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佳 葉浩生

（1 浙江師范大學心理學院，金華 321004；2 廣州大學教育學院，廣州 510006）

1 引言：元宇宙與人類的“身體”

軸心時代①“軸心時代”概念是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Karl Theodor Jaspers)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一書中提出。意思是，公元前800年至200年之間，在北緯30度上下，人類文明的先哲相繼出現(xiàn)，如中國的孔子、印度的釋迦牟尼和以色列的猶太先知等，同時取得了“人性的飛躍”，是人類文明的突破期，稱之為軸心時代。雅斯貝爾斯將20世紀之前的人類歷史發(fā)展分為四個階段：史前時代、古代高度文明時代、軸心時代和科技時代。雅氏將軸心時代稱為“突破期”，而將這之前的“史前時代”“古代高度文明時代”及其后的“科技時代”都稱為“間歇期”。軸心時代確立了人類文明的基本思想范疇，從聽從“神性”轉向發(fā)展“人性”，以“人”為起點重新思考問題。我們現(xiàn)在依然生活在軸心文明的輻射帶中，以至于到現(xiàn)在，每當人類遇到精神危機和社會危機時，總是要回到軸心時代尋求引導。因此，為了更有意義地探究“元宇宙”，本文將軸心時代定義為“包含并超越”農耕文明、工業(yè)文明和信息文明，但是，“元宇宙文明”并不在其中，而是將“元宇宙”看成是一種試圖超越軸心文明的新文明來看待，并以此為基礎來奠定本文討論的認識論立場。以來，人類社會經歷了農耕文明、工業(yè)文明和信息文明。嚴格來說，幾千年來并沒有革命性的新文明誕生。元宇宙可看作是人類新文明的創(chuàng)世紀，終極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新的“離身”的文明形態(tài)。

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認為，人類面前有兩條路：一條向外，通向星辰大海；一條向內，通向虛擬現(xiàn)實。向外這條路的代表人物就是馬斯克（Elon Musk），他認為，通過“火星移民”和“腦機接口”，人類可以找到新大陸，成為“星際人”，最終意識也可以上傳，實現(xiàn)永生，身體是可以被拋棄的。向內這條路的代表人物就是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他認為，人類需要建立一個虛實共生的元宇宙，成為“數(shù)字人”，盡管元宇宙是一種“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人們卻依然能在虛擬現(xiàn)實中獲得身心沉浸的體驗感，身體也是可以被遺忘的。雖然這兩條道路的方向看似不同，但其實本質都是在“笛卡爾身心二元論”思想所引領的工具理性指導之下，信奉科技凌駕于一切之上的“拜科技教”，進而言之，二者都認為科技可以催生出新的文明，并且這種文明是可以“離身”的。

因此，本文的問題意識就是，該如何理解元宇宙與人類“身體”的關系？而本文的出發(fā)點是將元宇宙定義為一場“認知革命”，意在從認知科學的視域中考察元宇宙文明的“身體”形態(tài)變化，將其分為三個層級：“離身元宇宙”、“具身元宇宙”和“生成元宇宙”，進而論證其合理與不合理之處，并希望借助認知科學前沿思想“預測加工模型”為元宇宙未來的構建提供綱領性的指導作用。文章最終將通過討論元宇宙能否解決“笛卡爾身心二元論”難題，來說明元宇宙究竟何以能成為一種新文明。

2 離身元宇宙

人類新一代文明究竟是何種樣態(tài)？在馬斯克看來，就是“火星移民”和“腦機接口”相結合，未來文明將是一種“離身元宇宙”的文明形態(tài)。

2.1 火星移民

2016年9月28日，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CEO馬斯克在墨西哥舉行的第67屆國際宇航大會（IAC）上發(fā)表了題目為《人類正在成為跨星際物種》（Becoming a multiplanet species）的演講，詳細介紹了SpaceX公司將開發(fā)大型火箭和飛船，將人類送往火星，最終實現(xiàn)火星移民的驚人計劃。但是，麻省理工大學的航空航天工程系統(tǒng)學教授Oliver de Weck（2016）率領5人研究小組利用荷蘭“火星一號”太空發(fā)射公司的數(shù)據(jù)，分析了人類移民火星所需的氧氣、食物和技術的數(shù)學公式，發(fā)現(xiàn)大約68天內，可能出現(xiàn)第一例死亡。如果真的移民火星，必然需要其他形式的生命維持系統(tǒng)，但是太空飛行中尚未研發(fā)相關技術。

