火車運來了幾十名身著軍裝的人。
7月31日中午,趙康連同K396車上其他旅客被轉(zhuǎn)移到落坡嶺社區(qū),但依然沒有信號。
物資不斷送入但仍然緊張。在列車滯留的超過24小時里,乘客們都優(yōu)先讓老人和孩子排隊領(lǐng)飯。車上一度只剩白飯和粥,也讓孩子先吃。在社區(qū),人們?nèi)宰裱@個秩序。
“心疼這幫孩子?!壁w康說,“車上還有抱著嬰兒的?!壁w康31歲,睡下鋪的一位20出頭的年輕人在他看來也是孩子。趙康見他去排隊三次沒領(lǐng)到飯,半夜去替他找乘務(wù)員問下次放飯時間,帶他取到米飯和咸菜。
社區(qū)沒有電,這讓趙康感到心急如焚。有兩次,他的手機電量只剩20%,他只好向其他乘客借充電寶充一會兒,兩次都借到了。還有一個江西男孩,用自己的手機給趙康手機反向充電兩小時。趙康就給他看尚有信號時緩存的地圖。
晚上,孩子們在社區(qū)安置點大廳和四樓睡下。趙康借了幾張報紙,躺到樓道里研究那張地圖。他決定繼續(xù)出發(fā),走到下面鎮(zhèn)子,找吃飯和有信號的地方,給家人報平安。
8月1日凌晨5點,洪水逐漸退去。趙康和十幾個人開始沿鐵路行進。沿途村子受損嚴重,大面積斷電斷水。四個小時后,趙康一行走到色樹墳村,終于看到一個營業(yè)的小賣部。
趙康站在門口和一個村民說:“鐵軌塌方,我們被困三天了。能不能借點現(xiàn)金?”這時一位中年男人路過,看趙康渾身土和泥,帶他去他表兄弟白大哥家安頓。
色樹墳村也斷水了。兩位大哥拿出用桶接的雨水,讓趙康一行沖掉腳里的石子,沖洗被植被劃破的傷口。他們的母親用提前儲備的飲用水,給這十幾個人煮面條,放了火腿雞肉,做了豆角燜面。
十幾人中,大部分就此住下。村里安排他們住到健身房,清理出乒乓球桌,鋪上防潮墊供他們睡覺。
趙康決定繼續(xù)走。臨行前,收留他們的大哥給他300元錢,看他們都是孩子,互相抱著哭了。他和其他三人繼續(xù)沿鐵軌下山。
7月31日那天,雨下了起來。救援隊隊長、越野車俱樂部成員王曉暉望著窗外的雨覺得不安,“雨量很平均,但一直在下”。
中午11點多時,他的手機接到第一個求助電話。一位來自草甸水村村民說,村子里的道路已經(jīng)沖毀,房子塌了,老人、孩子都被困住。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求救電話打了進來。
王曉暉立馬聯(lián)系了他所在越野車俱樂部,希望車友們一同進村救援,但前提是越野車必須是越野胎(AT胎),要有絞盤,有救援裝備。他找到張科,野小孩越野車俱樂部的主理人,張科最終召集到19臺大功率的越野車。
12點多,19輛車20多人跟著王曉暉進山救援。
越野車隊在雨水中開了一個多小時。雨不停地砸在擋風玻璃上,車玻璃始終是模糊的。通往草甸水村的路上,不斷出現(xiàn)落石、大樹、被沖毀的路堤,越靠近村子,路上的水越大,越渾濁。
開到馮石環(huán)路時,越野車掀起的泥水已經(jīng)比車高。再往前,一塊藍色路牌被刮倒,橫插在路中間。
通信已經(jīng)斷了。車隊在路邊拉上了一個年輕女人,她剛從草甸水村走出來求救,她的孩子、老人困在村里。車開到距離草甸水村還有三四公里時,路也斷了,柏油路被洪水掏空,有塌陷危險,19輛車只能先停在路過的萬福山牌樓下。
王曉暉一行步行進村。很快,消防隊員也抵達,他們與車隊一起開展救援。
