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軍

如何從純軍事學的角度來評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的日本陸軍,這是一個饒有興味的問題。如果從中日戰(zhàn)爭(1931—1945年)的戰(zhàn)況來看,它在針對中國國民黨軍隊的數(shù)十次戰(zhàn)役中少有敗績,并且侵占了中國的大片國土,似乎是一支在訓練水平、作戰(zhàn)思想和武器裝備方面均占據(jù)明顯優(yōu)勢的“現(xiàn)代化強軍”。但若放眼世界,換之于更大的參照系,日本陸軍在軍事學術的諸多領域無疑已遠遠地落后于時代的潮流,否則便難于解釋它在太平洋戰(zhàn)場和中國東北戰(zhàn)場上面對美軍與蘇軍突擊時遭遇的大潰敗。揆諸曾親自指揮對日作戰(zhàn),具體說是殲滅關東軍之戰(zhàn)的蘇聯(lián)高級將領的回憶錄,或許能從中窺見一斑。由于立足點和自身軍事水平的差異,他們的看法確與中國學界以往的戰(zhàn)史論著有相當大的不同。

一、朱可夫:“我們的部隊整個地說比日軍強得多”

朱可夫元帥在寫于20世紀60年代的《回憶與思考》一書中曾辟有專章討論哈勒欣河之戰(zhàn)。他指出,整個戰(zhàn)役中蘇軍制勝所仰仗的王牌在于,“一支善于同空軍和機動炮兵協(xié)同作戰(zhàn)的坦克摩托機械化部隊是實施帶堅決目的的快速作戰(zhàn)行動的決定性武器”。(2)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169頁。而在面對蘇軍幾十輛、上百輛坦克的集群突擊時,日軍防守乏術,表現(xiàn)得軟弱而驚慌失措。朱可夫援引了許多戰(zhàn)場繳獲的日軍官兵的日記,里面充斥的是“可怕”“可悲”“心驚膽顫”“驚心動魄”“真可怕”“簡直象在地獄一般”之類的詞語。(3)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67、178頁。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時日軍大力在士兵中灌輸反對蘇聯(lián)紅軍的思想。我們的軍隊被說成是技術落后,在作戰(zhàn)方面相當于1904—1905年俄日戰(zhàn)爭時的舊沙皇軍隊的水平。因此,日軍士兵看到在哈勒哈河戰(zhàn)斗中,遭到我軍坦克、飛機、炮兵和組織良好的步兵部隊的突擊時,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4)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79頁。

盡管關東軍此時也建立了坦克部隊并用于實戰(zhàn),但朱可夫對其技術性能、協(xié)同動作、機動性和反突擊能力評價不高,他寫道:“當時我們特別注意到,日軍沒有良好的坦克兵團和摩托機械化部隊,無法迅速從次要地段和從縱深調來部隊抗擊我方的突擊集群?！?5)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70頁?！拔覀冋J為,日軍部署最薄弱的地方是其防御翼側,同時他們缺乏快速預備隊?！?6)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73頁。

事實上,在1939年7月4日,蘇、日兩軍間曾有一次坦克部隊的交戰(zhàn),雙方都投入了100輛左右的坦克和裝甲車,但存在著顯著的“代差”。蘇軍的T28型和T130型坦克噸位大,裝甲厚,行動半徑大,火炮射程遠,射速快。而相比之下,日軍坦克噸位小,裝甲薄,行動半徑小,火炮也很落后。兩軍對陣,好似龐大的牛群和一群小羊對打,日軍完全不是對手,參戰(zhàn)的89式中戰(zhàn)車34輛、97式中戰(zhàn)車4輛、95式輕戰(zhàn)車35輛,分別被擊毀了17輛、1輛、11輛,以慘敗告終。(7)天谷章吾『日本自動車工業(yè)の史的展開』、亜紀書房、1982年、77頁。

