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明

摘 要：長篇小說中的人物，按照關系或類型往往可以組成若干群像。把人物放到群像中進行系統(tǒng)分析與鑒賞，其形象特點便會從對比中凸顯出來。實施《紅樓夢》整本書閱讀教學，可以從鑒賞人物群像入手，由此不僅可以更清楚地把握某個人或某一類人物形象的特點，也便于更深入地了解人物之間復雜的關系，同時更深刻地領悟作品的主旨意蘊。

關鍵詞：高中語文；整本書閱讀；《紅樓夢》；人物群像

人物是小說描寫的中心，長篇小說中的人物，按照關系或類型往往可以組成若干群像。分析小說中的單個人物形象，往往會因缺少與其他人物的比較而抓不住要領，但如果把人物放到群像中進行系統(tǒng)分析與鑒賞，其形象特點便會從對比中凸顯出來。《紅樓夢》是一部人物眾多、人物群像特征非常突出的名著，統(tǒng)編高中語文必修下冊在“閱讀指導”中指出，“全書人物近千，其中作者著力刻畫、具有典型意義的主要人物有幾十個”。鑒于此，鑒賞人物群像便可成為《紅樓夢》整本書閱讀教學的重要抓手。

一、 組建便于分析與討論的人物群像

組建人物群像，大致可以遵循兩個依據(jù)或標準：一是根據(jù)人物之間的關系，二是根據(jù)一組人物所具有的共性。由于組建的依據(jù)或標準不同，每一組人物群像都可能預示著一種分析人物形象的角度，可以引領我們抵達人物思想性格的某一個方面。從有效實施整本書閱讀教學的角度來說，教師需要引導學生梳理、組建便于分析和研討的人物群像。

（一） 按血緣關系組建人物群像

如果按人物之間的關系組建人物群像，那么《紅樓夢》中最顯而易見的關系便是血緣關系，也就是按不同的家庭及重要成員，便可以組建出很多組人物群像。賈府是一個包括榮府和寧府在內(nèi)的大家庭，其中榮府又有大房與二房，其下還有正室與側(cè)室等。兩府的主子幾乎都是書中的主要或重要角色，因而可以按家庭組建為若干人物群像。其中，榮府的大房賈赦與二房賈政，二房的正室王夫人與側(cè)室趙姨娘，都非常有對比性。對比這些小家庭中的人物，其相互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便會清楚地顯現(xiàn)出來。

（二） 按情感關系組建人物群像

除按血緣或親情關系組建人物群像之外，還可以按愛情和婚姻關系、友情關系等來組建。寶、黛、釵三人的愛情、婚姻糾葛，是貫串《紅樓夢》全書的一條主線，這三人無疑可以組成主角人物群像。將三者放到戀愛、婚姻這樣一個特殊的語境中去分析，便于學生更加集中、直觀地考察三人的思想性格，領悟作品反映愛情婚姻悲劇的主旨。寶玉自小與丫鬟們關系密切，因而可以將襲人、晴雯、紫鵑等組成與寶玉相關的一組丫鬟人物群像；也可以根據(jù)丫鬟的個性特點，將襲人、鴛鴦與平兒等人組成另一組丫鬟群像。而按友情關系，可以將秦鐘、北靜王、蔣玉菡、柳湘蓮等人，組成寶玉朋友圈人物群像。書中用了相當多的篇幅描寫寶玉與他們的友情，教師可以引導學生通過細讀相關文本，了解和把握每個人的性格特點。

（三） 按共同特點組建人物群像

閱讀《紅樓夢》，我們會發(fā)現(xiàn)，賈府的家政大權基本上由女性掌握。除王熙鳳出類拔萃之外，賈母、王夫人、賈探春等，都具有相當?shù)墓芾聿拍?，因而可以將她們組建為“女性管理者”人物群像。而賈敬、賈赦、賈政三位賈府中第三輩兄弟，可以組建“賈府老爺”人物群像，從比較中能看出三個人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追求。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這四位賈府中的小姐，是貫穿全書的重要人物，可以組成“賈府四艷”人物群像。這四位姑娘的特點大致可以概括為：元春賢惠，迎春懦弱，探春精明，惜春孤僻。教師不妨引導學生找出書中集中描寫四艷的章節(jié)，組成一個閱讀和研討的任務群，發(fā)現(xiàn)她們的特點。黛玉、寶釵、湘云是賈府的三位親戚姑娘，也可以組成“親戚小姐”人物群像。她們在一起吟詩聯(lián)句，是大觀園詩社的骨干，也是紅樓少女的代表人物，她們身上寄托著作者對青春和人生的理想。以上群像之外，還有不少人物在思想性格上具有很大的反差，因而也可以兩兩成對做對比鑒賞，比如黛玉和寶釵、賈母和劉姥姥、甄士隱和賈雨村、寶玉和賈環(huán)、襲人和晴雯、賈蓉和賈蘭，等等。

