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剛,劉雪鷗
近年來,隨著國家陽光體育運動的推廣,提升青少年身體素質已經被越來越多的學校和家長所重視,但是,與此同時,由于青少年活潑好動的天性,加之缺少體育運動安全防范必要措施導致學生體育運動傷害事故層出不窮并成為學生傷害事故中最常見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據(jù)調查,意外傷害事故已經成為中小學生死亡的主要原因,這其中因學校體育活動造成的不當傷害就占60%[1]。為防止體育運動傷害事故造成的不必要的糾紛,部分中小學不惜減少學生正常的體育運動時間,取消足球、籃球等相對較為激烈的體育運動項目,在開展體育運動時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謹慎,這無疑對處于身體生長發(fā)育關鍵期的青少年健康成長將會產生不利影響。因此,分析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中學校責任認定存在的現(xiàn)實困境并有針對性地采取預防措施,特別是明確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發(fā)生后,校方是否需要承擔法律責任、何種情形下需要承擔法律責任、需要承擔何種法律責任對于解除學校后顧之憂,鼓勵學校開展體育活動具有重要意義。
學校體育肩負著建設健康中國的重任,近年來,各地不斷出臺政策措施,加快推進學校體育工作。由于體育自身具有的對抗性、激烈性和風險性,在體育活動中出現(xiàn)傷害事故在所難免。然而在現(xiàn)實中由于法律條款較為模糊,缺乏具體可參照的下位法相配套,加之體育運動具有較強的專業(yè)性,法官常常依賴自己的認知、輿論的影響進行判決,情感上向弱勢群體傾斜,因此,學校在責任認定上存在著諸多困境,負擔著過高比例的賠償。據(jù)調查,在體育課引發(fā)的傷害事故中,近80%的學校被判擔責[2],巨大的數(shù)字反映出當前中小學面對體育傷害事故責任認定時處境十分艱難。
我國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法律規(guī)制體系主要體現(xiàn)在國家各級機關頒布的法律條款和部門出臺的規(guī)范性文件,這些內容是當前處理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主要法律依據(jù)[3]。從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來看,當前我國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的法律規(guī)制仍不完備,集中體現(xiàn)為缺乏學校體育傷害事故專項立法,法條過于宏觀,體育保險制度發(fā)展緩慢等方面。
1.1.1 缺乏專項立法,現(xiàn)有法律條文過于宏觀 盡管我國多項法律法規(guī)均涉及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處理,但迄今為止,我國仍未出臺學校體育傷害事故專項立法。在司法實踐中,《民法典》和《學生傷害處理辦法》是法官判決的主要依據(jù),這些法條呈現(xiàn)出明顯的碎片化特征。
法律的明確性是立法中非常重要的問題。只有明確的法律才能在實施中發(fā)揮指導性,避免爭議?,F(xiàn)實中我國的體育立法多以原則性、宏觀性規(guī)定為主,法條的表達較為模糊,容易在司法適用中造成困擾。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對近期發(fā)生的案件進行查詢,筆者發(fā)現(xiàn)體育傷害糾紛中,法官在判決依據(jù)中經常使用一些模糊且宏觀的描述,如“由上訴人對損害結果承擔主要責任”,那么主要責任是承擔50%還是90%,目前的法律法規(guī)中未有依據(jù)。各地法院對于類似情形可能會對給出不同的判決,違背法律上的公平與正義,起不到止紛定爭的作用。當事人對于判決結果不服氣不認可,一方面可能會選擇上訴,消耗更多法律資源,另一方面可能劍走偏鋒,選擇“校鬧”等極端方式危害社會安全。因此,我國有必要出臺相關配套的法律解釋、司法解釋,或者運用指導性案例對法律條文作出進一步規(guī)范,實現(xiàn)上位法與下位法的相互配合。
