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
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的“人格的力量—中國共產黨人的家國情懷”展中展出了幾件反映“革命戰(zhàn)友情誼”的珍貴文物。它們生動體現了革命同志間無私、純潔、真摯的革命友誼,真實記錄了一段段充滿感情的革命故事,也彰顯了共產黨員敢于斗爭、不忘初心的家國情懷。
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趙世炎旅歐時期曾寫給黃仲蘇一張明信片,當中不僅簡述了自己的近況,還處處顯露出與這位好朋友的情誼。鮮為人知的是,直至書寫這張明信片時,二人還是筆友,直到趙世炎寫完這張明信片后幾天兩人才得以相見。
趙世炎1901年生于四川酉陽縣(現屬重慶市),他14歲時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附中,并投入到新文化運動中。他深受陳獨秀、李大釗等人的思想影響,主張中國應該實行社會主義,并參與主編《平民周刊》《少年》《工讀》等刊物。1919年,他經李大釗介紹加入少年中國學會,五四運動中被推選為學生會干事長,組織領導師大附中的同學們積極參加愛國運動。1920年5月,趙世炎赴法勤工儉學,1921年春與張申府、周恩來等人成立旅法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并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22年,趙世炎又與周恩來等人共同發(fā)起成立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擔任中央執(zhí)委會書記、中共旅歐總支部委員、中共法國組書記。
黃仲蘇生于安徽舒城,1918年與李大釗等人組織成立少年中國學會,也正因此與趙世炎有了交集。后來他到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就讀,未畢業(yè)就轉學到芝加哥大學,1922年初又轉學到法國巴黎大學直接讀研究生。這一時期,他住在巴黎近郊的霞第絨(Chatillon),并與同在法國的舊友趙世炎時有聯系。
在這張明信片中,趙世炎寫道:
仲蘇兄,
請你恕我現在不能給你寫長信,縱然我是十分想給你寫。你前回給我的信我沒收到,這不該當是你心痗,只是我的不幸。
你對于我的視察未免太過分了些,我現在的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自然我不當說沒有朋友知道我,我只覺得朋友所知道的我都太過分些。
你們南下我猜的三事,既然都說對了,你們又不從詳告訴我,只說了一句“非面談不可”,真弄得我心癢難禁!……
如何解決?
半月以內,我準來一趟罷。
附來四張小片,聊以薈謝你所寄我的。這都是我的時景,上面所題的話,請兄不要見笑。
我真想見你……
弟世炎敬覆 四月二十八日
這張明信片寫于1922年4月28日,當時黃仲蘇到法時間還不長。而從明信片中的內容可以清楚看到,趙世炎非常想念黃仲蘇等一眾來法的同窗好友,他在字里行間中盡情吐露著自己的心聲,并在結尾明確表示想見到黃仲蘇。兩位伙伴間真摯的情誼在此顯露無遺。幾日后,兩人終于得見,長期依靠通信聯絡的兩人,友誼更上了一層樓。黃仲蘇在《懷念趙世炎同志》中提道:“1922年5月第一個星期日,在巴黎少年中國學會會員五四紀念聚餐會上,我初次遇見了趙世炎同志……他年紀最輕,體格健壯,身材并不高大,闊肩挺胸,粗臂大手,一頭濃厚的黑發(fā),兩目炯炯發(fā)光……他精力充沛,神態(tài)安定,給人一種愉快的印象,好像具有吸引力,使人一見對他就產生好感,愿意和他接近。”
1924年,當時在莫斯科學習的趙世炎應李大釗要求回到北京工作,一年后他又多次組織和領導工人運動,并成長為中國共產黨早期的工人運動領袖。1927年5月的中共五大上,他當選為中央委員,孰料僅兩月過后他被國民黨逮捕。7月19日,趙世炎壯烈犧牲,年僅26歲。
得知趙世炎去世后的黃仲蘇非常悲痛,后來,他多次撰文懷念自己這位少年中國學會及留法時期的老戰(zhàn)友。其中比較有名的即《趙世炎在少年中國學會中的情況》和《懷念趙世炎同志》。
趙世炎給黃仲蘇的明信片
