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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是從哪里來的

2023-06-26 06:36王清海
躬耕 2023年6期
關鍵詞:葦塘蘆葦油井

王清海

立在太陽下的蘆葦茫然一片,伸長身子等著身子伸長,被突如其來的風撩撥得忘乎所以,東倒或者西歪,帶來一陣陣的頭暈目眩。一只離群的黑嘴鷗縮在一片空地上發(fā)呆。

悶重的雨水前幾日剛剛來過,葦塘里都是深淺不一的水洼,抽油機前的空地上白色的堿跡縱橫交織,黑嘴鷗就困惑在地圖一樣的堿跡里。

每年夏天巡井,汗水奔涌,我的工作服后背都會出現這種白色的堿跡地圖,今年這個地圖畫得更大了。二十多年的巡井,我早已習慣了這個堿跡,他讓我覺得泥土的成分和我的身體組成,有著相似的地方,看一眼,都會覺得親近。

黑嘴鷗不知道我在看它,正用它那鑲著白圈的黑眼珠打量著“磕頭蟲”。它眼睛里的這個龐然大物正一上一下地做著它不明白的運動。它紅色的腳和我身上的衣服是一個顏色,親近的紅色在它的身上又注入了新的靈魂。它不看我,我也不敢看它,怕我的注視讓它驚慌失措。

黑嘴鷗那忘乎所以的安靜,在我心里響起了一個這樣的聲音:如果你不愿意飛翔了,那就安靜地呆一會兒。

我巡查的油井,大都分布在葦塘里,每日里在葦塘里穿行,比我檢查油井的時間還要長。

油井之間有小路相連著,雖然崎嶇坑洼,騎著電動車,還是可以過去的。我沿著小路,穿行在葦塘里,蘆葦遮擋了我的身體,我看似已在葦塘深處了。我總以為,我走的只是路,并沒有去向葦塘,我是要去向油井。

風飄云蕩,各種各樣的鳥兒在密林一樣的蘆葦里自由飛翔。

所有的一切,都圍著蘆葦打轉。與我工作無關,我從來不去思考,蘆葦是從哪里來的。

我有很多工作要做,更不能一直這樣安靜地注視一只黑嘴鷗。身體稍一動,黑嘴鷗飛走了。風一擺,蘆葦如同海浪一樣,黑嘴鷗就消失在茫茫的綠浪里。

我開始在油井周圍清理雜草,昨天沒看到的小草芽,只是一夜的餐風飲露,拔掉在手里看,小身板已有了雄壯的感覺。

可能是怕被清理,一露頭就在黑土地里瘋長,恨不能馬上開花結籽。

檢查了一遍閥門,壓力,溫度,看了油井周圍,在工作值班表上填寫了“正?!?。此時已大汗淋漓。

今天要早些回去,跟楊韜光商量兒子高考志愿的事情。兒子高考分數下來后,我心里一直有個疙瘩,他考得不好不差,沒讓人絕望也沒有多大希望,選學校成了難題。楊韜光是我的初中同桌,現在是大學教授了,他的話,在我這里,在我老婆那里,都是真理一樣的存在。

我們一家都很佩服他。

初中的時候,他還整天拿著作業(yè)請教我呢。我從初一開始,在全校都沒有下過前十名。楊韜光的成績,總在我看不到的另一個角落里,以至于我回想起當年的時光,不知道他的成績是好是壞。

唉,人都是朝前看的,尤其高傲的人,總是只盯著貼近自己的人,自己有沒有超得過,有沒有被趕上。那些離得遠的,真的是記不清楚了。我們在一起打飯,一起打球,一起打架,就是沒有記得清他的成績。我以全縣第三名的成績,考上了中專,還特意選了自己最喜歡的化工學校。沒辦法,我對化學有天生的喜歡,那些令很多人疲倦的長長分子式,就像在我血液里生長過一樣,我看一眼,就記住了。

這就叫天賦吧。我在中專學校的成績也很好,并且還是學生會的主席,組織了很多學校的活動,在學校也是小有名氣。那個時候我甚至有點瞧不起楊韜光,他連重點高中都沒有考上,在縣城的二高中就讀,每天將自己埋在書本里,離開了書本,他都不知道自己人生的路。

