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亙 徐 漪
黨的十八大以來, 中國在改革開放、 經濟發(fā)展和對外人文交流方面取得了為世界所矚目的巨大成就。 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一直高度重視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 對外人文交流是講好中國故事、 傳播好中國聲音的重要方式和不可或缺的工作策略。 本文將以中法關系為聚焦點,回顧十八大以來中國人文交流的演變態(tài)勢, 分析其動因, 并對二十大之后人文交流的新動向進行展望。
在中國的對外人文交流對象國之中, 法國占有特殊和重要的地位。 首先, 法國是最早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的西方大國。 第二, 中國共產黨的創(chuàng)立與法國共產主義小組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中國共產黨的第一代部分領導人與第二代核心領導人有著留法經歷。 第三, 法國在歐洲乃至美洲各國之中是有著最為深厚與悠久的文化積淀與人文情懷的國家之一, 這一點從西方文明發(fā)展史中即可得到佐證。 第四, 法國政府本身非常重視文化與人文交流的拓展和傳播能力建設, 并視之為彌補自身經濟能力不足的重要抓手與可持續(xù)性外交戰(zhàn)略。 中法關系的可借力之處, 正在于法國政府對于人文交流戰(zhàn)略的高度重視, 這有利于我國對法人文交流的拓展。 回溯歷史, 以史為證, 在十八世紀,法國的國際影響力與傳播力達到巔峰狀態(tài)。 在世界各國的眼中, 法國的文明與優(yōu)雅的生活藝術達到了從未有過的輝煌與高度, 法國的文學、 藝術、 時尚、 高雅與心智成為整個歐洲的楷模與效仿對象。同時, 十八世紀也是法國國力的衰退期, 在路易十四時期, 法國失去了軍事上的霸權地位, 這種地位, 直到拿破侖時期才得以找回。 路易十五時期, 法國在戰(zhàn)場、 財政、 社會風化等方面都逐漸走向崩潰的邊緣。 以文化的強盛與文明的傳播平衡物質國力的消退, 這不是法國王室和政府的有意識決策, 但是, 這逐漸成為法國治理與對外交往術的傳統(tǒng)和國際角色建構方式, 其效果也甚為可觀: 十八世紀, 普魯士國王弗雷德里克大帝在戰(zhàn)場上擊敗法國, 但是, 卻說法語, 模仿凡爾賽的城堡建造自己的宮殿, 崇拜伏爾泰, 將他請到自己的宮廷; 俄國女沙皇葉卡捷琳娜二世對于狄德羅也是如此。人文交流與文化資源建設歷來是法國維系國力與國際影響力的重要手段和有效策略。
2022 年10 月, 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勝利召開, 黨的二十大報告第八部分指出,“推進文化自信自強, 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1]; 第十四部分指出, “促進世界和平與發(fā)展, 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1]。 值此繼往開來之際, 面對百年未有之變局, 在對外人文交流的層面, 困境、 挑戰(zhàn)與機遇并存, 如何總結過往、 展望未來, 如何擘畫“十四五”的對外傳播目標策略, 這是本文的探討要旨所在。
2012 年11 月8 日, 黨的十八大在北京召開。 十八大以來, 隨著推進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與推進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fā)展工作的展開, 中國致力于打造中歐和平、 增長、 改革、 文明四大伙伴關系, 推動構建總體穩(wěn)定、 均衡發(fā)展的大國關系框架, 努力為世界和平與發(fā)展提供穩(wěn)定基礎和戰(zhàn)略保障[2]。 在這種思路框架之下, 中法關系在大體上仍然保持過往的運行軌跡, 同時有著穩(wěn)定的發(fā)展與提升。 雙方求同存異, 推進元首外交, 大國領導人的人格魅力帶動了雙邊關系的進一步發(fā)展。 前總統(tǒng)希拉克在任期間一向秉持對華的友好態(tài)度, 馬克龍總統(tǒng)基本上承繼了第五共和國的對華方針。2010 年, 隨著中國躍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法國與歐盟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對于中國的態(tài)度, 第一次將中國界定為“系統(tǒng)性競爭對手”[3], 但仍然維持了中國的“合作伙伴”地位。 中法關系與同時代走向惡化的中美關系形成對比, 由此, 中法人文交流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與中國對美人文交流構成對比態(tài)勢, 我們試從以下幾個方面表述:
第一, 人文交流豐富多樣, 覆蓋的領域面寬廣。 交流與合作在不同領域分布廣泛。 中法兩國互派的大學生, 無論是短期項目還是長期項目, 人數(shù)都在增加, 涉及的學科門類越來越多樣化。 2016年4 月, 兩國政府啟動“千人實習生計劃”, 鼓勵中法兩國大學畢業(yè)生前往對方國家境內企業(yè)開展實習交流。
第二, 中法雙方的交流渠道呈現(xiàn)出創(chuàng)新化的趨勢。 十八大以后, 中國積極倡導大眾創(chuàng)業(yè)、 萬眾創(chuàng)新, 激發(fā)全社會的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 法國企業(yè)家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開展對華合作, 在創(chuàng)新創(chuàng)意創(chuàng)造創(chuàng)業(yè)方面共同開拓新天地[4]。 在政府的指導下, 各種非政府資源的人文交流平臺得以建立。 2017 年7 月,在浙江省金華市, 十多位專家與十六名中法志愿者共同合作, 修繕中國古建筑。