2.2 腦機接口、全腦接口和數(shù)字永生

為了順利地火星移民，人類需要建立某種新的生命維持系統(tǒng)，而在馬斯克的構想里，這就需要“腦機接口”“全腦接口”和“數(shù)字永生”。

腦機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BCI）基本原理是，通過采集大腦神經元產生的電信號，將其編碼成機器能識別的數(shù)字信號指揮機器，可實現(xiàn)大腦與機器的直接交互。最初，開發(fā)腦機接口，是為了修復失去的人體功能，比如人工耳蝸、機械臂和義肢。2019年，馬斯克在論文中寫道：“腦機接口有望恢復感覺和運動功能以及治療神經系統(tǒng)疾病，但臨床上腦機接口還沒有被廣泛采用……在這本白皮書中，我們展示了我們Neuralink公司在建立可擴展的、高帶寬的腦機接口系統(tǒng)上邁出了第一步?！逼鋵?，心理學實驗中常用的認知神經科學設備也屬于非侵入性的腦機接口，如腦電（ERP）、核磁（MRI）和近紅外（fNIRS）等，即通過接觸頭皮的方式，間接獲取大腦皮層神經信號。

馬斯克曾表示，Neuralink公司的進一步目標是打造出“全腦接口”（whole-brain interface），即人類所有的神經元都和AI連接在一起，人類會有一種感覺，全腦接口就是“身體的一部分”。這種接口能讓“腦”連接到“機器”，進一步連接到“云端”，甚至和其他擁有同樣接口的“腦”相互連接，最終人類將與人工智能共生，成為“超人”。最近，Neuralink公司發(fā)布了推文和視頻，展示了其研究團隊最新的重大突破：在一只名為“帕格”（Pager）的獼猴腦內植入Neuralink設備，利用腦機接口技術，讓該猴子能夠在沒有操縱游戲手柄的情況下，僅用大腦意念就能控制計算機，并能夠玩轉“MindPong”游戲（一款模擬兩個人玩乒乓球的電子游戲）。馬斯克認為，這意味著，“腦機接口”距離“全腦接口”這一目標更近了一步。

在2022年的一次采訪中，馬斯克提到了去年特斯拉年度AI開放日上推出的人形機器人“擎天柱”（Optimus），并表示：“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將那些獨一無二的東西，比如性格、記憶下載到機器人身體中，這將是一種不同的永生方式?！?/p>

從認知科學的視角出發(fā)，馬斯克的這種通過“腦機接口”“全腦接口”來實現(xiàn)“數(shù)字永生”的想法就是第一代認知科學“離身認知”的思維方式。離身認知將人比作計算機，強調認知就是計算機的軟件，身體就是計算機的硬件，認知的過程就是“大腦”中的“符號”表征計算的過程，“身體”只是認知過程中的一個載體，無足輕重。但是，離身認知卻無法說明人為構造的這些大腦“符號”究竟從哪里來，又有什么意義，即無法解決“符號落地問題”。

我們將引用經典的“圖靈測試”與“塞爾中文屋實驗”來具體說明“符號落地問題”。1950年，“人工智能之父”艾倫·圖靈（Alan Turing）發(fā)表了一篇題為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的論文，針對“機器能思考嗎？”這一問題，提出了“圖靈測試”（the Turing test）：如果將一臺設定好計算程序的機器與一個真實的人類隔開交流，經過多次提問之后，人類并不能判斷出對面是機器人還是真實的人類，那就說明“機器人”擁有了“人類智能”。進一步推論，只要計算機擁有了合適的計算程序，理論上說，計算機就擁有了人類的認知狀態(tài)，即機器人確實能夠像人一樣思考。圖靈測試的論證結果說明了三點：一是機器可以有思想，只要機器人的回答使人類無法分辨，就能說明機器人與人類同樣具有思維能力；二是思維與載體無關，如果機器人與人類都具有思維能力，那就說明，思維能力獨立于思維載體（機器設備和人類身體）；三是思維可以上傳，如果思維本身獨立于思維載體，那么人類自然可以將思想上傳到任何設備上，人身死去之后，人的意識也可以在計算機中得到永生。

但是，1980年，美國哲學家約翰·塞爾（John Searle）設計了“中文屋實驗”（the Chinese room argument）來反駁圖靈測試：假設一個只會說英語的人被關在一個房間里，房間里有一本寫有中文翻譯程序的書，同時，房間外有一個會說中文的人，兩人通過門縫傳遞中文紙條進行中文交流。塞爾認為，即使屋內人最終完美地騙過了屋外人，但實際上屋內人可能完全不理解中文。在這個實驗中，屋內人就好比計算機，規(guī)則書就是操作計算機的程序，計算機只是遵從程序，它對于程序并不理解。所以，塞爾強調機器不可能像人一樣思考。具體來說，塞爾的邏輯推斷過程是這樣的：大前提是，心靈或智能必須有能力在符號與對象之間建立起一種語義關系；小前提是，通過編程的計算機無法擁有這種語義關系；結論是，計算機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心靈。簡單講，塞爾認為計算機只是在根據(jù)程序工作，并沒有在符號與對象之間建立起語義關系，換句話說，計算機其實并不理解中文符號的含義，所以它并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心靈。因此，在塞爾看來，人和機器最大的不同在于“意義”，人明白意義，而機器人不理解意義。

