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莫笑君,原名胡姚雨。東南大學碩士畢業(yè),青年作家。曾獲香港中文大學第五屆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一等獎、2013全國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等。已出版《余聲不回》。
通過食物寫家鄉(xiāng),首先要搞清楚,到底是寫食物呢?還是寫家鄉(xiāng)?如果你對此猶疑,對不起,你的闖關到此結束!毫無疑問,我們的目標當然是寫家鄉(xiāng)了。只因與家鄉(xiāng)有關的事物太多,所以,“食物”是切入口,是引子,幫助我們寫出“家鄉(xiāng)風味”,或者“家鄉(xiāng)味兒”。就好像人們鑿井,目的并非為了打洞,而是為了打水——搞清楚這一點,咱們在寫食物的時候,就能夠理智地提醒自己,別一頭扎進美食的色香味兒里,最終還是要回歸到對家鄉(xiāng)的情思里,如此,這滿桌的“食物”,才不算讓讀者“白吃”。
如何做到這一點呢?汪曾祺《故鄉(xiāng)的食物》就是一個典型范例。深入原文,你會明白,他是如何讓筆觸在“故鄉(xiāng)”和“食物”間來回穿梭,在充滿食物芬芳的文字中,又款款傳遞出他那綿長悠遠的鄉(xiāng)愁與鄉(xiāng)情。
通過食物寫家鄉(xiāng),要寫細食物的制作過程
家鄉(xiāng)的美食之所以有特色,同學們往往聚焦在食物的味道上。但味道只是表象,味道有特色,不還是因為做法有特色嗎?把這道菜的制作過程稍加描摹,當地人的做事習慣、風俗文化也就一并帶出來了。汪曾祺是這樣寫的:
煳鍋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們那里,餐餐吃米飯,頓頓有鍋巴。把飯鏟出來,鍋巴用小火烘焦,起出來,卷成一卷,存著。鍋巴是不會壞的,不發(fā)餿,不長霉,攢夠一定的數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來。焦屑也像炒米一樣,用開水沖沖,就能吃了,焦屑調勻后成糊狀,有點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
為什么過程比味道重要?不僅因為過程是客觀的,味道是主觀的,寫出來更有說服力,更因為寫清制作過程,遠比寫味道更能凸顯細節(jié)、讓文章生動有趣。鍋巴是怎么做出來的呢?要用小火“烘焦”、“起”出來、“卷”成一卷、“存”著、“攢”夠了,再“磨碎”。這一系列動詞,讓人眼前“有畫面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好處,寫清家鄉(xiāng)食物的制作過程,家鄉(xiāng)的風俗特色、你對家鄉(xiāng)的情思、情愫也會自然流露。比如,到外地求學,你點了一道炒豆芽,一吃,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原來,在你的家鄉(xiāng),豆芽都是用菜油炒的,如今的豆芽里,一點兒菜籽香味都沒有……這正是通過寫制作方法,來引出思鄉(xiāng)之情。
當然,寫制作過程時也要謹防“流水賬”,寫成了烹飪說明書。汪曾祺的做法是,用這些準確、精煉的動詞帶出動作、制造畫面,我們在寫的時候也要取其精華,把最關鍵的制作環(huán)節(jié)展現(xiàn)出來就足夠。
值得一提的是,大家很多時候怕寫家鄉(xiāng),是覺得“家鄉(xiāng)”太大了,似乎無從下筆。別怕,家鄉(xiāng)家鄉(xiāng)——既是以“家”開頭,你自然可以從自己家寫起,誰敢說,你家的食物、你家的傳統(tǒng),不能代表你的家鄉(xiāng)?汪曾祺也是這么干的——
舀炒米的東西也是固定的,一般人家大都是用一個香煙罐頭。我的祖母用的是一個“柚子殼”。柚子——我們那里柚子不多見,從頂上開一洞,把里面的瓤掏出來,再塞上米糠,風干,就成了一個硬殼的缽狀的東西。她用這個柚子殼用了一輩子。
關于炒米的存放、取用,他也沒寫整個家鄉(xiāng)、別戶人家是怎么做的,就寫了祖母的柚子。這種具體而微的東西,不僅讓人覺得新鮮,噢,柚子還有這功能呢?且誰又敢說,別人家不會采取這樣的做法?這就是家鄉(xiāng)人民、親人長輩的智慧。如此,看似寫炒米,實則更寫出了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不然怎么會把這些細節(jié)記得這樣清楚呢?
