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

1.

周小揚有個“小白臉”男友，大家都知道。但畢業(yè)那年，他卻險些從她的“五指山”下溜走。

2021年夏天，周小揚和初戀尼邵兵一起畢業(yè)了。按照周小揚精心設(shè)計的人生劇本，她就要去夏威夷和心愛的人舉辦一場浪漫唯美的露天婚禮了。偏偏男主沒按她的劇本演，只身一人跑到了一個偏僻的海島上。

籌備了半年的婚禮成了周小揚的獨角戲，她因此被爸媽好一頓奚落：“不就是個‘小白臉嗎？咱家做醫(yī)美的，想給一個男人變白還不是分分鐘的事？跟他分！”但周小揚不愿放棄尼邵兵……

四年前，在公共選修課上，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尼邵兵一進門，周小揚的DNA就動了：“他干凈得讓我不能自拔?！敝苄P毫不掩飾自己的心動，隨即向尼邵兵發(fā)起了人盡皆知的追逐。

出乎大家所料之外的是，寡淡如水的尼邵兵還真被熱情似火的周小揚撩動了。

大學(xué)四年，周小揚死命一樣對尼邵兵好。他喜歡白衣，她就將各種翻領(lǐng)立領(lǐng)無領(lǐng)的白襯衫都買給他：“我就是要讓你干凈得讓人不敢染指?！彼偸沁@樣霸道而風(fēng)趣地圍著尼邵兵轉(zhuǎn)。

如此這般轟轟烈烈地走過四年，讓她如何割舍？帶著滿心的不甘與怒火，周小揚跋山涉水追去了海島，心想，就是捆也要將人捆回去。

然而，再見到尼邵兵時，她的頭發(fā)絲都驚得立起來了……

“滾！誰動我家祖墳，我跟誰拼命！”“嘩”的一聲，周小揚親眼看到，尼邵兵被一個老頭子從頭到腳潑了一身糞湯，頓時臟透了。一瞬間，周小揚也顧不上心里慪著的氣，火速往前躥，欲與對方拼命。忽然見到女友的尼邵兵先是一愣，旋即死死抱住周小揚的腰，拖離了現(xiàn)場。

兩人在尼邵兵簡陋的宿舍里沖了一遍又一遍，可周小揚還是覺得尼邵兵身上的味道嗆人。“夏威夷不去，跑這里當(dāng)糞坑？這就是你想要的？”周小揚發(fā)了雷霆之火。

“就讓我做成一件事，哪怕就一件！我就跟你回去結(jié)婚?！蹦嵘郾捻由铄涠鴾厝幔瑧B(tài)度卻絲毫不改?！翱墒悄阕龅氖率且w人家祖墳?。∫莿e人刨你祖墳，你干嗎？”周小揚猩紅著眼，說完就后悔了，因為她戳到了尼邵兵的痛處。尼邵兵是個孤兒，打小在福利院長大，他沒有祖墳。

尼邵兵沉默了半晌，再開口聲音里都是沙?。骸斑@座小島耕地特別少，都快被各家祖墳占滿了。再這樣下去，島民會吃不上糧的?！薄澳氵€真打算在這里當(dāng)個村干部了？”周小揚氣不打一處來。

尼邵兵卻再一次沉默了，他并沒想當(dāng)救世主，可他若就此放棄，不更印證了自己的一事無成？

周小揚在島上耗了三日，冷水澡沖得她后背發(fā)麻，也沒能撬動尼邵兵的決心。最終，她揮淚而去。

返程的海面上，顛簸的小船翻滾著咸腥的海蠣子味道，打破了周小揚對于海島的一切遐想。

2.

負氣而走的周小揚再也沒聯(lián)絡(luò)過尼邵兵。

尼邵兵常在夜幕降臨時，抱著膝頭坐在海灘上望著滿天星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搭錯了筋，小時候一碗泡面都覺得奢侈，做夢都想過上好日子，可當(dāng)他置身于周小揚家高端大氣的餐桌前，怎么看怎么覺得周家爸媽眼里充斥著瞧不起，一瞬間什么都不香了。

人人都知道他喜歡白襯衫，卻沒人知道他為什么喜歡。過去太窮了，一件衣服要穿好些年，而白衣易舊，福利院的孩子們一件也沒有。很多年間，他都執(zhí)拗地認為，穿白襯衫的孩子一定條件又好又不缺愛。因而長大后，他寧可天天洗，也要穿白衣。

人人都看得出他和周小揚生活在兩個世界?？伤矚g上周小揚，恰恰因為她身上的大膽是自己從未有過的體驗。他做夢都想像周小揚那樣張揚濃烈地活，而不是小心翼翼、怯懦地觀察著這個世界。

可當(dāng)他想要的生活唾手可得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點瞧不起自己。一事無成就成了豪門贅婿，他不出門都能想到流言怎么形容自己。

尼邵兵不想這樣過，他不想左腳剛邁過貧窮，右腳又踏進了自卑。于是，他在畢業(yè)前，臨時報了這座海島的社會志愿者。接下遷墳這塊硬骨頭，他心里沒有一點底?？扇绻~不過這個坎，他的心也出不去海島這片天了……

他忍著劇烈的思念，沒有聯(lián)絡(luò)周小揚。但抖音、快手像在他心里裝了攝像頭一樣，不停給他推送周小揚的近況。她開直播成了網(wǎng)紅，每天跳舞拍段子，吸引了幾十萬粉絲，無數(shù)人在她的作品下表達愛慕。