以上列舉可供組建的人物群像，只是為《紅樓夢》整本書閱讀教學提供一種操作的思路，并不意味著人物群像只能如此組建。而且由于有不同的組建角度和思路，所以人物往往會有交差、重復。具體實施時，教師可以視教學安排選擇幾組群像鑒賞，沒有必要全部予以分析和討論。

二、 通過分析群像，把握人物特點及其相互關系

分析人物群像，不僅要分析人物之間的共同點與不同點，更重要的是把握人物特點，揭示人物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

（一） 分析主人公的感情糾葛

寶、黛、釵是《紅樓夢》中的男女主角，是作者傾情塑造的最重要的一組人物形象。他們之間的戀愛與婚姻，是縱貫全書最生動、最完整、最扣人心弦的故事。寶玉和黛玉之所以會產(chǎn)生愛情，一是因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彼此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二是由于兩人都反對封建專制，都自覺地追求情感的自由。他們有著共同的思想基礎，這是兩人的愛情始終不渝、可歌可泣的根本原因。而寶釵作為典型的恪守封建禮教的女子，不像黛玉那樣敢于主動、大膽地追求愛情，只是默默地、被動地接受母親的安排。分析寶、黛、釵之間的感情糾葛，要認識到封建禮教及其婚姻制度是不允許男女青年自由戀愛、自主婚姻的，因而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戀愛，在當時被家長、被社會所不容，而寶玉與寶釵之間的婚姻，是家長們根據(jù)家族長遠利益的需要安排的。作者在構思和情節(jié)安排上，不僅表現(xiàn)了寶黛之間凄婉的愛情，同時還反映了二寶之間不幸的婚姻，從而使三者之間的感情糾葛更加復雜和曲折。從戀愛和婚姻的角度分析寶、黛、釵人物群像，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將書中涉及三人感情糾葛的情節(jié)或場景找出來，從他們的相互交往中感受其思想和性格特點，同時認識三個人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

（二） 分析女性管理者的特點

以王熙鳳為代表的“女性管理者”，也是書中一個引人注目的群體。“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作者肯定了女性的家務管理才能。賈母是賈府第三代碩果僅存的一位老祖宗，紅樓故事開始時她早已退居后臺，一般不插手府中的事，但偶爾也會發(fā)飆，顯示出她善于把握關鍵、雷厲風行的一面。王夫人是榮府的大當家，但她身體不太好，因而府中的大小事情，一般都交給王熙鳳去張羅，自己只負責掌控大局。然而，作為封建大家庭的家長，她在大觀園中制造了一系列冤假錯案。王熙鳳大約是書中性格最為復雜的一個人物，作者一方面贊賞她“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另一方面又無情地揭露其陰險狠毒、貪財弄權。教師可以引導學生通過研討“協(xié)理寧國府”以及“弄權鐵檻寺”等章節(jié)，仔細品味她思想性格上的兩重性。探春是賈府小姐中十分有抱負的一位，教師可以引導學生細讀探春在大觀園實施改革那一段文字，看看探春具有哪些特點和品質(zhì)。以上這組人物之間，既有三代人作為親屬十分親密、和諧的一面，也有作為上下級關系疏離的一面。從第46回賈母為賈赦強娶鴛鴦而雷霆震怒的情節(jié)中，便可以看出她們之間微妙的關系：賈母至高無上，隨和中透露出不可冒犯的威嚴；王夫人克制隱忍，面對賈母的責怪不動聲色；探春聰慧、豪爽，關鍵時刻仗義執(zhí)言；王熙鳳八面玲瓏，通過戲謔調(diào)節(jié)了緊張的氣氛。作者塑造人物的功夫，由此也可見一斑。

