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根紅

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一直以來都是文學(xué)的主題。草原、邊地、大山、河流等，都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重要對象，產(chǎn)生了一批優(yōu)秀作品。不過，與海洋主題相關(guān)的文學(xué)作品則相對較少，散文作品就更顯薄弱了。王月鵬的散文集《海上書》，是繼《漁燈》《煙臺傳》之后又一部關(guān)于海洋的作品，共收入海洋主題散文25篇。可以說，大海已經(jīng)成為王月鵬重要的文學(xué)地理空間。在《海上書》里，王月鵬深入漁村生活、深入漁民內(nèi)心，通過第一手的資料和生活體驗，集中筆力書寫了海邊漁民的生活和精神世界，用貼近大海的方式祛魅大海的想象，呈現(xiàn)出一種返璞歸真的大海，并在茫茫的大海中抵達人心的遼闊。

回到日常的敘事

說到大海，我們都會生發(fā)出許多浪漫的想象，聯(lián)想到神奇的海景和迷人的傳說，或者是賦予大海一系列固有意象和修辭，諸如遼闊、蒼茫、神秘、奇幻等。王月鵬原本也是帶著各種想象進入漁村、觀察漁民的生活。不過，作者在漁村的深入走訪過程中，在與漁民的交談采訪中，不斷修正自己的想象，讓文字回到漁民生活的大海本身，打撈那些被忽略的大海，還原被誤讀的大海。這是王月鵬的《海上書》讓人感受最為深刻的地方。

對漁民來說，大海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確切地說，是一種生存方式。他們面朝大海，沒有更多的選擇，只能從大海中找尋賴以生存的空間。大海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生存的資源，而不是浪漫的想象；是日復(fù)一日的生活環(huán)境，而不是都市漫游和景點游覽。因此，對于大海上發(fā)生的事情，漁民們沒有太多驚心動魄的記憶，也沒有太深刻的人生道理。他們和大海都只是保持著一種普通日常生活的姿態(tài)。出海打漁是他們的日常生活，結(jié)繩曬網(wǎng)是他們的日常生活，遭風(fēng)遇浪是他們的日常生活。作者在《海上書》里也不時流露出，“在我看來的那些所謂神奇物事，不過是漁村和漁民的日常。這樣的日常，被忽略被抽空已經(jīng)很久了?！保ā兑顾逎O村》）大海的日常被抽空，源于我們賦予了大海過多的想象，而不是以日常的視角來觀察大海。至于那些我們自以為是的海景，或沙鷗翔集、錦鱗游泳，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有時不過是一些被用作凝視的景觀展覽。王月鵬在《羽翼風(fēng)暴》里就指出了“沙鷗翔集”的真實體驗，“我以為海鷗與大海是如影隨形的，事實并非如此。海比想象中的還要大，海鷗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密集。在海邊，它們是一群很容易就被忽略了的鳥。”

王月鵬的《海上書》正是將大海作為一種日常生活來書寫，讓大海回歸大海本身，剝離大海神秘的想象和象征，回到普通、平靜、勾連現(xiàn)實生活的在水一方?！逗Ｉ蠒防锏臐O民都是一個個普通人，描寫的也是漁民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結(jié)網(wǎng)打漁，喝酒唱歌，海邊漫步，忘了怎樣給纜繩打結(jié)，用殘破的網(wǎng)做菜園的圍擋，在門前的菜園里勞動，感慨“現(xiàn)在條件好了”……這些就是他們的生活，沒有驚濤拍岸，也沒有波瀾壯闊，偶爾回憶一下出海生活和過往的事情，也大多語焉不詳。也許，出海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太過瑣碎，太過日常?！饵c燈的人》里的老船長和漁民，關(guān)于燈塔的記憶就有太多矛盾和出入，“當(dāng)年點燈的人，漁村沒有幾個人還記得，他們本身已經(jīng)不在意這個事情了?！币驗?，“燈塔僅僅是燈塔，這不是象征，也不是細節(jié)，這是關(guān)涉海上航行的生命，關(guān)涉到漁民能否安全回家的一件很具體很緊要的事?！闭\然，燈塔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回家的參照，一次次的出海讓他們記住的是回家的路。至于點燈的人、燈塔的記憶，遠比不上回家的路更為迫切，那些燈光“是現(xiàn)實中的燈，微弱的光里，有著切膚的迷茫與希望”。

