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軍歡
這些天,靠山村書記老姚身體乏力,經(jīng)常嘔吐,上醫(yī)院一檢查,竟然患上了尿毒癥。醫(yī)院院長是老姚的朋友,建議老姚換腎,腎源他可以幫忙聯(lián)系,但手術費起碼得三十萬以上。
老姚得了絕癥,妻子春杏愁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要知道,靠山村這個窮鄉(xiāng)僻壤困難戶多,老姚當書記這么多年,把省下來的錢都資助村里的貧困大學生了。為此,夫妻倆沒少賭氣,這不,現(xiàn)在生了大病,就沒處籌錢了。
老姚倒是看得開,說:“沒錢看病就算啦,人嘛,總有一死,遲死早死的問題!”
春杏聽后,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埋怨道:“說得輕巧,你走了,我咋辦?”
這時,村主任趙學軍聞訊趕來了,他見春杏唉聲嘆氣,就拉她到門外,問她家里還缺多少錢。春杏就把老姚資助貧困大學生的事說了,最后嘆了口氣說:“家里只留下萬把塊錢,差得遠呢,這可叫我怎么辦?”
看到春杏憂心忡忡的樣子,趙學軍也替她難過,他早就知道老姚為人剛直豁達,不求回報,這樣的好人,怎么能放棄治療呢?他右手摸著下巴,忽然靈光一閃,說:“聽說老姚資助過的幾個大學生在大城市里混得都不錯,要不,讓他們搞眾籌?當然,出多出少,隨他們的心意,我馬上去通知?!闭f完拔腿就走。
不久,趙學軍就滿面春風地回來了,跟春杏說:“我通知他們父母了,他們都說姚書記生病,出點錢是應該的,再說了,他們不幫誰幫?你快給個銀行賬號,我讓他們打錢過來!”
春杏聽了,心里莫名的激動,卻遲遲沒動。趙學軍催促道:“你倒是快點呀!”說著,拿出紙筆要記銀行賬號。
春杏突然說:“這事兒不成!違背了老姚的初衷,他會對我發(fā)火的!”
趙學軍眼一瞪,說:“他們甘心情愿,有啥不成?你要是覺得不妥,我可以幫你把他們匯過來的每筆錢記在本子上呀,以后有能力就還上一點,沒能力嘛,就拉倒!”
春杏猶豫了片刻,想想也是,就給了趙學軍銀行賬號。第二天,每個受過老姚資助的人就都把錢打過來了,有五萬的,也有八萬的。趙學軍幫春杏一一記在本子上。當記到劉振的時候,他停下了筆,若有所思地愣在那兒,半晌才說:“不對呀,劉振怎么只給了五千呢?你是不是看錯了?”
春杏朝匯款明細單上瞥了一眼說:“沒錯,就是五千!”
趙學軍一拍桌子,憤憤地說:“這小子,太不地道了吧。我記得老姚最關心的就是他,嘴上總掛著劉振,前幾天都還在提他呢?,F(xiàn)在老姚有病,他竟然出這么點錢!你看看,人家最少都給了兩萬,他倒好,才給了五千!”
原來,劉振考上大學那年,他娘得病去世了,家里連下葬的錢都沒有,更別說上大學了。劉振打算放棄學業(yè),打工幫家里還債。老姚聽到這個消息,立即趕到劉振家,不僅解決了劉振娘的后事,還出資讓劉振完成學業(yè)。為了勤工儉學,劉振寒暑假都不回家,老姚又趕到學校,給他帶吃的用的,直到他大學畢業(yè)。劉振常說,老姚就是他的再生父母?,F(xiàn)在倒好,老姚患了重病,他卻只出了五千。趙學軍能不氣嗎?
春杏趕緊說:“五千也是人家的心意,再說,我們家老姚從沒圖過他回報……”
聽春杏這么說,趙學軍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說:“我聽說從咱們村出去的大學生,數(shù)他混得最好,所以心里才有氣,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算了算了,趕快拿錢給老姚動手術吧!”
老姚聽說要送他去醫(yī)院,就問春杏:“錢呢?錢從哪里來?”春杏吞吞吐吐地說:“錢我已經(jīng)借好了!”
老姚從春杏慌亂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說:“這么一大筆費用,你向誰借的?你不給我說實話,這病我就不看了。”
春杏知道這事兒早晚瞞不住,就將趙學軍出的主意說了出來,最后說:“你要不去醫(yī)院,枉費了趙主任的一片好意!”
老姚長嘆了一聲說:“我就怕你這么做,你還真做了!”沉默了片刻,又問,“那劉振給了多少?”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春杏知道,老姚最疼愛的還是劉振,要是跟他說了實話,他非氣個急火攻心不可,就說了假話:“五萬!”
“五萬?”老姚兩眼緊盯著春杏,盯得她的心怦怦狂跳,“你把錢退還給他!”
春杏一愣,看來,老姚對這個數(shù)字不滿意,估計五萬還是說少了,就索性說了真話:“哪有五萬,只有五千,是個大老摳!”老姚發(fā)火道:“五千?更得給我送回去!你要是不送回去,這病我就不看!”說著,一頭躺回到床上去,滿臉怒色。
春杏怯生生地問道:“那,別人的錢呢?”
老姚大手一揮:“別人的就先留著吧,他的錢立刻送回去!”
春杏揣著五千元錢剛出了門,趙學軍從醫(yī)院回來了,聽說老姚在發(fā)火,他也說:“這劉振,是氣人,怎么就這么忘恩負義呢?”
劉振爹見春杏找上門來,就關心地問:“老姚病情咋樣了?送醫(yī)院了沒?我家劉振打錢過來了吧?”春杏故意清了清嗓子,說:“打是打過來了,可我家老姚讓我把錢退還給你,他說,他當年幫你們家從沒想過要什么回報。”
劉振爹聽說老姚不肯要兒子的錢,就說:“姚書記看病要緊,這錢還是收著吧!”
