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聞名
印度維沙卡帕特南的姚明織帶印度工廠,女工在生產線上編織
2023年5月10日,印度外長蘇杰生(S. Jaishankar)出席了印度G20協(xié)調官員阿米塔布·康特所著新書《印度制造》的發(fā)布會,并進行了一場引發(fā)媒體熱議的關于“印度制造”的演講。
2022年,印度經濟總量超越昔日的殖民宗主國英國,正式成為全球第五大經濟體。下一步怎么發(fā)展,全國上下磨拳擦掌??堤氐男聲吞K杰生的演講,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推出的。
蘇杰生首先表示,打造強大的制造業(yè)是大國崛起的必由之路—— “世界上沒有哪個大國能在不發(fā)展制造業(yè)的情況下維持或提高其全球地位。”
印度發(fā)展制造業(yè),中國又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比照對象。在蘇杰生看來,“中國制造”之所以能取得巨大成功,關鍵在于超高的“中國效率”,但很可惜這個模式又是印度復制不來的。
《印度時報》專欄作家沃爾特·安德森把這場全國性的辯論和反思稱之為尋找“具有印度特色的中國模式”:一方面,印度希望學習中國,充分釋放企業(yè)家潛能,取得經濟成功;另一方面,印度不是中國,需要找到一條符合印度國情的發(fā)展模式。
“印度制造”,一直是印度人的心頭之痛。
2021年上半年,印度新冠疫情最吃緊的時候,醫(yī)院氧氣告急,很多患者因為吸不上氧而死亡。
媒體評論說,印度缺的不是氧氣,而是“印度制造”的能力。
事實上,印度政府早已意識到了這個短板,近10年來一直在努力提升制造能力。
2014年,上任不久的印度總理莫迪就推出了一項名為“在印度制造”(Make In India)的國家戰(zhàn)略,鼓勵制造業(yè)發(fā)展,但近10年后回頭看,效果似乎不如預期。
2022年12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對印度的年度評估中指出,“在印度制造”計劃啟動以來,制造業(yè)在印度經濟中所占份額反而萎縮了。2021年,這個比例降至14%,低于墨西哥、越南和孟加拉國。
2020年,印度政府又啟動了“生產關聯激勵計劃”(PLI,Production Linked Incentive),預計在5年內投入2萬億盧比(約合246億美元),鼓勵電子制造等14個制造業(yè)產業(yè)的發(fā)展,目標是讓企業(yè)相信“在印度制造是可能做到的”。
2022年底,印度政府首席經濟顧問納格斯瓦蘭直言,這個計劃實施近3年,未達到預期效果,除手機制造和制藥之外,對其它12個指定產業(yè)的激勵效果并不顯著。
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14年至2021年,印度制造業(yè)的年增長率只有2015年超過了12%,其它年份均低于10%,制造業(yè)占GDP的比重在2015年達到16%,此后一路下滑。
他們同時意識到,中國的經驗做法,印度難以借鑒。
反觀“中國制造”取得的成就,很多印度人是心懷羨慕的。
《印度時報》在2022年10月曾刊文寫道:“不管是印度的左派還是右派,都對中國驚嘆。閃光的摩天大樓、寬闊的道路和現代化的高鐵,中國的基礎設施是全世界羨慕的對象。要知道,1990年前后,印度和中國的人均收入還不相上下。但30年后,中國的GDP已是印度的5倍,中國是全世界的生產車間,而印度還在掙扎著實現工業(yè)起飛?!?/p>
但他們同時意識到,中國的經驗做法,印度難以借鑒。
曾擔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首席經濟學家和印度央行行長、現任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教授的印度經濟學家拉古拉邁·拉詹(Raghuram Rajan)認為,印度應該專注于發(fā)展更有優(yōu)勢的服務業(yè),而不是盲目追隨中國的“制造引領增長”模式。
他舉例說,新冠疫情期間,遠程醫(yī)療需求量猛增,美國遠程醫(yī)療使用量增加了20%,而這些遠程醫(yī)療服務完全可以由會說英語的印度醫(yī)生提供。他認為,印度政府完全可以跟西方國家政府協(xié)商,出售遠程醫(yī)療服務,比如因為經費緊張、人手不足正疲于奔命的英國的國家醫(yī)療服務體系(NHS)就需要這樣的服務。
但外長蘇杰生則認為,制造能力是不可回避、必不可少的國家能力,所謂專注于發(fā)展服務業(yè),實際上是為制造業(yè)疲軟找的一個“優(yōu)雅的借口”。
他的觀點是,印度應該打造“深度制造”能力,“印度制造”才有可能找到一條突圍之路。但是,怎么從較低基礎一下子躍升到“深度制造”,他也沒有解釋清楚。
蘇杰生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印度制造不僅僅是制造,也關乎思考,而且必須是基于印度基本國情的思考。我們的確可以從一些現有經驗和類似案例中借鑒,直接采取最佳做法。但歸根結底,我們要制定出一個適合于我們自身的增長戰(zhàn)略?!?h3>“印度制造”有多難
假以時日,印度真的有可能成為中國之后的下一個制造業(yè)強國嗎?
今年以來,美國蘋果公司在印度新德里和孟買連開了兩家零售店,受到印度消費者的瘋狂追捧,首席執(zhí)行官庫克也在財報電話會中提了不下20次“印度”,被媒體解讀為未來可能把部分生產基地從中國移到印度。
《華爾街日報》甚至認為:“在蘋果公司的眼中,印度就是下一個中國?!?/p>
但很多了解印度國情的觀察者指出,印度人口雖多、熱情雖高,但要在制造業(yè)上闖出名堂,恐怕沒那么容易。
在印度生活多年的中國博主“隨水”認為,“印度制造”最關鍵的癥結,在于一些最基本的問題沒有解決,比如電網和路網。
北印度喜馬拉雅山區(qū)的水電資源其實很豐富,但在印度,因為跨邦項目很難達成共識,如果想把北方的電力輸送到南部需要用電的地方,幾乎是天方夜譚。
其結果就是,印度的電力供應極不靠譜,“半小時內的停電是家常便飯,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有一整天是沒電的”,工業(yè)用電也常常受限。
他的觀察是,除了一些有辦法自己解決電力問題的跨國公司和專門規(guī)劃的工業(yè)園區(qū),在印度幾乎沒見過“三班倒”的工廠,因為沒有那么多電力供應可以讓生產機器一直運轉。
此外,印度的道路建設水平也比較低下。很多公路還都是非封閉式的,非機動車甚至動物都可以自由通行,也沒有探頭監(jiān)控管理。因此,印度國內的很多公路都跑不了標準集裝箱卡車。港口卸下來的集裝箱,最遠只能運到專門分流轉運的樞紐站,從那里卸貨下來再分裝到“印度標準”的卡車上,然后才能繼續(xù)運往印度各地。
“印度標準”的卡車有點像中國的土方車,但車斗不能升降,載貨只限體積不限重量,裝多少看司機的本事??梢韵胍姡@樣的車輛和道路狀況,很難保障供應鏈的物流時效,對于發(fā)展制造業(yè)非常不利。
印度總理莫迪曾主政的古吉拉特邦在印度各邦基建水平最高,公路和基礎設施最好,有“印度的廣東”之稱。莫迪曾試圖將“古吉拉特模式”推廣到全國,但因印度每個邦都有自己的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做不到全國統(tǒng)籌,所以至今收效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