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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

2023-04-15 19:55蘇輕淺青由
南風 2023年2期
關鍵詞:東安北齊大梁

文/蘇輕淺 圖/青由

她在他滿眼的愧疚與無奈中,看見自己的詫異,原來,皇帝也并非無所不能,一國之君也有許多的身不由己。

那頭狼已經跟了他許久,茫?;脑?,除了風沙他再看不到一物,腳上的腿似灌了生鐵,每抬起一次,他都擔心這是窮途末路的最后一步。

而狼顯然知道眼前人已是強弩之末,它看著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像是戲謔一般,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這場收起獠牙后的角逐,把時間拉得漫長扭曲,梁允行腦中的那根弦早已崩得僵木,只要稍有片刻松弛,茫?;脑暱叹蜁兂裳饽:男行讨?。

他們都在等下一秒。它在等一個氣盡血枯的獵物。而他,在等一個否極泰來的轉機。

烈日高懸,明晃晃地奪去人眼中的顏色,逶迤地沙地恍惚間變成一條條游蛇,從天的盡頭向他撲來。梁允行猛地一掐大腿,試圖在茫然間找回一絲神志。

他的目光散亂地落在沙丘上,余光中一抹不合時宜的白,如漫天雪色將他的血液凝固,另一頭白狼從不遠處地沙丘縱身躍出,橫在他的眼前,遽然的驚駭幾乎掀翻他的天靈蓋。

他們一行人從京城出發(fā),幾番遇襲,一路逃到極北的荒漠之中,本想借機蟄伏下來,不想卻迷失于黃沙,偶遇狼群。一路酷熱干旱,他們早已焦渴不已,在與狼群且戰(zhàn)且退的圍攻下,最終淪為口中飧食。

梁允行在周將軍的掩護下,逃出重圍。他不知拼命往前跑了多久,一回頭,卻見一匹狼,緊緊跟在身后。周將軍的話尤在耳畔,:“二殿下,太子還在京城浴血搏殺,你一定要活下去,直到與他重逢的那一天。”

大哥腹背受敵仍分出一支軍隊護送他千里,便是愿他平安無虞,而他一定要活著。

梁允行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磋磨著手柄上的蟒紋,青蟒似有感應,雙目如炬,遒勁的利爪帶著吞天沃日之力,將一股熱流傳入梁允行手心。他穩(wěn)住心神,深吸一口氣,目光不再猶疑,若今日注定要命喪于此,也要搏出一條血路,祭奠那些守護他的兄弟。

“哈哈,第一次看到有人想和狼打架,好膽識。”

一襲綠衣從沙丘后面翩躚而至,駱駝上明麗的少女,像是一片蓄雨的春云,以生發(fā)萬物之姿,照亮他心中對于生的渴望。

“別怕,小銀不會傷害你的。”

白狼站在他身前,毛色如絲緞般映照著日光,它昂著頭,眼中的傲然鋒芒,如同沙漠中的王。梁允行回身看去,那頭原本跟在身后的狼,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踟躇良久,悻悻地夾著尾巴離開了。

從沉睡中蘇醒,梁允行覺得身子仿佛墜了鉛塊,在幽深的隧道里無限地下沉。

“水……”干裂的嘴唇嚅囁著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不一會兒,冰涼的水從唇角滑入,滾過喉頭竟是辛辣。接著源源不斷的水灌進來,仿佛春霖一般滋潤著這一俱焦枯的軀體。

“醒了嗎?”一張溫熱的帕子擦過他的臉。

梁允行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站在光里的女孩,“是你,多謝姑娘。”

“我不叫姑娘,我叫小葉。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快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去院子里和我打一場,什么病就都好了?!?/p>

梁允行心里不禁苦笑, 他如今身虛力乏,行走都難,遑論打架,只怕他如爛泥一攤,玷污了她手里那把好劍。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回絕,一個老伯走了進來,“小姐又開始胡鬧了,公子仍在病中,需要將養(yǎng),怎可動刀動槍。”