第三, 在中法人文交流領域簽訂了一系列合作協(xié)議, 出現(xiàn)了機制化和高層對話的特點。 “在2014年9 月, 中法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正式成立, 成為兩國之間繼高層戰(zhàn)略對話、 高級別經濟財經對話之后的第三個副總理級年度對話機制, 也是中法關系的第三大支柱?!盵5]人文交流歷來是國與國之間外交關系與友好往來的重要構成部分, 在中國與美國的大國關系之中, 人文交流同樣是其三大支柱之一, 然而, “中美建交以來中美人文交流雖然持續(xù)不斷, 但一直沒有形成一個固定的、 持續(xù)的、 統(tǒng)領兩國人文交流的對話機制”[6]。 2014 年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的建立有力地促進了中法教育、 文化領域的合作與交流, 鼓勵了兩國青年學子的往來, 進一步深化了科研、 創(chuàng)新與高教領域的合作。
2015 年6 月, ?中法語言政策交流合作協(xié)議?在巴黎簽署, 漢語和法語在兩國教育系統(tǒng)的地位得到鞏固與發(fā)展, 孔子學院的發(fā)展在法方得到鼓勵和推進。 法國向中國八所開設法語示范班的學校派遣法語和數(shù)學師資[7]。 2018 年1 月, 在馬克龍總統(tǒng)訪華與習近平主席會晤期間, 國家外國專家局局長與法國駐華大使代表兩國政府在京簽署?關于促進兩國人才合作交流的協(xié)議?, 該協(xié)議旨在推動兩國高端人才訪問、 交流與工作, 同時建立人才交流合作定期會晤機制[8]。 2019 年9 月, 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與法蘭西共和國社會團結和衛(wèi)生部在法國巴黎簽署?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法蘭西共和國政府社會保障協(xié)定的行政協(xié)議?。 雙方商定, 待完成各自所必須的國內程序后, 協(xié)定和行政協(xié)議將同日生效[9]。 該協(xié)議旨在幫助兩國就業(yè)人員保障社保權益, 解決人才跨國流動的后顧之憂。2019 年11 月, 又是在馬克龍總統(tǒng)應習近平主席邀請訪華期間, ?中法關系行動計劃?發(fā)布。 該計劃的第六項內容即為促進文化創(chuàng)造和人文交流。 2020 年1 月, 法國教育部部長訪華, 與中方教育部簽署了高等教育學位和文憑互認的行政協(xié)議。 由此, 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在國內正規(guī)院校畢業(yè)、 獲得學士學位的學生直接進入海外院校攻讀碩士學位, 從而在一定意義上解決了長期困擾國內學生的學歷銜接問題。
第四, 雙方領導人和政府分別從個人和官方的層面對人文交流進行提升和推動, 賦予中法交往以濃厚的個人印跡。 馬克龍總統(tǒng)上任之后, 承諾在任期內每年訪華一次[10]。 他在頭兩年也的確履行了其承諾, 相比較于其前任, 確實有更多亮點。 奧朗德總統(tǒng)在任期間, 僅有一次訪華, 并沒有將外交重點放在中國, 但是, 他與中國領導人締結了良好的關系, 其原因在于2015 年?巴黎氣候變化協(xié)定?的成功簽署。 另外, 可能也歸因于一定的補償與平衡心理: 奧朗德總統(tǒng)在競選獲勝之前被我國政府判斷為當選概率較小, 其特派代表來華遭到冷遇。 奧朗德缺乏希拉克的文化底蘊, 沒有在中法人文交流的領域留下鮮明的個人烙印。 馬克龍總統(tǒng)和奧朗德一樣, 與希拉克相比, 同樣沒有對中國秦始皇陵的濃厚興趣; 但與奧朗德相比, 他精力旺盛, 有行動力, 善于展現(xiàn)個人魅力。 他也將文化視野投射到年輕一代的身上, 將面向18 歲以下青少年、 旨在鼓勵青少年進入文化場館、 耗資200 萬歐元的“文旅一票通”(pass culture)作為自己在文化藝術領域的首要任務[11]。 在馬克龍總統(tǒng)的任期內,中法兩國分別舉辦2022 年冬奧會和2024 年奧運會, 他注重推進兩國青年運動員交流、 體育基礎設施建設以及體育產業(yè)經驗交流, 這一追求舉措和年輕總統(tǒng)的活力以及他的選民受眾定位是匹配的。
在與中國的外交中, 馬克龍總統(tǒng)以充沛的精力兼顧經濟與文化兩個方面。 2019 年的訪華是少見的將政經與文化融為一體的總統(tǒng)國事訪問[12]。 在上海一天的行程中, 馬克龍總統(tǒng)在上午前往第二屆國際進口博覽會, 致辭盛贊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的巨大成就; 下午, 他為“西岸美術館與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陳合作項目”揭幕。 在這樣的訪問行程中, 藝術與政經密切關聯(lián), 相輔相成。 這也符合馬克龍的個人形象與領導風格, 腳踏實地, 注重實效, 同時又具有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 富于激情。 事實上, 馬克龍在中國的文化之旅也包含經濟的因素。 在法國, 由于經濟增長放緩, 文化機構越來越難以得到公共撥款, 盧浮宮的品牌名字就被租給阿布扎比, 回報是十億歐元[12]。 在其訪華期間, 喜劇歌劇院(Opéra Comique)與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的簽約合作、 法蘭西愛樂樂團與中國愛樂樂團的合作都是藝術傳播與經濟扶助的雙重考量。