那些看似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有著大海一樣深邃故事的漁民，他們的過往，只是更多了一些“劫后余生”般的記憶，而回到現(xiàn)實則是他們更為關(guān)注的日常。《點燈的人》里那位九十四歲的老人，在面對“我”提出的“獨處時經(jīng)常會想些什么”時，則是淡淡地回答“什么也不想”。這種人生的態(tài)度，幾乎是《海上書》里所寫的漁民所表現(xiàn)出的共同的特征。他們即便在大海的風(fēng)浪中消失了，也只是平靜地說一句“遇風(fēng)了”。這是一群在海上歷經(jīng)苦難、漂泊和風(fēng)險后的淡然，是一種在大海中生死掙扎后的淡然，因而他們有著更強烈的對現(xiàn)實安穩(wěn)生活的滿足。王月鵬里的《海上書》記錄的就是這樣一群普通的漁民，和他們普通的生活。他們的名字無關(guān)緊要，他們的故事也無關(guān)緊要，他們在歷經(jīng)風(fēng)浪后成為眼前的漁民，更多關(guān)心的是現(xiàn)實的生活。因此，“與友人在初旺漁村采訪一個多月，并沒有聽到漁民講到太多的海上傳說，他們更關(guān)注的是現(xiàn)實生活，或者說，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讓他們感到很大程度的滿足?！保ā逗Ｊ隆罚┧麄冊诳嚯y、危險中走過來，相對于那些遇風(fēng)遭浪的過往，他們更愿意感受當(dāng)下生活的美好。

王月鵬的《海上書》，記錄的是一群人在與大海的拼搏中艱難生存的生活，是一群與海為鄰無處可逃的生活。這種生活是他們與生俱來需要面對的?！逗＠锏母防锏睦洗L曾流浪到雞西下煤礦，后出海去大連賣西瓜，再回到漁村打漁。老船長一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還是回到了海上，與大海搏擊長空。更有意思的是，老船長打了一輩子魚，自己卻不吃魚；從小出海，卻暈了一輩子船。大海似乎是老船長一生的宿命，正如老船長所說：“暈船就不干了嗎？”對海邊居住的人來說，出海打漁也許是他們唯一的生存方式。他們就像海里一塊凸出的石頭，不僅是風(fēng)浪中回家的方向，更是他們命運的方向?！逗Ｉ蠒吠ㄟ^對漁民日常生活的描寫和漁民平靜的敘述，讓大?；氐搅巳粘＃屛覀兡軌蚋鼮樯钋械馗兄?，大海只是漁民們的一種生存環(huán)境，他們必須適應(yīng)大海的生活，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必須接受大海帶給他們的生活。從《海上書》里，我們也能夠更為深刻地理解那些生活在過去年代向海而生的漁民內(nèi)心的掙扎和命運的茫然。

大海的相處哲學(xué)

與大海和平相處，無疑是海邊漁民最大的心愿。他們依靠自身的摸索、前人出海的經(jīng)驗總結(jié)、民間信仰和傳說等，形成了與大?！跋嗑慈缳e”的生存之道。他們用最樸素的生活，揭示了人對自然最樸素的認知和與海相處的方式。與其說這是大海生活的哲學(xué)，毋寧說是一種對生活的寄托和希望。王月鵬的《海上書》以豐沛的敘述，為我們展現(xiàn)了別樣的大海，也展現(xiàn)了生存的廣闊。《打纜》里的老漁民會108種繩結(jié)的打法。“這種功能性的繩結(jié)被老漁民賦予了美感，他選用的繩子五顏六色，繩結(jié)狀若烏賊、對蝦等海洋生物?！薄斑@個‘結(jié)，濃縮了所有的‘風(fēng)浪，也包含了老漁民對于整個大海的認知?！崩蠞O民用“繩結(jié)”表達對于大海的認識，也用各種繩結(jié)來寄托自身安全的希望。這不僅是一門手藝，也不僅顯示了老漁民在大海之上內(nèi)心的孤獨，更是對生活/生命的一種美好期待?！毒W(wǎng)里或網(wǎng)外的海》里，“一個老漁民可以隨手打出若干的‘結(jié)，用來應(yīng)對不同的狀況?！泵恳环N繩結(jié)，都代表著一種突發(fā)事件的處理，都寄托著一次生的希望、平安回家的期盼?！包x大爺亮寶”的傳說，不過是漁民根據(jù)海龜殼上的光亮，來預(yù)測天氣的變化，從而掌握出海的行程；“轉(zhuǎn)心螺”的傳說，是漁民在海上迷失航向的另一種敘述；穿胸族的傳說，則是漁民對風(fēng)浪無可奈何的神奇想象。這些傳說的背后，都代表著一次次尋找生的希望。

