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鵬
難得一個休息日,我隨手翻閱陸游的詩,一句“鐵馬冰河入夢來”一下子觸動我的內心。一個外號叫“鐵馬”的礦工馬忠生的形象,瞬間在我腦海中閃現(xiàn)。
十年前我就對鐵能公司的馬忠生有所耳聞。十年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大隆礦有幸見到了已經(jīng)是副礦長的他。
那是一年中最耀眼的金色季節(jié),天氣晴朗,稻谷飄香。我和大隆礦里的一個朋友約好去井下參觀,幾經(jīng)溝通協(xié)調,終于圓了我的“下井夢”。結果,在準備下井時,遇見了馬忠生,雖未曾謀面,但看過他的照片,簡單聊幾句,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黑紅的臉龐,智慧的雙眸,待人熱情、親和,沒有一點“官架子”。在眾多的礦工中,根本看不出來他是領導。他略一轉身,抬手從衣柜中拿出工作服和安全帽、靴子,非常嫻熟地穿戴著。而我穿礦工的工作服,顯得那樣的笨拙,有點手忙腳亂,紅色的安全帽戴在頭上也不太聽話,非常不自然。
穿戴整齊后,我從鏡子中看到一個嶄新的自己,心里美不勝收。于是,我滿心歡喜和朋友以及馬忠生邊聊邊向升降井走去。如果說和煤礦有緣分,這還得從馬忠生的父輩說起。
他父親叫馬黃蘭,一輩子從事煤礦工作,十多年前從礦上退休。一九六四年二月,馬忠生出生在阜新。五年后,因為生活的窘迫,一家人投親搬到鐵法礦區(qū),落戶在大明鎮(zhèn)創(chuàng)業(yè)村,至今有五十年了。家里兄弟姐妹多,生活困難時期,全靠馬忠生父親一人上班養(yǎng)活他們一大家子。后來他們相繼長大陸續(xù)都在礦上找到了工作。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瘪R忠生一家就是依靠煤礦才找到生活的支撐。他十九歲技校畢業(yè)后,成為大明礦開拓區(qū)105隊的一名工人。他從小就是那種膽大心細的人,遇事勤思考愛鉆研,參加工作不久,他的才華逐漸展露出來,很快被提升為副班長。
一九七八年,春雷一聲震天響,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標志著我國改革開放偉大時代的到來。煤炭工業(yè)隨之進入了轉型發(fā)展時期——企業(yè)經(jīng)營自主權逐漸擴大,產(chǎn)業(yè)結構不斷優(yōu)化,煤炭行業(yè)活力越來越強。剛剛踏進煤礦企業(yè)的馬忠生初生牛犢不怕虎,用智慧戰(zhàn)勝了一個又一個生產(chǎn)難題,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關,職位也從副班長一步步晉升到班長、工長、副隊長、隊長和掘進區(qū)副區(qū)長、掘進隊隊長。
是人才總有發(fā)光的時候。馬忠生就像一匹“黑馬”縱橫馳騁在煤礦改革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康莊大道上。二○○二年五月,總公司將他這員“虎將”調到煤礦最關鍵的部位,擔任最重要角色。他被調到大興礦掘進隊,從煤掘隊隊長干到副礦長,實現(xiàn)煤礦管理工作的華麗轉身,也是他人生一個大轉折,大飛躍。
一個人的成功與否是與他的思想信念和時代的進程有關。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理想而奮斗。理想信念是鳥,它在黎明前的黑暗之際,感覺到光明必至,唱出了歡樂的歌。在眼前這個話語不多,身材敦厚,面色黑紅的人身上,我看到了凝結著煤礦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改革的歷史印記。他的身上一定掩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吸引著我的好奇心。
長長的巷道內看不到盡頭,說話聲稍稍有那么點空曠的回音。我懷著崇敬的心情,笑著問馬忠生:“聽說您被冠以‘鐵馬’‘黑馬’‘馬老狠’‘拼命三郎’,您具有‘鐵人’一樣的精神。您是十九大代表,也是感動鐵能人物,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馬忠生沒有回頭看我,眼神望向前方,專注地凝視著迎面而來的運煤車,他抬起右手指著轟隆隆的傳輸帶說:“其實就像這傳輸帶,一旦開啟,你能停下來嗎?”