但與此同時,朱可夫也注意到,雖然對方技術兵器落后,但“日軍極為頑固,戰(zhàn)至最后一人”。(8)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78頁。這種頑強性與對長官的無條件服從是一脈相承的,他為此舉了一個例子:“我記得8月里的一天,天剛亮,我在觀察所,帶來了一名已被蚊子咬得不象樣子的日本俘虜兵?！边@個日本兵是被蘇軍偵察兵在蘆葦叢里抓到的?！拔覇査?是誰在什么地方把他搞成這個樣子的。他回答說,他和另一個士兵昨天黃昏受命躲藏在蘆葦里,暗中監(jiān)視俄軍的行動,但沒有給他們防蚊用具。連長命令他們在蘆葦中不許亂動,以免被發(fā)現(xiàn)。夜間蚊子襲來,他們咬緊牙關忍受著蚊子的叮咬,一動不動地直呆到第二天早晨,生怕被發(fā)現(xiàn)……”(9)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79頁。

1940年5月初,得勝而歸、新獲大將軍銜的朱可夫在莫斯科受到了斯大林的首次接見,后者詢問他: “你認為日軍怎么樣?”朱可夫作了如下幾條答復:

與我們在哈勒哈河作戰(zhàn)的日軍士兵訓練不錯,特別是近戰(zhàn)。

他們守紀律,執(zhí)行命令堅決,作戰(zhàn)頑強,特別是防御戰(zhàn)。下面指揮人員受過很好的訓練,作戰(zhàn)異常頑強。下級指揮人員一般不會投降,“剖腹”自殺時毫不遲疑。軍官,特別是中高級軍官,訓練差,主動性差,習慣于墨守成規(guī)。

至于日軍的技術裝備,我認為是落后的。日軍的坦克相當于我們的MC-1式坦克,非常落后,武器很差,最大行程小。

我們的炮兵在各個方面都比日軍的優(yōu)越,特別是在射擊方面。(10)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88、189頁

最后,朱可夫的結論是,“我們的部隊整個地說比日軍強得多”。(11)Г. К. 朱可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回憶與思考》,第189頁。而他所說的MC—1式坦克在蘇軍中服役的時間主要是在20年代末,換言之,蘇、日兩軍的坦克有10年的代差。

事實上,在哈勒欣河戰(zhàn)役之前的1938年7、8月間,蘇、日間在哈桑湖地區(qū)(中方稱張高峰地區(qū))也曾有一次沖突,亦以日軍失敗告終。但遺憾的是,指揮此戰(zhàn)的蘇聯(lián)元帥布柳赫爾(Василий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Блюхер,中國稱加倫將軍,1889—1938年)因死于大清洗而未留下對日軍的評述。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的生死國運主要維系于太平洋戰(zhàn)場上與美軍的航母搏殺、海空大戰(zhàn)。日軍陸軍,無論那一個戰(zhàn)區(qū),或關東軍,或中國派遣軍,或南方軍,其基本狀態(tài)到1945年8月戰(zhàn)敗前夕,實際上并未有多少實質性的改變。

二、別洛鮑羅多夫:“(日軍)落后于時代的要求”

1945年8月9日,蘇聯(lián)紅軍三個方面軍(后貝加爾方面軍、遠東第2方面軍、遠東第1方面軍)174萬人,從西、北、東三個方向同時向盤踞中國東北的日本關東軍發(fā)起了向心突擊,交戰(zhàn)僅10天左右后者即告全滅,8萬多人被擊斃,59.4萬余人被俘。(12)弗諾特欽科著,沈軍清譯:《遠東的勝利》,遼寧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頁。由別洛鮑羅多夫(Афанасий Павлантьевич Белобородов,1903—1990年)上將擔任司令員的紅旗第1集團軍在遠東第1方面軍編成內,從中蘇邊境的綏芬河方向一直打到了哈爾濱?！锻幌蚬枮I》便是他指揮此次戰(zhàn)事的回憶錄。

