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莫泊桑

典例詳析

小步舞

大災大難不會使我悲傷。我親眼目睹過戰(zhàn)爭，人類的殘酷暴行令我們發(fā)出恐懼和憤怒的吶喊，但絕不會令我們像看到某些讓人感傷的小事那樣背上起雞皮疙瘩。有那么兩三件事至今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它們像針扎似的，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留下又細又長的創(chuàng)傷。我就給您講講其中的一件吧。

那時我還年輕，有點多愁善感，不太喜歡喧鬧。我最喜愛的享受之一，就是早上獨自一人在盧森堡公園的苗圃里散步。

這是一座似乎被人遺忘的上個世紀的花園，一座像老婦人的溫柔微笑一樣依然美麗的花園。（寫出了歷史感和滄桑感，花園被遺忘代表著下文屬于老舞蹈師的時代被遺忘。）綠籬隔出一條條狹窄、規(guī)整的小徑，顯得非常幽靜。在這迷人的小樹林里，有一個角落完全被蜜蜂占據(jù)。它們的小窩坐落在木板上，朝著太陽打開頂針大的小門。走在小路上，隨時都能看到嗡嗡叫的金黃色的蜜蜂，它們是這片和平地帶真正的主人，清幽小徑上真正的漫步者。（描寫了苗圃的自然環(huán)境：幽靜而美好，如此美好休閑的畫面為“我”和老人的相遇提供了可能，同時為下文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設置背景。）

我不久就發(fā)現(xiàn)，經(jīng)常到這里來的不只我一人。我有時也會迎面遇上一個小老頭兒。

他穿一雙帶銀扣的皮鞋、一條帶遮門襟的短套褲和一件棕褐色的長禮服，戴一頂長絨毛寬檐的怪誕的灰禮帽，想必是太古年代的古董。（通過細節(jié)描寫、外貌描寫，寫出老舞蹈師過時的穿戴，表明他是一個懷舊的人。）

他長得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他愛做鬼臉，也常常微笑。他手里總拿著一根金鑲頭的華麗的手杖，這手杖對他來說一定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紀念意義。

這老人起初讓我感到怪怪的，后來卻引起我莫大的興趣。

一個早晨，他以為周圍沒有人，便做起一連串奇怪的動作來：先是幾個小步跳躍，繼而行了個屈膝禮，接著用他那細長的腿來了個還算利落的擊腳跳，然后開始優(yōu)雅地旋轉(zhuǎn)，把他那木偶似的身體扭來絞去，動人而又可笑地向空中頻頻點頭致意。他是在跳舞呀?。ㄍㄟ^細節(jié)描寫，可以看出他跳得很專業(yè)，很喜歡這個舞蹈，陶醉于其中。）

跳完舞，他又繼續(xù)散起步來。

我注意到，他每天上午都要重復一遍這套動作。

我想和他談一談。于是有一天，在向他致禮以后，我開口說：

“今天天氣真好啊，先生。”

他也鞠了個躬：

“是呀，先生，真是和從前的天氣一樣?！?/p>

一個星期以后，我們已經(jīng)成了朋友，我也知道了他的身世。在國王路易十五時代，他曾是歌劇院的舞蹈教師。他那根漂亮的手杖就是德·克萊蒙伯爵送的一件禮物。一跟他說起舞蹈，他就絮叨個沒完沒了。

有一天，他很知心地跟我說：

“先生，我的妻子叫拉·卡斯特利。如果您樂意，我可以介紹您認識她，不過她要到下午才上這兒來。這個花園，就是我們的歡樂，我們的生命過去給我們留下的只有這個了，如果沒有它，我們簡直就不能再活下去。我妻子和我，我們整個下午都是在這兒過的。只是我上午就來，因為我起得早。”（語言描寫，“過去給我們留下的只有這個了”則暗含了他內(nèi)心的痛苦、無奈與失落。）

我一吃完上午飯就立刻回到公園。不一會兒，我就遠遠望見我的朋友，彬彬有禮地讓一位穿黑衣服的矮小的老婦人挽著胳膊。她就是拉·卡斯特利，曾經(jīng)深受那整個風流時代寵愛的偉大舞蹈家。