他那時候喜歡什么呢?我想起來了,他喜歡鳥。他跟我寫信說過,他想有鳥兒的翅膀,可以去游歷四方。我在信里,居高臨下地勸慰他,希望他能多努力,考一個好大學,考上大學才能插上翅膀。我并沒有認識到,我也需要上大學,我以為上了中專就給我的人生插上了翅膀,對于一個農村家庭的孩子來說,就走進城市里,開啟了不一樣的人生。

我跟楊韜光打電話讓他指導兒子填報志愿,內心是藏著想法的,他能說出來的一定是他熟悉的學校,一定有他的關系 ,他有著跟我不一樣的生活圈,我的兒子,將來也要過上他那樣的生活,我想讓他帶著兒子進入他的圈子。

那我這次北京之行,總要帶些禮物,只憑交情,我怕他不肯盡力??墒悄芩退裁茨??

我想到這個問題,心里一陣煩躁,我能買到的,都是人家不缺的,不缺的東西送過去怕人家不喜歡,這是每個打算送禮的人都會煩躁的事情。

天上也忽然飄來了一些黑色的云,遮住了太陽,天更悶熱了。蘆葦停止了擺動,繼續(xù)在我眼前茫然一片。

我人生中重要的一次改變,就是給我老婆陳素香買了一桶爆米花。在我們讀中專的時候,我每頓只吃得起饅頭咸菜的時候,我們學校組織看電影——女生都有人送爆米花除了陳素香??赡芨L得矮胖有關系,也可能跟她不太喜歡跟人說話有關系,全班的男生,只有我覺得陳素香沒有人送爆米花是不公平。

我們談戀愛的時候,陳素香對我說,選對了禮物,能輕易打開一個人的心。

我說,只是一桶爆米花而已,算什么禮物?

她是油田職工子女,富庶的生活環(huán)境,不是那一桶爆米花,才不愿意用溫暖柔軟的小手去牽一個農村來的黑瘦小伙子,有著與年齡不相符長了老繭,粗糙的手。

中專畢業(yè),我們這屆畢業(yè)生成了第一屆不包分配的畢業(yè)生。拿著中專畢業(yè)證到人才市場,發(fā)現根本沒有人要,就是招個洗車的,人家也要大專生。班里的同學,只好各憑家庭關系就業(yè),有的回了農村養(yǎng)雞養(yǎng)豬,有的在大城市里當保安當服務生,能把學習的專業(yè)用上的同學,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唉呀,一個手的手指頭都用不完。我還行吧,跟著陳素香來到了油田,怎么著也跟學的化工專業(yè)沾點關系。

我想那桶爆米花,絕對是我人生中的靈光一閃。

雖然比不上楊韜光一路開掛一樣一直讀完博士成了教授,想想自己,讀書階段也曾風光過,雖然想起自己當年的風光,滿滿都是遺憾。人生嘛,也就跟這油井一樣,不把井立在這,有多少油也得藏下面。我的人生,缺了鉆井機。

這次去北京,帶什么禮物能打動楊韜光呢?

我上次去他家的時候,他的小院子里有很多不知名堂的鳥在籠子里嘰喳亂叫,是的,他住的帶院子的別墅,不是單元房。

我腦袋里仿佛又閃過了靈光,紅色的身影鉆進綠色的葦叢,爆發(fā)的頻率快過了抽油機。水洼清晰映出我在天空下的樣子,天空在水洼里更加陰沉。

一群黑嘴鷗曼妙掠過葦從,向茫無涯的遠處離開。水上起了波紋,葦叢有了輕微搖動。

我拿起手機拍照,在巡井路上信號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手機,這會兒竟然有了信號。我拍了一個美麗的圖片,搜了一下,黑嘴鷗,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我還要抓嗎?這是違法的。白天熄滅在葦塘里,黑壓壓,帶著入骨的涼意。

我走出葦叢,回到電動車旁,啟動,緩慢而顛簸。涼風突如其來,路兩旁閃避者眾多。紛紛跳入草叢的青蛙蟾蜍螞蚱老鼠和不知名的蟲,或者還有蛇,次第閃開的蘆葦野蒿狼尾巴,只有大蚊子不閃不避,迎面叮來。

