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晝
第一次見到方清和,阿興就知道這是個厲害的女人。尤其是面對競爭對手時,她的眼神總給人一種志在必得的感覺,如同野貓盯緊鳥雀,下一步就是向前撲躍,一口干掉。
這也難怪,三十歲出頭的方清和才進這家公司兩年就成了大區(qū)經理。
對這樣的女人,阿興內心是敬而遠之的尊重。他奉行的人生準則是:能躺下絕不站著,能做“咸魚”就絕不要卷。
可偏偏公司內部整頓,人員調動,方清和空降成了他的上司。阿興有苦難言,“摸魚”行動就此作罷。
可行船萬里,哪有不觸礁的。才第二個月,阿興經手的一個方案就被方清和打了回來:“下班前重新做好發(fā)我。”
阿興默默看天,嘆了一口氣,對著電腦開始趕工。也不知能不能趕上七點場的電影,但愿美婭不會借著他遲到而發(fā)脾氣,否則,不僅會帶來精神上的損失,也會讓財產受損,因為每次爭吵,都以他卑躬屈膝送禮物作為結束。
他拋開那些雜念,噼里啪啦敲著鍵盤,想象自己敲的是女上司的腦袋。
悲憤帶給他無盡動力與靈感,等到將方案修改完畢發(fā)送,抬起頭,發(fā)現外面天都黑了。手機上顯示有一個未接電話,是美婭打來的,沒待回撥過去,一條消息鉆了進來:“我們分手吧,我實在是受夠了?!?/p>
阿興一臉蒙,不知道她受夠了什么,又不是三天兩頭遲到,犯得著嗎?他正準備回個電話時,方清和端著咖啡杯走出來,朝他點點頭說,“這次還可以,不過這個地方改下會更好。”
說著,她側過身子,一陣淡到幾乎聞不到的香水味鉆進阿興的鼻中,他下意識地將椅子蹬到一旁,看著方清和單手在鍵盤上敲擊了數下,果然,整個方案變得明朗許多。
沒等阿興說什么,她丟下一句“好了,你可以下班了”,就頭也不回地走回辦公室,高跟鞋敲得地板噠噠直響。
美婭這次是鐵了心要分手。等阿興回到家,發(fā)現自己的行李已被打包好,堆放在門外。他掏出鑰匙開門,門鎖已經被換。打電話給美婭,只換來一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可房子明明是我租的啊,還交了兩個月押金呢?!卑⑴d想了想,還是沒把這話說出來。他揪著頭發(fā),靠墻蹲著發(fā)了一刻鐘的呆,打開行李,發(fā)現自己的衣服和書都在里面,連牙刷和前年送給美婭的公仔也沒落下,但之前吵架時,他賠罪送的一枚戒指和兩個名牌包并不在其中。
樓道里不時有鄰居路過,或戲謔或同情地看向他。阿興縮回了想繼續(xù)敲門的手,拖著行李去附近的快捷酒店將就一晚。
第二天中午,阿興放棄了往常視若珍寶的午睡,去找中介看房子??吹降谌視r,覺得還湊合,就打著哈欠定了下來。
中介小哥是個新人,來了單子欣喜得很,拉著阿興去店里辦理租房手續(xù)。正辦著手續(xù),阿興意外聽到里間傳來一陣喧鬧聲,似乎有人在吵架,看到阿興好奇的眼神,八卦的小哥湊過來,輕聲說:“是一對夫妻離婚鬧分家,房子產權是男方的,全權交給我們出租?!?/p>
原來如此。
阿興困意全消,假裝看房,支起耳朵繼續(xù)聽。男方說房子是他婚前買的,理應全部歸他。女方卻說,每個月的房貸她也有出一半,房子怎么會沒份兒?爭論到激烈時,就聽到“嘩啦”一聲,男人大吼道:“方清和,你這個瘋婆子!”
“咣”的一聲,門開了,男的怒氣沖沖,頭發(fā)衣服上全是水;女的頭發(fā)凌亂,聲線平穩(wěn)而洪亮:“上次你爸心臟搭橋手術,幾萬醫(yī)藥費都是我付的,你怎么沒說?”
說完方清和扭過頭,看到阿興,有一剎那的尷尬與晃神。
這個空檔被男人抓住,揚起的巴掌眼看就要落在女人臉上,阿興一把將方清和拉到了一旁。男人惱羞成怒,咆哮得如同一頭發(fā)狠的野豬,好在中介小哥反應過來,及時拉住他,又將他拖到另一間屋,店里這才安靜下來。
阿興松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局促。他對著方清和說了句“那……我先上去了”,就逃離現場,等出了門,又折回補了一句,“放心,今天我什么都沒看到啊?!?h3>一頂后知后覺的“綠帽子”?