通過食物寫家鄉(xiāng),要寫出用食時的種種儀式
現(xiàn)在凡事講究“儀式感”,中國人在“吃”上,是最有儀式感的了!這儀式里,包含著傳統(tǒng)文化,也包含著做人處事的道理。我們寫家鄉(xiāng)的食物,把吃食物時的“儀式感”寫出來,其實也就是寫出了家鄉(xiāng)、寫出了傳統(tǒng)。在汪曾祺筆下,他們對鴨蛋有一種很獨特的儀式:
端午節(jié),我們那里的孩子興掛“鴨蛋絡子”。頭一天,就由姑姑或姐姐用彩色絲線打好了絡子。端午一早,鴨蛋煮熟了,由孩子自己去挑一個,鴨蛋有什么可挑的呢?有!一要挑淡青殼的。鴨蛋殼有白的和淡青的兩種。二要挑形狀好看的。
高郵人對鴨蛋可真挑剔??!既要“挑顏色”,還要“挑形狀”,小小鴨蛋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但正是這種講究,展現(xiàn)了高郵人對鴨蛋的重視,體現(xiàn)了高郵當地獨特的“鴨蛋文化”,把這種特殊的“儀式感”寫出來了,家鄉(xiāng)的情味也就躍然紙上。
至此你也會發(fā)現(xiàn),雖然文章取名《故鄉(xiāng)的食物》,但是不是就盯著食物本身呢?顯然不是,還寫了與食物相關的習俗、傳統(tǒng),這不僅是合理的,更是必須的!這又回到了開頭說的,食物只是切口,家鄉(xiāng)才是重點的寫作原則。
比如,你要寫自己的家鄉(xiāng),若以食物為引的話,可以試著回憶,在開吃前有沒有要磕頭拜一拜神佛的習俗?有沒有被大人要求,必須說一番吉祥話?有沒有被要求只能吃頭不可吃尾?很多時候,你總會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里面往往暗含著你家鄉(xiāng)源遠流長的民俗。就算你沒經歷過,也可以問問爸媽,他們小時候有沒有被要求做過一些奇奇怪怪的儀式?我敢打包票,或多或少一定有!去采訪、收集這些“儀式感”,你會把家鄉(xiāng)美食,以及美食背后的家鄉(xiāng),寫得生動而富于情感。
通過食物寫家鄉(xiāng),要學會同古今中外進行對比
這一點更好理解了,要寫出家鄉(xiāng)食物的獨特,不對比怎么行?一定是比別人咸了、淡了、厚了、薄了,才有了自己家鄉(xiāng)那獨一無二的況味。汪曾祺有多喜歡對比?這樣的段落比比皆是——
螺螄處處有之。我們家鄉(xiāng)清明吃螺螄,謂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螄,分給孩子,一人半碗,由他們自己用竹簽挑著吃。孩子吃了螺螄,用小竹弓把螺螄殼射到屋頂上,喀拉喀拉地響。夏天“檢漏”,瓦匠總要掃下好些螺螄殼。這種小弓不作別的用處,就叫做螺螄弓……
以“處處有之”表明螺螄隨處可見,接著立刻寫“我們家鄉(xiāng)……”。這就是以“大眾”凸顯“小眾”,以“處處”襯托“家鄉(xiāng)”的技巧。你是不是又要擔心,別的地方的情況,我實在不太清楚??!不用擔心,你看汪曾祺也沒寫別處的螺螄如何,就簡單地一筆帶過,重點還是放在自己家鄉(xiāng)的吃法上。關于這一點,文中還有一例——
家鄉(xiāng)的端午,很多風俗和外地一樣。……有一個風俗不知別處有不:放黃煙子。
瞧,其實汪曾祺自己也不確定,“放黃煙子”這件事別處有沒有,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家鄉(xiāng)有,有就大膽地寫出來!
這樣的對比還包括:當地叫法和外地叫法的不同——比如,“硨螯,我的家鄉(xiāng)叫饞螯,硨螯是揚州人的叫法”;今天的吃法和古代的吃法差異等——尤其是古今差異上,汪曾祺很愛引用《隨園食單》,這就是通過對比,展示著食物的歷史傳承,傳承中的變遷——其中的變遷,很可能就是家鄉(xiāng)特色造就的。
你可能又犯難了,古今中外的情況實在不了解啊,怎么對比呢?其實,一次旅行、一次研學,甚至一次閱讀,都潛藏寫作的機遇。比如“上回去外地旅游/上回跟著老師一起去XX研學/上回讀到一本書,發(fā)現(xiàn)當地吃XX時都喜歡蘸醬油,可在我的家鄉(xiāng),都是蘸醋的!這是因為……”
當然,對比也不一定就是刻意強調差異,家鄉(xiāng)與他鄉(xiāng)食物的相同之處,也可以拿來寫。比如——
炒米是各地都有的,但是很多地方都做成了炒米糖?!覀兡抢镆灿谐疵滋牵駝e處一樣,切成長方形的一塊一塊。也有搓成圓球的,叫“歡喜團”。那也是作坊里做的。
對比下來,有同有異,才顯出美食的真實,才顯出家鄉(xiāng)的可愛與親切??蓜e為了對比,硬寫成你家鄉(xiāng)的食物“全宇宙獨此一份”,那你家大概不屬于銀河系,我們只能乘著“流浪地球”去外星系找你。
說到底,美食是引子,不要讓寫作停留在引子階段,循著香味走向家鄉(xiāng)的深處,才是我們立意成功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