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平
(安徽大學歷史學院 安徽合肥 230601)
內(nèi)容提要:鐘離諸墓的年代在春秋中晚期,鐘離國的滅國年代可能在公元前518年。諸墓葬的文化因素皆呈多元化結(jié)構(gòu),包含本土文化因素、中原文化因素、楚文化因素、魯東南地區(qū)文化因素、吳越文化因素等,背后體現(xiàn)了地理位置、文化傳統(tǒng)與時代背景諸多方面的影響,其中鐘離國與魯東南地區(qū)的文化交流值得重視。而隨著楚文化的擴張,墓葬中的楚文化因素逐漸濃厚。
安徽蚌埠雙墩 M1[1]、鳳陽卞莊 M1、大東關(guān)M1[2]、喬澗子 M2[3]和舒城九里墩春秋墓[4]等一系列材料的公布,引發(fā)了學界對淮河流域周代鐘離國的關(guān)注。研究者圍繞墓葬年代、墓主身份、葬俗、禮制、鐘離滅國年代等方面進行了廣泛探討,取得了豐富的成果,但相關(guān)問題仍存爭論。本文對上述墓葬的年代、文化因素及墓主身份等問題進行探討,以期得到一些新的認識。
五座墓葬中,雙墩M1、卞莊M1和喬澗子M2的器物組合保存較完整,大東關(guān)M1和舒城九里墩春秋墓皆被盜嚴重,組合缺失較多。青銅容器組合上,雙墩M1出立耳無蓋鼎3、箍口鼎2、簋(報告定為豆)2、簠4、甗1、罍2、盤1、盉1、匜2、勺1,卞莊M1出附耳鼎2、甗1、簋(報告定為豆)1、盤形爐1、匜1、盉1、簠1、浴缶(報告定為罍)1、盤(報告定為盆)1、盆(報告定為缶)1,喬澗子僅有銅簋2(應為盆1、簋1)、1,大東關(guān)M1僅剩敦1、勺1和鼎附耳1,舒城九里墩春秋墓出簠2、盉流1、敦1、鼎蓋1、鼎足3。
根據(jù)朱鳳瀚[5]、高明[6]和劉彬徽[7]等人的研究,上述墓葬的器物組合總體具有春秋中晚期[8]的時代特點,如此時期楚國銅器墓流行鼎、簠、缶、盤、匜的組合[9],中原地區(qū)流行鼎、敦、、盤、匜的組合[10]是春秋中期開始在中原地區(qū)流行,個別墓所見的簠、敦、撇足鼎則具有春秋晚期楚墓的特征。但該年代尺度過寬,可進一步細化。
徐少華通過與河南淅川下寺幾座年代比較明確的墓葬的比對,將雙墩M1(墓主為鐘離君柏)的下葬年代定在約公元前560年前后,即春秋晚期前段;卞莊M1的墓主人康作為鐘離君柏的季子,年代應約晚于雙墩M1二三十年[11]。當然,雙墩附耳鼎M1︰356(圖三︰5)和立耳鼎M1︰113(圖三︰11),延續(xù)了春秋中期的風格,但總體而言,該墓定為春秋晚期前段大致無誤。
大東關(guān)M1因被盜嚴重,論者不多,多默認在春秋中晚期。銅敦M1︰28(圖一︰1)身、蓋不同形,子母口,口沿一對環(huán)耳,非楚典型銅敦形制,而更多流行于中原地區(qū),與山西臨猗程村M1082︰9[12](圖一︰2)形態(tài)基本相同。后者年代,報告定為春秋晚期晚段(公元前530—前500年)[13],朱鳳瀚定為春秋晚期早段(約公元前560—前520年)[14]。具體而言,與程村銅敦M1082︰9相比,大東關(guān)M1︰28的蓋更為隆起,腹部更深,整體更為瘦高,依路國權(quán)的研究,其年代可能晚至春秋晚期晚段[15]。銅鐘的鼓部花紋可作另一證據(jù)。雙墩M1銅鈕鐘M1︰1鼓部(圖一︰3)花紋為上下兩對顧首蟠龍紋,身體填以云雷紋,四條龍的冠部和下面一對龍的中間都有圓點紋裝飾,較有地方特色。