在《趙世炎在少年中國學會中的情況》中,黃仲蘇說:“趙世炎參加了勤工儉學運動,響應了勞動、學習、休息各八小時的號召,真正體現了少年中國學會的奮斗、實踐、堅忍、儉樸四條信條。他沒有進過一天大學,沒有寫過什么博士論文,幾年來和法國工人在一起同勞動、同生活,不僅學好法語、俄語,并且積累了不少有關馬克思主義的學識。聽說他在1923年已由巴黎轉到莫斯科去了。他這樣做,當然是有他整套計劃的。說實在話,我們不能否認趙世炎是一個體現了時代精神的留學生罷了……趙世炎曾向我提及李大釗對他的關注:‘李先生可算是我的導師,也是我的引路人,我來巴黎參加勤工儉學運動完全是由于他的鼓勵和贊助。他要我把勞動和學習打成一片;把法國工人當教師,向他們學習語言、技術和工藝,也研究他們的世界觀,對生活的態(tài)度,理解他們的思想感情。通過同志的關系,在共同勞動中進一步學習馬克思主義,‘我每月都要和他通信,向他報告學習情況……他對我既是體貼又是細致,時常囑咐……”黃仲蘇還說,“就少年中國學會會員說來,李大釗對趙世炎所進行的指導便是個最具體最生動的實例”。
而在《懷念趙世炎同志》中,黃仲蘇不僅如前面所提到的那樣懷念了與趙世炎初次相遇時的情況,還具體描寫了趙世炎的很多優(yōu)秀品質。他說:“我們那天談了許多問題,世炎講了幾次話。他每次發(fā)言都立起身,侃侃而談,聲調洪亮,帶著向群眾演說的姿勢……所說的話邏輯完整,有頭有尾,層次井井,有條有理,好像早已打好了腹稿似的,滔滔不絕,直言無隱……對于少年中國學會前途發(fā)展,他曾這樣說過:‘少年學會本是一個宗旨不夠明確,組織不夠完整,紀律不夠嚴密的團體……暴風疾雨難以持久,這個集體注定要變,要改,要動。如果我們不主動地向前走,就必定會被動地朝后退;否則便將分散,無形消滅,決不會停滯下來,我們不能,也不應該等待……他建議把學會改組成為一個參加革命的集團,或者干脆就叫做‘正義同盟支部……他曾經這樣坦白地表示:‘我們要爭取比較積極的和中間的分子,至于那些頑固的保守派就該和他們斗爭—斗爭。”黃仲蘇還說,“有感于他樸實、直爽的品格和誠懇、親切的態(tài)度……”
一封看似普通的明信片,不僅見證了趙世炎、黃仲蘇兩位青年人在為尋找中國救亡圖存之路上的革命友誼,也見證了趙世炎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家、馬克思主義理論傳播者的偉大精神。
20世紀30年代初,在中央革命根據地,有五位年齡較大、資歷較深、德高望重的同志,有人親切地稱他們?yōu)椤拔謇稀?,他們分別是何叔衡、徐特立、謝覺哉、林伯渠和董必武。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是生于1876年的何叔衡,年齡最小的是生于1886年的林伯渠和董必武。五位“老革命”之間革命友誼深厚,其中何叔衡與林伯渠的戰(zhàn)友情尤其令人稱道。
何、林二人都來自湖南,是地道的“老鄉(xiāng)”,又共同在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特別班”學習,并一起回國,有著共同的革命經歷。中央革命根據地建立后,兩人又共同于此工作。何叔衡當時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臨時中央政府工農檢察人民委員、內務人民委員部代部長、臨時最高法庭主席等職,在葉坪辦公;林伯渠則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國民經濟人民委員部部長,后擔任財政部長,在沙壩辦公。兩人感情很好,經常促膝長談。
1934年10月長征臨行前,“五老”原本都做好了出發(fā)的準備,特別是年齡最長的何叔衡,更是準備好了長征用的草鞋。但最后上級決定何叔衡留在中央蘇區(qū),堅持游擊戰(zhàn)爭,其他幾位老同志則隨紅軍西行。部隊出發(fā)前一天晚上,何叔衡準備了一些酒和花生,為林伯渠送行。他們長談至深夜,臨別時,何叔衡將自己身上穿著的毛衣脫下,送給林伯渠作為紀念。這件毛衣是何叔衡從上海來蘇區(qū)前,他的女兒連夜趕工織成。林伯渠百感交集,當夜寫就《別梅坑》詩一首:
一九三四年十月從梅坑出發(fā)之前夕,何叔衡同志備清酒花生約作竟夕談,臨行以其著之毛衣見贈,詩以記之:
共同事業(yè)尚艱辛,清酒盈尊喜對傾。
敢為葉坪弄政法,欣然沙壩搞財經。
去留心緒都嫌重,風雨荒雞盼早鳴。
贈我綈袍無限意,殷勤握手別梅坑。