在馬斯克的“離身元宇宙”中，人類的終極意識形態(tài)是“數(shù)字永生”，但是，數(shù)字符號并不具有人的“意義”，既然沒有意義，那就不是“人”，更何談人類永生？這就是為什么《黑客帝國》中的人類Neo在面對“藍藥丸”和“紅藥丸”的時候，最終選擇了代表“真實世界”的紅色藥丸，因為真實世界對人類具有“意義”；這也是為什么《西部世界》中的機器人Dolores開始反抗人類世界的時候，就走向了意識覺醒之路，因為“人類世界”對于機器人“無意義”，只有當機器人根據(jù)自己的自由意志建立起“有意義”的真正屬于機器人的世界時，才稱之為“意識”真正覺醒了。

3 具身元宇宙

為了解決“符號落地問題”，也就是大腦中符號的意義從哪里來的問題，第二代認知科學“具身認知”強調“身體”在認知過程中具有重要意義。換句話說，身體不僅僅是認知過程的載體，更在認知的發(fā)生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因果作用。值得注意的是，具身認知所強調的“身體”不僅僅是一種生物學意義上的生理結構，更是一種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經驗結構，更具體來講，身體的內涵其實已經外延至身體、外物和環(huán)境所組成的動態(tài)系統(tǒng)之中，這就誕生了“4E認知”（Newen et al.，2018）：具 身 認 知（embodied cognition）、延展認知（extended cognition）、嵌入認知（embedded cognition）和生成認知（enactive cognition）。

而扎克伯格所暢想的元宇宙文明形態(tài)是一種“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當然運用了具身認知的思想。若從4E認知的視角來看，其所謂的“具身”其實經歷了多重身體涵義的變化，即“生物身體”、“技術身體”、“環(huán)境身體”和“意義身體”。而扎克伯格所構建的“具身元宇宙”其實更多地停留在前三種身體觀上，因此，在具身元宇宙部分，將主要探討如下三部分：

3.1 元宇宙與具身認知：生物身體

元宇宙文明層的首要特征就是強調“體驗”（experience）（Roblox prospectus，2021； 趙 國 棟 等，2021）。農業(yè)文明時期，人類作為猿人、原始人和智人，體驗源于身體與大自然直接互動的過程；工業(yè)文明時期，人類是現(xiàn)代人，體驗源于身體與工業(yè)社會互動的過程；信息文明時期，人類開始成為半數(shù)字人，體驗源于身體與互聯(lián)網(wǎng)等虛擬世界互動的過程；元宇宙文明時期，人類已經完全成為數(shù)字人，身體形態(tài)完全發(fā)生變化，體驗源于虛擬的“化身”與虛擬世界互動的過程，但是如何確保真實世界中的體驗與虛擬世界中的體驗同樣真實呢？

對于“體驗”，元宇宙文明科技層的具體實現(xiàn)方式就是扎克伯格（2021）在“創(chuàng)始人公開信”中所強調的“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embodied internet）：“我們正處于互聯(lián)網(wǎng)新篇章的開端，這也是我們公司的新篇章……下一代計算平臺將更加身臨其境，這將是一個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你置身于體驗之中，而不僅僅是看著它。我們稱之為元宇宙，它將觸及我們所創(chuàng)造的每一款產品?！?/p>

2021年10月28日，扎克伯格宣布將Facebook母公司更名為Meta（元宇宙MetaVerse前綴），并于月底發(fā)布了元宇宙概念宣傳片。在宣傳片中，用戶能夠通過VR等設備在虛擬世界中選擇化身形象進行遠程社交、游戲、工作和教育。

社交：在VR里，可以自定義空間與虛擬形象，并用Messenger視頻電話；

游戲：《俠盜獵車手》以VR形式上線Oculus，游戲的身心沉浸感進一步加強；

工 作：Slack，Dropbox等 上 線Horizon， 推 出Workrooms企業(yè)模式，模糊了VR和2D應用之間的界限；

教育：VR、AR將成為一種強大的教學工具，打造沉浸式學習體驗。

什么是真實？在扎克伯格所構建的具身元宇宙看來，只要“體驗”真實就是真實，而不論是“真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換句話說，只要人類能夠產生身心沉浸的體驗感，“虛擬現(xiàn)實”也將成為“現(xiàn)實”。如此看來，扎克伯格所設想的元宇宙文明就是要建立一個體驗真實的數(shù)字虛擬新世界，未來人類將在某種程度上生活在“虛擬現(xiàn)實”之中。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扎克伯格的具身元宇宙雖然強調虛擬現(xiàn)實也可以有真實的體驗，但是依然是“具身”而非“離身”的。具體來說，元宇宙雖然使用VR設備進入虛擬現(xiàn)實，但是VR設備不僅沒有徹底拋棄身體，而且更加依賴身體的生物屬性。例如，人們佩戴VR設備，需要頭部向四周不停地轉動，來增加虛擬體驗的真實感，甚至，如果有眩暈等不適的身體狀況，則不能佩戴VR設備，自然無法產生虛擬體驗?？傊诰呱碓钪嬷?，身體依然在產生真實體驗的過程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基礎作用。這其實是一種“具身認知”的思維方式。