至卞莊M1的銅鈕鐘M1︰6(圖一︰4)時,仍是兩對顧首蟠龍紋,具體形態(tài)與雙墩M1基本類似,不過圓點紋消失,且龍身體內(nèi)不再填云雷紋,而是多條細線,此種紋飾形態(tài)與河南淅川下寺M1銅鐘[16]相近。大東關(guān)M1銅鈕鐘M1︰11(圖一︰5)仍由兩對顧首蟠龍紋組成,基本形態(tài)大致與卞莊M1︰6相同,龍身仍填以細線,但各部分已有分解的趨勢,有的已是渦云點狀蟠龍紋,此種花紋形態(tài)見于安徽壽縣蔡侯墓銅鐘[17](圖一︰6),而后者年代多定為春秋末年。故從雙墩M1︰1—卞莊M1︰6—大東關(guān)M1︰11銅鐘鼓部花紋形態(tài),大致可看出一條較清晰的演變序列,由此大東關(guān)M1的年代當晚于卞莊M1,可定為春秋晚期晚段。
鳳陽喬澗子M2,簡報認為是一座春秋晚期鐘離國貴族墓葬,相對年代晚于雙墩M1和卞莊M1。墓中所出2件立耳陶鼎M2︰9、10(圖二︰1、2)和銅盆M2︰1[18](圖二︰6),以及2件銅(圖二︰8、9),在中原地區(qū)都是主要流行于春秋中期[19],屬年代偏早的器物。而2件陶鬲屬典型淮式鬲[20],平折沿、折肩突出、空足較淺、柱足較高(圖二︰3),依王峰[21]和楊習良[22]的研究,屬于春秋晚期的特征,近于雙墩M1︰427(圖三︰1)和卞莊M1︰80(圖四︰7)。陶罐M2︰12(圖二︰5)也和雙墩M1︰401(圖三︰2)形制接近。故綜合而言,可將此墓年代定為春秋中期晚段或中、晚期之際。
圖二//鳳陽喬澗子M2器物圖
圖三//蚌埠雙墩M1器物圖
圖四//鳳陽卞莊M1器物圖
舒城九里墩春秋墓,發(fā)掘者認為與壽縣蔡侯墓相當,為春秋末期。朱鳳瀚定為春秋晚期中葉或偏晚[23],李學勤認為在春秋末至戰(zhàn)國前期[24],徐少華認為其下葬年代在公元前500年左右[25]。墓中出土1件有銘銅戟(圖五︰1),銘文為“蔡侯□之用戟”,銘文第三字的釋讀,學界意見分歧較大。楊德標最早釋為“蔡成侯朔”[26],后李治益目驗原器,同意此論[27]。蔡成侯朔公元前490至前472年在位,則此墓下葬年代不會早于公元前490年。若李先生釋讀無誤,此墓年代可能早不到徐少華先生所定公元前500年,或在公元前480年左右。但此墓年代應晚不至戰(zhàn)國早期,故將該墓下葬年代定在公元前445年之后的觀點[28],缺乏足夠論據(jù)。
圖五//舒城九里墩器物圖
鐘離國的滅國年代?!蹲髠鳌ふ压哪辍罚ü?18年)載:“楚子為舟師以略吳疆……吳人踵楚,而邊人不備,遂滅巢及鐘離而還。”[29]清人顧棟高在《春秋大事表》中即認為鐘離于此年滅于吳[30]。此事在《史記·楚世家》中有詳細描述:“吳之邊邑卑梁與楚邊邑鐘離小童爭桑,兩家交怒相攻,滅卑梁人。卑梁大夫怒,發(fā)邑兵攻鐘離。楚王聞之怒,發(fā)國兵滅卑梁。吳王聞之大怒,亦發(fā)兵,使公子光因建母攻楚,遂滅鐘離、居巢?!盵31]可知,司馬遷已明言此時吳所滅鐘離為“楚縣”而非鐘離國。還有一條文獻為學者所注意。《左傳·昭公四年》(公元前538年)“冬,吳伐楚……楚沈尹射命于夏汭,箴尹宜咎城鐘離,薳啟疆城巢,然丹城州來?!盵32]徐少華認為楚國之所以能夠在鐘離等地大規(guī)模筑城防守,則此前當已被納入楚境,成為了楚的附屬國,但鐘離國的國祀應一直保留,直到昭公二十四年連同楚鐘離縣一起被吳國所滅[33]。林森則認為,鐘離國當在公元前538年楚國筑城之前已被楚滅國了,其一直存在至公元前518年吳滅鐘離縣的證據(jù)不足[34]。