又轉頭對梁允行說:“小姐大漠中長大,性子率真,不在意規(guī)矩禮數,公子莫怪,那日她把你帶回來,好生吩咐我們照顧你。”

“小葉姑娘乃性情中人,只是我如今有傷在身,恐怕還要在府上多叨擾幾日。”

“無妨,公子且安心住下,好好將養(yǎng)身子。”

小葉每每來看梁允行,總抱怨中原人身子太弱,過去了這么多天,他仍只能下床走走。

梁允行便倚在門廊下看她練劍,她雖小小年紀卻功夫了得,一套劍法舞得行云流水,姿態(tài)萬千,一把寒鐵生生化作圓融月色,倒與她的明朗俏麗相得益彰。

待他病好,葉織便帶著他縱馬馳騁在茫茫戈壁上,梁允行長在深宮,第一次見到如此恣意灑脫的女孩,如茫茫天際里的一顆火流星,那樣璀璨耀眼,她騎在馬上,一襲綠衣翻飛,好似種下了一路春天。

梁允行雖學過騎射,卻從未在這樣遼闊無垠的天地間,縱情縱意地策馬而行。他騎得笨拙,不由地恨起自己總在大哥的羽翼下成長,凡事便退而求其次,只求穩(wěn)妥,不思精進。

“你為什么來大漠?”小葉問。

“為了活下來?!绷涸市忻奸g浮上蒼涼之色。

“我聽人說京城最是富庶,高屋殿宇林立,車馬酒肆不絕,怎么會活不下去?”

“那只是京城最光鮮的一面,繁華盛景后涌動的暗流,也許可以吞噬一切?!彼劾锏墓饴档聛?,適才歡愉的外殼一旦被剝下,混沌茫然的不適又再度將他包圍。

“不說這些了,小葉姑娘平日都在做什么?”

“打劫?!?/p>

“你救我的那天,是去打劫的?”

“對啊?!毙∪~一臉認真,用力地點點頭。

“所以,你是劫匪?”梁允行不可思議地看著小葉。

“是啊,他們都叫我女沙匪?!毙∪~邊笑邊輕快地晃動著雙腿。

看著梁允行一臉錯愕,小葉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殺人越貨的劫匪?!?/p>

“大漠里時常有商隊往來,可他們不知道風移沙丘,令其改道,所以常常迷路。就會有賊人以幫助他們走出沙漠為由,勒索貴重物品,誰會去想那些商人千里跋涉,奔波勞碌,卻把老本折在半路上,最后只能滯留北地,再也回不去中原。”

“所以我經常和那些壞人打架,連小銀也是從他們手里救下來的。”

小葉邊說邊撫摸著臥在身邊的小銀:“雖說自然之力可一夕山崩地陷,卻仍能自愈,還萬物生機;可人心貪婪,游走于惡的邊界,即便罪孽加深,也不會回頭?!?/p>

沉沉浮浮的往事漫上小葉的雙眼,梁允行心中不禁喟嘆,原來命運的帆早已脹滿,將天真爛漫的少女送往世事洞明的彼岸。

那一晚他們坐在沙丘上看月亮,冷卻的風吹散白日的酷熱,露出夜的寒涼。皎皎月色從九天灑下,像是瑤臺傾覆,把玉露瓊漿匯入人間,蒼莽漆黑的大漠一時化作一泓月下深湖。

而小葉靜靜地坐在湖中央,恰似月點波心的那一顆明珠。

梁允行坐在她的身側,只覺得月色迷眼,明珠傾城,卻不敢說出一句話,只怕不經意攪弄了這一番旖旎的湖光山色。

半年以后,京城派人來接梁允行。小葉去向他辭行,卻見梁允行著一身藍羅盤金秀蟒袍站在院中,仿佛是在等她。

京城貴子氣質卓然,風度萬千,突然讓她有些情怯,只遠遠地看著他。

“小葉,我要走了?!绷涸市行煨煨兄了纳韨?。

“何時啟程?”

