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新
(江蘇揚州225000)
2023年2月5日下午,星云大師安詳圓寂于臺灣佛光山。當日深夜,便有多位親朋好友和學生給我轉發(fā)星云大師圓寂的消息,驚愕的同時也表示無限哀痛和不舍,也有不敢置信者向我求證。之所以如此,是緣于他們知道我與大師的特殊因緣。
我跟大師結緣,是在揚州市政府工作期間。2006年,我任揚州市副市長,分管民族宗教事務局。此前,星云大師的盛名早已如雷貫耳,大師在我心中如高山仰止,可望不可即。真正與大師近距離接觸交流后,才頓感如遇親人、如沐春風。大師原籍是揚州江都,濃濃的鄉(xiāng)音,流露出大師對家鄉(xiāng)的眷戀。每次見面,敘的是鄉(xiāng)情,談的是愛眾生、做好事,溫暖親切,上善若水。慶幸的是,我平均每年都能見到大師一兩次,能當面叫他一聲師父。
最先接觸星云大師,是緣于他要為家鄉(xiāng)捐建鑒真圖書館。由于工作之便,建設期間,我每星期要去兩三次工地,開始是監(jiān)工,推進進度。再后來,也開始關注圖書館的運行。在與大師的交流中我得知,大師很想為家鄉(xiāng)做一些事,他想在鑒真圖書館開設講壇,名曰“揚州講壇”。講壇只講文化,不講宗教,他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度化眾生,法布民眾。他說,要請名家大家來講,從始至終保持水準,不能降低要求。大師不僅佛法精深,而且智慧開明,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揚州講壇從開講至今已經(jīng)16年了。16年來,二月河、莫言、易中天、錢文忠、馬瑞芳、康震、酈波、蒙曼等一批大家陸續(xù)走上揚州講壇,使揚州講壇成為揚州新的文化高地,廣大民眾也渴望能夠在這里接受文化的滋養(yǎng),我也是受益人之一。
有好幾次,星云大師對我說:我想請你到揚州講壇講一課。我回說:揚州講壇的主講人都是大家名家,我還沒有達到這要求,而且我現(xiàn)在的崗位也不適合到揚州講壇講課。大師說:那等你退休后,我再邀請。2017年,揚州講壇十周年,鑒真圖書館執(zhí)行長妙圓法師受星云大師委托,再次邀請剛剛退休的我,到揚州講壇講課。原來,大師一直記得曾經(jīng)的邀約。這次我沒有再猶豫,對大師的承諾我要兌現(xiàn)。這年,帶著真誠感恩和誠惶誠恐的心,我走上了揚州講壇,做了一場題為《當好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的講座,談孩子的早期教育和家庭教育在孩子成長中的重要作用。
我跟星云大師見過多次,但有一次讓我非常難忘,那是星云大師離開鑒真圖書館的一次分別。那天別離時,我靜靜地目送他坐在輪椅上的背影。忽然,他轉過身對我說:你一定要再去佛光山。雖然之前我也去過佛光山,但此次臨別前他又特意囑咐。我跟大師說:一定去,我一定設法去。我一直沒有忘記這個承諾。
2019年,我?guī)ьI揚州市旅游協(xié)會的部分同仁到臺灣旅行業(yè)質量保障協(xié)會、臺灣旅游交流協(xié)會等與文旅相關的部門調研考察。考察期間,我暗暗決定,一定要帶團員到佛光山去一趟。臺灣友人江碩平得知我此行有去佛光山參訪的安排后,對我說:此次,你很有可能見不到星云大師。自從大師生病后,很多時間都在醫(yī)院住院治療。江碩平解釋說,現(xiàn)在醫(yī)生有要求,不讓見客。其實我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備,隨緣吧。到了佛光山,即使見不到大師,我也可以帶大家參觀佛陀紀念館,了解佛光山和人間佛教。
從揚州出發(fā)之前,我們查詢了臺灣天氣預報,顯示一周之內,幾乎天天有雨。我們到達佛光山的前一天,高雄佛光山一帶還是烏云密布,大雨傾盆,可是等我們到達的當天,卻是晴空萬里、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祥云朵朵。我們趕緊在佛陀紀念館、佛陀塑像那里拍照留念,留下這難得的一幕。接著,在法師們的引導下,參觀了佛光山佛陀紀念館、藏經(jīng)樓等布道場所,聆聽覺元法師形象生動的開示。我們一行人恍如穿行在佛教歷史的星空中,感知著佛光山精深的佛法和博大的宏愿。
