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雙超

天漸漸變冷，白晝縮短，黑夜延長，銀杏樹的葉子也紛紛由青綠轉(zhuǎn)成明黃，最后成了深黃，風一路過，就悄無聲息地掉下一大片。時間和葉子一起隨著風飄遠，等到每說一句話都能哈出一口白氣時，冬天就已在不知不覺間來臨了。

在此之前，為了對抗冬日的寒冷和食物匱乏，森林里的動物們都已想好過冬的辦法：長了翅膀的，自然是飛越千山萬水，前往更靠南邊的地方過冬；沒辦法離開的，就早早收集好足夠過冬的糧食，再換上更加保暖的毛衣；還有一些不愿意動彈的，則早在第一縷北風到來前，就窩在自家洞里開始睡一個舒舒服服的長覺。

往日熙熙攘攘的森林在冬日里安靜了下來，直到過年前的那幾天，天空中總算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待到中午，大地上漸漸有了片片斑白。

貍花貓像往常一樣，守在自己開的森林銀行里，她一邊擦著玻璃門，一邊看著門外的雪不斷變大。想到結束最后一天營業(yè)后，自己將回到奶奶居住的小鎮(zhèn)，和她共度春節(jié)，貍花貓的心也有些雀躍起來。

為了能夠讓生活過得更好，幾年前，貍花貓就離開和奶奶一起居住的小鎮(zhèn)，獨自來到森林里，開了這一家小小的銀行，專門為動物們做些存取保管的服務。托大家的福，生意還過得去，每年的盈余足夠貍花貓和奶奶過上小魚干吃到飽的生活了。

她哈了口氣，玻璃門上凝起一團水霧，再用干毛巾將它擦得干凈透亮，然后貼上一張啟事，上面寫著：本店明日起開始打烊，春節(jié)后將恢復營業(yè)，請有需要的朋友速來辦理業(yè)務。接著，她用毛茸茸的手掌撐著自己的腦袋，等待客戶的到來。

沒過多久，松鼠先生哈著氣，推開森林銀行的大門。他抱著一個巨大的包裹，費勁地將它放在柜臺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指著門口的啟事說道：“還好我及時過來了，要是再晚來一陣子，估計就碰不到貓掌柜了?！?/p>

貍花貓笑著給他倒了一杯溫水：“不要緊，不要緊，還有半天才打烊呢，今天您是想來存些什么呢？”

松鼠先生跺跺腳，抖了抖大尾巴上沾著的雪花，指著那個包裹說：“喔，我是想來存些松子。”說著，他從里面掏出一把松子，每一顆都碩大飽滿，油光發(fā)亮，聞起來還有一陣清香，確實是難得的好松子。

貍花貓有些詫異：“怎么存這么多松子，過冬的時候不需要吃嗎？”

松鼠先生嘿嘿笑著：“這是多出來的，今年秋天松子大豐收，我的樹洞實在放不下那么多，吃都吃不完，所以想存一些到你這里，明年春天再來取?！?/p>

原來如此，貍花貓恍然大悟，她接過松鼠先生遞來的松子，仔細檢查了一番，稱好重量收到了倉庫里，又開好單據(jù)交給他，這就完成了今天的第一單生意。等到明年，松鼠先生可以憑單據(jù)來領取自己儲蓄的松子。當然，貍花貓會收取一部分作為管理費。

松鼠先生離開后幾分鐘，兔子太太和小猴兒一前一后來到了森林銀行。兔子太太瑟縮著身子，從自己松軟的毛衣口袋里掏出來一張單據(jù)遞給了貍花貓——她是來取貨的。

“胡蘿卜十斤，蘑菇三斤。稍等片刻，我去倉庫里給您取來?！必偦ㄘ埧辞迦∝泦紊系男畔?，開始麻利地處理起工作。這些胡蘿卜和蘑菇，是兔子太太早些時候從自家地里收獲的，當時吃不完，就留了一部分存到貍花貓的銀行，現(xiàn)在正好趕在冬天來臨時派上用場。

“今天怎么沒看到您先生一起過來呢？”取貨的同時，貍花貓和兔子太太寒暄起來。

“他呀，得留在家看孩子，這不，上個月我剛生了幾個小兔娃，這會兒正時刻需要人照顧呢?！蓖米犹珜τ谧约撼錾纳芰Ω械绞肿院?。當然，她和先生也是出了名的恩愛，所以這話她是帶著幾分不自知的驕傲說出來的。

“哎呀，恭喜您了，我今天才知道呢?！必偦ㄘ埶蜕线t到的祝福。接著，她又額外拿了一小袋曬干的蒲公英，跟那堆胡蘿卜和蘑菇一起遞給兔子太太，“也沒提前準備什么，這些蒲公英就送給小兔子們當作零食了?！?/p>

“太謝謝你了，貓掌柜可真客氣?！绷嘀淮蟠澄?，兔子太太哼著歌，興高采烈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猴兒帶來的東西令貍花貓嚇了一跳，居然是一個大花盆，里面種著一棵葉子都落光了的桃樹。