“明日?!彼麖膽阎心贸鲆幻队衽?,“別忘了我們的京城之約,我?guī)闳コ愿≡崎w的乳香糕、桂花酪,去喝流觴居的風頂白。你拿著這枚玉佩,無論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p>

“好,一言為定?!?/p>

梁允行回京,梁允則出城十里相迎,彼時他已是慶和帝,迎著烈日,他一身黃袍,九龍騰飛,整個人英武非凡,梁允行走上前去,剛要跪拜,卻被輕輕扶起:“二弟,舟車勞頓,改日再拜不遲?!?/p>

當晚,闔宮大宴,慶祝梁允行平安歸來。一別數月,王座上的兄長已是睥睨天下,問鼎九州的王者,幾個月前的奪嫡之爭,已悄然在宮墻內被抹去一切痕跡,只剩酒酣耳熱的君臣之樂。

梁允則年長梁允行五歲,自小便天資聰穎,敏性達觀,深得父皇喜歡,十二歲便被立為太子。梁允行跟著他一起長大,每每犯錯,都被大哥擋下。他自知無大哥的雄才,便樂得做個逍遙散人。

直到五哥梁允瞻興兵起勢,企圖謀奪大位。而梁允則不顧眾臣勸阻,仍分出千余兵力,將他送出京城,只愿能將他隔絕在血流漂杵的浩劫之外,力圖保住他純善的本心。

一路顛沛流離,九死一生,他恍如一夜成熟,不愿再做那個大哥蔭蔽下的皇子。

十日之后,梁允行分封親王,入朝協理國事。他不黯朝政,梁允則便親自教導,每每夜深他從景明殿走出來,渾身早已倦怠不已,而梁允則仍在御案前批閱奏折。

慶和二年冬,衢州出現了貪墨大案,慶和帝派遣梁允行攜御史共赴衢州調查。待他將將結案,卻收到京城急報,慶和帝連日審理國事,暴斃于案前。

一路快馬載著年輕的王爺向京城疾馳而去,把一顆在熱油上烹煎的心,顛得支離破碎。

殘陽如血鋪就著漫長宮道,漫天縞素隨風嗚咽。梁允行跌跌撞撞地跑在白玉石階上,每一步都好像要隨時倒下。

楠木大棺清冷肅穆,綾羅絲緞幾度堆疊,卻沒有一絲溫度。梁允行怎么也想不通,不過兩月,曾經溫厚謙潤的兄長,怎會冷冰冰地躺在他的眼前。

悲慟如跗骨之蛆啃食著他每一塊血肉,他跪在地上,只覺心頭墜火,莽莽燒盡一切,銀盆里的紙錢焚起一片赤紅,仿佛連自己的骨血也化作了灰。

正當他悲切懊悔時,卻聽到慶和帝的近侍進殿宣讀遺詔:“弟允行,秉性仁善,才識俱優(yōu),著其克承大統?!?/p>

回宮這一年,梁允行夙興夜寐,無一事不竭盡周祥,無一事不親力親為,他以為一縷涓流,終成江河,可與兄長迎風逐浪??啥?,一紙遺詔落下,他才見,兄長早已蔚然成海,始終護其左右。

他接下遺詔,跪地深深叩首。大哥,我定會扛起江山萬民,不負你的重托。

昭寧元年,時局維艱,雖無戰(zhàn)事,可百廢待興,梁允行終于明白為何大哥每日案牘勞形,卻終究獨木難支,魂斷景明殿中。

今日老臣陸游春上諫,納東安國公主為后,東安雖已國破,可流亡太子葉章手中仍握有重兵,若能歸附大梁,既可擴充軍隊,又穩(wěn)固國祚,同時留葉章在身側,隨時看察,可謂一石三鳥,裨益無窮。