元首外交的推行來自于領導人的人格魅力與領袖風范。 中國與法國都是國家元首權力相對集中的大國, 適合元首外交的開展。 元首外交在人文交流領域的引領作用尤其明顯。 人文交流與政經交流不同: 貨幣、 資本與商品的跨國流通交匯為利益所驅使帶動, 具有極大的逐利性和自主性, 在相當程度上是自發(fā)的行為, 即使沒有政治權力的引領和推動也會不由自主地發(fā)生, 甚至會想方設法排除和繞過政治權力的阻礙; 人文創(chuàng)作受制于語言和文化背景的隔閡, 更傾向于停留在自己熟悉的地理和人文空間范圍之內。 跨越疆域的交往需要政治話語的引領和推動, 元首外交則在政治權力的冷漠機制之上添加了人性魅力的潤滑劑, 尤其是習近平主席的大國領袖風范與儒雅人格魅力, 更能為人文交流講述親切動人的中國故事。 邢麗菊指出, “人文交流是中國外交的獨創(chuàng)性概念, 是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理念創(chuàng)新”[13]。 事實上, 人文交流這一概念正是習近平總書記于2013 年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明確提出的, 隨之被廣泛的接受, 學界、 政界、 商界乃至世界各國政府都認識并理解了這一提法的重要意義與深遠價值。
2020 年之后, 世界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人類社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zhàn)。 在此形勢下, 世界各國之間的交流, 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方面, 都遭到了全面與徹底的沖擊和顛覆。
疫情對全球發(fā)展的沖擊是普遍的, 但又是不平衡的。 這種失衡背后的原因包括地理、 歷史、 文化、 國情、 經濟發(fā)展程度、 政治體制等許多方面。 在新冠疫苗出現(xiàn)之前, 疫情在東亞國家相對于歐美國家得到了更為有力的控制, 從文化層面解釋, 即在東亞國家, 民眾接受佩戴口罩的生活習慣;相反, 在歐美, 許多民眾普遍排斥佩戴口罩。 之所以有這一自我防護措施上的重大差異, 正是因為東亞和歐美的文化背景迥異。 就像韓國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所說, 東亞民眾能夠接受集體主義思想,“人們比歐洲人更順從、 服從, 也更信任國家”, 相反, “德國盛行的個人主義與裸露的臉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14]。
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巨大沖擊的不平衡性加劇了東西方之間、 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之間, 尤其是中國與西方之間的理性和非理性博弈, 引發(fā)了地緣政治沖突和國際政治秩序的動蕩不安。 馬凱碩以為, 全球性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發(fā)生與持續(xù)加速了在之前已經開始的中美力量轉換, 全球化中心由此逐漸脫離西方, 加速從大洋彼岸轉向東方[15]。 托馬斯?戈馬特是法國國際關系研究院(IFRI)院長,他指出, 面對世界秩序的顛覆, 法國仍然囿于理想與觀念的討論, 沒有走出烏托邦的幻境, 沒有意識到國際關系的對話其實是力量的抗衡[16]。
沖擊的不均衡既有原因, 也產生后果。 東西方對于疫情的不同視角可以說既是沖擊不平衡的原因, 也是表現(xiàn)。 國際關注的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爆發(fā)之后至今, 從西方的角度, 可以被分為兩個階段。這兩個階段之間并無一個清晰的時間節(jié)點, 簡單劃分為前期與后期: 前期是被動應對疫情與消極管控的階段, 后期是放棄疫情管控與完全放開的階段。 在我國, 直到2022 年底之前, 一直嚴格落實常態(tài)化防控措施, 變化與區(qū)別在于根據(jù)病毒的變異與發(fā)展逐步調整診療方案, 縮短隔離期, 最大可能地減少對于經濟與社會生活的影響; 在質上而言, 沒有變化, 有的只是量變。 因此, 在我國, 直到“新十條”落地及防疫政策“全面放開”之前, 從新冠疫情防治的政策宗旨而言, 不存在前期與后期的說法。
“后疫情時代”是一個在互聯(lián)網與學界出現(xiàn)頻次較高的詞語, 這一概念存在一定程度的模糊性。徐秀軍認為, “無論疫情何時結束, 全球治理都難以甚至不可能退回到疫情之前。 因此, 進一步深入研究思考后疫情時代全球治理面臨的沖擊和挑戰(zhàn)、 總結經驗與教訓, 是擺在中國和國際社會面前的緊迫議程和重要任務”[17]。 在該文中, “后疫情時代”究竟是指未來全球疫情結束、 走出防控之后的時代, 還是指我們在2022 年底之前所面臨的時代? 縱覽徐秀軍的文章, 答案并不容易把握。 趙旸頔與胡加祥給出了清晰的定義: “后疫情時代是指在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暴發(fā)后人類與Covid-19 病毒持續(xù)共存的時期, 這一時期疫情對全球經濟和法律產生的持續(xù)性影響繼續(xù)在全球蔓延?!盵18]趙旸頔的觀點已經是明確將當下定義為后疫情時代了。 袁志剛在對當今全球金融體系的分析中, 也是認為當下就是一個后疫情時代, 點明了當前經濟金融格局的結構性缺陷, 對于以后經濟金融格局的走向進行了展望, 以此為基礎, 在全球經濟金融格局重構背景下, 分析我國面對的挑戰(zhàn)與機遇[19]。