筆者更傾向于徐少華先生的觀點。首先如徐先生所說,春秋時期楚人在大規(guī)模擴張過程中,服其國降為附庸而于其地設(shè)縣治民的情況多見,如古申國和古鄧國。更重要的是,依下文的研究,卞莊M1(公元前530年前后)的隨葬品雖有較濃的楚文化特征,但仍保留較多的自身特色,即便楚式器的選擇也不符合典型楚墓的組合,存在較大的自主選擇性;葬俗方面仍延續(xù)傳統(tǒng)的圓形墓坑、殉人、器物箱等特征,說明當時可能國祀仍存。
幾座墓葬都包含多種文化因素,一些已被識別,但還有一些被忽視的細節(jié)值得重視。
墓葬地方特色明顯:墓葬形制近方形,東向,棺槨外設(shè)置器物箱等方式,屬淮河流域風格;陶鬲M2︰5(圖二︰3)為典型淮式鬲,彩繪陶罐M2︰12(圖二︰5)與雙墩M1風格基本相同,屬地方化風格;銅M2︰2(圖二︰8)為鋬耳,蓋上有一鳥形鈕,形制較為特殊。中原與魯東南地區(qū)文化因素也有體現(xiàn)。陶鼎M2︰9、10(圖二︰1、2)、銅盆M2︰1(圖二︰6)應是受中原地區(qū)影響的結(jié)果。銅M2︰4(圖二︰9)與山西上馬墓地 M1006︰3(圖六︰13)[35]形制有一定可比性,但前者僅為單耳。器物組合上,銅簋1、盆1、2、陶鼎2、鬲2、簋(報告定為豆)2、大罐2、小罐2、盆1,基本為偶數(shù)。喬澗子M2此種組合形式或許是受魯東南地區(qū)影響[36]。綜上,此墓以地方風格為主,中原和魯東南地區(qū)亦有影響。
圖六//器物對比圖
墓中地方文化因素較突出,研究者多已指出。2件陶鬲(圖三︰1)為較典型的淮式鬲。雙墩M1所出14件彩繪陶罐(圖三︰2)可能屬一種喪葬明器,風格獨特。2件銅簋(圖三︰3)圈足有鏤孔,特征近于河南光山黃君孟(圖六︰1)[37]所出同類器,屬淮河流域風格。雙墩M1鼓部花紋特殊的銅鐘為地方特點。喪葬習俗方面,圓形墓坑、土偶墻、放射線遺跡等,也獨具特色。
另外,銅盉M1︰20(圖三︰4),易被定為楚式器,與河南淅川下寺M3︰3[38]形制有較大相似性,但一些細節(jié)值得重視。流口獸首有圓錐狀角,流尾部飾扉棱,器腹也有扉棱,最有特色的是提梁飾重環(huán)紋。此種形制和紋樣的銅盉見于安徽潛山黃嶺(圖六︰11)[39]和舒城許家山嘴墓[40],兩者都出自較典型的群舒文化遺存。潛山黃嶺的年代,簡報定為春秋早期,張愛冰根據(jù)銅盉的流行年代與紋飾,將其定為春秋中期[41],筆者贊同后者觀點。舒城許家山嘴器物與之形制相同,年代應大致接近。故雙墩銅盉,或許更多受到了鄰近群舒文化的影響。
外來文化因素方面,楚文化因素較突出。4件銅簠(圖三︰8)、2件附耳蓋鼎(圖三︰5)、1件銅盤(圖三︰6)、2件銅匜(圖三︰9)、1件銅勺(圖三︰7),皆為典型楚式器。
中原風格器物不多。2件龍耳銅罍(圖三︰10)形制非常特殊。器口上端為一活動圓形圈座敞口透空蟠虺紋罩,肩腹部飾四個龍形鏤空附耳,底部另裝三個鏤空鳥形足。張聞捷認為,這2件銅罍是仿中原禮制的結(jié)果,其器蓋、器身形制以及肩部的爬獸裝飾則是仿楚式浴缶,底部加三足的作風又有吳越地區(qū)的風格,故它們兼具南、北文化風格[42]。其分析有一定道理。但仔細觀察這2件銅罍,其整體形制近于河南新鄭李家樓的四耳銅罍(圖六︰4)[43],但后者底部無足,亦不見圈座形罩。實際上,在新鄭地區(qū)春秋中期偏晚至戰(zhàn)國早期,流行一種上施彩繪的陶罍,極具地方特色,其他地區(qū)不見,如新鄭鐵嶺M264︰1(圖六︰5)[44],形制特征與雙墩M1所出基本相同。從整體形制推測,雙墩M1所出2件銅罍可能是受新鄭地區(qū)中原文化的影響。