然中書令孟繁景頗有異議,葉章一心復國,何談忠君,若生異心,禍起蕭墻之內,可謂養(yǎng)虎為患,貽害甚廣。

幾番爭執(zhí)不下,雙方不歡而散。梁允行閉目坐在龍椅上,心下已有了決斷。

如今虎狼環(huán)伺,東西皆有強敵,若大梁再不重整河山,只怕要步東安后塵。只是,大漠中的那一襲綠裙,明麗如春陽,卻再照不進這朱門深深的宮墻之中。

在接下遺詔那一刻起,他就應該知道,既登帝位,此身此心便已歸于江山萬民,從此他就是滄浪中的中流砥柱,情愛不過淺嘗輒止,真心也只能隨流水而亡。

昭寧二年春,新帝大婚,雙喜龍紋花蠟照出一室的溫暖,梁允行看著蒙著蓋頭端坐在榻上的新娘,淡淡留下一句,“近日事忙,我先去景明殿看折子?!?/p>

他一連數月歇在景明殿,廣合宮里的皇后也未踏出宮門半步,帝后相峙,誰也不肯先邁出一步。這可急壞了身邊侍候的一眾人,秦公公明里暗里提醒,梁允行皆置若罔聞。

“陛下自大婚再沒去過皇后娘娘的寢殿,若傳出來,恐遭前朝老臣非議,若再上奏彈劾,豈不……”

“朕事忙,由得他們彈劾,若他們閑著,就先替朕把這國事都辦了,再來妄議朕的家事。”說罷,一把拂下案上堆積如山的折子。

時日中秋,宮中邀請臣工攜家眷一道赴宴,皇后卻托病不出,只說中原氣候多變,不甚染了風寒,去了只怕有礙龍體康健。

宮中筵席繁冗,梁允行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巡視百官,臣子們礙于天顏也都拘著性子,推杯換盞間盡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梁允行甚覺氣悶,借更衣之便,出外透氣。

一輪滿月杳杳臥在天際,皎白如玉,溫潤生波,一如藏在他眼底最深的眷戀。自打他回宮,閑時便常常翻看《地理志》《郡國志》?!拔疫€要讓你等多久呢?小葉。若我能親自去接你,游遍大梁的大好河山,你會不會就此留在我身邊,再不離去呢?”

梁允行在黑暗中徐行,卻遠遠見到一個女子站在樹下癡癡地望月。又是哪個可憐的女子,如同他一樣被囚在這殿宇樓臺之中,卻在冷夜里熱烈地思念著誰。

她單薄的身姿浸在月色中,像覆上了一層白霜,泠泠之意,好似要隨風凋零。只見她踮起腳,把隨身帶的一串珠穗掛在了樹上,幾眼眷戀,卻像是生離死別,隨即轉身默默走入昏茫的夜里。

梁允行走過去,那是一株高大的合歡樹,枝葉上的珠穗,打著兩個細密的同心結,該是個心靈秀巧的姑娘,只是……他剛要惋惜,便一眼掃見珠穗上墜的玉佩。

那女子……?一瞬間,好像有什么猛地砸碎在靈臺之上,讓他既清明又茫然,片刻怔然后,向著女子的方向,疾步追了過去。

“姑娘,你的穗子?!彼驹谒砗鬁芈暤?。

女子微微側過頭,半張臉似輕云托月,眼中的瑩瑩光點又像是攬住了漫天星辰。梁允行心念急轉,桎梏在胸間的思念,頃刻化作萬丈濤瀾,瞬間將他淹沒,他一把從后面抱住她,伏在她頸間輕喃:“小葉,是我,小葉?!?/p>

葉織以亡國公主之名入朝為后,一直不為大梁世族勛貴所喜,再加上帝后不睦,連身邊的下人都對她多有不恭。

中秋之夜,本該團圓,她卻一人守在空蕩蕩的廣合宮里,燈燭通明,映照著青蟒盤旋于碧水之間,那曾是他的貼身佩玉,只是她如今已為人婦,又何求再相見。

直到身后人緊緊抱住她,她駭得毛骨悚然,一回頭,卻見那一雙眸子,熱烈璀璨,一如天上星。她靠在他的懷里,佯做慍怒:“你說要帶我去吃乳香糕、桂花酪,為何現在才來?”