剛調到大興礦的時候,盡管他早有思想準備,但現(xiàn)實確實讓他頭疼。礦里紀律渙散,工人工作積極性不高。馬忠生想改變這種現(xiàn)狀,就得身先士卒,從自身做起。他每天帶頭下井,不分輕活重活,與工友肩并肩一同干活。早上六點就來了,晚上六點才走,“三點一線”——從家里到礦上再到井下,人送外號“馬六”。北一東706運順施工,他跟完白班還要看著四點班干完一個循環(huán)才升井。北二405運順施工,綜掘機行走減速機壞了,他和檢修工人在井下待了二十七個多小時,修理完成才升井。他所在的綜掘二隊一直保持著安全生產(chǎn)無事故的紀錄,被譽為“遼北綜掘第一隊”、全省煤礦的“精品示范隊”。他常常說:“井下這活我干不好不行,干不好就重整,我就有這‘怪癖’,要不我回家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想與其在家抓心撓肝地惦記,不如下井安心。礦井下有許多不可預見、會觸發(fā)安全事故的偶然因素?!彼致运懔艘幌拢吭孪戮荚谌我陨?,最多一個月下井四十二次,每年四百次以上。這些年在井下所走的路,累計超過十六萬公里,相當于繞地球近四圈,超過十二個“兩萬五千里長征”。別人一年在井下穿破兩三雙靴子,他每年都穿破七八雙。
千里之行,始于初心。就在馬忠生一門心思投入工作的時候,病魔也把他盯上了。由于長年的井下艱苦環(huán)境作業(yè),一九九三年七月,他隱隱約約感到腰部不得勁兒,以為得了風濕,當時也沒太在意。他以為挺一挺就過去了??墒呛髞碓絹碓絿乐?,走路都費勁,連打噴嚏都不敢,就像腰上扎著一根針,一動就像針扎到了神經(jīng)似的,實在挺不住了,就到沈陽一家中醫(yī)院去看。醫(yī)院院長拿著病理片子對他說:“你得的是‘強直性肥大性脊柱炎’,將來很可能出現(xiàn)脊椎黏合,導致脊椎變形,大小便失禁,甚至癱瘓。”
為了不影響工作,他硬是堅持了幾個月沒有住院治療,果不其然,他的病真如大夫預料的那樣加重了。疼得實在沒招了,他抽空到鐵煤總院檢查,專家說,脊椎骨開始鈣化,這個病屬于“不死人的癌癥”。這個結果猶如法院判決書一樣,直接宣判了他“無期徒刑”。那一年,馬忠生僅僅二十九歲,大好的青春年華,卻要接受這樣殘酷的現(xiàn)實,給他和家人帶來無盡的痛苦。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就此認命,還是跟它抗爭?
可是,他不信命!不知疲倦的工作,讓他的病情不斷加重,腰椎骨第二到末節(jié)嚴重變形。從脖子到腰椎骨全部黏連了,就像一根棍,穿鞋,自己系不了鞋帶;躺著,頭部挨不到床,兩頭懸空;趴著,胸部貼不到床,兩頭著地,嚴重的時候自己都翻不了身,這種痛苦不得這個病的人是永遠體會不到的。當時為了減輕病痛,他從醫(yī)院買了內服藥和外敷藥,每天堅持吃藥的同時,還要在后背貼膏藥。為了防止貼膏藥的地方被井下的煤塵污染,他愛人在他上班前還在后背蒙上一層塑料薄膜,周邊用膠布封得嚴嚴實實,還說“這回挺好,不能進灰了,一副膏藥貼三天”。到了第二天,他感覺有點刺撓、疼,他以為是膏藥起作用了,誰知第三天揭開塑料薄膜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起了一大片手指甲蓋大小的黃水泡,瞅著嚇人,刮著碰著像針扎一樣疼,一出汗就像傷口撒把鹽,更是鉆心地疼。有時候疼得實在受不了了,他在井下用鍬把,在家就用搟面杖,哪疼往哪兒敲,能緩解疼痛的注意力,這是他發(fā)明的“棒擊療法”。但是過幾天一看,腿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老伴和孩子看到都心疼地哭了。由于長期在井下,上山下山來回的行走,前兩年他又得了滑膜炎。膝蓋嚴重積液,每走一步都很疼,加上腰椎病,走路就更加困難,即便這樣,他仍然堅持一天下一個井。所以,人送外號“鐵馬”。
我在礦井下親眼目睹了礦工們冒著被煤灰嗆、被濕熱氣熏蒸、弓著身子或者跪趴著干活的場景,心中不免動容,一塊煤的誕生,要工人們在密不透風的艱苦環(huán)境中付出多少心血才能開采到?參觀學習將近半天時間我感悟頗深,人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我不知道那個身患重病,每天堅持下井,而且一干就是一天,甚至24小時都奮戰(zhàn)在井下的馬忠生是如何堅持幾十年如一日地為煤礦事業(yè)的發(fā)展奉獻青春年華的?他就像一塊閃閃發(fā)光的煤,燃燒自己,照耀世人。
他是縱橫煤礦行業(yè)一匹真正的“鐵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