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囡
李唐《采薇圖》局部
宋人為何過得如此休閑自在?因為好山好水,好快樂。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云:“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yǎng)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見也?!彼J為君子寄情于山水有六大理由,通俗來說,就是享受田園風光,忘記凡塵瑣事。
身處廟堂喧囂的宋代士大夫如何“丘園養(yǎng)素”?
首先,他們得有個園子?!皥@林隨分有清涼,走遍人間夢幾場”,在宋代詩人范成大的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古代文人都有一個“造園夢”。
劉松年《四景山水圖》局部
隨著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發(fā)展,宋代園林藝術已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宋徽宗親自構思設計,通過疊石、理水、掇山、栽花,將艮岳打造成一座極具意韻的山水園林??梢?,造園在當時是一種很時髦的活動。
園子造好了要干嘛?享受生活。
宋人的生活很講究時節(jié),很多習俗也延續(xù)至今。比如,立夏時節(jié)要參加蕙蘭會、嘗新果、品七家茶;白露時節(jié)要待月、簪秋、咬秋;立冬時節(jié),又要參加慶長宴、消寒會、品嘗冬分酒……
南宋畫家劉松年的《四景山水圖》,作品描繪的便是杭州西湖一帶的私家園林主人隨四時景色變化而進行的文人雅致生活。
對宋人來說,園子是否在市中心,沒那么重要,遠一點,更添幽靜之美。
除了所居所游,更要緊的是宋人的腔調。
宋代作家吳自牧在《夢粱錄》中記載:“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薄端木吧剿畧D》中,屋內陳設有茶爐、山水畫屏風、香爐、花瓶等,處處可見“四般閑事”。
宋代時,茶葉的制作工藝和煮飲方式都已日臻成熟。王公貴族、士大夫以及其他上層社會群體多飲用團茶,普通老百姓則飲用散茶,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的描寫“朱雀門外街巷以南東西兩教坊,余皆居民或茶坊。街心市井,至夜尤盛”,以此足見宋人對茶的癡迷。
宋人也愛旅游,但礙于交通不便,就想出了一個聰明的辦法——觀畫,而游目騁懷。
在室內陳設中,山水屏風就很流行了,仿佛我們今天的電視和手機屏,能帶你去“詩和遠方”。郭熙云曰:“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宋代士人觀畫以臥游,追求的是“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的理想生活。
還有香爐。許多宋朝士大夫都喜歡親手調香,蘇軾、黃庭堅、陸游皆是個中好手,他們將調香當成文人生活的雅趣,是雅集、筵席、讀書等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宋代,大家是怎么賞花的?《夢粱錄》對南宋花市之盛進行了細致的描繪:“是月春光將暮,百花盡開,如牡丹、芍藥、棣棠、木香、酴醾、薔薇……種種奇絕。賣花者以馬頭竹籃盛之,歌叫于市,買者紛然?!?/p>
除了放在身邊看,宋人更愛漫山遍野“打卡”。唐宋時期,杭州已開始奠定東南地區(qū)的賞梅地位,白居易眼中的孤山梅花是“伍相廟邊繁似雪,孤山園里麗如妝”。林和靖愛梅如癡,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語。
了解了宋代文人的生活,再來看看老百姓的日常。兩宋時期,涌現(xiàn)出一大批風俗畫家,如張擇端、蘇漢臣、李嵩等,他們深入街頭巷尾,表現(xiàn)民間趣味。畫中的主人公以農(nóng)戶、漁戶、村醫(yī)、貨郎、孩童等為主,展現(xiàn)出了當時新興市民階層的社會生活和情趣愛好。
作為南宋孝宗、光宗、寧宗三朝皇帝的御前畫師,劉松年個人的高光時代,也是南宋隆興北伐失利、主戰(zhàn)派大臣辛棄疾被罷免、陸游“不見九州同”的時代。今人觀宋畫,總還應該繃緊這根弦——宋人畫中的那份閑適,又怎會是歷史的全貌?
比如,李唐在年近八旬時逃到杭城,一度以賣畫為生,但人們卻看不上他的高雅山水。他曾這樣調侃自己:“云里煙村雨里灘,看之容易作之難。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燕脂畫牡丹?!?/p>
宋代宮廷畫師,更多時候更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肉照相機”,為王公貴族們畫下他們想要的優(yōu)雅與繁華。即便是像馬遠《華燈侍宴圖》那樣的作品,只露出一角內景,刻意拉遠了視角,營造出一種疏離感來暗示夜宴的不可窺探,潛藏的個人情緒也是相當晦澀。
但是李唐即便早知如此,多半也是不會“多買燕脂畫牡丹”的。在民間賣畫半生的他怎會不知世人的偏愛,他只是不愿意。
李唐畫《采薇圖》,講的是伯夷、叔齊寧可采薇充饑也不食周粟的故事,褒揚那些保持氣節(jié)的人。后來,被南宋畫院重新起用的李唐還畫了《晉文公復國圖》,承載著對南宋中興的美好期望。
比如劉松年,也是位愛國畫家,抗金反降,曾苦心孤詣畫《便橋見虜圖》,希望統(tǒng)治者效法唐太宗戰(zhàn)勝強敵突厥,而不要效法唐高祖之逃跑投降政策;他還畫了《中興四將圖》,表彰岳飛、韓世忠等民族英雄之偉績。
也有后人認為,馬遠、夏圭在構圖上尋求“馬一角”“夏半邊”的風格,也是一種政治隱喻。如夏圭的山水長卷,雖然景物繁多,但已不是北宋山水那種氣勢壯闊的景象,而是清幽冷寂或淡泊蕭條的意境,隱隱透露出無可奈何的傷感。
我們在欣賞宋畫時,總想從他們畫中的閑散和松弛里得到慰藉,或許宋人也是如此。
(摘自七一網(wǎng) 七一客戶端/《浙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