吃油的蚊子又肥又大,不怕風不懼雨,饑餓的尖嘴瞅準時機叮向每一片有溫熱血液的地方。

我的工作服布滿了油膩,騎行的時候,臉上也遮著東西,蚊子仍然爬在身上四處尋找,我看著一個饑餓的家伙尋找到了手腕外裸露的縫隙,將針管伸出,插出皮膚,迅速變紅。

我打了它一巴掌,手上留了一灘我自己的血。

我要巡查的另一口油井仍在葦塘內,這口井有一個閥門漏水,我過去的時候,閥門下面的草都仰著腦袋等著它往下滴,我檢查了一下,是有些松動了,不是大毛病,用扳手緊了一下,一切都正常。我照例如實記了工作日志。

剛上班的時候,我總覺得這種日志,寫著純屬多余,經常不寫,為這事被罰了兩次。最初帶我巡井的就是陳素香的爸爸,我的老丈人,罰起女婿來,一點兒也不手軟。

上班一年后,我的一個中專同學,忽然寫信來告訴我,他在南方一個大企業(yè)里,月薪兩萬多元,前程似錦,勸我跟他一起去闖闖。在油田里日復一日圍著幾口油井轉,我的心里正膩煩。甚至到了只要聽見輪到我巡井,就兩腿發(fā)軟。我不愿意茫然無助地穿行在葦塘里,更不愿意自己的一輩子,都穿行在這個比農村老家更荒涼的葦塘里。

少年嘛,都有顆不安分的心。

老丈人就跟我講了石油的重要性,石油人奉獻的重要性。在我聽來,他是怕我一去不回頭,自己還得另找女婿。畢竟,老丈人是看好我的。

老丈人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很多選擇,可是那時候國家窮啊,找不來石油,發(fā)展不了工業(yè),一輩子人又一輩子人,都得窮下去。他就放棄了選擇,留在這滿口咸水的油田。他張開嘴,讓我看他滿嘴大黃牙,又摸摸過早禿掉的頭頂,說,這都是喝咸水喝的,看你們現在,至少喝上純凈水了,生活條件已經改善多少了?

老丈人那時候可以留在北京一家國企里上班,確實是為了奉獻才到這里來,這個事情早已被陳素香遺憾地告訴了我多次,她說,要不是父親的選擇,她就是個北京姑娘了,更加不會喜歡我這個窮小子。

我最終沒有去南方,因為我從別的同學那里知道,那個同學是在南方做傳銷,已經騙過去好幾個同學了,這幾個同學也是天天到處聯系同學,說自己過得如何之好,騙同學們過去,那里都已經快把我們班的學生聚齊了。

我開始不安心地在油田生活著??粗途畯U棄,看著新的油井打成,我在油田的小路上走掉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生命會在什么時候走完,但我知道,我能告別巡井的小路,只能在退休以后。

當我意識到退休的岳父成了我的偶像,我知道自己已經面臨衰老。他一生有遠大的追求,卻在一個平凡的崗位上心平氣和地過了一生。我懷疑過他的選擇,卻又不得不相信他的決定。這一生的遙遠,有些永未抵達面前的葦塘。

說不出來誰的選擇是對的,那就相信自己相信的。

我現在還能想起岳父年輕時候在這里巡井的身影,偶爾能聽到探測石油時打炮的聲音。

蘆葦被涼風打得呼呼響,黑云越來越多被擠得俯下身子。一場雨要來了。

我想快點返回離這里最近的檢修站,離這個井只有兩三公里左右,很快就能跑到。

我拿起巡檢包準備收工的時候忽然想起,再往前的那個油井,昨天油壓有些偏低,但還在正常值內,如果今天繼續(xù)走低,就得匯報處理了。

我騎上電動車,朝著一公里外的那個油井駛去。不需要多高大的理由,這是我的工作,這是我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在我趕到目標油井前,雨就已經落下,不太大,打在工作服上,沒有什么感覺。激起地面上的熱氣,吹向我的口鼻。

油壓正常,我長舒一口氣,填寫了工作日志。在轉身欲回的時候,發(fā)現了路邊的黑嘴鷗,它站在那里,雨水已經濕潤了它的羽毛。我走到它的身邊,它驚慌著在原地閃避。我用手拿起它,沒有發(fā)現它身上有傷,可它就是不能飛起。

至于為什么會遇到這只黑嘴鷗,純屬意外。它與我之前遇到的那只,沒有明顯的不同,但那只不可能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盡管我經常穿行在這里,但是此生,我也不會再遇到剛才那一只了,誰知道它已飛向何方?