別洛鮑羅多夫雖然承認關東軍是“強大集團”(13)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軍事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31頁。,“絕不可稱為之弱敵”(14)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33頁。,“是日本武裝力量中編制最大、裝備最精良的軍團;此外,還有永久性防御設施”,但是在更為強大的蘇軍面前,“所有這一切就像一座紙糊的房子,在進攻戰(zhàn)役的十天之內便土崩瓦解了”。(15)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35頁。他進而指出,關東軍事先在沿中蘇和中蒙整個邊界的關鍵地段構筑了17個強固的筑壘地域,長達800公里,其間共有4500個永備火力點。他們預想蘇軍部隊在通過筑壘地域和復雜地形時人員和技術兵器會遭受遲滯和重大損失,然后日軍就可以在有利的狀態(tài)實施有力的反突擊,并乘勝攻入蘇境。但是,“所有他們過去習以為常的作戰(zhàn)觀念以及日軍多年來在中國、緬甸、太平洋和其他地區(qū)獲得的實踐經(jīng)驗,在與蘇軍的初戰(zhàn)中即告完全無效”。(16)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38頁。因為經(jīng)過蘇德戰(zhàn)爭高速度、大縱深戰(zhàn)役洗禮的“蘇聯(lián)軍隊在進攻戰(zhàn)役中積累的大量經(jīng)驗”(17)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78頁。,而這種經(jīng)驗正是日軍所缺乏的,具體來說,“指的是坦克軍和炮兵的大規(guī)模深遠激動、步兵的摩托化、炮兵的大量集中(突破炮兵軍)和炮兵的機動(反坦克炮兵旅)等。特別是,日軍并未碰到過真正的對手,以致必須認真地重新考慮己軍的組織結構和指揮方法。其步兵師團直到一九四五年仍然龐大而不靈活,編制為二萬五千至三萬人(也就是說,大致相當于我由三個師編成的軍)。炮兵不論在技術方面,還是在戰(zhàn)斗訓練,包括反坦克訓練方面,都落后于時代的要求。坦克也是這樣。日本將軍們極力彌補這些缺陷,開始匆忙地采取各種組織措施,包括把師團一“劈”為二,希望它變得比較靈活和便于指揮。日軍傳統(tǒng)的對單兵訓練的倚重曾獲得實際的效果,但是,卻消磨了士兵的主動性。普通士兵習慣于尊崇所有職階高于自己的人,從天皇起直至軍曹。他們聽話,執(zhí)行命令極為勤勉。但是在戰(zhàn)斗中,他們卻不善于,也不想為大膽的決定承擔責任。初、中級指揮人員也有這種毛病”。(18)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78頁。

雖然日本陸軍在以往遇到低技術的對手時,憑借其士兵的勇敢精神和拼刺技術,常常表現(xiàn)得綽綽有余,得心應手,但一旦面對高技術的蘇聯(lián)軍隊,尤其是每晝夜能夠快速推進80公里、火力威猛的蘇軍坦克部隊時,卻難以適應,“就在蘇軍進攻的第二、三天,日軍方面軍和軍一級的司令部就失掉了對下屬部隊的控制,到戰(zhàn)役第一周結束時,災難和徹底覆滅已成定局,整個關東軍變成了被分割成一群群和散布在廣大地區(qū)內的烏合之眾”。(19)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37頁。關東軍第5軍司令官清水規(guī)矩中將在被俘后曾向別洛鮑羅多夫上將承認,“我們沒有料到俄國軍隊會穿越原始森林,也沒有料到這樣強大的兵力會在難以通行的地區(qū)出現(xiàn)。你們的推進迅雷不及掩耳,我們來不及好好組織防御”。(20)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67、168頁。

有鑒于此,日軍不得不大規(guī)模地采用非常規(guī)的“神風”式的特攻戰(zhàn)術,“特攻隊員象毒蛇一樣從周圍爬向坦克”(21)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30頁。,試圖阻止蘇軍快速部隊突向己方腹地。別洛鮑羅多夫為此花費了不少筆墨描述這種拼命、蠻干而又無奈、無用的戰(zhàn)法。

例如:

師團、聯(lián)隊司令部都組建了神風隊,每個營和連中都有。我們的坦克成了他們的主要攻擊目標。特攻隊員通常成鏈鎖狀配置于山道上,沿道路部署,躲藏在良好偽裝的狹深散兵坑中。當坦克接近時,他們或是用繩子把裝有地雷的舊彈箱或其他什么不起眼的東西從道路彼側拽到路上,或是用長桿子把地雷推到履帶下面,或是周身捆上炸藥,撲向車底……幸虧搭載兵十分警惕,消滅了日軍特攻隊員……然而,還是應當指出,在滿洲戰(zhàn)役中,我坦克遭受的最大損失,不是由于地雷場,也不是由于炮兵的射擊,而正是由于這些特攻隊的行動。(22)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05、106頁。

又如:

身穿黃綠色軍裝的日本兵從路溝中、從偽裝的“貍穴”中蜂擁而出。他們被脖子上吊掛的地雷和藥包壓得弓腰曲背,一溜歪斜地奔向坦克。坦克搭載兵用沖鋒槍抵近射擊,向敵軍投擲手榴彈。坦克機槍的掃射將日軍特攻隊員一排排撂倒,頃刻之間,河谷內就橫七豎八地躺下了數(shù)百具尸體。然而,一批又一批的特工隊員不斷從洞穴中、石縫中和土丘后冒出來,直撲坦克車底。日軍火炮和機槍發(fā)狂似的吼叫著,全然不顧子彈和彈片同時給雙方造成殺傷,坦克周圍已經(jīng)展開了激烈的白刃戰(zhàn)。(23)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28頁。

還有:

敵軍特攻隊利用夜暗再次爬向戰(zhàn)車,企圖向車上投擲燃燒手榴彈(形狀象瓶子,內裝混合燃料,外殼是金屬的)。密集的機槍火力把日軍特攻隊員壓倒在地上,沖向坦克的特攻隊員,則被實施掩護的坦克兵們消滅。(24)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39頁。

這種賭博、僥幸式的“奇襲”,除了帶來己方人員的大量損失外,根本無法改變大局。為此,關東軍第5軍參謀長河越重貞少將在被俘向別洛鮑羅多夫上將坦白:“我們落后于時代的要求。這些您都看見了,也是了解的?？墒怯腥巳匀焕^續(xù)大聲疾呼,強調說,日本的一個師團就其戰(zhàn)斗素養(yǎng)而論,相當于三個德國步兵師和六個美國步兵師。我們的一個師團有二萬五千人,而其炮兵……還是三十年代的水平?！?25)А. П. 別洛鮑羅多夫著,曉漁譯:《突向哈爾濱》,第169頁。

三、弗諾特欽科:“日軍實際上沒有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

指揮、參與過解放中國東北的蘇聯(lián)元帥華西列夫斯基(Алексндр Михйлович Василéвский,1895—1975年)、梅列茨科夫(Кирлл Афансьевич Мерецкв,1897—1968年),和蘇軍大將什捷緬科(Сергей Матвеевич Штеменко,1907—1976年)等在自己的回憶錄(26)亞·米·華西列夫斯基著,柯雄譯:《畢生的事業(y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7年版;К. А. 梅列茨科夫著,王樹森、王希昌、石玨等譯:《為人民而戰(zhàn)》,解放軍出版社1986年版;С. М. 什捷緬科著,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戰(zhàn)爭年代的總參謀部》第1部,軍事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中也均開辟專章涉及1945年的“滿洲之役”,但相對而言,主要限于泛泛而論的戰(zhàn)略層面,缺少細致、直觀、真切的戰(zhàn)役評述,故而在此就不一一枚舉了。相對而言,蘇聯(lián)軍事史學家弗諾特欽科(Л.H. Bнoтченко)在《遠東的勝利》一書中對日本關東軍的諸多特征倒是有比較精確的歸納:

在質量上,日軍遠遠弱于蘇聯(lián)武裝力量。日軍的技術兵器是不完備的。例如,沒有重型坦克,中型坦克則是老式車輛(裝甲厚度20毫米,一門57毫米火炮和兩挺機槍)。部隊中沒有自動槍和火箭炮,飛機也都是各種類型的舊式飛機。