“聽說京城節(jié)慶素來熱鬧,你帶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小葉…”他低聲喚她,“對不起,我不能,對不起…”

她在他滿眼的愧疚與無奈中,看見自己的詫異,原來,皇帝也并非無所不能,一國之君也有許多的身不由己。

那時,梁允行繼位不久,政務繁忙,亟待他梳理,那些時日他常常日無暇晷,夜難成寐。梁允則乍然離世,他不得不倚仗朝中兩位老臣,才能施行政令。

孟繁景根深跋扈,卻不得不提攜重用;陸游春雖一心忠君,奈何年歲已高,不愿多與孟繁景爭辯,卻深諳政務,能為他在云波詭譎的朝局中,指出一條明路。

葉章自歸順大梁,看著梁允行步履維艱,卻毫不畏懼朝堂的沉疴弊疾,一路忍辱負重,力圖肅清朝政。葉章癡長梁允行幾歲,也不由地心生嘆服。

作為東安太子,葉章自小得父母寵愛,雖有太傅在一旁教導,卻還未真正監(jiān)理國事,東安被北齊滅國的那一日,父親把他叫到密室,讓他帶著妹妹順著密道逃走,又給了他玉璽和兵符,叫他韜光養(yǎng)晦,以待日后復國。

那時宮里已然大亂,血腥彌漫整個宮城,他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只拉著父親的衣角絮絮地說:“父皇,我不走,我不能走?!?/p>

直到被父親推進密道,封死門禁,他才意識到自這一刻起,他已經無路可退,只能向前。

他藏身沙漠,演武練兵,飛沙走石的清苦磨煉了他的意志,從陸游春遞出橄欖枝的那一刻,他覺得時機到了,這是東安太子重現于世的契機,也是得報血海深仇的開始。

梁允行在葉章的支持下,漸漸站穩(wěn)腳跟。葉織也開始組織各式游會,皆臣工家的女眷們一道出外騎馬,踏春。京城里的女子何時見過大漠上翱翔的雄鷹,葉織在馬上翻轉騰挪,一身殷紅馬裝,像一道赤色閃電,席卷天地。她們驚嘆道,原來世間女子竟也可以這樣生機勃勃地活著。

一時,京城馬會盛行,女子騎馬游獵,劍挽狂花,颯爽英姿不讓須眉半分。引得大梁男兒也爭相競技,尚武之風漸漸風靡全國。自此,皇后賢名遠播,眾人皆言,她明敏曠達,文武雙全,已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豫州饑荒數月,梁允行才拿到奏表,方知饑民早已對朝廷的坐視不理深有積怨,舉著新帝無道,昏聵無能的旗號,已成起義之勢。

朝會上,梁允行鐵青著臉,叱問道:“究竟是誰,瞞天過海,把豫州饑荒的湊表彈壓下去,給朕嚴查。”

是夜,密云急布,攜雨狂亂地敲打在琉璃瓦上。葉織聽聞今日梁允行在朝堂震怒,帶了怡神湯去往景明殿。然而四處不見他的蹤影,魏公公說,“陛下動怒不讓人跟著,只想自己出去走走?!?/p>

這么大的雨,他會去哪兒?葉織穿梭在各個殿宇,卻又不能聲張,只身四處尋找,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沾濕。

直到找到寧安宮,她才看到他站在雨里,渾身早已濕透。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任暴雨一遍遍澆打在身上。這里曾是他母后的寢宮,在他最彷徨無措的時候,空曠的殿宇好似母親的懷抱,用記憶里的余熱給他最后一絲庇護。