阿興果然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方清和還是那個女上司,工作上遇到問題時,該返工返工,該加班加班。一段時間下來,大家苦不堪言,尤其李燕更是多有不滿。這也不奇怪,原本按資排輩該是她升職,沒想到方清和跨部門空降,擊碎了她的夢,可不成了她敵人嗎?
這天下午,方清和從外面回來,眼尖的李燕發(fā)現新大陸似的:“啊,方總,你的婚戒怎么沒了?”
方清和面露尷尬,沒等她說話,阿興突然說了句,“哎,李姐,中午外賣錢你什么時候給我???”
李燕的臉拉了下來,“還能少掉你的不成?一個大男人,這么摳摳搜搜的,怪不得……”
阿興嬉皮笑臉地點開微信收款時,無意中發(fā)現方清和回過頭對他扯了一下嘴角,速度太快,讓阿興以為那是他的錯覺。
傍晚下班時,阿興拎包準備逃離公司,方清和發(fā)來消息,邀他一起晚餐。興許是想要感謝自己解圍,阿興不好拒絕,在工位上等了她一會兒。
她選的是一家烤肉店。五花肉肥瘦適中,在熱爐上嗞嗞冒油,香氣四溢,蘸上五香醬料,用翠嫩的生菜包裹,塞入嘴中,靈魂瞬間都跳起了舞。月底囊中羞澀的阿興,頓時將職場上下級那一套拋到天邊,忍不住胃口大開。
直到他打了個飽嗝兒,方清和才主動和他碰杯,“拖拉這么久,總算是把婚離了,舒爽?!?/p>
“那房子呢?”阿興想起她前夫暴怒的樣子。
“房子歸他,不過折現了一半歸我,誰叫他是過錯方,我找了律師談判才搞定的?!?/p>
“你可真厲害?!卑⑴d喃喃道,不像自己,分個手還鬧得個被趕出家門。
“呵,哪有什么厲害,不過是爭取自己該得的那部分而已?!狈角搴鸵贿呑藙輧?yōu)雅地用生菜包好烤肉遞到他手上,一邊自嘲?!澳悄隳兀犝f也分手了?”
阿興咀嚼著食物,只覺尷尬。沒想到她消息如此靈通,還這么直接,不過想想公司有李燕這些八卦好手,也算不得奇怪。
這頓飯吃得快,散場后兩人各自回去,不過之后幾個月兩人倒是熟絡不少,偶爾也會下班后約出來吃吃喝喝,算是成了朋友。
一個周末,阿興在商場閑逛,無意中瞅見美婭挽著一個四十多歲男人的手逛母嬰店,她的肚子高高隆起,看著有七八個月身孕。
阿興算了下時間,他倆分手滿打滿算才半年,而此前每次他都有做好措施,孩子應該不是自己的。這頂后知后覺的“帽子”,壓得阿興有些喘不過氣,又有些想笑,為自己的遲鈍和愚蠢,以及美婭的精致市儈。
他后來問方清和:“會不會覺得我很蠢?”
方清和斜睨他,“不,你不蠢,你只是不愿意爭取,可很多東西不爭是不行的?!迸S的燈光,讓她整個人柔和不少。
十月下旬,公司組織去三亞團建,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在海浪中歡呼。
阿興毛巾遮臉,將身體埋在沙子里曬日光浴,迷迷糊糊之際,聽到了方清和打電話的聲音,阿興一動不動,屏息靜氣。方清和聲音異常溫柔,“乖乖聽話,回家給你帶好吃的哦?!?/p>
阿興頓時好奇,電話那頭是誰,會讓鐵血上司有這樣溫柔的一面。
沒等他想出個結果來,方清和掀開毛巾,阿興來不及尷尬,眼睛被陽光刺得瞇起。
“你怎么沒去游泳?”
“你不也一樣么?”