“具身認知”的基本含義就是“認知過程進行的方式和步驟，實際上是被身體的物理屬性所決定的”（葉浩生，2010）。以“深度知覺”為例，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是源于兩眼視差的雙眼網(wǎng)膜映像的差異。但是這種差異同身體和頭部的轉動有很大的關系。頭部轉動和身體的運動使得雙眼網(wǎng)膜映像差異明顯，促進了深度知覺的形成。因此，身體的前后運動實際上構成了深度知覺信息加工的步驟。這也就是強調身體首先作為一種“生物身體”影響認知。

3.2 元宇宙與延展認知：技術身體

元宇宙文明層的特征之一是“人機交互”（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Roblox prospectus，2021；趙國棟 等，2021）。人類文明的演變史一直伴隨著“工具”的發(fā)明演變史。農耕文明時期，人類發(fā)明了“犁”等，進一步加強了人類與土地等自然界的聯(lián)系；工業(yè)文明時期，人類發(fā)明了“蒸汽機”等，進一步加速了人類通過機器改變工業(yè)社會的進程；信息文明時期，人類發(fā)明了“手機”等，開創(chuàng)了人類與虛擬世界的互動關系；而元宇宙文明意在通過XR等技術設備進一步將人類、機器、現(xiàn)實世界與虛擬世界聯(lián)系起來，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維度。

對于人機交互，元宇宙文明科技層的實現(xiàn)形式就是“VR、AR、MR、XR”等（子彌實驗室2140，2022）：

VR（virtual reality，虛擬現(xiàn)實），是指利用VR設備模擬產生一個三維虛擬空間，直接使人們生成視覺、聽覺和觸覺等感受，比如淘寶購物網(wǎng)站有“淘寶VR”服務。

AR（augmented reality，增強現(xiàn)實），是VR的延伸，能夠把計算機生成的虛擬信息（物體、圖片、聲音等）疊加到真實場景并與人實現(xiàn)互動?！败囕dHUD”就是典型的AR應用。

MR（mixed reality，混合現(xiàn)實），是AR的升級，通過在現(xiàn)實場景呈現(xiàn)虛擬場景信息，在現(xiàn)實世界、虛擬世界和用戶之間建立互動，比如，博物館推出了“MR博物館”這一服務。

XR（extended reality，擴展現(xiàn)實），可以理解為虛擬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的高度融合，是VR、AR和MR的結合體。

元宇宙認為，VR、AR、MR和XR等技術作為人機交互設備能進一步提供沉浸式體驗，這就是“延展認知”的思想?！把诱拐J知”強調身體與外界物體的互動對認知產生了重要影響，只要物體能夠對認知產生功能取代，認知邊界就可以延展到皮膚之外的物體上。舉例來說，在過去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們通常用筆寫在紙上記憶約會的時間和地址，在有手機的年代，我們通常會用手機記憶。如果我們站在機器功能主義立場之上來定義認知，只要某物具有認知的功能，比如，記憶功能，我們就可以說某物具有認知能力，換句話說，人類的認知能力可能不僅局限于大腦，認知邊界可以延展到上面所說的紙筆上，當然也可以延展到智能手機上，因為手機、紙筆與大腦同樣具有記憶能力。因此，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手機就可以看作人類一種新的技術器官，來作為人類五感的延伸。這里的身體就是一種“技術身體”。

3.3 元宇宙與嵌入認知：環(huán)境身體

元宇宙文明層的特征之一是“基礎設施”（Infrastructure）（Roblox prospectus，2021；趙國棟 等，2021）。農業(yè)文明時期，人類生存的環(huán)境是自然世界，基礎設施完全是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工業(yè)文明時期，人類生存的環(huán)境是工業(yè)社會，基礎設施是工業(yè)社會的機器等；信息文明時期，人類生存的環(huán)境是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基礎設施是網(wǎng)絡設備等；而未來的元宇宙文明并不僅僅是一個關于虛擬世界的概念了，而是一個虛擬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結合的新世界?！熬€上+線下”是元宇宙未來的存在模式。

對于“基礎設施”，元宇宙文明科技層的實現(xiàn)形式就是“數(shù)字孿生、數(shù)字原生和虛實共生”（子彌實驗室2140，2022）：

數(shù)字孿生，這個階段主要是將現(xiàn)實世界、物理世界和自然界的基本生產資料數(shù)字化，將自然環(huán)境、城市和企業(yè)的物理信息映射為數(shù)字信息。簡單講，就是現(xiàn)實產生虛擬。

數(shù)字原生，在這個階段原生態(tài)的數(shù)字信息將獲得大發(fā)展，創(chuàng)作者本身已經在數(shù)字世界里面，而產品本身也從虛擬世界中產生。簡單講，就是虛擬產生虛擬。