中國和西方對于疫情發(fā)展的研判明顯不同, 在疫情防控的舉措上, 中國和西方對于疫情的分期顯然涇渭分明, 或者說, 在我國, 一直到2022 年底之前, 疫情分期的認識還沒有被提上日程, 我們的政策是持之以恒和具有連續(xù)性與恒久性的。 但是, “后疫情時代”這一提法, 在中國和西方學界已經基本成為習慣, 雖然其劃分方式存在一定的模糊性, 并且就時間節(jié)點而言在西方與中國之間存在很大不同, 但還是可以被我們作為工具使用, 來分析中法人文交流在疫情時代與后疫情時代之間的發(fā)展與變化。
作為在國際體系中有決定性影響的兩極, 西方與中國的人文關系在全球性公共衛(wèi)生危機的背景下發(fā)生深刻的變化。 2019—2020 年度, 中國成為法國留學生第二大來源國, 人數(shù)(29733 人)僅次于摩洛哥, 較2018 年同期增長了24%[20]。 隨著全球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的爆發(fā), 由于邊境管控的原因,中國與法國的人員來往相比較于2020 年之前, 在數(shù)量上有著斷崖式的下跌。 更重要的是, 人文交流的形式發(fā)生了根本變化。 在疫情之前, 人員的跨國流動是人文交流的主要方式和發(fā)起動力, 且形式非常多樣, 包括旅游交流、 青年交流、 教育交流、 文化交流、 體育交流等等不一而足。 當中國和法國相繼進入緊急狀態(tài), 境外合作辦學、 中法互派教師、 國際學生招生、 留學生互派等多個國際交流路徑頓時受阻, 還有青年大聯(lián)歡、 青年夏令營等活動也無法繼續(xù)進行。
邢麗菊指出: “人文交流包含的內容十分豐富。 從廣義上講, 人文交流泛指人類社會的各種文化現(xiàn)象, 涉及一切以人為載體的各個領域的社會活動。 從狹義上講, 人文交流主要指的是文藝、 哲學、政治、 經濟、 教育、 新聞及體育等領域的溝通和互動行為。 具體到國家而言, 人文交流主要是以人員交流、 文化交流和思想交流為內容, 以國家間民眾的互動、 互識和互知為目的, 相互間思想文化的交匯、 碰撞和吸引?!盵13]
2020 年, 人文交流的傳統(tǒng)形式仍然存在, 但是無法實現(xiàn)跨越國界的面對面接觸, 大多只能通過線上手段傳送圖像和信息。 例如第十七屆法國影展與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深度合作, 讓法國電影首次來到三亞展映, 讓廣大影迷在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盛會期間, 欣賞到八部法國佳片; 中法聯(lián)合出品的紀錄電影?北京人: 人類最后的秘密?在北京和巴黎舉行“云啟動”儀式等等[21]。 在法國, 超過300 名文藝界人士向中國人民發(fā)出了公開信, 表達了友愛互助的美好情感與愿望; 40 位音樂劇演員為中國人民高唱“我們和你們在一起”。 巴黎圣日耳曼俱樂部的足球運動員穿上特別定制的T 恤衫, 上面標有“中國加油”的字樣[22]。
在疫情時代或是后疫情時代, 人文交流更多表現(xiàn)為新聞動態(tài)與信息技術渠道載體的活躍。 這是一種無形的交流, 或者說是虛擬的交流, 不以人員流動的實證數(shù)據(jù)形式出現(xiàn)。 因此, 疫情下的人文交流帶有更多傳播學的因素與色彩。
在2020 年之前, 中法之間的人文交流往往是與經貿往來緊密依存, 相互促進。 2020 年之后, 人文交流與貿易和投資環(huán)境趨向于脫鉤, 轉向國家間民眾的互動, 落腳于國家文化價值觀之間的溝通。
人文交流的目的除了可以促進經貿發(fā)展, 更在于消除不同文化之間的陌生與隔閡, 發(fā)揮增信釋疑、 文明互鑒、 融通的作用。 在國際關系學和傳播學理論上, 即為國家形象的塑造問題。 肯尼思?博爾丁將“國家形象”作為理論提出, 強調國際體系中的行為體是對“形象”而非“客觀事實”產生反應[23]。 在新冠疫情造成全球各國相互封閉邊境、 人員無法來往的情況之下, 人文交流的形式發(fā)生深刻變化, 客觀事實無法被他國直接觀察。 在此時, 一個國家的形象塑造, 需要通過新聞頻道、 社會媒體、 國家話語實現(xiàn)信息的跨國流動, 需要關注傳播行為的效果, 即疫情和相應的社會政策、 社會環(huán)境變化如何在跨國信息交流中被傳遞和得到理解, 傳遞和被理解的效果是否會改變或是捍衛(wèi)國家形象?
喬舒亞?庫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指出: “良好的國家形象可以將巨大摩擦產生的成本降低到很小, 而負面的國家形象則能使小沖突的成本放大好幾倍。 內外看法不一致的國家形象, 也會出現(xiàn)類似的結果, 導致風險的增加?!盵24]23在公共衛(wèi)生事件爆發(fā)期與后疫情時代, 如果觀察法國的媒體與公共輿論, 中國的國家形象呈下落趨勢。 根據(jù)美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在2020年7 月發(fā)布的一項在14 個國家所做的民意調查, 法國民眾對于中國的負面觀感在一年時間內增加了十個百分點, 達到70%, 而2015 年僅為49%[25]。 2022 年, 同樣是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調查, 法國民眾對于中國的負面觀感是68%[26], 較2020 年下降兩個百分點, 在誤差值范圍內, 基本持平。
作為社會科學的重要方法, 民意調查能夠給出數(shù)據(jù), 對心態(tài)做出分析, 對未來進行預測, 具有一定的科學性, 因此, 中國國家形象在2020 年之后的下落趨勢可能在部分意義上是與客觀現(xiàn)實契合的。 另一方面, 媒體包括報刊、 廣播電視、 網絡、 手機等多種形態(tài), 民意調查在其中能夠帶動和引領輿論和公眾觀念。 雖然美國皮尤研究中心自詡為無黨派的中立民調機構[27], 但是民意調查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政治現(xiàn)實、 設計者意識形態(tài)傾向、 訪問者功利心態(tài)與受訪者情感態(tài)度的多重影響, 因此,其數(shù)據(jù)也不可全然當真。 我們需要思考的倒是, 這一調查數(shù)據(jù)是受到了哪些主客觀因素的左右, 而影響了其可信度與科學性。