尼邵兵酸了，她的世界驕陽似火，他的世界步步是坎。也許，他們本不該有交集。

另一邊，遷墳進展非常不順利，最難啃的就是“潑糞”李大爺。尼邵兵被潑了十次糞不止，把周小揚送的白衣都弄黃了，也沒做通他的工作。為了拉近群眾關(guān)系，尼邵兵還跑到海邊，挨家挨戶幫漁民摳扇貝。沒多久，他的臉就曬得黝黑黝黑，忍不住想：“‘小白臉成了黑炭頭，現(xiàn)在就算出島了，只怕周小揚也不會喜歡自己了。”

日子很快到了深秋，海風(fēng)一日比一日凜冽，十分刺骨。尼邵兵的宿舍沒有熱水器，他仍然沖著冷水澡。幸運的是，周小揚直播間的客服聯(lián)絡(luò)了他。因為他是查看周小揚主頁次數(shù)最多的人，中了一臺熱水器。尼邵兵心里暖意橫流，猜想是周小揚有意為之，但又怕自作多情，沒有聯(lián)絡(luò)她。

熱水器到了，他卻安在了李大爺家。李大爺想著可以讓孫子洗上熱水澡，沒有拒絕。此后，尼邵兵厚著臉皮，隔兩天就跑去給老爺子搓背。他常常自嘲：“小白臉”成了搓澡工，本想過好日子，結(jié)果卻一日不如一日?！?/p>

很多時候，尼邵兵都在心里拷問自己：如果周小揚不是個富二代，而是和自己一樣的窮青年，他會不會放過自己，坦然地結(jié)婚生子？也許會。但青春沒有如果，她義無反顧愛上了他，他也義無反顧地將自己逼進了自尊的死胡同里……

3.

2022年春節(jié)前夕，海城突發(fā)新冠疫情，傳言系冷鏈產(chǎn)業(yè)引起。一時間，海產(chǎn)品銷路受阻。島民們坐不住了，他們多以外銷扇貝丁為主要收入，而春節(jié)檔是一年中最重要的銷售期。如今，客戶不敢要貨，貨品出現(xiàn)嚴重滯銷。拖到明年，一旦存儲不當(dāng)，就更沒出路。

尼邵兵跟著島民一起焦慮。大家電話打了一圈，也沒找到救急辦法，急得他在朋友圈連發(fā)了十多條求助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那一晚，尼邵兵徹夜未眠，天將亮?xí)r才伏在案頭打了個盹，夢里處處是周小揚的身影。

讓他做夢都不敢想的是，一打開宿舍的門，他居然真的見到了魂牽夢繞的戀人。

她燙著卷發(fā)，裹著白色羽絨服，手里提著個大箱子。尼邵兵還以為自己仍在夢里，張了半天嘴，結(jié)果一句話也講不出?！按蟾?，才半年時間，你給自己做了做舊手術(shù)？”周小揚望著皮膚皸裂的尼邵兵脫口而出，尼邵兵撲哧樂出了聲。

兩人顧不上敘舊，周小揚提著設(shè)備進了李大爺家?！拔覜]有一點把握，咱就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一下。”周小揚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下，立起了直播架，打開攝像頭，現(xiàn)場吃播。尼邵兵望著心愛的姑娘，恍若隔世。原來，她認真做事的時候如此專注。

周小揚的百萬粉絲十分給力，島民的扇貝丁搶在春節(jié)前一售而空。李大爺家被前來致謝的漁民站滿了。尼邵兵喜上眉梢，眼角堆出了魚尾紋。

李大爺在眾人中咳了幾嗓：“如果小尼愿意把自家祖墳遷到島上來，我就同意遷墳到公墓?！比珗鲽f雀無聲，尼邵兵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應(yīng)道：“當(dāng)然可以！只不過我家就我一個人，大爺您別嫌棄少！”頃刻間，全場歡呼。

周小揚大功告成，本想著在愛人這里扳回一城，可二人在碼頭磨磨唧唧站了半個鐘頭，尼邵兵卻連一句曖昧的情話都沒講出口。

當(dāng)初他跟自己較勁，臨陣逃婚。如今，要辦的事就快成了，他卻早就不是“小白臉”了。他實在沒勇氣向顏控的她求合，眼巴巴目送她上了船。

與此同時，周小揚心里一萬個不爽，他居然就這樣讓“恩人”走了？真是榆木腦袋，愚不可及。

可是，她就是舍不下他，不管他是黑是白。周小揚痛定思痛：“算了，這輩子都甭指望他主動一次了。既然他猶猶豫豫，像優(yōu)柔寡斷的張無忌，那自己就做那果敢到底的趙敏！”

一周后，周小揚帶著她的直播架卷土重來。

當(dāng)日傍晚，尼邵兵照例到李大爺家搓澡。一進院子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一群孩子正跟著美若天仙的周小揚手舞足蹈……

周小揚一曲舞畢，朝他款款而來：“上次的貝丁專場，粉絲念念不忘。我只能再來訂貨了，畢竟他們是我的衣食父母。”尼邵兵心下了然，黝黑的臉上露出一口白牙。

10月，海島的遷墳工作終于完工。尼邵兵即將離開，漁民們開了一場露天歡送會。火光中，周小揚一襲白紗緩緩走來，尼邵兵驚得手足無措。“怎么？欠我一個海島婚禮，不想還？”

周小揚嘴角微揚，充滿挑釁。尼邵兵感動得濕了眼眶：“當(dāng)還，當(dāng)還。只是我早都成了黑炭頭了，你還愿意回收嗎？”周小揚哈哈大笑道：“我爸可是醫(yī)美界扛把子，分分鐘就能讓你重回‘小白臉！”尼邵兵破涕為笑：“那么，就要委屈周主播將來與我一起‘葬在這小島了！”

青春充滿了變數(shù)，但萬變繞不開熾熱的心。幸好，他足夠努力，爬出了執(zhí)拗的海洋。幸好，她沒放棄，握住了最初的美好。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