葉織看著他的背影,即便任風雨摧折,可她仍能看到他的倔強,他的不屈,就像那一年,被荒原狼前后夾擊時,他拿起短劍,眼中迸發(fā)的無畏。

她懂得他的脆弱,亦知道他的堅持。

葉織舉著傘,在梁允行的頭頂撐起一片蔭蔽,輕輕說:“陛下,夜里風涼,怒極傷身,隨我回去吧?!?/p>

風中一片靜默,片刻后,梁允行才開口:“朕,是不是不是一個好皇帝?”他的聲音又沉又緩,比冷雨還要剜心。

“朕在廟堂之上,以為日日勤勉,克己奉公,便可保江山無虞,可仍有人遮天蔽日,企圖禍亂朝綱。而朕竟一無所察,雖形消于案牘,卻仍有負于子民?!?/p>

“今日我看了遞上來的褶子,那些請命的奏章字字泣血,那些饑荒中的災民,苦等朝廷賑濟,卻被官府一遍遍彈壓,最后只能人皆相食,白骨遍野。”

從臨危授命的那一刻起,梁允行雖靠著孟繁景和陸游春穩(wěn)住國祚,可他手無寸功,又無心腹之人可托付,如同暗夜行舟,去路茫茫。他以為只要點燃自己,就能在一襲夜色中,引來風雨同路人。

“朕再也不要做個傀儡皇帝,更不容任何人隨意擺布。”梁允行的聲音在潮雨茫茫的夜色里鏗鏘擲地,葉織緊緊握住他的手,他堅毅的側臉,有著斬風斷雨的決然。

第二日,梁允行派葉章前去豫州督查饑荒一案,卻遭到孟繁景反對,“葉章非我族類,若有異心,只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豫州百姓現已有起勢之意,若葉章一呼百應,川流入海,只怕要危及京城?!?/p>

梁允行問道:“那孟卿家覺得誰去最為合適?”

“老臣曾在豫州為官,對豫州大小郡縣了若指掌,若臣親自前去督辦此案,必能扼民亂于襁褓之中?!?/p>

“豫州一案,始于饑荒,若及早上奏,開倉賑糧,何至愈演愈烈。豫州官商勾結,阿黨相為,念私門之利,忘國家之政,朕必將追其責,罪其身。年關事多,孟老便留待京中,協助朕左右吧。”

“可是陛下,葉章他……”

“孟卿家不必多慮,葉章已將東安虎符交于我,這是他對我的承諾?!?/p>

葉章去豫州不久,一封封密信如雪片般飛回京城。梁允行看過信,一掌狠狠劈在案上,怒道:“豫州刺史是孟繁景親自提攜之人,余下其他也大多是他的舊部,無怪乎他想親自查辦,到了這個時候,他竟還想要掩人耳目,將自己擇個干干凈凈。”

“陛下,臣妾知道您一心想要肅清吏治,既如此,便知傷口一旦撕開,勢必會血肉模糊,可不看清這褥子下的爛瘡,究竟爛到何地,怎能一舉拔除。哥哥前去查案,必當盡心竭力,給陛下一個交代?!?/p>

濃夜深重,兩人都睡不著,空寂的夜色里,一輪滿月瑩白如玉,浮光藹藹,環(huán)繞著相擁的兩人,他們站在高臺上,遠處是縱橫交錯的長街,已有瑩瑩光點亮起,那里是他的萬里河山和想要庇護的子民。

“小葉,對不起,要讓你同我一道在波濤洶涌的暗流里,艱難跋涉?!?/p>

“陛下,臣妾做公主時,一直活在花團錦簇里,以為那就是天下。可一朝國破,逃亡的路上,才看到被戰(zhàn)火摧折的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那時我沒有為自己的子民盡過力,如今臣妾作為大梁皇后,想要擔起肩上的責任,和你一起,為我們的子民,爭取安平的生活?!?/p>

數月后,葉章回京,梁允行看了湊表才知,豫州早已淪為孟繁景的私人財庫,豫州刺史橫征暴斂,強取豪奪,換來的金銀皆被悄悄送入京城,豫州百姓苦不堪言,卻早已被封死了上京訴狀的門路。