王曉暉大約走了兩三公里,看到了村莊。盡管他從前參加過幾次泥石流、山洪救援,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村子被摧毀了一半。玩具、空調(diào)、柜機、床墊子漂在水里。一眼望去,被沖毀的車就有十多輛,一些泥石流已經(jīng)淤到房檐。
2023年8月1日,北京市門頭溝區(qū)潭柘寺鎮(zhèn)南辛房村,村民查看自家里受損房屋。圖/視覺中國
王曉暉一行和消防隊員挨家挨戶找人,找到村委會時,發(fā)現(xiàn)了十多個人。在一棟地勢較高的兩層小樓,又找到20多人,大多是老人、小孩,最小的孩子只有一歲,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殘疾人。
令他意外的是,有村民不愿意走。有人說不走了,歲數(shù)太大了。有人說舍不得離開自己的家。王曉暉和救援的人先問了問愿意走的人,再讓他們勸那些不想走的人。人們相互鼓勵,說“出去就有希望,山下什么都有”。
在一棟小樓的二層,王曉暉發(fā)現(xiàn)了傷員。這棟樓的一面墻倒了,壓傷了一名男子的胸腹。但他不愿意走,因為父親還在樓里,他父親不太能看清路,也不打算走了,這名老人還守著另一個年紀差不多的盲人。
村民總是不愿意丟下誰,大部分人又都行動不便,救援人員得靠抱著、扶著、背著、抬著,轉(zhuǎn)運村民。王曉暉和另一個隊友輪流背著一個80多歲的老人,硬是走了3公里。
張科那天穿著單位的涼拖鞋就匆忙上車了,這讓他不便走山路,就留在萬福山牌樓附近的車隊集合處負責調(diào)度。從村子里出來的人對他講起大水,“一下到了脖子那了,錢什么都沒帶,就逃出來了”。
一戶人家六口人都被解救出來。但越野車上座位有限,張科想先送家中的老人、孩子和女性去安置點。那戶人家的女人不同意。一家人從隔壁村子翻到草甸水村才等到救援,驚魂未定,她不愿意和丈夫分開。
最終,她自愿坐進后備箱,讓丈夫也上了車,一家人一起離開。
7月31日上午9點多,救護車司機金勇接到了一對33周早產(chǎn)雙胞胎的轉(zhuǎn)運通知。上午11點多,他開車到門頭溝區(qū)醫(yī)院。等孩子降生、被抱下來。
停車10多分鐘里,永定河河水就倒灌到醫(yī)院停車場里。水沒過輪胎,灌進救護車駕駛室,后艙也淹了。一輛車被激流沖到了金勇的救護車前,他的車熄火了。他聯(lián)系公司,要求增派新的救護車。
醫(yī)院停電,啟用了備用電源,手術(shù)室做不了剖宮產(chǎn)手術(shù),只能改為順產(chǎn),停電時,雙胞胎中剛出來一個,還有一個孩子在腹中,那位母親正在努力。
下午1點多,增援的救護車到了,但司機說,來的路上經(jīng)過一座橋,水已經(jīng)淹沒輪胎,返程太冒險了?!叭f一在橋里邊趴窩了,兩個新生兒啊?!?/p>
最后,醫(yī)生和幾個救護車司機商量,決定先用越野救護車送新生兒越過那座涉水的橋底,再由新來的救護車送去城區(qū)醫(yī)院。
下午5點多,孩子們在保溫箱內(nèi)安靜吸著氧,平安抵達八一兒童醫(yī)院,見到了父親。這位父親給酣睡中的孩子起名定海和神針。
那一天天黑前,車隊和消防人員一同轉(zhuǎn)移了草甸水村50多位村民。王曉暉回到家時,腿上全是傷口,腳也泡發(fā)了,他極度疲憊地睡著了。