我們在一張石頭長凳上坐下。那是五月。陣陣花香在潔凈的小徑上飄溢；溫暖的太陽透過樹葉在我們身上撒下大片大片的亮光。拉·卡斯特利的黑色連衣裙仿佛整個兒浸潤在春暉里。（描寫了苗圃溫馨而美好的自然環(huán)境，我跟老人從相遇到相識到感悟人生都是在苗圃這特定的環(huán)境展開，苗圃是他的表演舞臺。）

“請您給我解釋一下，小步舞是怎么回事，好嗎？”我對老舞蹈師說。

他意外地打了個哆嗦。

“先生，它是舞蹈中的皇后，王后們的舞蹈。您懂嗎？自從沒了國王，也就沒有了小步舞。”

他開始用夸張的文體發(fā)表起對小步舞的贊詞來?？上乙稽c也沒聽懂。（通過語言描寫，揭示老舞蹈師內(nèi)心的世界，對舞蹈的熱愛。）

突然，他朝一直保持沉默和嚴肅的老伴轉(zhuǎn)過身去：

“艾麗絲，讓我們跳給這位看看什么是小步舞，你樂意嗎？”

于是我看見了一件令我永生難忘的事。

他們時而前進，時而后退，像孩子似的裝腔作勢，彎腰施禮，活像兩個跳舞的老木偶，只是驅(qū)動這對木偶的機械，已經(jīng)有點兒損壞了。（細節(jié)描寫，寫出老舞蹈師很喜歡跳舞，很專業(yè)，但舞蹈已過時，寫出他們很懷念過去。）

我望著他們，一股難以言表的感傷激動著我的靈魂。我仿佛看到一次既可悲又可笑的幽靈現(xiàn)身，看到一個時代已經(jīng)過時的幻影。（這里不僅僅是一個苗圃，還是一個已逝時代的展現(xiàn)，苗圃自然成了貫穿全文的線索，同時也展現(xiàn)了老人的一生，從而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他們突然停了下來，面對面佇立了幾秒鐘，忽然出人意料地相擁著哭起來。

三天以后，我動身去外省了。我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當我兩年后重返巴黎的時候，那片苗圃已被鏟平。沒有了心愛的過去時代的花園，沒有它舊時的氣息和小樹林的通幽曲徑，他們怎樣了呢？（留白式結(jié)尾，引起讀者無限遐思。）

對他們的回憶一直縈繞著我，像一道傷痕留在我的心頭。

（張英倫譯，有刪改）

重點探究

【內(nèi)容概要】小說的開頭以講故事的口吻展開，追憶“在內(nèi)心深處留下又細又長的創(chuàng)傷”事情，接著對盧森堡公園進行了描寫，引出主人公的出場，主人公是一位小老頭，穿戴很古董，而且手里總拿一根金鑲頭的華麗的手杖，經(jīng)常也出入這座“被人遺忘的上個世紀的花園”，我對這位老人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所以經(jīng)常關(guān)注他。有一天，他以為周圍沒人，在這花園里做了一連串奇怪的動作，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他在跳舞。接著我發(fā)現(xiàn)他每天上午都要重復一遍，這激起了我認識他、想跟他談談的欲望。從閑聊開始，一個星期后我們已成朋友，我也知道了他的身世，他是路易十五時代的歌劇院舞蹈教師，手杖是一位伯爵送的，有一天他把妻子帶來給我介紹并表演了舞蹈中的皇后——小步舞。我望著他們似乎“看到一個已經(jīng)過時的幻影”，三天之后我去了外省，等我再回來已是兩年之后，盧森堡公園的苗圃已被鏟平，再沒見過他們，對他們的回憶一直縈繞著我，像一道傷痕留在我的心頭。

【主旨中心】文章通過“我”與老舞蹈師在盧森堡公園的苗圃相識相知，以及對老舞蹈師夫婦跳小步舞的描繪，表現(xiàn)了老舞蹈師夫婦對過去歲月的懷念，以及他們在現(xiàn)代社會情感得不到宣泄的壓抑與痛苦，同時也表現(xiàn)了老舞蹈師夫婦跳小舞步這件事對“我”心靈的沖擊。

【寫作特點】特征鮮明的細節(jié)描寫、個性化的對話描寫、典型化的場景描寫。

（供稿 山西 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