敵人企圖建立“固若金湯”的防御地區(qū),成立“特別攻擊隊”,以期彌補技術兵器的薄弱,但以后的戰(zhàn)斗進程表明,這些并未收到預期的效果。(27)弗諾特欽科著,沈軍清譯:《遠東的勝利》,第28頁。

日軍的組織編制也不完善。步兵師團顯得臃腫,難于指揮,沒有足夠的現(xiàn)代化技術兵器和運輸工具。(28)弗諾特欽科著,沈軍清譯:《遠東的勝利》,第29頁。

日軍實際上沒有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同國民黨軍隊的所謂“戰(zhàn)爭”和太平洋上的戰(zhàn)斗沖昏了日本鬼子的頭腦,他們自信已經(jīng)掌握了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

以后的戰(zhàn)斗行動暴露了日軍其他一些弱點,如指揮不夠穩(wěn)定,士兵缺乏主動性,害怕暴露翼側,畏懼我軍使用坦克、火箭炮、沖鋒槍等現(xiàn)代化戰(zhàn)斗技術裝備。(29)弗諾特欽科著,沈軍清譯:《遠東的勝利》,第30、31頁。

為什么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勝利之后僅僅30多年,其陸軍就和蘇聯(lián)紅軍存在著如此明顯的差距呢?直接來看,是因為蘇聯(lián)自完成兩個五年計劃(1928至1932年,1933至1937年)后,國力已雄居世界,且極為重視陸軍建設,每年軍費達幾十億甚至上百億盧布(1盧布約折合0.8日元)。一年之中,僅遠東紅軍經(jīng)費就幾乎與日本全部軍費相等。但從根本上說,則是由于日本陸軍的總體建設自日俄戰(zhàn)爭以后出現(xiàn)了停滯的趨勢,到30年代已成落伍之狀。而其內在的動因可歸結為如下幾條:其一,受之于甲午、日俄戰(zhàn)爭猛沖猛打的勝利經(jīng)驗,日本陸軍出現(xiàn)了唯意志論的傾向,刻意擴大人的體力和精神力在戰(zhàn)斗力中的比重,迷戀于白刃格斗,相應地貶低武器、技術的作用和效能;其二,由于日軍缺乏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歐洲戰(zhàn)場的實戰(zhàn)體驗,因而對坦克、飛機等先進兵器的出現(xiàn)導致的戰(zhàn)爭形態(tài)的變革認識不足,對進入總體戰(zhàn)時代后后勤占據(jù)的絕對地位亦頗為漠視;其三,在列強之中,日本國力偏弱,難以同時支持陸、海兩軍的現(xiàn)代化建設,而為了建立一支與美國相抗衡的海軍,不得不長年割舍陸軍軍費,尤其是為了要建造大量的海軍艦艇,總是被迫大幅度地擠占陸軍用鋼;其四,由于長期與弱敵交戰(zhàn),并每次都能輕易地取得重大戰(zhàn)果,故而自以為已無敵天下,于是在心理上放松了實現(xiàn)陸軍現(xiàn)代化的緊迫感。具體就坦克兵種的建設而言,在硬件方面,主要是囿于本國汽車工業(yè)和鋼鐵工業(yè)的弱小,因此也絕難有強大的坦克工業(yè);在軟件方面,則是對當時歐美強國興起的集群使用坦克的新戰(zhàn)法反應冷淡。(30)有關“二戰(zhàn)”時期日本陸軍發(fā)展滯后的原因及表征,另請參見筆者的系列論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陸軍兵器生產(chǎn)的局限》,《軍事歷史研究》2002年第3期;《論“二戰(zhàn)”時期日軍坦克兵種的滯后》,《社會科學》2009年第7期;《漠視后勤:日本舊陸軍的特性 ——評藤原彰回憶錄〈中國戰(zhàn)線從軍記〉》,《史林》2010年第3期;《論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陸軍軍事學術的滯后》,《史林》2014年第6期;等等。

世界軍事歷史已不止一次地證明了,勝利者和失敗者,領先者和落后者,常常是可以相互轉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