梁允行整理了葉章帶回的豫州刺史與孟繁景的互通信函,又命暗衛(wèi)再次潛入豫州,悄悄地控制了豫州地方官員,同時命葉章集結兵馬,駐守京城防衛(wèi)。

天剛擦黑,梁允行傳召,因邊關來報,北齊又有異動,著孟繁景帶著徐將軍一同前來商議,三人于備戰(zhàn)圖前布陣之時,梁允行的暗衛(wèi)假做隨侍以奉茶之名,繞到徐將軍身后,一劍將其刺死,孟繁景大駭,卻見梁允行面色清風徐然,心知有異,連忙向殿門外跑去。

待推開殿門,卻見門外黑壓壓跪了一眾囚犯。聽見門響,囚犯們抬起頭來,借著火光,孟繁景看去,竟是滿臉血污,皮開肉綻狀若閻羅的豫州地方官。

他們被關數日,受盡折磨,終于得見孟繁景這根救命稻草,哭號著求孟大人相救,竟爭相說出以往私相授受,暗中往來之事。

“孟大人,豫州刺史說得可屬實?”梁允行負手而立,聲音穩(wěn)若磐石,卻陰寒肅殺。

“臣…臣…”孟繁景早已心神大亂。

“葉大人,孟大人如今既口不能言,你便捉著他的手,把他的罪狀條條框框陳列清楚,我大梁絕不允許搬弄權欲之人,再度危禍朝綱?!?/p>

幾日后,梁允行羅列孟繁景二十大罪狀,處以極刑、抄沒孟府、充盈國庫,貼補豫州免減賦稅。家眷流放至邊寒之地,黨羽削官罷爵,充軍沒奴。至此孟氏一黨才被徹底剪除。

自從梁允行以雷霆手段迅速拔除孟氏一黨后,朝中老臣再不敢小覷這個年輕的皇帝。當年他乍然承嗣天命,又被孟繁景在朝堂屢屢挾持,卻深得忍辱負重,韜光養(yǎng)晦之道,讓陸游春也不禁喟嘆。

北齊自吞并東安后,一直擴充兵力,鼓動全民皆武,野心勃勃。大梁乃北齊鄰國,如若北齊有意進犯,大梁不可不防。今日,梁允行于朝會中和一眾老臣就此事商議,然而眾人擔心大梁才將將安定,若貿然迎戰(zhàn),只怕會步東安后塵,紛紛主和。

可陸游春卻看到梁允行端坐在龍椅上,面有不豫之色,道:“陛下,我朝自建立以來,不以武力治國,不曾進犯外邦。但若是外族來戰(zhàn),皆舉國迎之,容不得他人染指大梁山河。是以今日,若北齊膽敢劍指大梁,我大梁男兒錚錚鐵骨,怎會輕易稱降?”

葉織今日去探望葉章,馬車行在路上,葉織問道:“昨日朝會上,陸大人一番激昂陳詞,讓陛下深受撼動。哥哥怎么想?”

葉章撩起車簾,說:“織兒,你看到這些百姓了嗎?從前在東安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成為睥睨天下,生殺予奪的王,我從沒想過百姓是如何生活的,他們究竟在想些什么?可皇上讓我看到,百姓才是國家的基石,更是王朝的脊梁?!?/p>

“這些天一直有傳聞北齊會攻打大梁,可我走在街上,百姓議論的是如何從軍入伍,如何排兵布陣打贏這場仗,如何從東安亡國的前車之鑒中找到破敵之法。我記得那一年,父王主和,派了使臣前去談判,金銀財帛不知有多少流入北齊,百姓皆以為求和能帶來太平,卻最終被北齊殺得猝不及防,死在了用自己的銀錢鑄造的刀劍之下?!?/p>

葉章滿腔憤恨,卻更多的是哀傷,葉織握住他的手,“哥哥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爹爹的錯,爹爹在位后,一直勵精圖治,可怎奈大廈將傾,早已無力回天了?!?/p>

“是啊,那時的東安已經無力回天了。”葉章喟然長嘆,淚珠一顆顆滾落臉頰。

“哥哥還想復國嗎?”