3件無蓋立耳鼎(M1︰113、293、294),多認為是中原風格。但中原地區(qū)春秋早中期立耳鼎多無束頸特征,春秋晚期立耳無蓋鼎已少見,多流行附耳有蓋鼎。春秋晚期的立耳無蓋鼎形制多腹較淺,底較平,體形顯橫寬,雙立耳明顯向外彎曲[45],如山西長治分水嶺M269︰1(圖六︰2)[46]。就器腹特征而言,雙墩M1的3件立耳銅鼎與高崇文[47]所分B型楚式鼎基本一致,如湖北當陽趙家塝M3(圖六︰3)[48],不過后者為附耳。他認為此型鼎源頭為中原地區(qū),但在中原地區(qū)春秋中期以后即不見,在楚地則流行于整個東周,形成了江淮流域自成一系的風格[49]。劉彬徽更是斷言中原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此種折沿束頸形態(tài)的附耳鼎,應是反過來受到楚地的影響[50],如新鄭李家樓大墓[51]所出。由此,雙墩M1的立耳鼎源自中原的傳統(tǒng),又受到楚式鼎一定的影響,屬融合性風格。
還有一些吳越和百越文化因素。出土柳葉形刮刀M1︰368(圖三︰13),多見于湖南兩廣百越地區(qū)[52],可能是隨著楚文化的擴張而帶至此地。出土印紋硬陶罐M1︰26(圖三︰12)則是受到吳越地區(qū)的影響。
另外,與魯東南的文化交流值得重視。如前所述,雙墩M1青銅容器組合出立耳無蓋鼎3、箍口鼎2、簠4、甗1、罍2、豆2、盤1、盉1、匜2、勺1,與此時期中原和楚地皆存在一定差異。張聞捷認為3件立耳無蓋鼎(圖三︰11)和2件箍口有蓋鼎(圖三︰5)分別代表中原和楚國南北兩種禮制體系[53]。值得注意的是,3件立耳無蓋鼎形制、大小相同,與中原列鼎制并不相同;2件箍口鼎形制、大小相同,或可稱為對鼎制,不過是否為楚制,則值得探討。據(jù)燕生東等人的研究,春秋時期魯南、魯東南地區(qū)的東夷諸國流行形態(tài)相同、大小相等,呈偶數(shù)或奇數(shù)組合的用鼎制度[54]。前者如山東棗莊東江M2[55],出土4件形制、大小相同的銅鼎;后者如山東沂水劉家店子M1[56],出土銅鼎16件,其中平蓋鼎11(9件形制、大小相同,另2件較前者大,形制、大小也相同)、無蓋鼎1、鑊鼎2、附耳鼎2件,奇數(shù)用鼎之外配以數(shù)組對鼎。楚墓中使用偶鼎制的現(xiàn)象,多數(shù)學者已經(jīng)指出[57],但其目前最早只到春秋中期,而魯東南東夷諸國春秋早期即有發(fā)現(xiàn)。特別是沂水劉家店子M1的情況并非個例,雙墩M1很可能是模仿魯?shù)?,采用形制、大小相同的奇?shù)鼎制配以1組對鼎,而非受楚墓偶鼎制的影響。