因為對大海的未知，漁民對出海的路程自然充滿恐懼。恐懼是王月鵬的《海上書》里流露出的最為明顯、最為深刻的情感?！袄K結(jié)”“黿大爺亮寶”“轉(zhuǎn)心螺”“穿胸族”等，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是對大海充滿恐懼的表現(xiàn)。《海上書》里收錄的大多數(shù)散文，都寫到了漁民對大海的恐懼?！稛o字鐘》里，“我曾采訪過若干老漁民，他們對大海的普遍感受即是恐懼，因恐懼而心生敬畏。這是真正懂海的人?！薄独先伺c海及其他》里八十八歲的老船長講述了他與大鯊魚的故事，較為深入地描寫了老船長和一群漁民在風(fēng)浪之中的恐懼和掙扎。在《徐福東渡》里，作者引用《廢鐸囈·舟沉》記載了一艘在登州附近沉沒的船，從而寫到危險的風(fēng)浪：“風(fēng)和浪是真實的，那些垂死掙扎和巨大恐懼是真實的?！边@種恐懼，甚至成為漁民一生揮之不去的記憶，就像《海里的根》中的那位老人，“即使遠離了大海，也從來沒有放棄對于方向的思考。他對大海的想象，從來就不是審美的，他一直在憂慮著，當(dāng)風(fēng)來，如何把握方向，如何不迷失方向，如何讓自己的船找到回家的路?！比欢拔抑牢宜吹降膬H僅是漁村的表象，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惶惑和疼痛，我并不能感同身受?！保ā断蚝５拇翱凇罚?/p>

因恐懼而敬畏，有敬畏才有希望。人對自然要充滿敬畏，是《海上書》的漁民提及最多的話。《海事》里，“作為一個打魚為生的人，對大海必須有足夠的敬畏?！薄稛o字鐘》里，“人類對大海的所謂征服，被視為一種精神，這是對人與海的雙重誤讀。人與自然萬物的關(guān)系，是需要以敬畏之心來看待的。”《海事》里，“海對漁民來說沒有浪漫，只有殘酷的真實……漁民的日常生活，都系在這樣的一條船上，他們對大海的敬畏，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睂τ诤＿吷畹臐O民，誰也無法知曉大海上會發(fā)生什么，敬畏就成為漁民對大海的最為樸素的生存之道。由此，漁民出海便形成了各種規(guī)矩，規(guī)約著漁民對大海保持敬畏?！逗Ｊ隆防镙^為集中地描寫了這些規(guī)矩：在海上遇到鯨魚不能打擾；拉網(wǎng)拉到黿大爺，要恭敬地將其送回海里；遇到“過龍兵”的大魚群，要燒香磕頭拋米撒面；船下錨時漁民先要高喊一聲“給──錨──了”，以免傷到海龜……這種對大海的敬畏甚至影響到海邊居住的人們的日常生活?！缎脑笜洹防铮粋€漁民將一棵幼槐從自家院子里移到海邊，還舉辦了一個鄭重的儀式，以讓人心有敬畏。正是體會到漁民對大海懷有的無限敬畏，在與漁民的交談中領(lǐng)悟到生存的艱難，對“那些未曾從海上歸來的人們”的深情懷念，王月鵬的文字之中，就有了王開嶺所評論的：“他悲憫蒼生、關(guān)注疾苦，他的大海連著人海，他的海底住著村莊、農(nóng)舍、野草，燈火通明?！保ā逗Ｉ蠒费猓?/p>

