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相
小說在某種程度上一直代表著一個民族的藝術和智慧。這種藝術和智慧滲溢在羅淑欣這一系列短篇小說上的最大表現(xiàn),就是去盡了各種謊言,比如政治與道德,比如商業(yè)與階層,比如時代與思潮,比如青春與青春成長。
無論是《斑馬線》中的初中生傅晴,還是《假期生活》中的高中生“我”,無論是《母象》中互為網友的趙穎、徐非凡,還是《回到面包店》與《江邊酒店》中初涉職場與情場的周瑩、張曉陽、顧家雨和“她”與“他”,都是以一種去盡各種觀念綁架的簡醇與至真的面目出現(xiàn)在了讀者的面前,這是中國短篇小說某種難能可貴的當代進步之一。
《斑馬線》中初中生傅晴在“不算波折的樸素日子”中的那種孤獨與寂寞,《母象》中趙穎的險些陷入“快要牽手的距離”的那種“虛無”、“空落落”與“無所謂”,《回到面包店》中周瑩的那種“想給自己的不對勁找個理由”的近乎無助般的辨認與聞見,《江邊酒店》中“沒有未來”與“現(xiàn)在就是未來”的“她”,《假期生活》中“我希望我在這條丑陋的大街上凍死”和“我應該下決心努力一陣子”的“我”,他們都那么地如在眼前,他們都那么地簡醇與至真,他們都那么地令人揪心與心疼。
羅淑欣這一系列短篇小說中的“她”,在我個人看來,既是個性具像,也是共性群像;既是地域性人物風物或階段性的熬鷹式的個人化成長之像,也是靈魂式或時代化的族群煎熬與掙扎掙脫之像?!八齻儭钡墓陋殻^不僅僅是少年式的矯情;“她們”的渴望,絕不僅僅是青春的無聊;“她們”的無趣、無味乃至無望,也絕不僅僅是“尼特族”式的放縱與任性。這種既是小溪也是大海、既是星辰也是天空、既是驕陽也是盛夏般的都市新青春的袒露與率誠,既構成了中國最年輕一代的小說家們的典型樣本,也打破了自“尋根文學”之后,中國短篇小說界長期處于某種彳亍與窮尋中的尷尬與平衡。
盡管周靜在其《文學史也是心靈史》一文中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作為日常生命感受的文學寫作往往因為有歷史事件的旁證而更具力量”;可作為00后某種標高的羅淑欣的這一系列短篇小說在中國短篇小說界的橫空出世,讓我們也深切地感覺到了中國文學的另一種敘事的雷聲與審美的閃電:作為日常生命感受的文學寫作往往因為沒有歷史大事件的旁證而更具力量。
在我私域化的閱讀視距之內,羅淑欣這一系列從直覺原點出發(fā)的個人心靈秘史式的精神圖展或靈魂噴薄,我們既很難依據現(xiàn)有的某種寫作思潮或理論的框架去給予框定與歸納,也很難從某位文學經典大師的精思、神索、魂運或魄動中去追蹤與尋跡。它有苦悶,但它的苦悶既不是郁達夫式的,也不是歌德式的;它有反叛,但它的反叛既不同于曹雪芹在《紅夢樓》中所塑造的林黛玉,也不同于湯亭亭在《女勇士》中所建構的“我”;它有它與生俱來的況味,這種況味,不僅僅是其他稍顯青春與時尚的80后90后小說家的成功作品中所沒有的,也是00后的同時代的其他小說家所無法與之比擬的。它一經誕生,便自帶光芒,它一經誕生,便已經同時天然地具有了羅淑欣式的坦蕩、羅淑欣式的倔強、羅淑欣式的率誠與羅淑欣式的無畏與自信。
她的小說細節(jié)包括其中對小說所有人物,哪怕是寥寥幾筆甚至一筆帶過的人物的意識與潛意識的直覺化的陳述,雖然都來自我們早已爛俗于心的都市印跡,但是與我們的精神框定與靈魂渴望卻大相徑庭。她的小說敘事的倫理基準,都與我們所已知的各種傳統(tǒng)或現(xiàn)代的倫理規(guī)制格格不入。她呈現(xiàn)給我們的都市,包括都市青春的模樣,與我們已經看到的或者期望看到相去甚遠。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她所直覺化地呈現(xiàn)或創(chuàng)造的這個充滿都市旖旎氣息的小說世界,我們不但不討厭,反而還多了幾分喜歡,甚至是贊賞。這些也許就是羅淑欣式的小說成功、羅淑欣式的文學開疆或者羅淑欣式的對中國短篇小說后浪激蕩式的無聲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