8月1日凌晨3點多,借宿斜河澗村村民家中的李銀素從噩夢中驚醒,她夢見自己家房子塌了。清晨5點,她和姑姑出發(fā)回水峪嘴村。她們想回家看看房子。
路上,她看見好幾只鴿子被雨淋得飛不起來,死在路邊。不知被水從哪兒沖下來的一只鵝,站在垃圾堆上。
李銀素家的房子沒有倒,灰色的墻上留下一米多高的水痕。她遇到三個老人站在一棟倒塌房前聊天。高處的幾戶人家沒有受損,他們收留了許多老人。
天又下起雨來,李銀素決定回到斜河澗村,和家人前往城區(qū)的店鋪將就幾夜。一家八個人分兩批走,年紀輕的先探路,李銀素和叔叔姑姑又出發(fā)了。
從斜河澗村往城區(qū)的路,只剩下一條鐵道。走在鐵路上,李銀素的恐懼仍揮之不去。山上滑落的一些石塊就橫在鐵路中間,鐵軌在雨里泛著光,枕木之間的凹槽全灌滿了水。穿過一些隧道時,石壁的水滴落在身上。
一些路段只留下20公分能下腳的窄路,而鐵軌不遠處的山下就是滔滔的永定河水。原先的河邊馬路、公園全被淹沒了。
在鐵軌上,李銀素還遇到一位和她逆行回山上的人,那人前一天就出發(fā)了,在鐵道半道找了個沒沖毀的公廁睡了一夜。李銀素遇到他時,他正要回山上找自己失聯(lián)的家人。
李銀素是一行四個人中輩分最小的。叔叔姑姑們對她說,別害怕,人活著就行。于是她也對自己說,活著就行。她覺得自己沒有站在屋頂上時那么害怕了。
花了快一個小時,四個人走了兩公里鐵路。當雙腳踏上泥濘的馬路時,李銀素心里終于踏實了。
小狗“奶?!币苍谀且豢虖臅锷斐鲱^來。那是一只被丟棄的小狗,一個月大時被李銀素收養(yǎng),因為身上有黑白分明的花紋而取名“奶牛”。大雨前,“奶?!本拖涣?,每當排便就發(fā)出哼唧聲。然而,逃生的那兩天里,“奶牛”出奇地安靜,快到城區(qū)終點時,它才開始哼唧。
K396乘客趙康走下山的動力強烈?!拔伊私馕蚁眿D,她一定在發(fā)瘋地找我?!彼麙炷罴依锏钠拮?、老人和五歲的孩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早點回家”。
他領(lǐng)著十幾個人,憑著那張緩存的地圖摸索著路。公路被洪水阻斷,走一陣公路,他們只好折回那條沿著山邊蜿蜒向下的鐵路,走在一段段被水浸沒的枕木上。趙康安排隊伍中的兩個女士緊跟自己,后面再跟一位男士。一位女士陷到水里時,他就和后面的男士把她拽上來。
最驚險的一段是五六米長的鐵軌,底下的泥都被沖走,那條鐵軌就像一架平放的梯子橫在山間。十幾個人都走過來了,只剩一個保定男孩因為恐高無法前行?!皠e看下邊,看前邊。”趙康對他說。男孩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有的地方被山上坍塌的植被淤泥覆蓋形成沼澤,他們趴著爬了過去。
“就是爬著也得走?!壁w康說。即使趴著、揪著地面往前爬的時候,趙康也沒有想停下,“我們知道難的路已經(jīng)走完了”。
在色樹墳村,他一度也想停下來,等待救援和信號恢復??梢粋€和他同齡的山西人說:“我哥哥失蹤的時候我爸爸來北京找,我不想他下次來北京,是為了找我?!?/p>
趙康和這個山西人,以及另外兩人組隊繼續(xù)沿鐵路前行,一路上受到搶險工人指引。有幾個隧道內(nèi)部漆黑一片,隨時有塌方的可能。趙康和山西人打開手電筒,為其他兩個手機完全沒電的同伴照明。
在鐵路上,他遇到的一位來門頭溝自駕游的年輕人王春明。王春明很茫然,他來旅游,車被沖走了。他不敢跟趙康走,托付趙康有信號的時候給他家人打個電話。