1.1.2 體育保險制度發(fā)展緩慢 我國體育保險尚處于起步階段,在投保、保額和理賠等方面仍具有現(xiàn)實困境。在投保方面,目前中小學的體育保險有兩種,校方責任險和學平險。國家對于學校體育傷害保險的投保并沒有強制性規(guī)定,在各地方條例中多使用“應當”“鼓勵”“提倡”等詞匯。由于我國的體育保險發(fā)展緩慢,保險理念未普及,現(xiàn)實中許多家長認為出了事故學校會負責,沒有為孩子購買保險的風險意識。家長眼中承擔“無限責任”的學校卻囿于有限的教育經費,在投保方面捉襟見肘。由于家長和學校對體育傷害投保均不積極,體育傷害事故一旦發(fā)生,便難以獲得保險救濟。
在險種方面,目前我國的體育保險種類仍然不豐富,現(xiàn)有體育保險主要側重于職業(yè)運動領域,較少涉及到學校體育。由于國家財政撥款有限,投保經費仍需家長承擔,加之學生體育保險保費較高,家長風險意識較低,不愿花更多錢為子女投?!,F(xiàn)實中,校方責任險和學平險還并未實現(xiàn)對學生體育運動風險的全覆蓋,因此,仍需增加多元險種的設計。在理賠金額方面,校方責任險和學平險的賠償力度有限,體現(xiàn)出一種較低程度的保障。保險公司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設立精確的理賠范圍和寬泛的免責條款,因此體育傷害事故發(fā)生后,受害人與保險公司爭議不斷。此外,我國政府購買體育保險公共服務起步較晚,保障內容、范圍及程度界定不清[4]。保險的理賠程序較為繁瑣,賠償額度不高。當受害人獲得的保額與實際損失差距較大時,仍有可能繼續(xù)向學校索賠,體育保險的推進仍需國家的法律保障和政策支持。
學校體育傷害事故在校園傷害事故中占據(jù)相當大的比例。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開展的一項“學齡兒童健康行為”的跨國研究證實,在11、13、15歲3個年齡段的學生傷害事故中,約一半與體育活動相關[5]。當體育傷害發(fā)生后,家長往往不采取司法程序解決問題,而是希望通過私力救濟,逼迫學校接受高額賠償。家長之所以抱有這樣的心理,歸根結底,源于我國中小學長期以來承擔的超額實然責任。
1.2.1 公平責任原則被過度使用 我國法院判決體育傷害事故糾紛時常采用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
體育傷害在我國《民法典》中屬于一般侵權行為,適用過錯原則予以規(guī)則,因此過錯責任原則是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主要歸責原則。《民法典》第1199和1200條規(guī)定,對學校體育事故采取過錯和過錯推定相結合的二元歸責模式[6]。即對限制行為能力的學生采用一般過錯原則,對無行為能力學生采用過錯推定原則。然而,在司法實踐中,由于相關法律法規(guī)較為籠統(tǒng),學校證明其盡到管理職責的難度較大,在審判中校方“證明難”成為普遍性問題。
公平責任原則也稱為責任分配原則,即在當事人雙方均沒有過錯的情況下,按照結果公平的價值理念,由人民法院根據(jù)雙方具體情況,將受害人的損失按比例分配,具有補償?shù)男再|。公平責任原則是對學校體育傷害爭議最大的原則,原因在于法院出于學校、受害者以及加害者之間地位的不對等,往往會傾向于公平責任原則,目的在于保護受害人,側重對受害人的補救。而對于已經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學校而言,這樣的處理方式不僅需要在經濟上承擔巨大損失,也不利于學校體育活動的開展。部分法院在判決中,由于缺少具體、詳實的法律依據(jù),甚至出現(xiàn)了學校因公平責任承擔的賠償比例高于過錯責任,反映出法院對于公平責任原則的濫用和不適當使用。