（三） 分析丫鬟群像的個性

丫鬟人物群像是書中非常醒目的一組形象，綜觀與寶玉關系密切或者對他有較大影響的丫鬟，大約以襲人、晴雯兩人為代表。襲人對于寶玉細致入微的關照，既來自她善良的品質(zhì)和負責的態(tài)度，同時也出自她對未來的熱切期望。教師可以引導學生細讀第19回襲人與寶玉“約法三章”，同時還可以回顧第9回寶玉上學前，襲人為他做準備并講讀書道理的那一段，品味襲人是如何關心、照顧寶玉的日常生活的。另外，也可以深入討論寶玉挨打后，襲人向王夫人進言的那一段，分析襲人究竟是一個盡心盡職的好丫鬟，還是一個奸詐、卑鄙的人。晴雯性格活潑、胸無城府，生活方面不像襲人那樣盡職盡責，但心理上、精神上卻與寶玉很合得來，因而很得寶玉的歡心。寶玉在晴雯身上投注了很多的感情，這種感情既有主仆情，也有朋友情，甚至也有一點愛情的成分摻雜其中。由于過分喜歡和寵愛晴雯，寶玉有時便對晴雯的任性不加約束，最典型的例子是第31回，晴雯因跌斷扇骨與寶玉發(fā)生了一場沖突，最后寶玉又縱容晴雯撕扇。對于晴雯撕扇，歷來有正反兩種看法：稱贊者認為這反映出她蔑視主子、敢于反抗、追求平等的精神，反對者認為她是任性胡來、暴殄天物。教師可以引導學生通過細讀相關文本，自由發(fā)表意見，進一步認識晴雯的形象特點。

（四） 分析不同道路人物的命運

甄士隱與賈雨村都是中國封建社會儒士末流的典型，甄士隱后來出家成為真正的隱者，而賈雨村則一直致力于仕途，兩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與命運形成鮮明的對照。作者不僅用兩人名字的諧音向讀者暗示該書所敘故事是“真事隱”“假語存”，同時在小說結(jié)構布局上，凸顯這兩個人物的重要紐帶作用——全書故事從兩人開始，又從兩人終結(jié)。一般認為，甄士隱家的榮衰預示了賈府的榮衰，而甄士隱的出家也預示了寶玉的結(jié)局。賈雨村的一生，經(jīng)歷了寒窗苦讀、趕考中榜、做官革職、復出高升、獲罪遇赦、削職為民的曲折過程，這是一個熱衷于仕途的讀書人完整而典型的人生經(jīng)歷。而寶玉卻總是千方百計地逃避走仕途之路，兩者對仕途的態(tài)度和作為形成了鮮明對照。賈雨村如同一個活標本，為讀書人通過科舉進入官場、經(jīng)歷榮辱沉浮，做了最形象的注解。

以上只是選擇幾組人物群像做了簡略的分析。實際教學中，究竟分析和研討哪些人物群像，教師可以根據(jù)整本書的閱讀計劃和學生的興趣確定。

三、從對人物群像的鑒賞，深刻領悟作品的主旨意蘊

小說以塑造人物形象為中心。作者總是賦予人物一定的思想和文化意義，藝術地表達和揭示作品的主旨。鑒賞和分析《紅樓夢》中的人物群像，不僅可以深入了解人物的特點及其相互關系，也可以由此更加深刻地領悟作品的主旨意蘊。

（一） 領悟作品反映時代與社會的悲劇

鑒賞寶、黛、釵這組最主要的人物群像，我們猶如見證了一場唯美而又凄婉的愛情和婚姻悲劇。雖然在當時的社會，婚姻一般要遵循封建禮教以及封建婚姻制度，但作者還是以贊賞和同情的筆觸，濃墨重彩地描寫了寶黛之間轟轟烈烈的愛情。與之前同樣大膽歌頌自由戀愛與自主婚姻的《西廂記》等作品不同的是，寶、黛兩人的愛情建立在共同精神追求的基礎上。寶釵雖然成為黛玉婚姻方面有力的競爭者，但她是一個嚴格遵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人，因而與寶玉的婚姻完全是聽從家中的安排。不能說寶釵贏得了婚姻，她就比病逝的黛玉要幸運、幸福。事實上，寶玉婚后拋棄寶釵出家，反而讓寶釵的結(jié)局比黛玉更悲慘。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領悟：這就是《紅樓夢》在反映愛情婚姻悲劇方面的深刻之處，它揭示的不僅是個人的人生與命運悲劇，同時也是時代與社會的悲劇。在那個黑暗的時代里，愛情和婚姻悲劇并非個別，而是具有相當?shù)钠毡樾浴?/p>