跋涉將近十小時,趙康走出這一路倒數(shù)第二個隧道,看到前方有人似乎在打電話。他趕緊掏出手機。
趙康的第一通電話打給妻子。第二通電話打給路上遇到的王春明的家人。他告訴電話那頭的老人:王春明平安。
此時趙康看了一眼手機,電量還剩6%,距他登上火車已經(jīng)過去62小時。
8月2日凌晨,K396大部分乘客安置的地方信號緊急修復。在失聯(lián)41小時后,乘客陸續(xù)和他們的家人報平安,在救援隊員護送下撤離災區(qū)。
2023年8月2日中午,北京市門頭溝區(qū),雙峪路上的稻香村店員正在清理淤泥。
從始發(fā)地烏海來北京參加研學團的孩子們在解放軍的看護下,沿著鐵道徒步行走,其中幾位的父母駕車10小時趕到鐵路旁,爬上鐵軌,接到了各自的孩子。
據(jù)中國鐵路部門,8月2日上午,第一批轉(zhuǎn)運的328名乘客安全抵達終點站北京豐臺站。據(jù)新華社,8月3日凌晨,K396在安家莊站、落坡嶺站的最后一批滯留旅客也順利抵達。
8月2日,李銀素仍穿著逃生時的那雙黃拖鞋。她的五輛車被沖走了四輛,她在100多米外的山腳處找著了兩輛,其中一輛銀色的面包車被掀翻,壓在電線桿下,另一輛小轎車在樹枝堆中變了形,滿身褶皺,失去了輪子。她從里頭找到了滿是泥漿的駕駛本。還有兩輛車,她不知道在哪兒。
她在隔壁村的庫房完全泡在水里。大水沒過的房頂下,50多套打好的組合柜、電腦里50多份量好還沒動工的圖紙和一些板材全泡在水里。
從前,她沿著永定河邊的馬路就能回水峪嘴村。如今,永定河邊一路都停著撈上來的車,不同程度地變形了。人們拖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又或者什么都沒拿地沉默走在路上。路斷了,車無法前進,救援隊伍、幸存者、尋親的人都在橫在半山腰的廢舊鐵軌上進出。
一對住在斜河澗村的六七十歲的老夫婦,一人拉著一輛買菜用的小推車,裝了一些藥品、蔬菜走上了鐵軌,給留在村子里的老人送物資。“都是朋友?!眲⑿忝氛f。她連著三個晚上沒睡著,“害怕,想到就害怕”。
夫婦倆在自家附近有一片果園,十多年來種了300多棵蘋果樹、桃樹、梨樹。正是桃子成熟的時節(jié),還沒來得及摘,果樹就被沖走了。
“人沒事就好。”李銀素安慰她。她總是這樣安慰遇到的人。在鐵軌上,她還遇到了自己的老客戶余友福。余友福是丁家灘人。繞過水峪嘴村旁的一座山就是丁家灘村,余友福說,鐵軌以下的丁家灘全埋了。他把母親安置在城里后,回丁家灘尋找妻子,還沒找到。
“會沒事的?!崩钽y素安慰他。
斜河澗村的大水還沒完全退去,沿著山勢像一條小河一樣從人們的屋子間隙穿過。信號、水、電全停了。8月2日正午,廣播里響起了聲音——“為保證大家的生命安全……大家能投親靠友的盡量投親靠友,不能投親靠友的,可轉(zhuǎn)移至268醫(yī)院……”
沿著鐵軌,從斜河澗走出1公里后,就是李銀素家所在的水峪嘴村。平日,她回家時要經(jīng)過一條隧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塌方,洪水退去后,高壓電線桿斜插在洞口,只剩下洞頂上一層薄薄的鐵路。原先用來隔絕鐵路與村莊的鐵絲網(wǎng)全倒了。最靠近鐵軌處、地勢最低的房子還浸泡在水里。
鐵軌旁積起了一片池塘,人們用一堆沖下山的樹樁臨時搭了橋。