1.2.2 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 體育傷害事故發(fā)生后,需要法官確定體育傷害事故的性質,是屬于過錯還是體育運動的固有風險,隨后確定過錯方承擔相應的責任比例或按照公平原則由當事各方分擔受害人的經濟損失。然而,在實際個案判決中,由于成文法具有抽象性、原則性的特點,導致各地同類型的案件常常出現(xiàn)判決依據(jù)、責任認定和賠付標準不統(tǒng)一的現(xiàn)象。對于學校責任認定的比例和限度,很大程度上依賴法官的經驗和判斷。部分法官由于缺乏體育專業(yè)知識,在判決中可能出現(xiàn)定性準確,但定量欠妥的問題。如在張某訴北京市房山區(qū)石樓中學、王某健康權糾紛案中[7],法官在尚未有相關法條對責任分配做出詳細界定的情況下,行使自由裁量權判決學校程度80%的責任是否過重就引起了較大的爭議。
1.2.3 中小學面臨“權責失衡”的窘境 目前,我國還沒有對校園安全管理出臺具體規(guī)定。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判斷學校盡到了“教育、管理職責”成為了學界熱議的焦點。通過對現(xiàn)有案例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中,學校所面臨的安全義務包括場所、設備設施、體育課教學、體測、體育競賽的安全等等,學校擔負的注意義務明顯過重。然而,當體育糾紛發(fā)生時,校方作為公眾眼中更加強大權威的“強勢”一方,卻常常受制于“校鬧”及社會輿論的壓力,被動接受判罰結果,承受著巨大的經濟損失和精神壓力。
從權利和責任的角度來講,在學校開展的各項體育活動中,學生的身體素質和體能得到了充分鍛煉與提升,屬于受益者。按照受益原則,政府、學生及其監(jiān)護人均應當分擔責任,而不應由體育活動的組織者獨立承擔。這種權責失衡,致使校方背負了過重的責任。在一些案件中,校方已經盡到了教育、管理職責,然而在訴訟中仍需承擔一定的賠償責任。如果受害人家屬選擇私下調解或者采取“校鬧”等方式逼迫學校,學校則會愈發(fā)陷入一種“花錢買平安,越買越不安”的窘境之中。體育的魅力在于其所獨有的競爭性與風險性,在各項體育運動中,發(fā)生事故在所難免,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如體育運動本身的固有風險,是無法通過學校的防范完全避免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應強加給學校過高的責任與義務,如果學校已經盡到了應負的職責,就應當視為無過錯,進行免責。
《民法典》適應社會發(fā)展需要在第1176條新增了自甘風險規(guī)則: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對損害的發(fā)生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顒咏M織者的責任適用本法第1198條至第1201條的規(guī)定[8]。隨著《民法典》的正式出臺,自甘風險這一免責條款引起了法學界和體育界的廣泛關注。然而在目前的司法實踐中,自甘風險的性質、構成要件、適用范圍的判定、司法適用標準等仍存在爭議,該條款在中小學體育傷害中適用困難。
1.3.1 自甘風險的適用范圍未明確界定 自2021年1月1日起,《民法典》正式施行,成為處理學生傷害事故的主要法律依據(jù),自甘風險規(guī)定的出臺為緩解學校的尷尬處境帶來了新的希望。然而,校園體育活動與職業(yè)體育不同,中小學生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加之自甘風險強調“自愿性”與中小學義務教育階段特有的“強制性”相沖突,因此,《民法典》第1176條能否適用于中小學仍處于討論過程中。從我國學校體育的特點來看,學生的體育活動帶有一定的強制性,學生不一定能夠了解每個體育活動的風險并判斷其大小。不同年齡的學生適用于自甘風險條款的范圍不應相同,如學界對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適用自甘風險持有較大爭議。此外,如何排除體育運動的固有風險仍需進行界定。