“陛下他是個好皇帝,也做得很好,若我身在其位,也許做不到像他那樣心志彌堅,針砭時弊的改革。可我還是東安男兒,我身上還留著東安皇室的血?!?/p>

北齊終于按捺不住,派兵攻入大梁,葉章請命應戰(zhàn),梁允行下旨封他為征齊將軍,讓他帶著東安舊部和大梁兵馬,兵分兩路抵御北齊的攻勢。

臨行那日,梁允行前去送別,旌旗十里,八面來風,葉章橫刀立馬,眉間是不斬敵首不還朝的肅殺。梁允行不由想起初次見到葉章時,他們在城郊避風亭見面,葉章上下打量他,“青髭未齊,卻廣收賢士,知人善任,確實有幾分膽識?!?/p>

梁允行那時內心惴惴,面色卻沉著異常,“既選了你,那便是天命所在,即便頭破血流,我亦無憾。你有何條件?”

“第一,好好待我妹妹;第二若將來北齊來犯,任我為主帥,與之一戰(zhàn);第三,若我戰(zhàn)死,請你在史冊上,為我,為東安,再多添些筆墨吧……”

梁允行心中一驚,不禁道;“可世人皆言東安流亡太子一心復國,你……”

葉章默默轉過身,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他的神色比沉沉暮靄還要黯茫:“百姓何辜?。客鰢畾戇€不夠沉痛?我還要我的子民,再為我流盡最后一滴血嗎?”

不久,從戰(zhàn)場傳來好消息,葉章帶領左大營大破北齊,守住了大梁邊境??蓻]多久,情況急轉直下,北齊大軍趁亂偷襲了糧草,那時正值寒冬臘月,地凍天寒,北齊兵馬充盈,戰(zhàn)勢高漲,幾番激戰(zhàn)后,把葉章圍困在一處深谷,葉章幾次突圍,皆以失敗告終。

將士死傷大半,又無果腹之物,漸漸撐不下。右大營也被北齊拖著,遲遲未能來救援。

烏青的天色,滾滾黑云壓境,朔風如冷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葉章的臉上。葉章攥緊了手里的劍,不能再等了,若風雪來襲,也只能被活活凍死在幽谷里。

他撕掉被鮮血染紅的衣襟,纏在頭上,站起身吼道:“東安男兒何在?”

“在!”東安余部皆起身嘯吼。

“國破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誓要與北齊賊子決戰(zhàn)到底,祭奠我們慘死的父母和親族?!?/p>

葉章率先沖了出去,一身赤膽,雷霆萬鈞,劍尖所過之處,是血與肉的揮毫,是國仇與家恨的狂書。這一支突然暴起的軍隊,足以讓北齊人膽寒,可漸漸的他們體力不支,即便有一腔熱血,卻終敵不過北地冰冷蝕骨的天。

雪花似乎從遙遙九天緩緩地墜落,這一刻天地很靜,葉章躺在地上,看著溫熱的血從身體里潺潺流出,在冰冷的地上匯聚成片,像極了他年幼時,常和妹妹一起踩過的那條溪水,他從溪水里,看見自己還住在東安的宮殿,和父皇母后還有妹妹坐在一起笑鬧;看見自己在沙漠之中和將士們圍著篝火,憧憬著大仇得報的那一天。

在我的國家死去的那一刻,我本也該去死,可是我偷生了這許多年,只想向世人證明東安的皇族絕不是懦夫,即便東安亡了,可東安的男兒,東安的百姓也要挺直脊梁行走在世間。我,東安太子葉章,生是東安的子民,死也要死在踏平北齊的戰(zhàn)場上。

這一仗打得艱難,左右兩營皆被北齊殲滅,戰(zhàn)敗的陰霾沒有圍困大梁,反倒激起軍中將士誓死保衛(wèi)家國的決心。經過數月鏖戰(zhàn),大梁終于得勝。

梁允行迎回葉章,并以太子之制厚葬,舉國皆哀。后又專為其修史,東安國太子葉章,果敢忠勇,率東安將士為國戰(zhàn)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昭寧五年冬,東安國至此才隕滅在歷史的煙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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