一個穿著白色背心的男子手里提了一個透明的塑料盒,站在自己家的房頂上,房子被淤泥埋得只剩半截窗戶。他試圖搶救回最后的財產(chǎn),一個中午過去,他只從水里撈出一條藍格紋的圍巾,擰干水疊好后,放進了塑料盒子里。
翻過鐵軌再往山下是一片二層樓房的小區(qū),是前幾年村書記啟動建成的。眼下,它們幾乎都被埋得只露出第二層和紅色的房頂。李銀素在某一戶人家前看了很久,這戶人家的孫女叫豆豆,和她女兒玩得好,豆豆的姥姥失聯(lián)了。村里一名女書記啞著嗓子告訴她,這個小區(qū)的人全部提前轉(zhuǎn)移了。她扯著嗓子喊了三天。
小區(qū)里,一個留著短卷發(fā)的中年女人回來找她的狗,離開前她給狗留夠了食物和水。這天天晴后,她回來撈起一只全身都濕透的泥漿狗。
“你怎么這么慘,我來接你了?!彼贿呎f,一邊把它拎起來裝在一只紅色帆布袋里。
再往山下走就是永定河,河堤已經(jīng)塌了。沿河的店鋪里全進了泥水。在河邊開了一家山東饅頭店的邱老板正在用鏟子把店里的淤泥往外清。7月31日那天蒸好的白饅頭全翻倒在泥里,正在腐爛,招來幾只蒼蠅圍在上面。
大水來時,邱老板帶著家人往外撤離,撤到一處高壓電線桿旁,電線桿倒了,壓住了他26歲的女兒。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這幾天他待在醫(yī)院,什么也做不了,回到店里清淤泥。
水峪嘴村的村口面朝永定河,木質(zhì)大門還在,門上寫著“京下古道第一村”。李銀素站在村口看一會兒,“一場水就什么都成回憶了”。
她在原先入村的各條通道前都拍了照,然后向已經(jīng)疏通的馬路上走去。她要趕回城區(qū)的店里,和50多名客戶溝通訂單退款。
8月2日,門頭溝城區(qū)里彌漫著揚塵和垃圾腐臭的味道。鏟車的轟鳴聲、高壓水槍的滋滋聲全混在汽車鳴笛里。
路上隨處可見穿著橙色衣服的維護人員,幾十個一茬地出現(xiàn)在街邊、路口。新橋南街附近的一個小區(qū)里,卡車來來回回地運送淤泥。人們打開車的前后車蓋、車門、車天窗,把車里里外外地洗了一遍。幾個人對著開啟的車前蓋發(fā)愁,他們的車都動不了了。
70多歲的老人拿著鏟子,要把自行車棚的淤泥給清了?!拔?9年生,解放牌的。支邊這么多年,這不算苦?!彼贿厪澭P泥一邊說。
雙峪路上,一家稻香村店鋪已經(jīng)開了十多年。大水漫進店里半門高,水退后蒸烤箱、柜臺、食盒,一切都裹著污泥。店長帶著30多名店員清淤,原來裝點心的幾百個盒子眼下全裝著淤泥,五六個柜臺被抬出放在路邊,上面的玻璃全不見了。
隔壁主食店的店員牽了水管一遍遍地沖刷著門前的地面。另一邊的打印店老板也正一臺一臺地往屋外搬著打印機。稻香村的老板見了大喊:“你們都等等我,我這邊不清完,誰也干凈不了?!睗M頭是汗的幾個人聽后笑了出來。
不遠處的門頭溝區(qū)醫(yī)院里,抽水車、鏟車、拖車輪番開進停車場。幾個在醫(yī)院附近長大的年輕人拿著鐵鍬鏟起了后院的淤泥。幾個護士、家屬提著水桶跑到醫(yī)院門口的水車接水。
一些人還在等水來。有人靠前幾天接的幾盆雨水沖廁所,有人抽了小區(qū)邊上的井水救急。還有一些人,仍在等待家人們的消息。姚宛蕓終于等來母親的消息,是好消息——她平安地抵達了安置點。
天晴了,太陽很快把淤泥曬干,一輛輛車子駛過門頭溝城區(qū)的馬路,揚起一陣陣黃土。一個男人在朋友圈發(fā)起了“義務(wù)救援車隊”召集,他想和幾個朋友把山上安置點的人都運到城區(qū)。