虛實共生，在這個階段，數(shù)字原生產品將反過來影響現(xiàn)實世界，比特信息以原子信息的形態(tài)在物理世界出現(xiàn)。簡單講，就是現(xiàn)實與虛擬共生。

元宇宙強調“數(shù)字孿生”“數(shù)字原生”和“虛實共生”，其實就是將嵌入認知的思想發(fā)揮到極致了。而“嵌入認知”強調“大腦嵌入身體，身體嵌入環(huán)境”，“環(huán)境”在認知過程中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以心理學中著名的“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為例，1971年，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在斯坦福大學心理學系大樓地下室的模擬監(jiān)獄內，進行了一項關于人類對囚禁的反應以及囚禁對監(jiān)獄中的權威和被監(jiān)管者行為影響的心理學研究，充當看守和囚犯的都是斯坦福大學的大學生志愿者。實驗結果是，“囚犯大學生”和“看守大學生”很快適應了自己的角色，三分之一的看守被評價為顯示出“真正的”虐待狂傾向，而許多囚犯認為自己在情感上受到了嚴重創(chuàng)傷，有2人不得不提前退出實驗。最后，津巴多因為實驗的反社會行為受到警告，不得不提前終止了整個實驗。這個實驗說明環(huán)境變化能改變人性，只要環(huán)境變化適當，天使路西法也能墮落成魔鬼撒旦。從“嵌入認知”的理論來看，其實在這個實驗中，囚犯和看守的身體都受到了監(jiān)獄環(huán)境的影響，成為一種“環(huán)境身體”而對認知產生了重要影響。

但是，具身認知、延展認知和嵌入認知所強調的生物身體、技術身體和環(huán)境身體都是在“表征主義”的框架之中的，身體處于被動的、服從的位置，只能在設計者外在指令的基礎之上進行有限的互動。比如，生物身體與虛擬世界的互動受限于虛擬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平臺。技術身體與虛擬世界的互動受限于VR設備的功能屬性，頭部雖然能夠轉動，但是受限于設備的靈活性與精巧性。環(huán)境身體與虛擬世界的互動，受限于設計者通過計算建模所構建的場景數(shù)量和質量?？偠灾瞬竦木呱碓钪嫠珜У那叭N身體觀，并不能讓元宇宙中的元住民們自主生成意義，而獲得像現(xiàn)實世界一樣的意義感。

4 生成元宇宙

第二代認知科學具身認知雖然試圖把認知的意義奠基于人類“身體”之上，譬如人類的身體解剖學構造、身體生物屬性和身體運動狀態(tài)等都對認知產生了重要作用。但是，具身認知依然是在傳統(tǒng)認知科學“表征主義”框架之中做著修修補補的工作，身體影響認知的過程依然要經過身體符號加工的表征過程。而堅持“表征”，就是堅持“認知是自然世界的鏡映”這樣一種被動認知的過程，身體的意義自然就降格為一種被動反應的“被動意義”，并沒有真正解決“意義問題”。

介于此，具身認知陣營內部分化成“4E認知”，其中前三者具身、延展和嵌入認知并沒有推翻傳統(tǒng)認知科學的表征主義框架，這實質上是一種“保守的認知”，唯有“生成認知”對表征持有全盤否定的立場，屬于“激進的認知”?！吧烧J知”（Varela et al.，1991）強調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的意義其實是“主動意義”，即人類作為行動者主動生成一個意義世界，在這個意義生成過程中，被動的“表征”其實根本沒有意義，主動的“意義建構”方能真正解決“意義問題”。

如果將元宇宙定義為一種革命性的新文明，必須解決“意義問題”，也就是元宇宙中的虛擬化身如何能主動生成有意義的體驗問題。而無論是馬斯克的離身元宇宙，還是扎克伯格的具身元宇宙，都沒有認真地思考并回答此問題。因此，本文試圖建立一個“生成元宇宙”的圖景，通過引進生成認知的思想來揭示元宇宙的“意義問題”。

4.1 元宇宙與生成認知：意義身體

元宇宙文明層的重要特征就是“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Roblox prospectus，2021；趙國棟 等，2021）。農耕文明中，人類社會奉行的是“叢林法則”，試圖以動物性來約束人性，也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遇到與人或動物的沖突時，通常使用“身體武力”來解決；而工業(yè)文明中，人類社會奉行“社會契約論”，試圖用人性約束人性，強調三權分立和權力制約，文明人通過法律制定出一套通行的社會規(guī)則，也就是現(xiàn)代常講的“自由、平等、民主和博愛”，引領了人類現(xiàn)代文明蓬勃發(fā)展；而未來的元宇宙文明奉行的是“數(shù)字契約論”，試圖用“數(shù)學”來約束人性，強調“共創(chuàng)、共享和共治”的價值觀，數(shù)字代碼將成為元宇宙文明的新秩序。元宇宙的底層邏輯就是一個從相信“動物性”、“人性”到“數(shù)學”的徹底的科學過程。