看體型,這是一只未成年的黑嘴鷗,難怪遇到大風飛不起來。它眼睛驚恐地看向我,黑色的喙啄向我的手。我脫下手套放在巡檢包里,怕上面的黑油會弄污它的身體。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

我問它。只有一陣驚恐的掙扎,然后就溫順地站在我的手心里。這種自言自語式的問話,是我在常年巡井的路上,練就的特殊本領。別說是一只黑嘴鷗,就是對著空氣,我也能問得像模像樣幾十句話不重樣。

暴雨落下,如傾倒。葦塘里都是驚慌的躲逃。我從電動車座椅下拿出雨衣,穿在身上。面前的路,瞬間水流不斷。青蛙開始聒噪,聲音此起彼伏。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到來,與剛才的茫茫,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放開了手,黑嘴鷗站在雨里,一動不動。我蹲下身子,它仍然只會將頭藏在翅膀下,一動不動。

這樣會被淋死的,我只好又撿起它,在巡檢包里找出一條干毛巾,包起黑嘴鷗,將它藏在懷里。

一陣溫暖從它的身體上在我懷里擴散。

路的形狀在雨中開始變幻,對于路熟的人,不管怎么改變,還是很輕松地能找到回去的路。我這幾十年的時間都用在這些路上,時間是公平的,用在哪里,必然會在哪里得到回報。

我跑回巡檢站的小屋,一身都是泥和水。這附近能來這里躲雨還有另外兩個人,高騰,楊明輝,我們一個班組的,可能去了別處躲雨,一個都沒有看見。這挺好,不會有人看見我?guī)Щ亓艘恢缓谧禚t。

我脫掉工作服,露出花白的頭發(fā)和起了皺紋的臉,露出長了黃褐斑點的皮膚。

黑嘴鷗從我的懷中離開,站在墻角瑟瑟發(fā)抖。

陳素香的電話打了進來,聽到說話的時候不卡不顫信號流暢,就知道我在巡檢站。她問我晚上什么時候回去,兒子打算自己填報志愿。我問,他打算報哪里?陳素香說,他還能報哪里?他這分數,好的怕錄不上,差的他又不愿意報,已經跟我吵了幾次架了。

他有本事把分數考高點啊,在家氣老子算什么本事?

沒辦法啊,他生在這個時代,就是本事,現在的孩子不都這個樣子。

我想想也是,說,等車過來我就回去,晚上我就坐火車去北京。

掛斷電話,我聽著雨聲,打開微信,盯著楊韜光的微信看了很久。他的頭像就是他自己,戴著眼鏡,溫文儒雅,氣定神閑如同葦塘里對我不屑一顧的長腿白鶴。

我手機里有白鶴的照片,我翻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又翻了過去,將剛才拍的黑嘴鷗的照片發(fā)給了楊韜光。

他很快回復了,很美,老同學你的生活,真是令人向往。

我說,風景的美麗,確實能掩蓋生活的不堪。

他說,從生到死就是一路而已,最重要的不就是風景的美麗?

我說,我想去北京找你,帶著你大侄子。他說,志愿的事吧,電話說不就行了,沒必要跑這一趟吧。我說,我也想去首都看一下美麗的風光。他說,那來吧,熱烈歡迎,等我有時間了,也要去你那里,看一下這些美麗的鳥,葦塘里有小屋吧,我在那住上半個月,看鳥,聽風,淋雨,被大自然擁抱??墒沁@一天天忙的,連聽個鳥叫都奢侈。

他對鳥的喜歡讓我知道,這還是我認識的楊韜光。我要將這只黑嘴鷗帶到北京去,他一定喜歡。

墻角的黑嘴鷗繼續(xù)蜷著身子,頭藏在翅膀下。我夜晚恐懼的時候,也會將頭埋在被子里迎接不可知的變化。經歷了多次恐懼之后,我才學會了不再將頭藏起來。不知道黑嘴鷗會不會也有這樣的一天。