“貓掌柜，這棵桃樹可以存到你的銀行吧？”小猴兒有些忐忑地問，“外面實在太冷，我擔心它被凍死，想先存到你這邊的暖房里，明年春天再來取?！?/p>

貍花貓看了看那棵樹的高度，又摸了摸自己的貓須，想到倉庫暖房應該還有足夠的地方擺放，便點了點頭：“沒問題，可以存，不過作為存放報酬，明年它結的桃子要給我十個?！?/p>

沒辦法，貍花貓做的是生意，不能讓自己虧本。

小猴兒二話不說就點頭同意了。交接完后，他滿意地回家去了，說不定今晚他就會做個桃子味的美夢呢。

雪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的，像鵝毛一般。天色已經(jīng)有些昏暗，冬天的夜晚來得實在太早。明天這時候，自己就該在家和奶奶靠在火爐旁，一起吃香噴噴的小魚煎餅了吧。

想到這兒，貍花貓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她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決定再等一會兒，要是還沒客人來，就正式關門打烊，為一年的辛勤營業(yè)畫上一個句號。

就在最后幾分鐘時，一頭壯碩的野豬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貍花貓拖得干干凈凈的地上迅速多了好幾個腳印。

“還沒打烊吧？我還來得及存東西吧？”他的聲音和塊頭兒一樣，都十分粗獷。

貍花貓看著那幾個腳印，心里為地板嘆息了一下，臉上卻露出標準的職業(yè)笑容：“還來得及，請問您要存取什么東西呢？”

野豬大哥呼呼地喘了一口長氣，這才緩過勁兒來，他捧著一個胡桃木材質(zhì)的盒子，說要存的東西就在里面。看起來似乎很珍貴的樣子，不知是什么呢？貍花貓心想。她輕輕打開盒蓋，往里面看去。

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巴掌大的雪人，頭上還插著一朵綻放的梅花。

“就是這個嗎？”貍花貓看了看眼前身形魁梧的野豬大哥，又看了看這個小巧的雪人，這強烈的反差，讓她有種想笑的沖動。

“沒錯，我要存的就是這個雪人?！币柏i大哥倒是毫不在意貍花貓的打量，他大大咧咧地解釋，這是給自己的好朋友青蛙存的。

一頭野豬居然和青蛙交上了朋友，貍花貓頓時起了好奇心，她直覺背后一定有著某種神奇的際遇，說不定還隱藏著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但貍花貓是個有職業(yè)操守的掌柜，她不會刻意去詢問客人的任何八卦，除非對方愿意主動說出來。

“他實在太可憐了，每年還沒到冬天，他就早早地躲到了地下開始睡大覺，從來沒見過下雪，也沒見過雪人，所以今年冬天，我想給他存一個雪人，等到明年夏天到來，再取出來送給他，他一定會很開心的?！?/p>

沒想到，看似不拘小節(jié)的野豬大哥，內(nèi)心竟然如此細膩，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貍花貓覺得，很有必要糾正一下自己對于這位森林朋友的刻板印象了。

“行，我把這個雪人存放在我們銀行的冰柜里，就算到了明年夏天都不會融化?！必偦ㄘ堄行c幸自己從鎮(zhèn)上帶來了一臺冰柜。不得不說，人類世界的文明還是十分強大，這不，最終在森林里也派上了用場。

野豬大哥一聽，頓時開心極了，他撓撓頭：“那太謝謝您了，不過我現(xiàn)在沒有其他的東西作為保管費用，您看……”

貍花貓看著犯難的野豬大哥，又往窗外掃了一眼，雪下得越來越大了，大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森林里的一切痕跡都被掩蓋住了，包括那條通往鎮(zhèn)子的小路。

如果身材嬌小的貍花貓走在雪地里，估計一腳下去，雪就會漫到她的腰部，明早能不能回到小鎮(zhèn)都是個問題。眼前的野豬大哥魁梧高大，如果他愿意送自己回奶奶家……

想是這么想，貍花貓還是有必要征詢一下對方的意見：“要不這樣吧，我不收小雪人的保管費用了，不過作為交換，你待會兒得送我穿過這片雪地，去往森林外邊的小鎮(zhèn)，你看怎么樣？”

“這沒問題，就算我不來存東西，送你一趟也是應該的?！币柏i大哥性格很爽朗，他拍著胸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于是，這筆生意順利達成。

貍花貓把盒蓋蓋上，再將它小心地放到冰柜中。接著，她仔細檢查了店里的所有物品，確認都保管妥當后，又把地拖了一遍，這才鎖上店門，在門把手上掛上一塊“本店即日起打烊”的木牌。這意味著，她一年的工作總算是順利結束了，接下來的假期都將屬于親愛的奶奶。

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貍花貓?zhí)嵘弦槐K燈，背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坐在野豬大哥的肩膀上，向著森林外的小鎮(zhèn)出發(fā)了。

暖黃色的燈光照在雪地里，給人一種陽光傾灑其上的錯覺，貍花貓心中滿是安寧，她的視線投向了遠方。此刻，在森林彼端的小鎮(zhèn)上，奶奶肯定正在溫暖的家中，靠著火爐等待自己歸來吧。

（本文獲得2022年《東方少年》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童話組特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