“哦,我在和我兒子說話。”她的笑容和陽光一般燦爛。
哦,兒子啊。阿興心下了然,沒再說什么。
之后的聚餐,阿興灌了不少酒,窘態(tài)盡顯。
方清和扶著他到外面走廊醒酒,夜色輕柔,海風溫熱,讓人無端綿軟,阿興的心思也被吹得激蕩。他發(fā)現方清和卸下平日的工裝鎧甲,穿著一件抹胸長裙,風光大好,頓時只覺臉有點熱,不好意思地將頭扭到一邊。
方清和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還以為他是難受想吐,遞過一瓶水。
阿興接過,喝了一口,心跳依舊慢不下來。
“對了,忘記和你說,我可能年底就要跳槽去上海了。對方公司開了兩倍薪資挖我過去,作為同事和朋友,你是公司里第一個知道的人?!狈角搴褪种篙p敲欄桿,聲音清脆,像是在回應海浪的歡騰。
阿興陡然抬頭,望向她,發(fā)現她目光灼灼。他盯著看了會兒,又低了下去。
“你是怎么想的?”方清和問。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這是好事,當然是恭喜你了?!卑⑴d喪氣地說。
方清和撇嘴,竟難得地嗔怪,“居然一句挽留我的話都沒有,真是太令我傷心了?!?/p>
挽留?自己有什么資格挽留呢,兩人之間的差距不是一點點。
人家方清和從西北一個偏遠縣城考到沿海大都市,并且扎根下來,還升職加薪事業(yè)有成,又拿到一筆不菲的房款,長得也漂亮。哦,對了,還擁有一個不知多大的兒子。
他呢,雖說出身小康,長得不丑,過往也平順,唯一跌宕的經歷是收獲過一頂“綠帽”,但工作上至今毫無成績,存款也沒多少,房子更沒有,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咸魚”氣息。
滿腦子雜念的阿興張了張嘴,似乎真的聞到自己身上濃烈的咸魚腥臭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就看到酒店門口的椰樹和方清和的倩影交織著,不斷旋轉,接著胃里一陣翻涌,“哇”一聲吐了出來。
最開始,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兩年后,方清和已經成了另一家公司的高管,干得風生水起。不過她并沒去上海,依舊留在這座城市。而阿興,照樣是職場“咸魚”。
他已經想透了,“咸魚”就“咸魚”吧。
這天晚上,方清和加班,早早到家的阿興開車來接她。在等紅綠燈時,阿興再次看到了美婭。她面色疲憊,手里牽著一個孩子,旁邊是個頂著地中海發(fā)型的男人。阿興惡作劇地朝她喊了一句,“嗨,好久不見,這是你爸嗎?叔叔好!”
說完,他擺擺手,趁著綠燈迅速將車開走,沒再看一眼美婭五彩紛呈的臉。
方清和一臉莫名,直到阿興解釋那是美婭后,她才哈哈大笑起來,“你也太缺德了,這么損人家。”
“那沒辦法,誰叫我這么記仇,反正現在你甩不掉我了?!卑⑴d加快車速,晚風吹得人格外舒暢。
到家后,兩人洗完澡躺在床上,方清和突然靠過來,把頭枕在阿興腿上,“話說,最開始時你是不是也很不喜歡我?”
“沒有?!?/p>
“少說謊,我早看出來了?!狈角搴蛿Q他大腿。
“真的沒有,反而是后來相處多了,感覺你其實人挺好的,恩怨分明?!卑⑴d笑,一邊用腳蹭了蹭床邊的大金毛。沒錯,那就是她之前視頻通話的“兒子”,如今也成了他的寶貝,每次阿興一回家,大金毛就開心得又蹭又跳。
看著方清和繃著的臉,他又補了一句,“最要緊的是,你這么漂亮、有內涵,還包容我這個‘咸魚,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
“這才像樣。話說,當時你是怎么決定鼓起勇氣追求我的呢,特別是在得知我有個‘兒子的情況下?”方清和笑得促狹。
阿興捏了捏鼻子,“我……我沒想那么多,只覺得試一下,大不了被你拒絕,反正再丟臉,也不會比當著你面吐一身更丟臉了?!?/p>
“你可別提了,當晚我都被你驚呆了,還以為是看到我就想吐?!狈角搴蜔o奈地翻個白眼。
阿興趁機埋下頭,親了她一口。畢竟這時,一個親吻比任何解釋都要強。
當然,真正的答案阿興沒說出來,那也是方清和告訴他的。
很多事情,不爭取是不行的。尤其是面對稍縱即逝的愛情,“咸魚”的第一準則應該是去爭取,而不是畏縮躲避。
所幸結果很不錯,他爭取到了。
插畫師簡介
問十七:自由插畫師,擅長裝飾性國潮風格作品,與中國郵政合作創(chuàng)作了《秦腔秦潮》系列作品。另有作品《賽博四神》系列、《兇獸》系列、《精靈神跡》系列等,發(fā)布于各數藏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