“我們都是這條溝里長大的孩子?!彼f。他認識的朋友們大多是門頭溝斜河澗、水峪嘴、丁家灘一帶的,大家的房子在這場大雨里都沒了。他家的樓房還在,卻一直沒聯(lián)系上父親。話講到這里,他沉默了。
李銀素用自家店里的打印機免費幫男人打印了十幾張“義務(wù)救援”的貼紙。男人臨走前,她又說起這幾天她常常安慰他人的話:“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手機電量還剩3%的趙康搭上一輛救援車,到三家店火車站下到公路,打上了一輛出租車。他終于回到他熟悉的世界,手機也在車里充上電了。
他的褲腿和鞋全是泥,車里很干凈,他有點不好意思。
“你是救援去了嗎?”司機問。
“我是從山上走出來的?!?/p>
“你太勇敢了!”司機把煙遞給趙康。
“別人都不能在我車上抽,但是你能抽?!彼緳C說,“因為你太勇敢了。”
66歲的孟詳友一直生活在涿州市北拒馬河邊。他的家里種了五畝玉米田,往年田里只澆三道水,今年他特意花錢買了井水,澆了五道。此前6月和7月的幾場雨,他都覺得“不管事”。和往年一樣,汛期來臨前北拒馬河的河床總裸露在外,村民們常牽著羊在上河床上吃草,到了汛期,河水即使上漲,也會被大壩攔住。
今年的情況有些不同。7月31日上午僅僅三個小時,他的家和玉米田都被洪水覆蓋了。自己和兒子蹚水倉皇而行,直到被相遇的軍人拉住手。
7月20日開始,家住范陽東路附近的高成齊、吳玲夫婦的單位郵箱就陸續(xù)收到七八封防汛預警郵件。兩人也沒在意,他們不理解“全市平均降水量350毫米”意味著什么。每年這幾天,他們都會收到類似的通知。
7月25日,雨下起來了。孟詳友和村子里的人都覺得一切如常,開始念叨著,到時候了,開始下雨了,與往年一樣“上面估計要放水了”。
7月30日那天,蓮池村的村干部在村里的大喇叭喊,讓村民們轉(zhuǎn)移。孟詳友的兩個兒子勸他走。他固執(zhí)地不走,氣得兒子對父親說出了臟話。
孟詳友記憶中,拒馬河水量一直很少,上游放水多年,極少沒過河堤。當?shù)厝税丫荞R河的河水深度分成“一淘、二淘、三淘”——夏季汛期之前,河水常年都是在一淘以下;上游放水后,河水一般到二淘,此時村民都愛去河里撈魚;當河水沒過河堤時,就是三淘了。上一次河水漲到三淘已經(jīng)是60年前了。那是1963年,孟詳友當時六歲,水漫過大堤,漫到馬路上,人往后退一步,水就跟著走一步。他被轟著跑去前街的爺爺家住,水在村子不到七天后退去,而他爺爺家一點也沒淹著。
7月31日早上8點,孟詳友去河堤邊上看了看,水還沒到河堤,他想,又擋住了一天,決定繼續(xù)留下。
可僅僅三個小時后,拒馬河的河水就沒過了河堤,進到了村子的胡同里。等孟詳友看到胡同里的水時,房子一層已經(jīng)積水。他和大兒子開了車往地勢更高的一戶三層樓去。車還沒等開到,水就從小腿肚漲到了腰。兩個人棄了車,蹚水走路。
他們懵然走著,不知走了多久,遇到了救援的軍人,他們拉住了父子的手,幾個人牢牢拉著手走在水里。一路上,走到一些低洼處,孟詳友發(fā)現(xiàn)自己腳已經(jīng)不能著地。走了不到半小時,水就漲到了胸口。一行的矮個子女人差點喝了口水,一個男人在水中丟了鞋子,只能光著腳走。
幾個人經(jīng)過幾處落腳點,都沒看到救援的船只,最后爬上了一棟三層樓的樓頂,孟詳友從水里出來時凍得發(fā)抖。救援船一艘艘路過但沒有為他們停下,最后,他們等到了自己村里人的船。