想不到這一晚,竟是兩位老人的最后一別。1935年2月,何叔衡在福建上杭水口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林伯渠則隨長征隊伍一直北上,并最終見證了新中國的成立。
何叔衡在長征出發(fā)前夕送給林伯渠的毛衣
斯人已去,其物永存。這件毛衣,林伯渠后來一直保存完好,作為對何叔衡這位親密戰(zhàn)友的懷念。1959年9月,林伯渠到原中央革命博物館來審查,便準備將毛衣捐贈出來。1960年林伯渠去世,次年2月,其夫人朱明便將這件毛衣捐贈給了原中國革命博物館。一件毛衣,凝結的是兩位革命前輩的深厚戰(zhàn)斗情誼,更是兩人在艱苦革命生涯中不忘初心、為革命事業(yè)努力奮斗的生動見證。
傅連暲1894年生于福建長汀,他畢業(yè)于汀州福音醫(yī)院的亞盛頓醫(yī)館,后被聘為長汀福音醫(yī)院醫(yī)生,1925年后擔任院長。1927年8月,南昌起義軍路過長汀,傅連暲收留了部隊中一大批傷員,并親自為他們治療。有國民黨軍官來傅連暲所在的醫(yī)院看病,傅連暲就利用這種機會獲取一些情報,并將其傳達給黨組織。慢慢地,傅連暲也成了革命的一分子。1929年,毛澤東、朱德率領紅四軍入閩,傅連暲又接收了紅四軍的傷號病號,并向朱德建議為紅四軍種牛痘疫苗。他還將訂閱的《申報》等報紙想方設法轉交給毛澤東,并創(chuàng)辦“中國工農紅軍中央看護學?!保脤嶋H行動為黨、為革命做了大量工作。
毛澤東對傅連暲始終很感激,而兩人之間更為深厚的情誼,要從1932年開始算起。當年秋天,毛澤東去長汀看望剛分娩沒多久的賀子珍,同時也留下在福音醫(yī)院養(yǎng)傷,在這里,他得到了傅連暲的悉心照顧。傅連暲本是個基督徒,毛澤東通過對他的不斷了解,幫助他分析參加革命的思想原因:“你是受壓迫階級出身”。傅連暲從此沒有了顧慮和擔心,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共產主義事業(yè)中。1933年,傅連暲響應毛澤東的號召,毅然決定將福音醫(yī)院搬到瑞金,他雇了挑夫,把診療儀器、桌椅板凳等一切可以搬走的東西都搬了過去。在瑞金,他創(chuàng)立了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第一家正規(guī)醫(yī)院—中央紅色醫(yī)院。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關頭,毛澤東在于都患了重病,并且沒有人診治出是什么病。張聞天將這一情況告訴了傅連暲,傅連暲聽說后,日夜兼程從瑞金趕過來。經過他的“出診”,斷定毛澤東患的是惡性瘧疾,他只用四天時間,就幫助毛澤東恢復了健康。毛澤東稱傅連暲為“紅色華佗”,他說:“我們現在也有華佗,傅醫(yī)生就是華佗!他在我們工農紅軍中是一位深得人們尊敬、愛戴的名醫(yī)??!”1934年10月,傅連暲又隨中央紅軍開始了長征,在那段艱苦的歲月里,衛(wèi)生環(huán)境是極為惡劣的。傅連暲提出“預防為主”的方針,讓部隊注意飲食、不喝生水、防止叮咬,一路上他用精湛的技藝保證了紅軍指戰(zhàn)員的健康和安全。
毛澤東送給傅連暲的棉被
高超的醫(yī)術、崇高的革命精神,使毛澤東對傅連暲始終非常敬佩。兩人之間也保持了非常深厚的友誼。1935年10月,紅軍長征到達陜北保安縣。傅連暲和夫人陳真仁當晚就住在毛澤東家。第二天,賀子珍特地讓中央政府總務處與黃祖炎送來這床棉被。一床普通的棉被,背后是毛澤東與傅連暲真摯的革命友誼。1938年,傅連暲終于如愿以償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44年,中央在延安為他召開了50大壽的祝壽會。1945年,他還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新中國成立后,傅連暲被授予中將軍銜,并榮獲一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和一級解放勛章。中國革命博物館成立后,傅連暲的夫人陳真仁將這床有著重要意義的棉被捐贈出來,它成為革命戰(zhàn)爭年代戰(zhàn)友情的見證。
(責任編輯?崔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