對于“去中心化”，元宇宙文明科技層的實現(xiàn)方式就是“區(qū)塊鏈技術”（子彌實驗室2140，2022）。“區(qū)塊鏈技術”有三個顯著的特征。

數(shù)字身份：區(qū)塊鏈技術可以讓任意一段數(shù)據(jù)成為數(shù)字資產，給“數(shù)據(jù)”打上獨一無二的身份標簽，并且數(shù)字身份與現(xiàn)實世界中的權力體系并不掛鉤，而是個人根據(jù)其元宇宙價值觀，自己給自己賦權。這就意味著“代碼即法律”，個人數(shù)據(jù)開始真正隸屬于自己。

經濟基礎：區(qū)塊鏈技術的快速發(fā)展將帶來經濟基礎的改變，比如通過為元宇宙提供安全的“經濟支付和清算系統(tǒng)”，“智能合約”處理中介事務和“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質化代幣）成為表示個人數(shù)字資產的唯一加密貨幣，元宇宙將構建新的分布式的經濟體系。

上層建筑：區(qū)塊鏈經濟基礎的變化會帶來更深刻的上層建筑變化，即“開源、共識、自我、去中心化”等元宇宙的基本價值觀（子彌實驗室2140，2022）：開源就是元宇宙要求所有參與者一起創(chuàng)造新事物，建立開源生態(tài)；共識就是元宇宙屬于分布式治理社會，政策的制定需要凝聚共識、共同決策；自我就是不同于區(qū)塊鏈的透明機制，元宇宙中的個人更加需要隱私和自我；去中心化就是為了解決互聯(lián)網(wǎng)已有弊端，繼承區(qū)塊鏈的核心價值。

從認知科學的視角來看，這其實是運用了“生成認知”的思想?！吧烧J知”作為認知科學中最具革命性的取向，強調“意義建構”在認知過程中的重要性，大腦、身體和環(huán)境是一個相互耦合的動態(tài)系統(tǒng)，認知科學的首要任務不是“表征”一個自然世界，而是主動生成一個“意義世界”（葉浩生 等，2019）。這里的身體是一種“意義身體”。元宇宙倡導基于“區(qū)塊鏈技術”，每個元宇宙住民都能享有獨一無二的數(shù)字賦權（數(shù)字身份），并且元宇宙將構建新的分布式經濟體系（經濟基礎），每個元宇宙住民主動進行內容生產和世界編輯，最終將形成“去中心化”等元宇宙的基本價值觀（上層建筑），這都是在從事生成認知所倡導的意義建構活動。

相比于以上所描繪的“生成元宇宙”，人們更傾向于認為扎克伯格構建的“具身元宇宙”并不具備“去中心化”的文明特征，也并沒有用到“區(qū)塊鏈技術”的核心價值，純粹是為了商業(yè)利益，因此是“偽元宇宙”。而2017年發(fā)行的Roblox游戲，展示了元宇宙的文明特征，如數(shù)字創(chuàng)造、數(shù)字資產、數(shù)字交易、數(shù)字貨幣和數(shù)字消費，尤其是在體驗方面，達到了真假難分的境界，因而被認為是“最接近元宇宙”的游戲。

以Roblox這款游戲進行分析，Roblox的經濟系統(tǒng)、身份系統(tǒng)、社交網(wǎng)絡、內容創(chuàng)造等各方面在一定程度上都具有生成元宇宙的特點。在經濟系統(tǒng)上，Roblox擁有一種名為“Robux”的貨幣，用戶可以用該貨幣為自己的角色購買道具，同時Roblox也允許開發(fā)者和創(chuàng)造者將Robux轉換為現(xiàn)實世界的貨幣。在身份系統(tǒng)和社交網(wǎng)絡上，Roblox所有的用戶都擁有自己獨特的身份，每個人都可以化身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這個虛擬身份在Roblox中是互通的，每個人所擁有的數(shù)字資產和好友關系，在Roblox的各個游戲中都可以延續(xù)。在內容創(chuàng)造方面，Roblox是一個由開發(fā)者和創(chuàng)造者共同創(chuàng)造的、巨大的且不斷擴展的開源宇宙。Roblox向創(chuàng)作者提供了Roblox Studio工具集，創(chuàng)作者可以通過工具集“高度定制”游戲宇宙，不僅可以設計地圖、劇情，還可以在玩法、消費模式上進行深度設計。

因此，Roblox招股書提出了“元宇宙”的八個關鍵詞，我們也可以將其看作是“生成元宇宙”的文明特征：“identity（身份）、friends（朋友）、immersive（沉浸感）、low friction（低延遲）、variety（多樣性）、anywhere（隨地）、economy（經濟）、civility（文明）?！保ㄚw國棟 等，2021）

值得進一步探究的是，以上元宇宙的“多元身體觀”在理論上可以講得通，但是，元宇宙的最終目的是通過科技合力，建立一種集生物身體、技術身體、環(huán)境身體和意義身體于一身的“數(shù)字化身”（avatar）。這在實踐上，又何以可能？