我用毛巾擦著它的身子,它張開了嘴,發(fā)出了舒緩而輕柔的“哇哇”聲。

黑嘴鷗能預報天氣,早哇陰,晚哇晴,半夜哇來到天明。

黑嘴鷗能預報水位,它們的巢會不斷挪,最高的水位也淹不到。

我把它放回地面,它不肯再呆,在地上撲棱著,我將它放在桌子上,它才安靜了些。

雨水的勢力逐漸擴張,混濁的水沖蕩著巡檢站院內的草木,一陣東倒西歪。

來了的水終會走,流走的水總會帶走些什么。

黑嘴鷗進入籠子,兒子得到翅膀。

這似乎也沒有什么可以猶豫的。

我從墻角的架子上找出一包方便面,揉碎了,撒在黑嘴鷗的面前。它低頭啄食,身子依舊團團打轉。

工作群里讓巡井的人報平安,然后通知,全油田已經關停了120口井。陳素香的電話也打過來了,讓我不要著急,等確認安全了再去坐車。

我說,雨停后肯定要復工,全體都要出動逐個油井檢查,估計這幾天去不了。

陳素香說,肯定要忙幾天,實在不行,讓兒子找他的老師幫忙報志愿吧。

我說,找楊韜光不是有別的想法嗎?現在學歷那么卷,本科都不好找工作了,還得考慮以后,如果楊韜光肯幫忙,兒子將來考研,讀博,都不是問題。

陳素香說,我本來也這么想的,這雨下得,耽誤事,兒子以后的路長著呢,不一定就得靠我們給他當家做主。然后她又說了些一讓我注意安全的話。

巡井人常年奔走在荒僻小路上,這種突發(fā)的天氣帶走的同事,不是一個兩個了。陳素香每在這種天氣的時候,都會絮絮叨叨說些類似的話,我已經聽習慣了。她是跟岳母學的,岳母就是這么交代岳父的,陳素香學得很地道,連語氣都是復制粘貼。

我一陣“嗯嗯”點頭后,照例心口暖暖。

回想這些年,雖然我不斷遇到挫折,不斷因為夢想丟失唉聲嘆氣,但我很認真地過著日子,想想,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

在巡檢站的屋子里,黑嘴鷗和我共處了一個多小時。水已經沖上巡檢站的一級臺階,試著攀爬第二級臺階。我不理會水的挑釁,輕撫著站在桌子上的黑嘴鷗,它和我已經熟悉了,在我的手掌下,它一動不動。

我開始想著如何和這個突如其來的朋友,做個不負遇見的游戲。

天氣預報雨會在一個小時以后停下,水會向低處流走,路上就不會有太多積水,油田的班車就會順利經過這里。我會在班車到來前,換好衣服,背上我隨身的挎包。我平時在巡檢站換了衣服就走了,是不背包的。也許會有人問我,王師傅,今天怎么背一個包?不等我回答,就會有人嘲笑詢問者,今天這么大的雨,就你沒有換下來濕衣服?看見雨來,早早躲起來了吧。

車上的人都會嘲笑這個不堅守崗位而沒有被淋濕的人。

我會挑一個后排安靜的角落,將手輕輕放在挎包上,如同此刻,輕撫著黑嘴鷗,它在挎包里也會安靜,一聲不吭。車窗外的雨并未完全停歇,車里還總是放著歌曲:錦繡河山美如畫,祖國建設跨駿馬——

黑嘴鷗就算是奮力反抗,音樂聲和雨聲足以淹沒它的聲音。

今天的車比平時到家晚兩個小時甚至更多,下了車后,所有人都會快速散去。我就將黑嘴鷗安全地帶回家中。放在一個籠子里養(yǎng)起來。我可以自己留著,也可以送給楊韜光。

我在油田工作了多年,我的名字從未因表揚上過報紙電視,更別說因此而來的獎勵。我的現任班長,楊明輝,一直因為我是岳父的女婿而最后是他接我岳父的班而怕我不滿,他跟油田的宋宣傳員提過,老王巡井認真負責,扎根油田任勞任怨,應該宣傳報道一下。宋宣傳員說,是很應該的,可是咱們油田巡井工人里,都是跟王師傅一樣認真負責任勞任怨的吧,宣傳嘛,得找特點,得有亮點,才能出現聚光點。宋宣傳員沒說這話前,我就知道楊明輝這么說,他一定會這么回答。楊明輝肯定也知道他會這么回答。要不然,直接搬出我得到的榮譽,我做過的具體事跡,你看宋宣傳員怎么回答?唉,為了一個班長的位置,至于嗎?