民調的時機會影響民調的結果。 2020 年7 月正是全球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初發(fā)時期, 此時, 中國的局勢已經得到迅速高效的控制, 情況平穩(wěn); 而法國, 正處于病情高發(fā)階段。 在這種情況之下, 可想而知, 突發(fā)事件的產生必然會極大地左右法國民眾對于中國的觀感。
從人文交流的角度檢視, 在這一時機, 中法之間的交流限于兩個渠道, 一是網絡媒體, 二是雙方使領館代表各自國家向所在國民眾和官方發(fā)出的聲音。
由于語言的隔閡, 中法之間的隔空傳話極為不暢。 中國也在努力向法國傳遞真實的中國聲音,央視法語頻道(CGTN)已經上網, 但是在法國的受眾人數(shù)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偏見仍然處于低位。 在社交媒體與網絡上, 相比較于英語, 法語和漢語之間的交流距離和阻礙極其巨大, 甚至是難以逾越。 中法民眾因為語言不通, 基本上只有依靠在法華人或是在華法國人士發(fā)聲。 在華法國人士因為局勢的難以預判大部分已經先期撤離, 導致中國的可靠信源無法順暢地傳遞。
中國駐法使館發(fā)出的聲音在交流中突破了語言的障礙, 能夠直達法國民眾、 官方以及媒體。 遺憾的是, 交流的效果并不理想。 即使是駐法使館在推特(Twitter)中對于中醫(yī)藥預防和治療病癥經驗的介紹和推薦, 也遭到曲解和錯誤解讀。 中方在人文交流中釋放友好和善意的信息, 卻被法國媒體理解為是意識形態(tài)的戰(zhàn)爭[28]。
在十八大以來的時間線背景下, 這可以用權力轉移理論進行解釋。 “在工業(yè)化過程中, 當崛起國權力趨近守成國時, 兩者發(fā)生沖突的概率大大增加?!盵29]中國在2019 年已經被法國視為“系統(tǒng)性競爭對手”。 同時, 根據(jù)逄銳之在該文中的觀點, 地理距離遠離的情況導致常規(guī)戰(zhàn)爭的可能性較小, 處于不同地區(qū)之間的國家在權力對比發(fā)生變化的時期, 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污名化是在西方文明沖突論的思潮下常用的手段之一。
2020 年是跨境人員流動阻礙重重的時期, 新形式人文交流的重點應該是創(chuàng)造一個普世民主的全球公共領域, 反制西方在國際新聞與信息流動中的主導地位。 意識形態(tài)污名化則明顯是在阻斷新形式人文交流的順暢開展, 是維系國際新聞與信息不平等流動的手段, 旨在保留原有的國際強弱秩序,“加劇信息富有者與信息貧窮者之間的不平等形成數(shù)字時代的媒介帝國主義——賽伯殖民主義”[30]。
進入2022 年, 中法之間的經貿往來逐漸升溫。 根據(jù)法國財務部2022 年4 月的網站數(shù)據(jù), 2021年法國對華出口較2020 年增加了37.3%[31]。 經貿往來與人文交流分為兩個層面, 一個是往來的數(shù)據(jù), 另一個是往來所造成的效果。 從數(shù)據(jù)上看, 后疫情時代的經濟數(shù)據(jù)與人文數(shù)據(jù)都優(yōu)于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爆發(fā)期。 從效果或是產出看, 經貿往來的產出數(shù)據(jù)的確是趨向于份額增多。 2021 年, 中國在法投資項目為53 個, 為法國創(chuàng)造了2169 個就業(yè)崗位, 比2020 年增加了28%[31]。
至于人文交流, 就交流的數(shù)據(jù)和量而言, 從疫情時代到后疫情時代, 中法之間的人文交流呈現(xiàn)回暖的趨勢, 但是也有暗流回轉。 人文交流的回暖表現(xiàn)在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爆發(fā)期過后, 少量、 小規(guī)模的人員往來開始恢復。 例如在2022 年1 月, 中法在無錫舉行戰(zhàn)略對話, 同時進行的也有以人文交流為主題的高級別對話, 涉及高等學校、 科學界與文化界的人員來往。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4 年倡導建立這一機制, 上一次此類對話還是在2019 年舉行[32]。 中方對于這一人員接觸報道覆蓋較多, 相反, 法方的處理極為低調, 沒有任何官方通報。 帶團出訪中國的馬克龍總統(tǒng)外交事務助理也不愿意回答媒體的任何問題。 法方的微妙態(tài)度說明了后疫情時代中法人文交流的矛盾處境: 法國對于中國的文化認同并未恢復到2020 年之前的狀態(tài), 在全球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時期由于各種原因產生的隔閡仍然存在。
以上的觀察結果表明, 在人文交流和經貿往來之間, 它們的效果存在落差。 經貿往來與人文交流在量上都有回升態(tài)勢; 但是, 兩者并沒有都取得實際收益, 經貿往來獲得增長的同時, 人文交流的效果并不理想。 人文交流的實際收益可以分為“文化認同”“文化軟實力”兩個指標來進行衡量。
崔新建指出: “文化認同, 就是指對人們之間或個人同群體之間的共同文化的確認。 使用相同的文化符號、 遵循共同的文化理念、 秉承共有的思維模式和行為規(guī)范, 是文化認同的依據(jù)?!盵33]文化認同較多被認為是在一個多民族多文化國家之內構建民族和文化共同體的方式, 旨在凝聚共識, 塑造全體國民的歸屬感與對國家概念的認同感。 施秉展將文化認同作為促進對外貿易發(fā)展的手段來進行考察, 從而將文化認同的概念放到了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來進行思考[34]。 康繼軍認為, 一國政府可以通過長期文化輸出緩慢增加他國人民對本國文化的認同感, 從而影響兩國之間的政治外交、 經濟合作以及文化交流等方面的關系, 弱化兩國之間的文化、 貿易壁壘, 最終促進兩國之間的投資和貿易往來[35]。 文化認同成為一國對另一國文化的認可、 接納與親近感。