春杏就等著劉振爹的這句話呢,略帶譏諷地說:“病當然要看,但不差這五千!”
劉振爹沒聽出春杏話里的意思,繼續(xù)說:“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當年,要不是姚書記,我兒子哪有今天,你就收下吧!”
好一個滴水之恩,好一個涌泉相報!春杏見劉振爹還不明白,就冷冷說道:“老姚幫的大學生可多了,他們湊的錢夠用了!”
春杏的音量雖然不高,但劉振爹聽出來了:“他們都給了多少?”
春杏落地有聲,一字一句地說:“有八萬,也有五萬!所以,這五千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說著,抬腳就走,她想,話說到這份上,劉振爹應該明白了吧。
劉振爹明白了,敢情還錢是假,不滿是真呀。春杏一走,他馬上給兒子打電話,劈頭就罵,罵得劉振一愣一愣的,等他罵夠了,才轉(zhuǎn)入正題:“姚書記病了,你咋只給了五千?”
劉振在電話那頭說:“爸,我手頭緊,一時拿不出錢來!”
“你拿不出來?人家條件比你差的都五萬八萬,你竟然拿不出來?”劉振爹連珠炮般地一頓狂轟濫炸。
“爸,這事你就別管了,我自有主張!”說著,劉振就要撂手機。
劉振爹吼道:“你馬上給我滾回來,不拿個十萬八萬的出來,在你姚叔面前認個錯,你就不是我兒子!”
劉振說:“那好吧,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回去看看姚叔呢!”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劉振的錢一退回去,村里就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劉振忘恩負義,枉費了老姚當年的一片好心。以致他開著車一進村,村里人就指著他的車屁股指指點點。
劉振是次日回來的,老姚還沒去醫(yī)院。春杏正在門口跟趙學軍商量送老姚去醫(yī)院的相關事宜,一看劉振來了,她就別過臉當作沒看見,倒是趙學軍板著面孔說:“劉振,你回來干啥?”劉振一看是趙學軍,說:“是村主任呀,我回來看姚叔,他還在家嗎?聽說就要動手術了?!壁w學軍諷刺道:“你是不是帶五千回來看你姚叔呀?你這么困難,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你姚叔也說過了,你的錢他不要!”劉振囁嚅著:“錢是少點,但我的心意是真的,姚叔他人呢?”
趙學軍剛要攔劉振進門,劉振爹趕來了,一見劉振,不由分說就甩過來一巴掌,罵道:“好你個小子,姚書記對你有天大的恩情,你小子竟做一只鐵公雞!”
劉振捂著火辣辣的臉龐,看著爹說:“爹,您打我干什么?”
劉振爹血紅著兩眼,恨不得扒下兒子的皮,胸脯一起一伏,指著他的鼻子,怒氣沖沖地說:“你小子欠揍!你姚叔得了重病,人家都幾萬幾萬的拿出來,你卻只拿五千,你這兒子我算是白養(yǎng)了,你把我祖上的臉都丟盡了!”
“你們在鬧什么?”不知什么時候,老姚走到了門口。
趙學軍指著劉振父子倆說:“姚書記,他爹在幫你出氣呢!”
劉振看到老姚,隨即叫了一聲“姚叔”,并遞上一包錢說:“這里面有五萬,您先拿著,回去我再想辦法!”
春杏奪過劉振手里的錢,一把扔在地上說:“誰稀罕你的錢,這病我們看得起!”
老姚低吼一聲:“你干啥?”然后握住劉振的手,“小劉,我知道你有難處,這些錢是不是向同學朋友借的?快拿回去!”
說著,老姚蹲下身子,慢慢撿起春杏扔在地上的錢,一沓一沓整理好,然后吃力地站起身,掃了三人一眼,說:“你們根本不懂劉振的為人!”
原來,劉振工作后,是掙了不少錢。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都是老姚給的,于是有了積蓄后,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老姚,幾次打電話要回來報答,卻都被老姚一口回絕:“我要是圖回報,就不會幫你了。你姚叔的日子還過得去,不需要你報答,如果你有能力,就去幫社會上那些該幫助的人吧!”
就是老姚的這句話,改變了劉振以后的人生觀。從此,他接過老姚的接力棒,一有積蓄就以老姚的名義資助貧困學生,少則幾百,多則上萬。老姚知道,這些年,劉振熱心于公益事業(yè),手頭沒多少積蓄,所以,當劉振匯來五千后,他就猜到劉振遇上了困難,就讓春杏給送了回去。他盯著劉振說:“你跟叔說實話,最近是不是經(jīng)濟上出現(xiàn)了困難?”
在老姚的逼問下,劉振紅著臉,才說出了實情。原來,當劉振接到他爹的電話后,心里焦急萬分,他本想給老姚多湊點錢,可不久前,他剛跟同學合伙開了家小公司,因為疫情,公司效益不好,連銀行的貸款也還不上,只好臨時向要好的同學借五千元寄了回來,他相信姚叔會理解他。就在昨天,一筆五萬塊錢的貨款打了過來,劉振立馬就送了過來。
春杏聽了,走上來滿臉歉意地說:“劉振,嬸錯怪你了,對不起!”
老姚說:“小劉是怎樣一個人我比你們都清楚,你們這些人呀,就喜歡道德綁架,這不,害得他無辜挨了一巴掌!”
劉振爹聽說這么回事,面上有光了,腰板也頓時直了。春杏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趙學軍呢,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皮,打著圓場說:“我說呢,姚書記幫過的孩子,一定都有一顆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