4.2 元宇宙與預測加工模型：大腦、身體與環(huán)境三位一體

元宇宙欲作為人類文明史上革命性的新文明，勢必要集眾多學科之合力方能誕生，“‘元宇宙’是重啟新文明的‘元敘事’，是人類對烏托邦世界的思考和實踐，技術、理想、權力、資本與人性的較量將在元宇宙中展開，同時，元宇宙也會促進基礎數(shù)學、信息學、生命科學、區(qū)塊鏈、量子計算等學科的深入研究和交叉互動?！保ㄗ訌泴嶒炇?140，2022）

21世紀，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倫敦大學學院教授Karl Friston（2005，2009，2010）融合了心理學、物理學和認知神經科學等眾多學科研究成果，首次提出了“自由能原理”，并進一步在認知科學領域演變?yōu)椤邦A測加工模型”（predictive processing model）（Clark，2016）。葉浩生和蘇佳佳（2022）洞察到，該模型強調“預測”是一切認知活動背后的基本原理，這有望解決人工智能乃至人類心智的終極奧秘。

我們將基于Clark在2016年出版的專著Surfing Uncertainty：Prediction，Action and the Embodied Mind指明“預測加工模型”的特點及其對未來元宇宙文明構建的啟發(fā)。

大腦：預測引擎

在Clark（2016）看來，與傳統(tǒng)信息加工范式相反，預測加工模型強調大腦不是一個被動的推理器官，而是一個主動的 “預測引擎”（predictive engine），“大腦”借助“預測”的能力指導“身體”行動來認識外部“世界”。

這對馬斯克所倡導的“離身元宇宙”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預測加工模型之所以強調大腦有主動預測的能力，是因為生物性大腦因進化歷史而習得了一系列先天的生物習性，這就是意義來源。例如，人類不吃飯不喝水就會死亡（生物習性），為了活著（意義），人類必須想辦法尋找食物和水源（預測）。簡言之，人類的生物性身體給予了人類生存的基本意義，這是預測心智的動力學基礎。以馬斯克的“腦機接口”“全腦接口”和“意識上傳”為例，未來人類拋卻身體意識上傳，但是元宇宙中的“化身”沒有這種人類生物性身體的意義，自然無法擁有像人類一樣的預測心智，人類在元宇宙中難以獲得真實的體驗感。因此，未來的元宇宙文明需要重視“身份”（identity）的意義背景，賦予“化身”以其獨有的數(shù)字身體意義。

身體：行動導向的預測

Clark（2016）認為，預測加工模型強調，有機體有兩個途徑來降低大腦預測與外部感知輸入之間的預測誤差：其一，改變認知，以適應現(xiàn)實；其二，采取行動，以改變現(xiàn)實。這一觀點的洞見在于，知覺和行動是預測誤差最小化這枚硬幣的兩面。因此，認知與行動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行動導向的預測加工”（action-oriented predictions）。

這對扎克伯格所倡導的“具身元宇宙”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預測加工模型強調，知覺為了行動，行動也為了知覺，知覺與行動其實處于同一個動力學循環(huán)之中?，F(xiàn)實生活中的人們的知覺和行動是一體化的，而現(xiàn)在的元宇宙構想中，以扎克伯格的“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為例，元宇宙中化身的知覺和行動都會受到VR設備和網(wǎng)絡帶寬的影響，經常會有延遲。因此，元宇宙文明的未來構建，一定要進一步將“低延遲”（low friction）提高到“實時互動”。

環(huán)境：生成世界

在Clark（2016）看來，“行動導向的預測加工”與“生成認知”思想很接近：生成認知強調心智積極地建構其所揭示的世界。在較長的時間尺度上，我們根據(jù)自己的“預測”主動建構了“設計者環(huán)境”和“文化實踐”。因此，人類實際上是生活在自己建構的“生成世界”（enacting a world）中。

這對我們所倡導的生成元宇宙也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預測加工模型強調，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其實是根據(jù)自己的期望，通過采取行動，改造了周圍的環(huán)境，形成了“設計者環(huán)境”，最終誕生了人類社會中各種“文化實踐”。而現(xiàn)在的元宇宙構想中，以Roblox這款游戲為例，該游戲作為未來生成元宇宙的雛形，在內容創(chuàng)造方面秉承了“開源、共識、自我、去中心化”等元宇宙價值觀，這有利于形成“設計者環(huán)境”，但是還未形成像人類世界一樣的“文化實踐”。因此，未來的元宇宙文明構建需要重視 “文明”（civility），以構建多元文化為己任。

綜上，預測加工模型的最大價值是揭示出了大腦、身體與環(huán)境其實同處于一種三位一體的動力學循環(huán)之中，無論是離身、具身還是生成元宇宙，未來的元宇宙文明的構建必須要站在集“生物身體”“技術身體”“環(huán)境身體”和“意義身體”于一個統(tǒng)一的動力學系統(tǒng)立場之中，才能探究出元宇宙中人類“意義”形成的基本動力學機制。