《海上書》不僅是寫出了漁民對大海的恐懼和敬畏，更為重要的是，還寫出了人與自然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独先伺c海及其他》里，八十八歲的老船長講述了他打撈起一條大鯊魚的故事。然而，也正是這條大鯊魚在風(fēng)浪之中穩(wěn)住了老船長的小船，“他們把捆綁在小船和大魚的繩子收束得更緊了，把船和魚更緊地聯(lián)結(jié)在一起”，使得他們沒有被風(fēng)浪吹沉。其中比較有意思的是，這篇文章里所寫到的，“小船和大魚在海水里不停地碰觸；每一次碰觸，就像碰觸到一個危險，又像碰觸到一個堅實的依靠。小船與大魚在海浪里竟然成了一種緊張的依靠與被依靠的關(guān)系。”這對小船和大魚、風(fēng)浪和大海、人與自然的思考，可謂是獨辟蹊徑。這篇文章里還有一個細節(jié)，“老船長踩著魚想跳到岸上，結(jié)果一不小心掉進了海里，慌亂中，他抓了大魚一把，才穩(wěn)住身?！崩洗L感嘆“海是不可戰(zhàn)勝的，人要懂得妥協(xié)”。老船長用樸素的言語說出了人與大海的深刻，正如作者所寫：“海對于漁民來說，不是浪漫，也容不下太多的想象，它是殘酷的存在?！贝_實，有著血淚家族史的老船長，因船被風(fēng)浪掀翻而遇難的海會會長，點燈塔的老人，不吃魚還暈船的漁民，他們都是大海的搏擊者。《徐福東渡》的故事源于一個古老的傳說。這個故事最早見于司馬遷的《史記》中，秦始皇時期徐福被派遣出海采仙藥，一去不返的事件。西漢的東方朔在《海內(nèi)十州記》中也記載了徐福帶童男童女坐樓船去“三神山”尋求長生不老藥的故事。王月鵬的散文《徐福東渡》以開闊的視野，寫到了日本圓仁和尚的中國之行和歸國之旅，圓仁和尚《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所記載的登州歷史，春秋時期從今煙臺途經(jīng)廟島群島東往朝鮮半島的“東方海上絲綢之路”，登州的“日出千桿旗，日落萬盞燈”的盛況。然而，在王月鵬的字里行間，我們也能看出，那個古老的年代大海帶給徐福和千余名童男童女“一去不返”的殘酷，由此也有了登州的“始發(fā)港”地位和“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正是這殘酷賦予徐福東渡以大海的開拓精神。

理解大海的路徑

人與自然的書寫，最終指向的當(dāng)然是我們?nèi)绾卫斫庾匀?。王月鵬用深扎的方式感悟著大海，也從漁村和漁民的走訪中領(lǐng)悟大海。王月鵬所要表達的，不僅是再現(xiàn)漁民的日常生活，而是要從日常生活中去理解大海，為大海的寫作提供了另一種敘述的方式和理解的路徑。

人們置身在大海的日常和寧靜中，總會受到感染，受到啟示。作者在大海邊漫步，也逐漸體會到：“海以日常的方式，讓我釋然，讓我卸除了內(nèi)心的那些負累。海只需要做自己，它不遷就任何的事與物?！痹诖蠛Ｃ媲埃覀儫o法理解大海，“不管你曾在海邊佇立多久，也不管在海上親歷了多少的風(fēng)雨浪，你與大海之間永遠隔了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與海同行》）其實，即便一個長期居住在海邊的漁民，也許都無法真正理解大海。對一個外來者來說，就更難理解漁村、漁民的生活，更難理解大海的一切。這就決定了王月鵬對于大海的書寫是一件高難度的事情。由于許多事情時過境遷，許多漁民已遠去，我們無法像漁民一樣親身經(jīng)歷，因而缺少了更多真實的體驗，“永遠隔了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與海同行》），因此，作者感嘆：“我以為我寫下了大海，其實只是寫下了那些在海邊存在和消失的事物?！保ā杜c海同行》）為此，王月鵬找到了一個重要的理解路徑，即通過漁民來理解大海。《海上書》所展現(xiàn)的漁民的日常生活，關(guān)于大海和發(fā)生在大海上的故事，老人對于大海的講述，始終都是一種平淡的風(fēng)格，而這種平淡正是理解大海的情感鑰匙，因為，“唯有那些曾經(jīng)置身于大海深處、歷盡艱辛從恐懼和絕望中解脫出來的人……是最有可能真正理解大海的人?！保ā杜c海同行》）