1.3.2 自甘風險是否為獨立的免責條款 《民法典》第1176條第二款規(guī)定:“學校等活動組織者的責任適用本法第1198條至第1201條的規(guī)定。”即其他參與者可以運用第1176條第一款這一獨立的抗辯事由作為自身的免責條款,但是學校等活動組織者不能采用自甘風險作為自己獨立的免責條款,學校依舊需要證明自己盡到了安全保障義務,適用過錯責任歸責方式?,F(xiàn)階段已有不少法院將自甘風險規(guī)則適用于中小學體育傷害的處理,但自甘風險規(guī)則是否為獨立的免責條款,司法適用中是否需要輔之以其他歸責方式,仍有較大的解釋空間。
1.3.3 學校體育活動中的風險難以界定 學界一般將自甘風險之風險限定在內在風險的范圍內,是指行為人在實施行為中必不可少而又無法完全通過行為人的注意義務避免的風險[9]。中小學學校體育活動中的風險,是體育運動固有的風險。固有風險是客觀存在的,可以預知但是不能采取手段完全避免。一節(jié)籃球課,即使老師已經講解清楚體育規(guī)則,并且學生也努力遵守,但是這種固有風險依然會存在。比如說學生在搶球期間發(fā)生碰撞,盡管各方都極力避免,但這樣的小概率事件依舊會發(fā)生。因此,在法院的判決中,厘清體育運動的固有風險和加害人的過失風險有極大的必要性。學校的固有風險應當是有限度的,合理的,比如足球課上發(fā)生碰撞、跌倒等都是難以避免的,但是如果發(fā)生球員將對方守門員的眼睛踢傷導致失明,這種情況就不應當再將其作為體育活動的固有風險,適用自甘風險予以免責?!睹穹ǖ洹返?176條規(guī)定,當事人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這種自愿承擔的風險毋庸置疑是有限的,是合理的,是一定程度上的。由于學校體育活動中小學生的預見能力和預防能力不同于專業(yè)運動員,其參加體育活動愿意承擔的風險更小。因此,產生不合理的傷情是由于本可以避免的過失風險或超越固有風險所導致的。
1.3.4 自甘風險與過失相抵的判斷依據(jù) 在司法實踐中,自甘風險和過失相抵都是體育侵權案件比較常見的抗辯方式。運用自甘風險原則將會免除加害人的責任,而過失相抵則指因為受害人自身的過錯而適度減少加害人的賠償責任。目前,對于什么樣的案件適用自甘風險,什么樣的情況適用過失相抵,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和具體的規(guī)則,學界也存在不同的觀點。自甘風險與過失相抵的背后反映出兩種不同的法院對于體育風險的態(tài)度。如果法院傾向于適用自甘風險,那就表示更加注重當事人自身對于危險的防范,忽視其他參與者對于當事人的注意義務,反之,首選過失相抵,則意味著受害人在防范風險的過程中也常有認識不足的現(xiàn)象,需要加害人履行適當?shù)淖⒁饬x務,共同避免損害的發(fā)生。這兩者具有不同的法律后果,前者為免責,后者為減責。在實際生活中,很少有完美受害人的存在,當受害人在體育傷害事故中也存在一定過錯時,優(yōu)先適用哪個原則,也成為法院審判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的影響因素。
我國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中校方責任過重導致部分學校正常的體育活動受到影響,部分學校為了避免發(fā)生體育傷害事故有意識的少組織甚至不組織體育活動,這無疑對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成長會產生不利影響,因此,合理確定體育傷害事故中學校責任,避免學校承擔不合理、不必要的賠償責任具有重要意義。
從國家角度來看,責任判定是學校體育傷害事故中最關鍵的環(huán)節(jié),要想確定校方責任,首先需要對體育傷害事故進行合理歸責。體育傷害事故專項立法缺失、現(xiàn)有法律條文模糊、學校責任界定有失偏頗且安全保障義務過高是制約現(xiàn)有歸責方式的關鍵。針對以上問題,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予以完善:
第一,從域外經驗來看,一些發(fā)達國家的學校體育立法比較健全。例如美國有健全的法律體系和豐富的司法判例,體育保險普及且在司法實踐中自甘風險理念得到普遍運用。日本向來重視教育問題,立法先進,法條可操作性強,具有體育層面專項立法。因此,我國應借鑒國外立法經驗,加快我國學校體育傷害事故專項立法,具體規(guī)定學生體育傷害事故的表現(xiàn)形式、處理原則、法律責任及免責事由,并且對于屢禁不止的“校鬧”行為也應予以界定,并嚴格規(guī)定法治化治理程序。
第二,在國外,處理體育傷害事故糾紛時最大的特點在于法律對校方責任的追究具有一定的限度,并不要求學校負擔完全的高度的注意義務。在具體實踐中,校方存在過錯時,美國、日本、德國通常適用自甘風險進行抗辯,或通過豁免立法、替代責任減免校方經濟壓力[10]。我國應通過法律解釋細化法律條文規(guī)定,明確學校與學生之間是教育、管理和保護的法律關系,并非監(jiān)護關系。確立學校責任的認定規(guī)范,詳解學校責任的構成要件、范圍、免責事由,確立校方責任追究的具體限度。
第三,增設抗辯事由,合理限定校方責任。在國外,學??梢圆捎米愿曙L險、過失相抵、共同責任以及主權豁免等抗辯事由減免自身責任。值得注意的是,從各國判例學說的發(fā)展趨勢來看,自甘風險作為一種“默示契約”逐漸被比較過失替代,即根據(jù)受害人與加害人的過錯程度來確定責任。在法國與比利時等國,當受害人自甘風險時,通常依過失相抵制度減輕加害人的賠償責任。德國、葡萄牙等國則改變了將自甘風險作為完全免責事由的做法,采取過失相抵規(guī)則加以解決[11]。在我國,關于自甘風險與過失相抵的適用關系也仍處于探討之中,從體育法領域目前的研究來看,學界有如下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在美國法中,自甘風險不再作為獨立的抗辯事由,而是被過失相抵所吸收,因此我國的自甘風險也不應作為單獨的免責事由;第二種觀點認為,自甘風險與比較過失之間存在重疊;第三種觀點認為在體育侵權中,如果加害人存在過錯時無法使用過失相抵,應優(yōu)先適用自甘風險。我國應向域外經驗學習,確定出一套符合我國實際的較完備的抗辯事由,以幫助學校合理減免自身責任。國家應對自甘風險是否能適用于中小學作出司法解釋,結合學校體育教學規(guī)律及學生年齡和認知水平對明示風險與默示風險、自甘風險之自愿性、自甘風險中的風險范圍作出合理界定。
第四,在加緊出臺新法律法規(guī)的同時,不斷調整修訂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提供制度化解決方案。如可以在《體育法》中增設學生體育傷害事故專項條款,確認學校體育傷害事故中的主體責任,規(guī)范體育傷害事故處理程序,為事故責任劃分提供法律依據(jù)。還可以規(guī)定校方承擔比例及賠償最高額度,嚴禁在未界定雙方責任之前,私下通過高額賠償?shù)姆绞脚c受害者家屬和解。
將過錯責任原則作為學生體育傷害事故的一般歸責原則[12]。過錯認定中,各國普遍采用客觀標準說,違反法定義務即為過錯,校方需為自身過錯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13]。例如,德國《憲法》規(guī)定學校、教育部門及教師對學生具有監(jiān)管義務;《日本民法》規(guī)定因故意或過失侵害他人權利時,承擔相應的損害賠償責任;美國也有相似的觀點。就歸責方式而言,國外普遍排除公平責任原則,即校方只對自身行為負責,不存在無過錯仍須分擔責任的可能性。對此,我國應完善學生體育傷害的歸責原則,在學校無過錯時,嚴格按照《民法典》第1186條規(guī)定,由受害人和行為人分擔損失。應合理界定學校的安全保障義務和注意義務,厘清風險來源與學校責任承擔的比例關系,在維護受害學生權益的同時,兼顧學校的責任與義務。排除學校對于公平責任的適用,將有助于學校體育活動和教學的正常開展。