兩國之間人文交流的回暖取決于兩國的文化軟實力。 “文化軟實力是指在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基于文化而具有的感染力、 凝聚力、 吸納力、 創(chuàng)新力和傳播力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競爭力和影響力。”[36]羅能生將文化軟實力細分為3 個層次、 6 個維度和31 個二級評估指標。 指標的繁雜多樣使得文化軟實力成為一個較為穩(wěn)定的體系, 其提升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其衰退也非短時間內肉眼可見。 中國與法國都是歷史悠久、 文化燦爛的國度, 擁有雄厚的文化軟實力。 兩個大國實體之間在正常的情況下自然而然會產生互動與人文交流的需要, 這種需要是固有的和恒常的。 猛烈的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只是暫時導致人員流動和人文交流受阻, 一旦時機轉圜, 兩國之間的交往就會重新接續(xù)。
文化軟實力與文化認同分屬于一個國家的內在和外在層面。 文化軟實力具有實證性和客觀性,是一個國家實體的構成部分, 例如電視入戶率、 廣播入戶率、 博物館擁有率、 藝術表演團體擁有率、留學生總數(shù)、 國際文化交流次數(shù)等等, 它是固著在國家實體之上的屬性, 是國家所擁有的精神和物質資產。 (國與國之間的)文化認同具有主觀性, 如劉再起所說, 文化認同提倡國家間民眾自發(fā)的互動, 允許和而不同[37]。 認同不完全建立在國家軟實力是否強大的基礎上。
在后疫情時代, 中法之間人文交流的頻次與數(shù)量有所回升, 這種有限的增加影響的是文化軟實力的某些部分, 例如國際文化交流次數(shù)這一指標。 遺憾的是, 在后疫情時代, 中法人文交流的變化趨勢沒有體現(xiàn)在文化認同這一結果之上。 文化認同的這一演變態(tài)勢說明人文交流的量變還不足以決定其效果。
識別人文交流對于文化認同的影響并非易事。 我們需要分別統(tǒng)計疫情時代與后疫情時代的人文交流規(guī)模, 同時, 保證影響文化認同的其他條件不變, 只有這樣, 疫情時代與后疫情時代之間文化認同的變化才可以完全歸結為人文交流的影響。 但是, 這是理想化的狀態(tài), 在現(xiàn)實世界里無法實現(xiàn)。影響文化認同的因素顯然包括眾多方面, 例如國際局勢、 經濟發(fā)展、 經貿往來、 意識形態(tài)固化等等,人文交流僅僅是其中的一個因素。
從疫情時代到后疫情時代, 文化認同的反常走向僅僅用人文交流無法得到充分的解釋, 既沒有一般性, 也沒有普適性。 雖然如此, 對于疫情時代與后疫情時代之間變化的觀察沒有否定人文交流規(guī)模增加對于文化認同具有促進作用, 只是這種促進也許被其它負面因素所抵消, 或者說人文交流規(guī)模的增加還很有限, 不足以發(fā)揮明顯的促進作用。 另外, 這一現(xiàn)象也具有啟示性, 在目前國際傳播效果欠佳的背景下, 僅僅增加人文交流的規(guī)模與量恐怕遠遠不夠, 我們需要審視人文交流的方式和實現(xiàn)途徑。 如何實現(xiàn)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是一個重要命題, 人文交流規(guī)模與方式齊頭并進, 這才是中國作為文明古國與文化大國在未來可持續(xù)發(fā)展中的比較優(yōu)勢。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 “堅持交流互鑒, 推動建設一個開放包容的世界”[38]。 人文交流是戰(zhàn)略競爭的對立面與制衡面, 當西方普遍將中國視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時, 我們提出人文交流的發(fā)展方針。 人文交流擱置地緣政治與意識形態(tài)的分析, 旨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萬物并育而不相害, 道并行而不相悖。 二十大之后的新形勢與新動向有利于人文交流的開拓, 也需要我們思考人文交流形式提升的可能性。
二十大之后, 我國的既往發(fā)展方針得到了延續(xù), 外部世界同時發(fā)生了變化, 既重塑了舊秩序,也催生出新機遇。 在2022 年11 月之前, 法國外交部認為, 僅有出于職業(yè)原因(包括人文交流)的旅行者或是獲得中國高校邀請信的人士才能有獲得中國簽證的可能[39]。
2022 年11 月, 國務院應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綜合組頒布了進一步優(yōu)化防控工作的二十條措施, 要求科學精準做好防控工作[40]。 入境隔離時間縮短, 入境人員陽性判定標準提高,對于入境的重要商務人員、 體育團組等, “點對點”轉運至免隔離閉環(huán)管理區(qū)[41], 這些措施極大地便利與促進跨國人員往來。
新制度經濟學代表人物科斯認為, 制度決定著經濟績效[42]。 諾斯認為, 制度包括人類用來決定人們相互關系的任何形式的制約, 制度既包括正規(guī)制約, 也包括非正規(guī)制約[43]3-4。 從新制度經濟學的視角看到, 不同國家人員的跨境交往受到各種人員往來協(xié)議的制約和限定。 在疫情爆發(fā)期間, 我國與法國對兩國申請入境人員有著極其嚴格的約束, 直接影響和制約著人員往來的方式和便利化程度, 影響著人文交流的發(fā)展水平和規(guī)模。