器物形制方面。雙墩銅甗M1︰32(圖三︰14)為罐式甗,楚地少見銅甗,且基本為鬲式甗,中原地區(qū)也多為鬲式甗。長治分水嶺M269︰30(圖六︰6)[58]為罐式甗,與雙墩所出有一定可比性,然前者罐肩部為環(huán)耳。實際在魯南、魯東南地區(qū)春秋早期之時就流行此種束頸、罐肩部立耳的銅甗,如春秋早期曲阜魯故城M48(圖六︰7)[59]所出,至春秋晚期臨沂鳳凰嶺(圖六︰8)[60],此種銅甗傳統(tǒng)一直在該地延續(xù)。故有理由推測雙墩M1︰32受到了魯?shù)氐挠绊?。雙墩雙連盒M1︰19(圖三︰15)形制少見,山東郯城大埠二村M1︰11(圖六︰9)[61]與之非常接近,后者簡報認為屬春秋中期早段郯國貴族墓。據(jù)文獻記載,郯國屬東夷諸國之一,為少皞后裔的嬴姓國家[62],雙墩雙連盒或許受郯國的影響。
葬俗方面。雙墩M1棺槨居中略偏北,圍繞主槨室東、西、北側(cè)各殉3人,南側(cè)殉1人,與南側(cè)殉人相鄰為器物箱,器物箱分兩個南北兩個箱,南箱置食物,北箱置器物。這種在槨室外設(shè)置器物箱、使用大量殉人陪葬的方式,淮河中游較為常見[63],淮河下游魯東南的東夷諸國則更為盛行[64]。說明春秋時期鐘離國與淮河下游東夷文化有較強的親緣性。
綜上,雙墩M1地方文化因素和楚文化因素居多,中原文化因素影響較弱,來自魯東南東夷文化的因素值得重視,文化的構(gòu)成較復雜,具有較強的文化交融性。
此墓地方風格突出,仍保留有圓形墓坑、殉人的習俗,具有較強的自身特色;淮式鬲M1︰80(圖四︰7)仍有發(fā)現(xiàn);銅簋M1︰18(圖四︰8)圈足仍有鏤孔,應是淮河流域風格的延續(xù);彩繪陶罐M1︰83(圖四︰9)屬早期地方風格的延續(xù);盤形銅爐M1︰19(圖四︰12)形制比較特殊。銅盉M1︰20(圖四︰13)流部施鱗紋,尾部飾扉棱,可能屬早期群舒風格銅盉的延續(xù)。
仍有較多其他文化的特征。楚文化特色更濃厚。鼎、簠、缶、盤、匜的銅禮器組合,屬典型楚銅器墓的組合形式。2件箍口鼎(圖四︰1)足部外撇較甚,屬于楚國春秋晚期較典型的形制。銅簠(圖四︰6)也是楚式。報告所稱銅罍M1︰23(圖四︰2),實際應是楚式銅浴缶,不過其鼓肩、帶圈足的特征較有特點。報告所稱銅缶M1︰24(圖四︰4),應為銅盆,與下寺M2︰69[65](圖六︰10)較相似。報告所稱銅盆M1︰25(圖四︰5),應為銅盤。銅匜M1︰21(圖四︰3),殘破,應也是受楚文化影響。5件銅镈鐘、9件銅鈕鐘的形制、紋飾與淅川下寺M1已較為接近。
銅甗M1︰17(圖四︰10)形制近于早期形制。而頸、腹部飾S形紋,屬較典型吳越地區(qū)特征,如浙江紹興306號墓銅甗M306︰14(圖六︰12)和湯鼎M306︰采3[66]蓋上面的紋飾。越式刮刀(圖四︰11)也有發(fā)現(xiàn)。
可見卞莊M1楚文化色彩從器物組合至器物形制,楚文化色彩更為濃厚,地方特色仍根深蒂固(特別是葬俗方面),其他文化因素的種類減少,重要性也減弱。
大東關(guān)M1嚴重被盜,殘存銅敦M1︰28已如前所述,屬中原文化風格。7件銅镈鐘、8件銅鈕鐘,據(jù)方建軍的研究,此墓實際應是8镈鐘、9鈕鐘的組合[67],為較典型的楚國樂制。
九里墩春秋墓出土1件鐘離國青銅鼓座(圖五︰5),但此墓應非鐘離國墓,多位學者已指出此點[68]。墓葬楚文化特征突出。墓葬形制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使用白膏泥,具有楚墓特征。2件銅簠(圖五︰3)、1件銅敦、幾件鼎足(圖五︰2)都為楚文化風格。另外,仍含其他文化因素。蔡侯朔戟前文已述,為蔡器。銅盉流飾圓圈紋,具地方特色。銅鼎蓋面(圖五︰4)飾S形紋,為吳越地區(qū)風格,方格紋硬陶罐屬吳越地區(qū)傳入。
