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青
2023年6月2日,芬蘭作曲家凱亞·薩利亞霍(Kaija Saariaho)由于腦部腫瘤惡化,在其巴黎寓所安詳離世,享年七十歲。薩利亞霍作為當代國際樂壇上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為我們留下了豐富的作品,其體量之大、題材之廣,足以讓我們在之后很長的時光里細細品味。這些作品所承載的來自作曲家對于這個世界的寄望、愛和寬恕亦足以溫暖后人。
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總經理如此評價薩利亞霍:“她是最獨特的聲音之一,她的音樂牽動了人們的思維與情感。這是真正打動人心的音樂。她毫無疑問是一位非常非常偉大的藝術家?!?h3>在芬蘭的童年生活
關于童年的音樂生活,薩利亞霍回憶道:“我并非出身于音樂家庭或知識分子家庭,而且我從小就很害羞,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成為作曲家。”話雖如此,音樂卻一直伴其左右。她常常在腦海里想象音樂,年幼的薩利亞霍曾對她的媽媽說:“把我枕頭上的聲音關掉!”
薩利亞霍六歲時,在老師的建議下開始學習小提琴,一步步地決定成為一名作曲家,“否則我的人生將失去意義”。
薩利亞霍在一次公開的訪問中分享到,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都在工作室里度過,她十分習慣于這種獨自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跋胍玫揭魳缝`感的寵幸,就必須每天早上坐在書桌前。也許剛開始一無所獲,但當你堅持強迫自己坐在那兒,音樂的靈感便會來到。有人問我,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什么?大自然還是其他?其實只要我坐在那兒工作的時候,靈感便會到來。作曲家其實與演奏家、運動員無異,需要不斷練習。只是作為作曲家,我們熱身的時候首先預熱的是我們的腦袋。”
薩利亞霍的音樂先后受到了序列主義、電子音樂以及頻譜音樂等流派的影響,而從芬蘭到巴黎,尤其是在Ircam電子音樂中心的工作經歷,成為薩利亞霍在找尋個人音樂風格征途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對其創(chuàng)作帶來了極大的影響及轉變。關于電子音樂,她坦言:“雖然我系統(tǒng)地學習過不少電子音樂創(chuàng)作的技術,但是我并不會對此癡迷。我只希望通過電子音樂來豐富作品中的音色,為樂隊作品的配器增添多樣性。我更注重的是如何把電子音樂融入到器樂的聲音當中,讓聽眾難以辨別電子音樂從何時進入,樂隊的聲音從何時淡出?!?h3>女性作曲家?從事作曲的女性?
薩利亞霍本人并不喜歡被冠以“女性作曲家”之名,也不希望被稱為“作曲的女性”。在大都會的一次歌劇排練后,她對那位不停追問其女性作曲家身份的媒體記者說道:“我甚至不愿意談及這些,這是一種恥辱?!?/p>
而在另一次采訪中,通過瑞典女主持人的循循善誘,薩利亞霍終于愿意談論這個問題,并坦誠在一開始十分艱難,尤其對她個人而言:“我如此渴望成為作曲家,但我又是如此害羞的一個人。并且,我還不是出色的器樂演奏家,我如何能夠成為作曲家呢?在我之前,都出現(xiàn)過哪些女性作曲家?一定有很多女性作曲家并未被我們認識。但首先,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意識到作曲對我來說是非做不可的!在西貝柳斯音樂學院就讀期間,有的老師剛開始根本不愿意教我,他們說‘你是個漂亮的女孩,很快便會結婚;我的時間很珍貴,不想浪費時間給你上課。這樣的遭遇在當時很普遍,但到了某個階段,我的作品開始得到了大量的演出。我身邊的同行全是男性,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作為女性的我更容易被關注,更容易突出?!?/p>
當我翻閱薩利亞霍洋洋灑灑近一百六十部作品目錄時,首先躍然紙上的是她的六部歌劇作品:《遠方的愛人》(LAmour de loin,2000年)、《阿德里亞娜·馬特》(Adriana Mater,2005年)、《西蒙娜受難曲》(La Passion de Simone,2006年) 、《艾米麗》(émilie,2008年)、《余下的,只有聲音》(Only the Sound Remains,2015年)以及《無辜》(Innocence,2018年)。
不知是出于對女性的關注,還是潛意識為之,六部歌劇中的三部皆是以女性人物為中心而展開的。薩利亞霍說:“每個作曲家都會選擇那些能夠感動他們的人物和題材?!辈还苁浅鲇谧鳛槟赣H的記憶,還是對女性知識分子的惺惺相惜,薩利亞霍在這三部歌劇中向我們呈現(xiàn)了三位偉大女性的形象:在戰(zhàn)爭中失去貞潔而被迫成為母親的阿德里亞娜·馬特、法國文學家西蒙娜·韋伊(Simone Weil)以及十八世紀數(shù)學家艾米麗·沙特萊(émilie du Chatelet)。透過這三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薩利亞霍作為一位女性、一位母親對這個世界的關懷與大愛。
2006年上演的《阿德里亞娜·馬特》由作家阿敏·馬盧夫(Amin Maalouf)撰寫劇本,彼得·塞拉斯(Peter Sellars)擔任導演。薩莉亞霍將自己第一次懷孕的記憶作為歌劇靈感的一部分,她對此形容道:“兩顆心臟在同一個胸腔里跳動?!瘪R盧夫以此作為出發(fā)點,結合其法籍黎巴嫩裔的特殊身份背景、曾經作為戰(zhàn)爭通訊員的經歷,以及2003年伊拉克戰(zhàn)爭所帶來的沖擊,編織了一個全新的故事:一個名叫阿德里亞娜的女子,在混亂的戰(zhàn)爭中被一名同鄉(xiāng)強暴并因此懷孕。十七年后,當年的孩子長大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十分憤怒,想要找到生父進行報復。當他終于與年邁的生父見面時,發(fā)現(xiàn)此時的父親已經雙目失明,分不清晝夜了。最終,他決定放下仇恨。母親阿德里亞娜與兒子緊緊擁抱,伴隨著樂隊極為動人的五度音程唱道:“我們放棄了報復,我們得到了救贖?!闭纭都~約時報》著名音樂評論家亞力克斯·羅斯(Alex Ross)所說:“這是一個令人驚嘆的結局,是一種救贖,也是另一個世界的誕生,更是將觀眾從黑暗帶向了光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