“優(yōu)化疫情防控二十條”的工作措施屬于國家法規(guī)適應時代發(fā)展與新形勢下保障人民健康需要所做出的有力調整, 為中國與國外人員的出入境提供了便利通道, 雖然還不是全面開放, 但相較于二十大之前的入境“7+3”隔離已經有很大的改善與進步, 而且向國內和國際社會傳遞出了一個明確清晰的信號。 當然, 國際社會仍然清楚, 中國政府始終將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放在首位。 在很多國際關系專家看來, 中國政府不太可能在2023 年3 月兩會召開之前完全解除隔離政策[44]。
“二十條”是一種實施和促進特殊旅游發(fā)展方式的政策文件。 在二十大之后的短期之內, 由于我國人口基數(shù)大、 老齡人口多的特殊國情, 我國暫時還未全面放開國門。 雖然國家主管部門在堅持對外開放的發(fā)展過程中做出很大努力, 但是后疫情時代的制度性因素紛繁復雜, 從中央到地方有時還涉及到層層加碼的問題, 人員的跨國流動被限定在極為狹窄的領域和必不可少的范圍之內, 以官方和高層往來為主, 難以滿足“致力于擴大同各國利益的匯合點”, “促進大國協(xié)調和良性互動”[38]的新要求, 與其它國家相互之間的人員往來規(guī)模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二十條”是對以前制約人員來往的制度性因素的局部修正, 其中對于體育團組的特別提及, 彰顯了我國對于人文交流的重視和鼓勵, 表明我國將提升人文交流的規(guī)模視為優(yōu)先目標之一。 隨著“新十條”的進一步落地和“乙類乙管”法定程序的相繼實施, 在可以預見的將來, 相信國際人文交流的制度紅利將會呈指數(shù)級增長。
在后疫情時代, 中法人文交流的開展并不順暢。 2022 年7 月, 中國男排曾經申請參加征戰(zhàn)法國男排甲級聯(lián)賽, 以備戰(zhàn)世界杯。 這本來是一項正常的體育人文交流活動, 但是因為中國隊參賽時會給予法方一筆贊助金, 法國體育技術指導聯(lián)合會主席魯多維科?羅耶(Ludovic Royé)就認為: “職業(yè)聯(lián)賽被外國收買……, 法國政府部門在到處忙著給我們的競爭對手鋪開紅地毯。”[45]法國體育部最終沒有批準這一富有意義的交流活動。
二十大之后, 多國領導人密集訪華, 既反映出世界各國對中共二十大的高度關注, 也凸顯了各方希望進一步加強與中國合作的積極愿望[46]。 德國總理舒爾茨雖然在上任后首訪法國, 但之后的訪華引起愛麗舍宮的不滿, 流露出法德軸心離心力的一面。 德國與中國的經貿關聯(lián)緊密, 大眾40%的銷量產生于中國市場。 與許多歐洲國家在后疫情時代的做法相反, 德國繼續(xù)在中國大量投資[47]。 在后疫情時代, 面對法國的多方位挑釁, “中國做出了減少雙邊經貿合作、 暫停中法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 人員制裁等反制的回應。 中法關系發(fā)展水平降至自希拉克以來的低谷”[48]。 有法國媒體報道馬克龍本就有意在2022 年11 月與習近平主席會面[49]。 舒爾茨的搶先成行使得與中國交流的需要對于法國而言變得更為迫切, 壓縮了法國對外政策, 特別是中國政策的彈性空間。
德國的對華關系聚焦于經濟利益的訴求, 如舒爾茨所說: “對于德國是否會依賴中國沒有必要過于焦慮, 只要德國政府僅僅限于與自身利益相關的實用立場?!盵50]法國與中國的往來當然也無法擺脫經貿利益的考量, 并且經貿效益構成重要的驅動力, 但是, 中法之間的人文交流是中法關系的一個特色。 2022 年1—9 月, 中國從法國進口的商品貿易總額約1692 億元人民幣, 從德國進口的商品貿易總額約554.3 億元人民幣①數(shù)據(jù)來源: 海關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在線查詢平臺。。 從德國的進口貿易額達到了法國的3 倍之多, 這與兩國的國力與實力不成正比。 相反, 中法之間的文化交流比重則遠遠大于中德之間的交流。 鮮于浩認為, 中法兩國在思想文化、 政治制度等方面的相互影響的深度和廣度, 在近代中外關系中是獨領風騷的[51]1。 高毅指出, 中法之間的交往, 主要靠的是心靈相通與文化契合。 兩國之間的交往交流, 相較于外交、 外貿這種國際政治、 國際經濟的層面, 更注重人文精神層面的東西, 它們之間的關系主要是一種“文化關系”[52]。
俄羅斯與烏克蘭沖突的延續(xù)加劇了國際形勢的不穩(wěn)定性和不確定性, 歐洲在美俄的戰(zhàn)略對峙下夾縫中求生存, 迫于能源危機的德國不得不轉向中國。 戴炳然指出, “歐盟的整體性被明顯削弱, 歐盟成員國基于自身訴求的分立性越發(fā)明顯, 作為歐盟整體的‘歐洲感’逐漸弱化, 歐盟對外政策的‘國家化’的特征更加顯著”[53]。
在俄烏戰(zhàn)爭之前, “法國設想的‘政治歐洲’‘主權歐洲’擠壓中法雙邊關系的靈變空間”[48]。 二十大之后, 國際社會對于中國政府政策的一致性與連貫性展露信心。 竭力塑造“歐洲聲音”的法國試圖阻礙歐洲國家單獨與中國的合作交往, 德國總理的訪華拆解了法國構想的統(tǒng)一陣線, 打亂了法國的外交節(jié)奏。 法國無法獨善其身, 也被迫再次向中國靠攏。 由于法國與中國關系的特殊性, 人文交流成為中法關系的亮點與增長點。
2022 年10 月, 人民日報新媒體發(fā)布中國共產黨國際形象網絡宣傳片?CPC?, 制作推出包括法語在內的多語種版本[54]。 注重講好中國故事, 突圍文明話語困境, 這是二十大之后人文交流的重中之重。
對外傳播是所有政黨和國家都會選擇和實踐的與外界交流形態(tài)。 劉小燕劃分了“革命時期”“建設時期”“改革時期”“治理時期”四個階段, 闡述中國共產黨對外傳播形態(tài)演變的歷史脈絡及其創(chuàng)新機制。 通過對不同時期對外傳播形態(tài)的考察, 認為中國共產黨百年對外傳播形態(tài)呈現(xiàn)出“對外宣傳—對外說明—對外傳播—公共外交”的變遷路徑[55]。 楊榮國指出, 公共外交作為一種通過信息傳播、 人文交流、 國際公關等方式獲得人心和思想認同的外交形式, 在引導社會輿論、 溝通公眾間情感、 深化國家間關系方面具有獨特優(yōu)勢[56]。