羅福新最后一次聯(lián)系上家人是7月31日晚上6點多。之后,他就失去了母親和奶奶的消息。他不斷在網(wǎng)上刷信息,一些村子已經(jīng)斷水斷電斷信號,城西一個村子的村民都站到了二層樓的房頂上。許多圖書倉庫被淹了,書本漂在污水里。他想知道自己村莊的情況。
8月1日傍晚,家住城區(qū)的高成齊、吳玲夫婦開車回家,停完車上樓的五分鐘里,洪水灌進小區(qū),他們目睹水攀著臺階一級一級地漲。兩人想著白天肯定漲不到三樓,就先睡了。等他們醒來時,發(fā)現(xiàn)水已經(jīng)漲到膝蓋,夫婦倆決定離開。
他們家中養(yǎng)了十只貓,三只加菲,一只中華田園貓,一只矮腳貓,還有五只剛生下來的小貓。夫婦倆想找一條船,帶貓一起走。他們甚至還考慮花8000元買一條船。但因為信號不好,一會兒沒回復賣家,船就賣給了別人。他們只好留下幾碗水和一些貓糧,跟著救援隊的船走了。
8月2日,羅新福聯(lián)系上了母親,得知她當天早上6點多坐船轉(zhuǎn)移到了安置點。母親在電話里頭說,家里的狗沒了。倉皇離開后,想到忘記把家里狗籠打開,“它看了十年家了,最后落到這么個下場”。羅新福聽著眼淚掉了下來。
羅新福聽說村子里的人都安全轉(zhuǎn)移了。但是一個叔叔家200只羊沒了。一塊名叫中冶未來城的新樓盤被淹了。他聽說里面配套設(shè)施完備,還配有一個河岸邊的濕地公園,房子很搶手。羅新福的朋友就買了一套,花了20萬裝修。如今,整個小區(qū)也泡在水中了。
家住在范陽橋西某小區(qū)的一名女士,從小區(qū)里翻越重重障礙游了出來——因為想喝水。
小區(qū)北側(cè)最深處達到了2米。她所在單元樓靠南,水剛好齊腰。因為想喝到水,她勇敢地游出小區(qū)。一路上,她攀著各種障礙物游。出小區(qū)后,外面仍是一片汪洋。她翻過范陽橋,旁邊有一個村叫邱莊村,又翻越了邱莊村圍墻……最終這位女士和丈夫會合,喝到了水。
在居民受困之時,安徽阜陽市潁上縣的救援隊隊員趙鵬飛和四個隊友出發(fā)了。他們開了800公里的車,8月3日一早到了涿州,開始救援。
小分隊隊長石虎坐在船頭,本地人楊陽當向?qū)А>仍犚苿釉诒谎蜎]的城市,他們看到一家企業(yè)樓身貼著一張SOS大字,看到居民逃生遺留下的痕跡——幾塊保溫板、木條粘成了一條船。
救援船行過半,遇到回程的其他船只,對方說,前邊泄洪了,趕緊走。救援船不得不調(diào)轉(zhuǎn)船頭。
那天,他們解救了20多人。
8月3日下午,胡長浩所在閑云路小區(qū)居里,人們用沙袋把小區(qū)圍堵起來。小區(qū)內(nèi)積水已到膝蓋,小區(qū)外已一片汪洋。小區(qū)附近有座冠云橋,是京廣鐵路橋?!叭绻F路被沖斷還是很嚴重的?!焙L浩想。洪水已經(jīng)接近京廣鐵路范陽橋路段,只差一個巴掌的距離。與此同時,涿州市政人員不停歇地持續(xù)抽水,機器在夜間不斷轟鳴。
據(jù)河北省水利廳8月3日發(fā)布消息,目前降水已結(jié)束,河道水位仍在回落,后期還有3億到4億立方米的水將過境涿州。
(文中姚宛蕓、王勇順、李志偉、楊柳、劉秀梅、余友福、羅新福、高成齊、吳玲皆為化名;文內(nèi)圖片除注明外,均由本文作者拍攝)
