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
沒有想到,2020年春天,詩人衣水也有不凡的舉動:竟然寫了72首《動物啟示錄》。人本來也是動物,像現(xiàn)在人奴役宰吃其他動物一樣,人也曾被其他動物奴役宰吃,是謂弱肉強食,叢林法則。隨著文明的進化,人從動物中分了出來,成為宇宙的精華,地球的主宰。但是人與其他動物之間,失去了自然競爭、自由競爭,使生物界失去了平衡,這到底是文明還是野蠻,是進步還是倒退?一切定論都為時尚早。
人與動物的關系,也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自然如何相處,古人早就有定論。天人合一是中國哲學史上一個重要命題,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天人合一就是人與大自然要合一,要和平共處,不要講征服與被征服。在自然界中,天地人三者是相應的。天地人中的人,其實不僅僅是人,還應該是生物生命的代表,主要包括動物植物。衣水對生命的理解是超凡的也是全面的,他不僅寫了一系列有關動物的詩,也寫了一系列有關植物的詩,還寫了一系列有關食物的詩,食物應該是動物與植物的合成,文學形式還有散文小說劇本等。對于衣水這位80后詩人作家來說,這種寫作與其說是有策劃有預謀有野心的,更應該說是有覺悟的寫作,這也是衣水讓人刮目相看的原因之一。
九十九只麻雀就是九十九個麻煩
淋著大雨的貴賓
仍蹲在高壓線上高談闊論
我撿起一塊
像麻雀一樣灰色和像麻雀一樣大小的石頭
狠狠地砸向它們
它竟然是一只靈魂附體的麻雀
竟然蹲在高壓線上
竟然充數(shù)一位貴賓
……
——《九十九只麻雀》(節(jié)選)
人認識動物,幾乎都是從認識麻雀開始的。因為麻雀太普遍太普通,你只要一睜眼就能看到它。但誰意識到了,砸麻雀的石頭,“它竟然是一只靈魂附體的麻雀”?恐怕只有詩人衣水。我突然感到,其實地上的石頭,有時與地上的麻雀是分不清的,麻雀就是石頭,石頭就是麻雀,這也再次驗證了麻雀的普遍普通,詩句盡管荒誕、魔幻,甚至恐怖,卻也異常新奇美妙,表現(xiàn)出一種鳥石合一,與天人合一美好愿望相應。這也許是潛意識的,卻恰巧自然表明天人相應的天意性即合理性。
衣水的詩,《一只黃鼬的復仇計劃》《一只螃蟹和憂傷命運》《一頭黃犍牛的眼淚》《一只豪豬或遠古訴訟》《一匹白馬驟然沉默》《一頭牛的幸福過去式》《一只牛蠅或哲學家》,是帶淚的反思,也是帶血的控訴。
二月的一只鴛鴦是一個悖論
兩只才能名實
一只鴛鴦迷途于一個軟香的名詞
想起七里河水面溫厚
一只鴛鴦戲水
倒影是另一只
詞語拆分出陽光和它的憂傷
二月的鴛鴦不是偶數(shù)
它只是一個孤獨的概念
——《一只鴛鴦的孤獨》
鴛鴦是成雙成對愛情美好的象征,然而“一只鴛鴦戲水/倒影是另一只”,另一只去哪兒了?可想而知,失去愛情的孤獨、憂傷,詩人用自己的感受,表達了生命共同的悲情。也恰好說明,人與其他動物的命運是相同的,是共呼吸的,也是命運共同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傷害動物也是傷害人自己。
《動物啟示錄》,幾乎每首詩都多次使用了數(shù)字,成為一大特色?!兑恢圾x鴦的孤獨》,鴛鴦是成雙成對的,說它孤獨,只有它單獨時,這里的“一只”一點也不多余,而是說明鴛鴦的孤獨不僅是身體的,也是心靈的,是真真切切的孤獨。把具體具體到一,具體和真實才相映成詩。“二月的一只鴛鴦是一個悖論/兩只才能名實”,兩行詩里有了“二月”“一只”“一個”“兩只”四處數(shù)字,使用頻率與密度可見一斑, 尤其是“二月的一只鴛鴦”,的確“是一個悖論”,把鴛鴦的孤獨寫得觸目驚心又別具一格,極好地體現(xiàn)了詩人的用心良苦。
生態(tài)文學,生態(tài)詩歌,是生態(tài)美學與生態(tài)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所謂生態(tài)文學即綠色文學,以人與自然的關系為題材、表現(xiàn)人與自然的協(xié)調(diào)和諧、共生共存。繼承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的生態(tài)美學智慧,主要是道家的“天人合一”思想和易學的“一陰一陽之謂道”的理論。
衣水的動植物系列作品,是生態(tài)文學的重要成果,也是先鋒文學、試驗文學的重要成果。如果能再增加一些自己的親歷性親臨性體驗,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與誘惑力會大大增強。
生態(tài)詩歌,使人的“詩意的棲居”成為了可能。
衣水的寫作,也許是一種逼近生命與自然的尋道,更是一種逼近自己的尋道。這尋,也可殉,也可問,也可過。生命與自然,生命與人文,生命與人為,變得更加復雜甚至無解。
責任編輯 郝芳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