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歸來,我都會到此一游。
紅燈籠昏暗,每天都不停業(yè),
像老去的媛女。但仍溫暖
離鄉(xiāng)又歸來的落榜書生。
臭豆腐的氣息在長隊中蔓延,
它是否會成為一種熟稔的香?
白發(fā)來得太快,老婦人已無心
等到劇中花好月圓的結(jié)局。
多么熟悉,這四季不同的場景,
夏夜納涼,吃一碗黃酒桂花冰粉,
微醺于晚風,拂過我們微汗的頭發(fā):
我是這珍貴禮物的獲得者,
我愛舊事重提,來對抗流逝的恐懼。
雨水過后,猜測旱情應(yīng)獲得喘息,
堤壩之后的水庫應(yīng)如春江潮漲。
但斷路傾頹,以塌方警示勸誡來者,
此處只剩石碑破敗地紀念枯涸——
這形似月牙泉的水位陷落,
正到處在南方的云夢澤皺縮。
蔚藍的好天氣替換著涌入身體,
為你我重新擺渡干渴的碼頭:
無水但泛舟,只撥動沉重的槳,
我們多少次這樣,駛過生命
那些干旱的航道。不過一個正午,
我便重逢了潮水失蹤的苦厄,
并在這不可抗拒的消逝中,
又一次背叛內(nèi)心,對豐盈的底線。
你的父親也曾這樣彎腰
像他們一樣趕在雨季前點燈勞作:
那是地基,挖得越深越好
你得以擁有大地的支撐
那是水泥,沙石混合的產(chǎn)物
它負責構(gòu)筑平整圓滑的美
那是鋼筋,規(guī)定縱橫的長度
就像你的年齡,規(guī)定父親勞作的力度
你在一個個夜里經(jīng)過這棟房子
看它逐漸成型,拔高,呼吸到
離地三米香甜的空氣,像一株經(jīng)年的
折鶴蘭,直到今天你才發(fā)現(xiàn)那片葉子——
你生活著的房間,也是父親種下的
想起天水武山的一個下午。
山中,河道清減她豐盈的腰,
蟬鳴多于北方經(jīng)年的柏葉。
我走得很快,遠離人群的本義,
群居的痛苦因此始終慢我一步。
那樣的旅程并未因獨自一人,
而獲得記憶絲毫的怠慢:
我清晰記得山上道觀里的老人。
深山給了她幽古的方言,
像一盞燈,在水瀑下?lián)溟W。
但她仍然分我一朵燈花,
像把松枝,還給樹上筑巢的燕群。
她的隱居,是如同古人為了
獲取,還是已成為一口新的泉眼——
山野中吸引人的究竟是什么?
自我降生以來,就懷著這疑問。
謝健健,1997年生于浙江溫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作見于《詩刊》《星星》《青年文學》等。著有詩集《梅雨潮信》《年歷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