8月2日,河北涿州市高新技術(shù)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救援人員在積水路段轉(zhuǎn)移受困民眾。截至當日,涿州市已成立28支、共計8755人的應急搶險隊伍,并與藍天救援隊、天龍救援隊等來自國內(nèi)多地的專業(yè)救援隊伍通力協(xié)作,全力做好救援保障。圖/中新
8月1日,北京市妙峰山周邊一些區(qū)域被洪水淹沒。當日,包括王平鎮(zhèn)、妙峰山鎮(zhèn)在內(nèi),沿永定河河道向上游的深山區(qū)通信全部中斷。圖/視覺中國
8月3日,北京市豐臺區(qū)的小清河橋。在7月31日下午,受持續(xù)強降雨影響,永定河水量暴漲,盧溝橋下水勢較大,盧溝橋西側(cè)的小清河橋局部坍塌。圖/視覺中國
8月2日,河北廊坊霸州市,東淀蓄滯洪區(qū)內(nèi)的武將臺村。根據(jù)洪水預報,海河流域大清河上游新蓋房樞紐流量加大,大清河水位持續(xù)上漲,位于河北與天津交界處大清河南北兩岸的東淀蓄滯洪區(qū)達到啟用條件。8月1日凌晨2點,東淀蓄滯洪區(qū)大清河以北部分啟用。圖/視覺中國
8月3日,在天津市靜海區(qū)臺頭鎮(zhèn),工人在大清河北堤上參與堤壩加高加固工作。當日,來自中建、中交等多個單位的工人和靜海區(qū)當?shù)卮迕窆睬в嗳嗣β翟诖笄搴犹旖蚴徐o海段南北兩岸,持續(xù)進行兩岸堤壩加高加固工作,以應對大清河河道內(nèi)不斷增長的上游來水。圖/新華
8月1日,在北京市門頭溝區(qū)妙峰山鎮(zhèn)妙峰山民族學校臨時安置點,北京急救中心工作人員在轉(zhuǎn)運一名受傷村民。圖/新華
8月1日,北京,門頭溝區(qū)妙峰山鎮(zhèn)水峪嘴村,消防人員正用擔架抬著一名行動不便的老人經(jīng)過永定河上的水峪嘴橋。水峪嘴村緊鄰永定河,由于永定河水位暴漲,再加上山洪、泥石流等因素,村內(nèi)斷水斷電,手機信號中斷,多人被困。災情發(fā)生后,多支救援隊深入水峪嘴村展開營救。圖/視覺中國
8月3日,武警戰(zhàn)士準備救助群眾上船。自8月1日開始,武警河北總隊分批次投入300余名兵力和25艘舟艇,在涿州全力開展搜救轉(zhuǎn)移受困群眾工作。攝影/武警保定支隊 梁學峰
8月2日,受困列車旅客在救援人員幫助下徒步趕往轉(zhuǎn)運客車。8月3日凌晨2時10分,在國鐵集團和地方政府、武警部隊全力組織、共同努力下,Z180次、K396次列車在安家莊站、落坡嶺站最后一批滯留旅客乘轉(zhuǎn)運客車順利抵達北京豐臺站。至此,因京津冀地區(qū)持續(xù)強降雨,導致北京豐臺至沙城鐵路(豐沙線)遭遇嚴重水害,被困北京門頭溝山區(qū)的K396次、Z180次、K1178次三趟列車的所有滯留旅客安全疏運完畢。圖/新華
8月2日,在北京市門頭溝區(qū)妙峰山鎮(zhèn),在乘坐車輛轉(zhuǎn)移前,武天騏(中)向北京武警總隊機動三支隊的王雷鳴敬禮感謝。來自內(nèi)蒙古的三年級小學生武天騏跟隨家人乘坐K396次列車來北京,受強降雨影響被困。8月2日上午,他跟隨家人在北京武警總隊機動三支隊戰(zhàn)士的護送下,從落坡嶺村徒步轉(zhuǎn)移至妙峰山鎮(zhèn)政府,短暫休整后將繼續(xù)轉(zhuǎn)移至豐臺火車站。臨行前,他專程找到帶他徒步脫困的武警戰(zhàn)士表示感謝。圖/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