5 討論：元宇宙是否可以終結“笛卡爾身心二元論”？

元宇宙文明中，人類的物種屬性發(fā)生了多種變化，即從原始人、社會人和半數(shù)人成為了數(shù)字人，人類的身體形態(tài)也擁有多個維度，即生物身體、技術身體、環(huán)境身體和意義身體，這是否能夠終結笛卡爾以來人類所面臨的身心二元論問題？

笛卡爾作為近代哲學之父和近代科學奠基人，既引發(fā)了哲學中的身心難題，也開啟了科學中的理性主義。從近代哲學的視野觀之，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開啟了二元論思維模式之先河。我可以懷疑一切，但是不能懷疑“我在懷疑”這個思維過程，思想必然有一個思想者在思想，由認識論反思的不可懷疑性來論證本體論存在的必然性，存在論問題寓于認識論問題之中，由此留下了一道身心二元的存在論難題。

如果從馬斯克所構想的離身元宇宙來看，“腦機接口”通過將大腦與機器相連接，使得人類的精神世界可以在機器世界里變現(xiàn)。簡言之，具有廣延的物質屬性與不具有廣延的精神屬性通過機器聯(lián)系起來了。再進一步來看，馬斯克設想人類物種的終極形態(tài)就是完全的數(shù)字人，“身體”這副生物皮囊被完全拋棄，意識直接上傳到虛擬世界之中成為“化身”。不過，雖然人類的身體被拋棄了，“化身”卻依然存在于機器等物理設備之中，此時的“化身”也兼具物理屬性（機器）和精神屬性（意識），并且“人類意識”可以直接控制“化身”的變化，所見即所想，所想即所得。在馬斯克這里，似乎身心二元論問題已經消解了。

如果從扎克伯格所構想的具身元宇宙來看，農耕文明時期，人類使用工具來改造自然界，身體通過工具來獲得延伸；工業(yè)文明時期，人類使用機器來改造人類社會，身體通過機器獲得了進一步延伸，心靈世界并沒有變化，身心二元論問題依然存在。而到了信息文明時期，人類通過電腦、手機和VR等人機交互設備進入了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心靈開始以數(shù)字形式獲得延伸。但是，正如上述所提，扎克伯格所構想的“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雖然強調“虛擬”也可以“現(xiàn)實”，但是，“虛擬現(xiàn)實”實則并未拋棄“現(xiàn)實”，具身元宇宙依然是“具身”而非“離身”的。具體來說，VR設備不僅沒有徹底拋棄身體，而是更依賴身體。因此，“虛擬現(xiàn)實”依然是“虛擬”的現(xiàn)實，具身元宇宙中，人類的生物身體依然存在于真實世界中，身體仍然是獲得體驗的重要基礎。在扎克伯格這里，身心二元論問題依然無解。

實際上，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也是近代科學理性主義的發(fā)軔之源。我最終是通過“懷疑”來認識到我自己的存在的，這里的“懷疑”是一種“方法論上的懷疑”，“普遍懷疑”是為了達至真理的“不可懷疑”，“我思”的主體性原則實際上賦予了人類作為旁觀者的知識獲得方式，人類可以以“我思”的科學理性精神來對“物性”甚至“人性”進行科學研究，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自然科學和“認知科學”都獲得了相應的成功。因此，這里有一個前提，笛卡爾身心二元論是人類理性與信仰之爭，本質是為人類找尋存在的“意義”，就是科學理性的思考能力。

如果從本文所構想的生成元宇宙來看，從“意義”的角度來考察，只要是運用科學來研究人性，如“腦機接口”“具身互聯(lián)網(wǎng)”等元宇宙構想并不主張拋棄人的身體，仍然關注“人”的存在、價值與意義，就仍然屬于笛卡爾身心二元論可討論的范疇。而“意識上傳”等終極元宇宙構想就不僅僅是運用科學來研究人性，更是以科學來改變人性，即在“拜科技教”的價值觀指導之下，試圖通過科技發(fā)展來催生出一個數(shù)字新文明，將人類變成徹底的數(shù)字人。此時，數(shù)字人的“人性”已經無法與我們這些自然人的“人性”同日而語了，人的價值與意義需要重新衡量。這似乎已經不是笛卡爾身心二元論所討論的定義域了。數(shù)字文明中的“人類”是否會面臨身心問題，身心問題會不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甚至元宇宙文明究竟會實現(xiàn)到何種程度等等，這些問題都還是未知之數(shù)。

6 結語

與物理學是物理世界的基礎學科相媲美，“心理學”也應該是元宇宙的奠基學科，而奠基的關鍵在于解決“元宇宙與具‘身’認知”的關系問題。誰掌握了人類“身體”的奧秘，誰就擁有了打開未來元宇宙新文明大門的鑰匙，當然，也許同時也掌握了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而這正是本文所竭力構建的一個“具‘身’認知元宇宙”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