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澤
詩人科勒律治講:“心靈仍需要一種語言?!?/p>
我想,能通過介質(zhì)認知語言的,不只有眼睛與耳朵,還有心靈。正是我們心靈的選擇,才有了無限的感官世界。
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中寫道:“聽的人只記著他希望聽到的東西。掌握故事的不是聲音,而是耳朵?!钡艺J為是心靈。書里,人們來到一座叫菲朵拉的城市。它的市中心有一座博物館,每間房內(nèi),都有一個玻璃圓球。圓球里都能看見一座藍色的城市,那是菲朵拉理想城市的樣子。人們不停建設(shè),想把菲朵拉建設(shè)成理想的城市。但卡爾維諾說,菲朵拉“由于種種原因變成了現(xiàn)在我們所見到的模樣”。
什么是“理想”,什么是“所見到的模樣”?
幾年前的高考作文里,有人想起了德沃夏克那波西米亞水晶般的布拉格,有人嘆服于巴塞羅那的建筑師高迪,惋惜于當年一個個“如法炮制”的宋城。2021年河南特大暴雨引發(fā)洪水災(zāi)害,城市被淹沒,許多人無家可歸,生命被奪去。在更多國家、更多城市里,正在打一場和新冠病毒曠日持久的戰(zhàn)役……所有這些,都不是我們理想城市的模樣,但它變成了我們活生生的現(xiàn)實。而如今,我們也可能生活在萊奧尼亞這樣的城市里。
看不見是一種局限,看得見同樣是一種局限。耳朵也是如此。
但我又何嘗不想要那些如我所愿的聽見和看見呢?
而有人做出抉擇,說出內(nèi)心深處的故事。
北島在《序:我的北京》里寫道:“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用我的北京否認如今的北京?!彼请s亂的,卻又溫馨的;龐大的,卻又微茫的。他用“光與影”的視覺和聽覺記憶北京。早晨被胡同里的腳步聲驚醒,成群的麻雀啄著鐵管,發(fā)出空洞的回聲。睜開眼,平躺在床上,樓下的腳步紛雜卻清晰可見,男重女輕,勞力者濁,勞心者穩(wěn)。北島筆下上世紀60年代的馬的響鼻聲和鐵蹄聲羼雜幾分吆喝。過了早高峰,胡同里靜了下來,能清晰地聽到樓下人家收音機里放的相聲,到了晚高峰,聲音又繁多了起來,像早晨一樣。不過朝陽變成了昏黃的燈光。和聲音一起構(gòu)成老北京的,還有胡同里的故事。和上海老弄堂里的不同,畢竟我只是個沙發(fā)客,“鄰里”的故事完全不了解,這塊拼圖算是得不到了。但我憑著兒時弄堂的回憶,找到了散在他胡同里的拼圖。北島心不改,淚泉和墨鑄詩魂。那些景色也許隨著改革開放而化成了高樓的地基,但是耳朵和眼睛,仍能作為畫筆,繪出《城門開》里的老北京。
而有人鋪就生宣,墨跡洇染出心中山河。
青松古柏,大石永立,巖鷹飛舞。梅清在那山間松苔之上點苔參參,皴筆結(jié)合,渲染一個未有古人所觀的角度,竟添了幾分雋秀和柔美。日落之美,流溪之靈,但又兼有別致個性,嚴父之內(nèi),又及慈母,引一溪清泉,于石階上養(yǎng)畦青苔。本開自識:“一篙破寒玉,雨霽微波漾?!贝藞D正是《黃山圖》矣。館旁是弘仁法師的黃山,自是一派大山兀立,山石永恒。怪石奇松林立,筆法是潑墨揮毫之法,不見其創(chuàng)新,古法猶存。再去觀清代四王之作,只見一般模樣,覺索然無味,失了不少風采,終不是佳品。
他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道德經(jīng)》有言“大辯若訥”,不妨靜下心去思考。思慮許久,走走停停,彳亍間憶起范文正公一句“前人之述備矣”,暗想他們當年之意。
心靈的選擇在前,耳朵與眼睛似乎無足輕重,它們無不是心靈表達的工具。
此時,真正做出選擇的不是“耳朵”了,是我們那縱橫捭闔著帷幔思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