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巧萍
“在天晴了的時候”,這個詩題撥云見日,如同歡歌。
在天晴了的時候,
該到小徑中去走走:
起句的兩行就把讀者帶入一個音韻美妙的空間,“在”和“該”韻“ɑi”;“晴”和“徑”韻“ing”;“候”和“走”,韻“ou”。真像是琴鍵上彈出的句子,能讓人感受到腳步的彈性,彈性里的歡快。
第1節(jié)整整十四行,前兩行就像推開了兩扇晴天的門扉。而接下來的十二行,好似長長的晴天的舞臺——泥路、小草、小白菊和鳳蝶兒,它們依次出場,展現(xiàn)各自的妙不可言。
給雨潤過的泥路,
一定是涼爽又溫柔;
炫耀著新綠的小草,
已一下子洗凈了塵垢;
“給雨潤過的泥路”,似不經(jīng)意的“給”字,有一種口語化的親昵,細膩的親切感給了雨,也給了泥路,呼應(yīng)著下一行泥路的“溫柔”。而一個“潤”字,恰到好處,輕柔可感,它是動詞,卻又傳達著形容詞的質(zhì)地,“涼爽”和“溫柔”就來自于它的點染。
平常令人厭棄的“泥路”形象煥然成新了——它奉上的,是一條清爽溫柔的小徑。這樣的小徑,誰不愿意邁著輕盈的步子在上面走走呢。小草、小白菊,還有鳳蝶兒,誰不愿意在它身旁盡顯自己的明亮、美麗和自由呢。
小草的“炫耀”不是平常意義的“顯擺”,而是如《長歌行》中的“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办乓笔切〔菰邴惾沼痴障碌撵拍亢鸵郏瑢?yīng)著后面的“新綠”之“新”。
小草的“新綠”,與第2節(jié)的“新泥”、第3節(jié)的“新陽”,遙遙相和。這是晴天的贈禮,“晴”字忽現(xiàn),天地間頓時充滿光亮和生機,一切都仿佛是新的了。
泥路和小草,只有兩行,是因?qū)η缣斓母惺懿艅倓偲鸩?,腳步輕快,一掠而過。而接下來的小白菊和鳳蝶兒,都是四行,因為閑游的腳步慢下來,目光更加凝注。
不再膽怯的小白菊,
慢慢地抬起它們的頭,
試試寒,試試暖,
然后一瓣瓣地綻透;
小白菊的盛開是一層層的慢鏡頭式展現(xiàn)。從含苞的抬頭,到初綻時的“試試寒,試試暖”,直到一瓣瓣綻透。詩人以四行的長度表現(xiàn)一朵花的綻放過程,讀者感受到的不僅是一朵小白菊的整體,而且是每一片花瓣的鮮活動人。
“試試寒,試試暖”,一對簡單美好的三言句,穿插在一群長句間。是花瓣的小心翼翼,欲放還收,欲收還放。也是句式的騰挪閃轉(zhuǎn),變化自如。
抖去水珠的鳳蝶兒,
在木葉間自在閑游,
把它的飾彩的智慧書頁,
曝著陽光一開一收。
鳳蝶兒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像蝴蝶本身一樣美妙靈動。“抖去水珠”,于蝴蝶來說,“抖”這個動作,聽來略顯笨重,而細小水珠的拋灑,修飾了它,使它變得格外唯美輕靈。抖去水珠,身輕好閑游,為后面的“閑游”之“閑”做足準備。
“抖去”與“閑游”,它們的位置極有講究,如果換作“鳳蝶兒抖去水珠/在木葉間自在閑游”,這樣一來,兩行的動作都靠后,句式變得相似、單調(diào)、缺乏變化,失去了原來的自在輕盈。
且從聽覺角度看,“抖”和“游”韻母都是“ou”,一個居句首,一個居句尾,句內(nèi)空間更足,鳳蝶兒在這個“ou”韻回環(huán)的長句子間翩飛,足夠從容,足夠自在,是真正的“閑游”。而后面的“一開一收”,因為兩個“一”字,“開”和“收”都輕靈忽閃起來?!伴e游”之“閑”之“游”,在這四行間流動回旋。
到小徑中去走走吧,
在天晴了的時候:
赤著腳,攜著手,
踏著新泥,涉過溪流。
第2節(jié)的前兩行呼應(yīng)著第1節(jié)的開頭,但兩行位置互換。因為第1節(jié)對晴天里的美好事物已經(jīng)盡情描繪,于是——“到小徑中去走走吧”,這個迫不及待的聲音,就被提到前面,一再回響。
接下來,節(jié)奏加快,第1節(jié)的那種長歌曼吟之勢徹底改變,句子變短,“赤著腳,攜著手”“踏著新泥,涉過溪流”,轉(zhuǎn)為輕盈對稱的充滿古典氣質(zhì)的三言和四言句式,這是突然的凝聚,凝聚其中的,是成串的、歡躍的步點。
晴天里的人們也如鳳蝶兒一樣變得輕盈,變成赤著腳的孩童,笑語晏晏,攜手同游。
新陽推開了陰霾了,
溪水在溫風(fēng)中暈皺,
看山間移動的暗綠——
云的腳跡——它也在閑游。
形式上,第3節(jié)與第2節(jié)相稱,都是四行。內(nèi)容上,又與第1節(jié)相似,同樣是摹寫事物??墒潜容^之前兩節(jié),第3節(jié)要簡潔輕快得多。有一種脫去塵間負累,輕清者欲上浮之感。新陽、溪水,還有那山間移動的暗綠,那是流云行過時的腳跡——它們在這最后一節(jié)里一齊閃現(xiàn),事物和動作都洋溢著欲飛的閑姿逸態(tài)。
最后兩行的破折號有極致的綿延作用,它們微妙地呼應(yīng)著前面新陽的“推開”陰霾,只輕輕一推,又一推,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秋千存在,于是,山間的暗綠——流云的腳跡,它無限地蕩開,蕩開——它悠閑地飄游起來。
最妙的是這云一般的“閑游”,它所帶動的,不僅僅是云的腳跡,而是整個最后一節(jié),是整首詩。云起而忘憂,他們,晴天里的所有人和事物,都被推向晴空,推向超然忘我的閑游之境。
《在天晴了的時候》寫于1944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的前夕,詩人所渴望的天晴尚未到來,但這首詩創(chuàng)造了一個陰霾盡散、歡樂怡然的境界,予人無盡的陽光和希望。就像他寫于同時期的詩歌《偶成》所言:“它們只是像冰一樣凝結(jié)/而有一天會像花一樣重開?!?/p>
(作者單位:山西靜樂縣教育局教研室)
責(zé)任編輯 郝 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