此兩墓因被盜嚴重,所反映的信息較零碎,但楚文化的特點突出。
鐘離國地處于南北文化的碰撞地帶,墓葬的文化因素構(gòu)成較為多元,除本土文化因素、中原文化因素和楚文化因素之外,還有東夷文化因素、群舒文化因素和吳越文化因素等。鐘離國墓葬以圓形墓坑、殉人、器物坑及一批具有自身特點的器物而引人關(guān)注。春秋中期晚段或中、晚期之際的中下層貴族墓喬澗子M2,更多體現(xiàn)地方文化和中原文化風格,墓葬的楚文化色彩不濃,說明此時楚文化對鐘離國的影響尚不顯著。而到了春秋晚期,在外來文化(特別是楚文化)的不斷沖擊下,鐘離國文化的自主性受到較大削弱。如春秋晚期早段的雙墩M1至春秋晚期晚段的卞莊M1,鐘離國高等級貴族墓葬的楚文化色彩逐漸濃厚。
另外,鐘離國與魯東南地區(qū)東夷文化的交流同樣值得重視。從用鼎制度到器物形制和葬俗,二者都有較親密的聯(lián)系。實際上,兩周時期,淮夷文化與東夷文化即有較強的親緣性[69]。二者之間應存在較頻繁的人群遷徙、婚姻、貿(mào)易、文化交流等活動。據(jù)研究,周代東夷之一的徐國即是從魯東南地區(qū)遷到了淮北[70]。東夷諸國墓葬還多見淮夷地區(qū)國家赗賻或政治聯(lián)姻的銘文銅器,如山東沂水劉家店子莒國國君墓M1隨葬的黃太子伯克盆[71]、沂水紀王崮莒國國君M1隨葬的江(邛)國銅盂[72]等。
雙墩M1多件青銅器銘文皆指向墓主為童鹿君柏,即鐘離君柏,當無疑問。卞莊M1因镈鐘上有“童鹿公柏之季子康”的銘文,墓主被定為鐘離君柏的小兒子康,問題不大。喬澗子M2的簡報發(fā)掘者根據(jù)時代和地理位置,將其墓主人定為鐘離國貴族墓。就現(xiàn)有資料來看,應屬中下層貴族。
爭論較多的是九里墩春秋墓。簡報認為墓主可能是群舒中的某一位君主。李學勤先生認為墓主很可能屬于群舒,但也可能屬于封在當?shù)氐某F族[73]。楊德標先生則將墓主定為蔡成侯朔[74]。朱鳳瀚認為該墓是楚國占領(lǐng)該地后的貴族墓,但也不排除屬于依附于楚的群舒貴族[75]。還有觀點認為墓主是吳國高級貴族[76]。因墓中出土1件帶“厥于之玄孫童鹿公”銘文的鼓座,也有學者持墓主為鐘離國貴族的觀點[77]。張志鵬則撰文指出,此墓不是群舒的墓葬,也非蔡侯墓、鐘離國墓,更不是吳國貴族墓葬,而更可能是戰(zhàn)國早期的楚國貴族墓[78]。據(jù)前文研究,該墓楚文化因素濃厚,再結(jié)合當時楚國大力東進淮河流域的時代背景,定為楚國貴族墓可能更合理。
另據(jù)前文研究,大東關(guān)M1的年代晚于卞莊M1,與九里墩春秋墓年代相當或略早。大東關(guān)M1的墓葬形制報告推定為圓形墓坑,且距鐘離城址西南僅約0.5千米,墓主人屬鐘離國貴族的可能性較大。
通過對蚌埠雙墩M1、鳳陽卞莊M1、大東關(guān)M1、喬澗子M2和舒城九里墩春秋墓幾座墓葬的年代、文化因素及墓主身份等問題的進一步分析,可對鐘離國的歷史和文化有更清晰的認識,這也是當時文化交流與族群融合的一個縮影。這一發(fā)展序列,不僅是年代的序列,某種程度上還蘊含了鐘離國繁榮至衰亡的歷史,也是鐘離文化結(jié)構(gòu)由兼容并包至楚文化逐漸占據(jù)主導的過程。這個淮河流域小國的興衰過程,或許與吳、楚、越等國政治紛爭、多元文化沖擊、族群融合的時代背景息息相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