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旭東
母親的浪漫
◎張亞凌
我一直覺得,母親從骨子里是個很浪漫很浪漫的人。
記得小時候,切面條時,母親總會把我喊到案板前問,凌娃,想吃啥樣子的面條?我呢,歪著脖子仰著臉蛋,邊瞎想邊瞎說,母親就按我說的樣子來切:三角形、菱形、正方形、長方形……我說啥她就切成啥樣的。父親總責(zé)怪母親,說大人沒大人樣,你就跟著娃貪玩吧,吃一頓飯都吃得亂七八糟。
父親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了我的參與、我的瞎想瞎說,我才嬉戲般吃完沒油水沒菜的雜糧面條,還吃得有滋有味。
用糜子面、玉米面、紅薯面蒸饃饃時,母親更民主。只要我們兄妹沒事,都可以趴到案板上參與。洗干凈的各種豆子就放在旁邊,饃饃的形狀隨便捏,可以在里面放進自己喜歡的豆子。母親只是強調(diào)說,自己捏的饃饃蒸熟后就是自己的了,得吃完,不許耍賴的。已經(jīng)說好了,我們就沒有抱怨地吃著其實并不喜歡吃的各種饃饃。不過就因為有幾粒豆子包在里面,且是自己包進去的,吃時的感覺就好多了。
想想看,幾個箅子上,東倒西歪著不同形樣的饃饃,誰家會這么開明?只有浪漫的母親才會想到用種種方式刺激孩子們的味蕾,喚起孩子們的食欲。
母親的浪漫,當(dāng)然不止這些。
上小學(xué)時,吃個蘋果都像過年一樣隆重的年月,院子里的蘋果樹上結(jié)了多少蘋果,都在母親反反復(fù)復(fù)中數(shù)得清清楚楚,我們是絕對沒有機會偷吃的。摘蘋果是母親親自做的事情。高處,母親會站在梯子上小心地摘下來,絕不會不小心撞掉一個蘋果的。不過,母親每次都會留一個蘋果在樹上,說是給鳥雀的。
樹上是結(jié)了好些蘋果,可一條巷子好歹也二十幾戶人家,每家送兩個,也留不下幾個讓我們吃。我們自然也不會空手回來的,我們不過是用蘋果一種味兒換來了很多味兒。
呵呵,人都吃不飽,還給鳥雀留。一棵蘋果樹讓我們吃到了許多味兒。這都是母親的浪漫啊。
記得那年我要外出求學(xué)了,母親把我和父親送到村口。我們準(zhǔn)備走了,母親又喊住了我,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后面還掛著一個小絨球?!鞍汛箝T鑰匙帶上,我娃走得再遠(yuǎn),都會覺得像在自家屋里一樣散坦(陜西方言,指舒心)。想家了就看看鑰匙,家門就推開了?!蔽液透赣H已經(jīng)走了老遠(yuǎn),母親還在叮嚀。
還別說,想家了,我就掏出鑰匙??粗粗?,恍惚間就進了家,來到家里的角角落落,想家的難受勁兒就被慢慢地稀釋了。
我一直覺得,給我鑰匙是母親做的最最浪漫的事。
母親真是個浪漫的女人,田地分到各家各戶了。人家種莊稼,都磕著邊種。母親倒好,地前面種一溜向日葵。只是圖了好看——不等熟好,就被路人摘了。在父親嘟噥不合算時,母親說了,咱看了芽兒拱出地面,看了葉子變寬變大,還看了多日的葵花盤;人家就圖了個嘴快,還是咱劃算。
瞧瞧母親,算得失都算得如此浪漫!說實在的,我成長的快樂得益于母親的浪漫。
也記得三十多年前去趕集的事。8分錢一碗香噴噴的踅面,娃娃們圍著吃,大人們樂呵呵地看著,不吃也香。而我的母親則是將我拉到書攤前,慷慨地給我兩毛錢,并囑咐道,好好看。
母親信奉“嘴癮一過就消化了,眼癮一過就留心里了”,當(dāng)別的母親給自己孩子帶回來吃的東西時,她給我?guī)Щ貋淼亩嗍潜咀?、筆,或者書。三十多年前的關(guān)中農(nóng)村,連吃飯都是問題,母親卻給我訂了一本少年閱讀的雜志。
巷子里別的女人不理解我的母親,說她“不會過日子”,可我知道,是浪漫引領(lǐng)著我的母親站在“今天”里看的卻是“明天”的風(fēng)景。
(選自《張亞凌散文精選》,有刪改)
文必有情,寫作中情感的表達包括直接抒情和間接抒情兩類。
直接抒情即人們常說的直抒胸臆,就是作者或作品中的人物將心中的感情直接傾吐出來,而不寓于景、物、事等媒介。《母親的浪漫》首句,看似是對母親的評價,其實也是真情的直接表達。直接抒情的過程中,應(yīng)注意兩點:一是抒情真摯,只有抒發(fā)的是真情實感,才能感染人;二是要情隨事生,本文作者對母親的贊美不是泛泛的情感,而是具體于“浪漫”二字,“浪漫”二字落腳于具體事情上,讓讀者既體會到作者的真摯情感,又有具體可感的形象。
間接抒情是一種寓情于景、寓情于事、寓情于理的抒情。一是寓情于景,文中母親留一個蘋果在樹上給鳥雀的情形,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件小事看似很平常,敘事中似乎不露聲色,卻傾注了深情,引起讀者的強烈共鳴;二是寓情于事,文中“把大門鑰匙帶上,我娃走得再遠(yuǎn),都會覺得像在自家屋里一樣散坦。想家了就看看鑰匙,家門就推開了”一句,把感情融會在事件描寫之中,使描寫帶有鮮明的感情色彩,感動自己的同時也感動了讀者;三是寓情于理,這種抒情方法與一般議論有所不同,議論只是抒情的手段,是為抒情服務(w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