公共外交不等于人文交流, 但是, 公共外交與人文交流有許多重疊之處。 我黨我國對外傳播形態(tài)的演變歷程說明人文交流在對外傳播中占據(jù)的地位越來越重要, 人文交流的形式逐漸將重點轉向對外傳播, 突破西方媒體打造的虛假信息壁壘, 與推特、 臉書(Facebook)等傳統(tǒng)外語媒體平臺競爭受眾, 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吸引與啟蒙國外民眾。 在與國外人員的來往中, 將當代中國價值觀念寓于中國故事和敘事之中, 傳遞真實的中國聲音, 在交流中促進理解與互信。
為適應人文交流的新形勢與新動向, 我們需要切實關注一個根本問題, 那就是語言問題。 薛可指出, 國際信息主要從以美國為核心的西方國家流向非西方國家, 中國在世界話語體系中仍然處于弱勢, 不均衡不平等的輿論環(huán)境難以在短時間內發(fā)生根本性改變[57]。 以英語和法語為代表的西方語言不僅僅是在西方, 在東方也有廣泛的受眾。 相反, 中文既因為母語國家和官方語言國單一, 也因為語言本身難學難懂, 在國際上受眾有限。 即使有許多海外民眾對于中國文化和中國語言興趣濃厚,但是因為中文和西方語言的異質性, 導致他們很難入門和習得, 往往望而生畏, 更談不上深入理解。
此外, 還有外語能力的原因。 正是因為中文在國外的受眾人數(shù)和范圍有限, 因此, 在人文交流中, 外語能力對于我國顯然比英語國家或是法語國家更為重要。 外語能力的問題在人文交流面臨新形勢新動向的今天更是被放大和凸顯。 李宇明認為, 國家語言能力指國家處理各種海內外事務(包括國家發(fā)展)所需的語言能力, 提升國家語言能力是世界各國語言規(guī)劃的重要目標[58]。 趙世舉認為, 國家語言能力是國家掌握利用語言資源、 提供語言服務、 處理語言問題、 發(fā)展語言及其相關事業(yè)等方面能力的總和[59]。 外語能力是國家語言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正如Kaplan 和Baldauf 所指出的, 語言規(guī)劃是對語言資源的規(guī)劃行為, 國家外語能力建設實際上是對國家外語資源的長期規(guī)劃行為[60]。
外語能力的問題, 也許外語學界的人士更有切身、 深切的體會。 根據(jù)人文交流的需要, 外語能力可細分為兩種, 一種是作為工具的外語能力, 另一種是講好中國故事所需要的外語能力。
所謂作為工具的外語能力, 即學習和掌握一門外語, 但是并不以外語為專業(yè), 而是借助外語來學習其它學科的知識, 例如政治學、 金融、 法律、 貿易、 計算機、 物理等等。 在這種情況下, 對于外語能力的要求不需要追求精確或是流暢地道的口語表達, 因為外語的作用在于傳遞數(shù)據(jù)化和實證性的信息, 注重的是理解和信息傳達的有效性, 留學生出國交換學習、 繼續(xù)深造所使用的往往是這種能力。
講好中國故事、 傳遞中國聲音, 所需要的外語能力與作為工具的外語能力不同。 事實上, 在目前學界對于外語能力的諸多討論中, 其實多數(shù)指向的是作為工具的外語能力, 而不是講好中國故事所需要的外語能力。 講好故事所需要的是對信息的提取、 整合、 加工與再創(chuàng)造的能力, 注重用詞的準確性與表達的條理性、 感染性。 這對人文交流的參與者提出很高的語言能力要求。 故事講述者必須具有修辭技巧, 歸根結底是敘事者的敘事能力, 也就是文學表達的能力。 僅僅能夠用模糊、 缺乏語法和詞匯精準度的外語傳遞數(shù)據(jù)和實證信息, 這只能滿足知識交流的需要, 無法傳遞中國故事,無法實現(xiàn)文化認同。 舉例而言, 一個新聞主持人的語言能力顯然與一個自然科學研究者的語言能力要求不同。 講好中國故事需要的是一種專業(yè)性的外語能力, 需要將外語作為專業(yè)來進行學習。
新形勢下的人文交流已經將重點放在了國家形象構建與提高國際傳播的中國話語權和影響力上,這些尤為需要第二種外語能力。 我們需要深刻把握新時代人文交流的歷史使命, 領略語言能力在講好中國故事事業(yè)中的重要意義, 從國家層面推動外語專業(yè)人才的梯隊建設, 在對復合型外語人才的培養(yǎng)中加大語言基本技能的訓練力度。 外語人才的培養(yǎng)應該是國家人文交流統(tǒng)籌布局的重要構成,是人文交流落在實處的必經途徑, 不應該流于表述、 浮在修辭層面, 要滿足于人文交流的理論論述和宏觀展望。 從人才培養(yǎng)理念和目標確立、 培養(yǎng)方案優(yōu)化、 語言習得標準等維度著手, 努力探索如何培育具有高水平語言能力的國際化外語人才應該是人文交流學界需要關注的議題。
綜上可知, 十八大以來至今, 人文交流走過的歷程以線性軌跡目測, 呈現(xiàn)為“上升—阻滯—再發(fā)力”的變向圖線。 在國內學界, 對于人文交流的研究占比重較輕, 聚焦和著力點集中于經貿與戰(zhàn)略研究。 尤其是在近幾年國際公共衛(wèi)生緊急事件爆發(fā)之后, 人文交流的研究流于邊緣。 人文交流的研究仍然任重道遠, 尤其是有關中法關系的研究, 因為中法關系的特性而大有可為, 前景廣闊而且不可或缺。
就人文交流的發(fā)展路徑進行展望, 隨著疫情防控政策的全面優(yōu)化和后疫情時代在中國的真正來臨, 中國對外開放的大門必將更為敞開, 人文交流規(guī)模的復蘇是必然發(fā)生的現(xiàn)象, 問題在于人文交流的方式及其實現(xiàn)手段。 本文以為, 人文交流的理論指導來自于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 這是習近平外交思想的核心構成之一。 中國方案與中國智慧需要語言的表達和感染力, 國家語言能力的建設是提升人文交流質量、 改進人文交流方式的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