然而，長久以來，那些遠離大海的人們賦予了大海太多的想象，讓“理解大海”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王月鵬也通過當(dāng)前流行的村莊的書寫道出了寫作的難度：“太多的知識分子在想象村莊，他們不過是寫下了他們路過村莊時匆匆看到的事物，而在村莊的內(nèi)部，遠遠不止這些?！保ā妒罚┲档梅Q道的是，作者用深入的觀察、深邃的思考，在文學(xué)意義上完成了對大海的理解?！妒防?，一個垂釣的老人，只留下了背影，成為大海的一部分；一個曬墻根的老人，不顧家人勸阻，在別人發(fā)家致富時，他在海邊開荒山綠化成一個莊園，“他在海邊的山上，完成了對海的闡釋；他以難得糊涂的心態(tài)，完成了智者難以企及的生存狀態(tài)?！币粋€垂釣者的背影，一個開荒山的老人，是海邊居民的生活態(tài)度?！读硪环N橋》里一截通向大海的天馬棧橋，在大海的某一個地方停下來，并不企圖征服大海，而是“保持了一種理性又節(jié)制的姿態(tài)”，因為“大海是永遠不可以用來征服的”；“面對巨大的蒼茫，我終于明白人生并不是所有的抵達都有意義，不浪費生命，不將生命消耗在無謂的事情上，這是對生命的最大負責(zé)?！碧祚R棧橋就是一種生活的姿態(tài)，一種漫步人生、昂首大海的姿態(tài)，這姿態(tài)可以抵達無盡的遠方，一個不能征服的遠方。因此，人們在棧橋上眺望大海，舉辦盛大的演出，在橋上散步，最終“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海邊動物的生存方式，也是王月鵬理解大海的一種方式?！懊鎸Σ而B者，鷗鳥保護自己免受傷害的策略，竟然是將鳥巢緊密地集合在一起，并且選擇在同一時期下蛋?！保ā队鹨盹L(fēng)暴》）飛蛤最初是天上飛的，它的殼原本是翅膀。它們“對于天空的放棄”（《飛蛤》），也是屈服于大海的生存法則，是避免被網(wǎng)罩捕捉，于是選擇躲在沙灘和海水里。“鯨魚開會”“過龍兵”等故事和傳說，其實又何嘗不是海里生活的魚群結(jié)伴同行的一種生存方式呢？由此，作者認為，大海上生活的品質(zhì)，就是隱忍，隱忍風(fēng)浪、災(zāi)難，甚至死亡，像一座島一樣，“它的隱忍成長，讓它終有一天從海中昂起頭”。（《成為一座島》）

人與自然的寫作雖然已經(jīng)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學(xué)現(xiàn)象，但是，如何真正深入理解自然，仍是尚需不斷探索的問題。作者感嘆，“沒有感同身受，何以真正理解？”正是因為對大?！安⒉荒芨型硎堋?，王月鵬試圖通過《海上書》對大海、漁村和漁民進行多角度、多層面的觀照，盡其所能為我們揭示大海的棲居生活?！逗Ｉ蠒访嫦虼蠛！O村和漁民，鉤沉回憶、歷史和傳說，觀照漁村的變遷和漁民的現(xiàn)實生活，刻畫大海的風(fēng)情、畫卷和民俗，著眼于大海、漁民和人海，呈現(xiàn)出一幅豐富多彩的生活畫卷，營造出歷史的經(jīng)緯和開闊的視野，展開人與大海、人與自然、人與生存的深層對話。字里行間，或輕松，或沉郁，或細膩，或粗獷，或嚴(yán)密，或留白。王月鵬的《海上書》對“自然”的書寫，是“內(nèi)心糾結(jié)”的自然書寫。他在后記里說：“我所寫下的自然，是與人共存的未經(jīng)美化和過濾的自然，它是蕪雜的，也是盡可能接近真實與準(zhǔn)確的。”“這些文字，是從自然的野性和蒼茫中生長出來的，它沒有忽略人的存在。”“我所以為的‘自然，也內(nèi)在地包含了那種不回避、不遷就、不遮掩的寫作態(tài)度。對‘海的書寫，于我而言其實只是一個切口，這本書企望由此切開和抵達的，是茫茫的‘人海?！保ā逗?，與人?！罚┩踉蛮i的“大?！?，說到底，關(guān)注的還是大海邊漁村漁民的生活，是在大海的風(fēng)浪中奮力生活的普通人。正如李一鳴所評論：“他將目光投向自然界變化莫測的海洋，更指向紛雜浩茫的‘人海。他志在以散文方式探究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深入發(fā)掘和展現(xiàn)世界的深邃?！保ā逗Ｉ蠒费猓┛梢哉f，王月鵬的《海上書》，在審視人與自然的過程中，介入現(xiàn)實生活，勾畫茫?！叭撕！?，以大海邊普通人的生活為著眼點，寫出了普通人在大海中的生活境遇、人生心態(tài)、對大海的樸素的認知，飽含著悲憫情懷，是自然文學(xué)寫作重要的開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