我在上學的時候,也試著寫過新聞,我讀過宋宣傳員的新聞報道,比我當年寫得好多了。他寫過一個退休工人在晨練的時候遇到一只腿受傷的白鶴,他救起了它,將它送進了醫(yī)院,白鶴出院后還跟他依依不舍地在海灘上合了影。海灘上一地紅色的堿蓬草,鶴是白的,退休工人的頭發(fā)是白的,海是藍色的,純凈安靜的藍。

我留有宋宣傳員的電話,我可以直接打給他,說我在巡井的時候,在暴雨即將來臨前,救下了一只未成年的黑嘴鷗。我也會在送別黑嘴鷗的時候,和它合一個影,我不去海灘,我就在葦塘,一眼看不到邊的綠,配著我工作服的紅,我露出純樸的笑容,黑嘴鷗在我手里不舍地輕啄。

我上了新聞以后,一定也會得到表揚,按照慣例,會有一筆小小的獎勵。在評先進等很多事情上也會優(yōu)先。楊明輝,他自己其實也想這樣的報道,他沒想到我搶了先。

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多好的事情啊,我終于輪上了,竟然是因為一只小鳥兒,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我要利用面前這只可愛的小鳥兒?

錦繡河山美如畫——手機鈴聲響了。

接通了,是負責我們這片的一個領導,焦急地說,王師傅,你是不是回到巡檢站了?我說,是的。他問,楊明輝也在那里嗎?一直聯系不上。我說,沒有,這里就我一個人。他說,高騰這會兒在井架子上爬著,暫時安全,楊明輝怎么也聯系不上了,你要見到了他,讓他盡快報個平安。

他掛斷了電話,我翻轉手掌,將手機扣在桌子上。窗外雨聲仍急,夜色開動腳步。

我給高騰打了電話,通了,他說,被困在40號井的架子上,多蹲會兒,雨停了,就回來,這會在葦塘里走,不安全。

我說,看見楊班長了嗎?

高騰說,下雨前,我看見他往36號井的方向去了。

那口油井是離巡檢站最近的油井,他要是回來,會比我還先到。我的心不安起來。我穿上雨衣,推開了門。一陣冷氣裹著雨水撲來,黑嘴鷗在桌子上晃動了幾下。

我又撕開一包方便面,揉碎,撒在它面前,為它留了門,這個小家伙,等雨停了,一定會自己飛出去的,它會長大,越飛越高,它有它自己的翅膀,它可以去它想去的地方。

它會不會想起我?它為什么要想起我。

站里的水,還不到腳踝。出站走到路上,發(fā)現水已經到了小腿肚。然而放眼四望,葦塘里到處都是白茫茫的水,太陽下愁眉苦臉的蘆葦,正將大半個身子都泡在水里歡快地扭動。我著急了,對著葦塘大喊,楊班長——楊明輝——

聲音在大雨里微小,無力。

我掏出手機,向值班室報告了一下這里的情況,然后將手機貼身藏好,向36號井的方向急匆匆走過去。走了一陣,才發(fā)現有點不對,去往36號井的路旁,是有好幾棵柳樹的,我怎么一棵都看不見?

我想回巡檢站,那里才是安全的。楊明輝是怎么了?這么個天氣,還得讓別人被良心催逼著來找你。

我站下來,定定神,在雨水里向遠處張望,還真模糊地看到了一個井架子。

我邊走邊喊,朝那邊走過去。

腳下的水流越來越急,我走著走著,腳下忽然有踏空的感覺,我掉進了水坑里。

水從四面八方向我沖過來。我著急了,用力掙扎,水還是越來越多,漸漸包圍了我。我在水中奮力掙扎的時候,竟然抓到了一叢蘆葦,結實的身子,我還可以用腳踩著它。

蘆葦是從哪里來的?

責任編輯 胡文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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