在佛光山的兩天里,從參觀線路的精心安排到美味素餐的精致合口,我們處處能感受大師的熱情和佛光人的細心、精心、用心,大師對家鄉(xiāng)人的深情和關心,體現(xiàn)在每一個細節(jié)當中。
在佛光山參訪期間,我還接到一份托請,揚州報業(yè)傳媒集團董事長托我向大師求兩個字:大運。因為揚州是著名的運河城市,大運揚州,將是我們對外展示形象的重要宣傳詞和主題詞。考慮再三,我還是把這托請告訴了佛光山慈容法師,慈容法師說:今天晚上,你當面跟師父說吧。我擔心自己聽錯了,追問道:今天晚上我們能見到大師嗎?“當然能見啦,師父知道你來,怎么不見呢?”這讓我感動不已,同行的眾人也十分興奮。
晚上7時許,星云大師在他的會客室接見了我們。大師心情特別好,雖然年事已高,視覺和聽覺已受到一定影響,但仍然精神矍鑠,法相莊嚴,大德高僧所特有的那股莊重俊朗之氣撲面而來。待大家有序落座后,大師用我們熟悉的渾厚的鄉(xiāng)音對我說:“你是我非常想見的揚州人?!彪m然大師已疾病纏身,但依舊心念故鄉(xiāng),重情重義,我心頭不免一熱。我向他報告了家鄉(xiāng)關于運河文化建設的有關情況,大師聽了非常高興,特地從他的書法中選出“大運”二字贈給我們。如今,“大運”二字被鐫刻在精致的紫砂壺上,成為揚州的貴重禮品,在運河兩岸,大江南北流傳,揚州人還喜歡用“大運”兩字祝福祈愿。
那天,大師還滿懷深情地回憶起他與故鄉(xiāng)、與鑒真學院、與揚州講壇的一段段過往,又向我們一行贈送了他的新著《獻給旅行者的365日》,并與參訪組成員逐一合影留念。在歡快的氛圍中,大師特地安排現(xiàn)場幾位比丘,演唱了由他作詞的《十修歌》《佛教青年的歌聲》《云湖之歌》等歌曲。其中,《云湖之歌》是大師專門為宜興大覺祖庭新作的一首歌曲。歌詞中寫道:“山明水秀,煙雨朦朧,宜興的云湖在群山之中。向東是百里洋場的上海,向西是六朝繁華的金陵。南有杭城,北有揚州……”為了助興,我請同行的市旅游協(xié)會副會長華干林教授演唱了一曲大師故鄉(xiāng)的江都民歌《拔根蘆柴花》,大師聽完,高興得合掌夸道:“唱得好??!”
約定的一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很快到了。為了大師的健康,我們實在不忍心多占用他的休息時間,于是,我堅持要向他辭行,大師戀戀不舍地禮送我們到大廳?!拔疫€想請你們看看我剛寫的字?!贝髱熗蝗徽f?!拔疑『?,還寫了一些字,叫‘病后字’,你們去看看?!睅е闷婧筒簧?,我們又去拜讀了大師的“病后字”。看罷,大師仍沒有要去休息的意思,堅持要去送我們。我心頭一酸,老人家竟如此重情重義、慈悲和善,即便帶著病體辛苦自己,也處處為他人著想,處處禮遇他人。
星云大師(右)向揚州贈送的“大運”二字書法(王玉新 供圖)
不料2019年的一別,竟成了訣別。
星云大師圓寂后,曾在揚州掛職副市長的外交部老友劉禹同特意給我微信發(fā)來他為大明寺敬題鑒真、星云大師的楹聯(lián):“鑒心真性,隆德高范,六渡扶桑傳寶笈;星轉云移,度厄濟危,七寶佛彩耀神州”。古有鑒真,今有星云,兩代大師,一脈相承。這是我們揚州人的自豪,也是中華民族的驕傲。
佛光山山門有楹聯(lián)道: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常流五大洲。大師窮其一生踐行其宏愿,如今“三千界”已經(jīng)感受到了佛光普照,“五大洲”亦能見到法水常流。他一生在全球創(chuàng)辦了300余所寺院,在美、澳、菲等國以及中國臺灣地區(qū)創(chuàng)辦了5所大學、16所佛教學院、50余所中華學校以及美術館、圖書館、出版社、書局等。我以為大師堪稱世界佛教界繼佛陀、玄奘、鑒真等歷史人物之后,又一座豐碑。
大師生前對生死參得很透,早早地就寫好了遺囑。他說,如果大家心中有人間佛教,時時奉行人間佛教,這就是對他最好的懷念,也是他所衷心期盼。我想,揚州人對大師的懷念,最好的辦法是,把他留在揚州的鑒真圖書館繼續(xù)用好,把他關心的“揚州講壇”繼續(xù)做好,實現(xiàn)大師對家鄉(xiāng)人的祈愿,將他的思想精神和人生哲理永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