（二） 領悟作者對女性價值的充分肯定

鑒賞“賈府四艷”以及丫鬟等人物群像，我們似乎親眼看到了一群女性的青春、理想以及人生被摧殘的悲劇。小說其實是以青春女性為主要描寫對象的，可以從中真切地感受到，作者通過精心塑造一個個生動鮮活的女兒形象，徹底反叛和堅決揚棄了“男尊女卑”的封建傳統(tǒng)觀念，表達了對女性尤其是對清純女子的熱情贊美和深情崇拜，體現(xiàn)了對女性自身價值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認同。正是由于作者抱有這種超塵拔俗的觀念，因而他筆下的女人們大多光彩奪目，尤其是未出嫁的少女們，都是那樣的才情飛揚和聰明能干。然而，令讀者萬分痛心和無限惋惜的是，那些美麗可愛、富有才情而又特立獨行的女兒們，隨著賈氏家族的衰落而一個個風流云散了。為“閨閣”昭傳，表現(xiàn)這些年輕、純真、鮮活的生命之美以及美的毀滅，正是《紅樓夢》文學審美層面的主旨所在。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不僅關注寶、黛、釵的愛情婚姻悲劇，也要關注青春女性悲慘的人生，明白《紅樓夢》既是一曲青春和生命的頌歌，也是一曲人生和命運的悲歌，深刻揭示了封建社會必將走向崩潰的結(jié)局。

而為了突出女性家務管理方面的卓越才干，作者還特意塑造了兩個對比鮮明的人物群體，即女性管家人物群像與男性管家人物群像，讓我們從對比中發(fā)現(xiàn)，女性治家理事的才能總體上要超過男性。教師要引領學生對此展開討論：這并不是說，封建時代的女性在管理家務方面，能力就一定會超出男性，而是作者將女性與男性放到平等的地位來看待，他要告訴世人一個道理——女性也可以具有同男性一樣的能力，甚至比男性更耀眼。

（三） 領悟作品體現(xiàn)命運的浮沉變幻

鑒賞賈府老爺、男性管家等人物群像，以及以賈雨村為代表的官場人物群像，我們仿佛真切地感受到“四大家族”由盛轉(zhuǎn)衰、封建社會必然走向崩潰的結(jié)局。表面上看，賈府四世同堂、人丁興旺、錦衣玉食、其樂融融，實際上，各種問題層出不窮、縱橫交織，一味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吃老本，面臨著坐吃山空的生存危機。賈府的老爺們以及兒孫們，除了賈政、寶玉等極少數(shù)人之外，其余的人幾乎都過著一種荒淫無恥、醉生夢死的生活，面對越來越近的危險，不是視而不見、裝聾作啞，便是心存僥幸、不聞不問，總之是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同時，小說還圍繞著“四大家族”由盛轉(zhuǎn)衰的過程，描寫了一系列與社會政治直接關聯(lián)的事件，包括薛蟠命案、秦可卿喪禮、貴妃省親、王熙鳳操縱訴訟、賈赦謀害石呆子、賈府被抄家等，這些事件中滲透著十分豐富而深刻的社會內(nèi)容。這樣重大而敏感的題材，這樣沉重而復雜的話題，僅靠“大旨談情”來包含和承載，顯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隨著故事的延伸和情節(jié)的展開，也隨著學生體味和思考的不斷加深，教師一定要引導學生感受，《紅樓夢》并非只是閨閣里的閑情逸致，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而是幾乎所有人命運的浮沉變幻。短暫歡樂之后的巨大慘痛，是被悲涼之霧籠罩的漫漫長夜，是一種夢醒之后無路可走的痛苦和無奈。

《紅樓夢》人物群像內(nèi)涵豐富、復雜且深刻，值得在教學中認真分析、鑒賞，從而讓學生領悟作者對當時社會風情的全面洞察和對生命真諦刻骨銘心的獨到體驗，感受超越時空、具有永恒性質(zhì)的人生精義和藝術蘊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