現(xiàn)階段我國校園體育傷害事故頻發(fā),根本原因在于國家、社會、公眾對學校的期望過高,對于學校應履行的安全保障義務和注意義務要求過于苛刻,導致校方的實然責任遠遠超過應然責任,校生關系緊張。針對這一問題,應明確校方的責任與限度,提高公民和有關人員依法解決問題的能力,降低公眾對于校方的過高期待,提高解決體育傷害糾紛的流程與效率。首先,應發(fā)揮媒體的宣傳作用,一方面通過網絡、自媒體普法,使廣大學生家長意識到校方承擔的是有限責任,只有在校方有過錯時,才會進行索賠;另一方面應大力打擊“校鬧”現(xiàn)象,并通過媒體進行傳播,營造出依法用法守法的良好社會環(huán)境,為公眾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依法解決問題的意識。其次,在有關人員的執(zhí)法辦案過程中,應當秉持法治思維,不應出于對學生的憐憫而影響自己的判斷,干擾司法公正。例如,我國學校體育傷害案件中普遍存在著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的問題,各地方法院可以通過定期發(fā)布指導性案例,作出法律參考和法律依據(jù),幫助法官在審判時規(guī)避自身的同情心,用法律思維作出公平公正的判決,并逐步構建案例指導體系,限制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防止“同案不同判”。在一些體育傷害案件中,體育專業(yè)知識不足也是制約法官公正審判的重要影響因素。各級法院可以借鑒美德等國的專家證人制度,通過建立學校體育專家咨詢制度,對一些涉及專業(yè)技術的問題給出鑒定意見,增強法官對于過錯認定的把握。
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糾紛的根源,在于各方對“賠償”難以達成一致。而學校責任合理規(guī)避的根本途徑,也在于化解賠償糾紛,轉移經濟矛盾。從國外的經驗而言,完善的體育保險體系、專業(yè)的傷害鑒定體系以及構建多元社會保障機制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重要途徑。
2.3.1 構建完善的體育保險體系 目前,我國中小學體育保險存在著險種單一、投保率不高、缺乏法律保障和投保資金來源模糊等問題。據(jù)調查,我國常見的學校體育保險局限于校方責任險和學平險等意外傷害保險,其中學校投保校方責任險的比例遠高于學生自愿參保的比率,可見我國的體育保險意識仍未深入人心,加之學校體育保險的賠付率高,保險公司從中獲利較少,因此,我國的校園體育保險還很不成熟。鑒于我國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對于學校體育保險尚無明文規(guī)定,可以通過在《民法典》《體育法》等法律中增加學校體育保險條款,推動我國學校體育保險制度建設。頂層設計層面,在我國教育行政體系中,政府行使國家行政管理權力,承擔著教育服務的供給責任,由此在學校體育保險制度建設中政府應承擔主導責任[14]。無論是財政撥款的公立學校還是資金自籌的私立學校,其有限的教育經費均投入于日常的教育教學工作,留給體育保險的部分相當少,而政府的適當分擔則能夠有效保障學校教育事業(yè)的有序發(fā)展。此外,保險公司也應開發(fā)適合我國中小學實際情況的學校體育保險,針對不同的體育項目,設立不同的險種,滿足學校和家長的多樣化需求。對于處于剛剛起步位置的學校體育保險,媒體也應配合加以宣傳,擴大學校體育保險的購買范圍,實現(xiàn)學校責任的合理規(guī)避。
2.3.2 建立專業(yè)的體育傷害鑒定體系 盡管我國目前的鑒定體系還存在著缺乏統(tǒng)一鑒定標準以及學生體育傷害事故專項鑒定等問題,但是從現(xiàn)有司法實踐來看,公眾對于第三方鑒定機構出具的鑒定結果還是比較認可的。因此,我們有必要在現(xiàn)有基礎上進一步完善我國的體育傷害鑒定體系,為下一個流程的司法調解和訴訟提供依據(jù)。首先,政府依據(jù)自身條件可以籌建體育事故第三方鑒定機構,并出臺一套適合中小學的校園體育傷害鑒定標準。其次,鑒定委員會應依據(jù)鑒定員資格制度嚴格把關,在鑒定專家的選任上,應當包含各個領域,如教育學專家、法學專家、體育專家以及社會學專家等等。由于體育傷害具有一定程度的復雜性,因此鑒定的重點應放在當事人是否存在過失以及當事人的行為與造成的損害結果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這兩個方面。最后,鑒定委員會在行使鑒定權利的同時也要接受法律的監(jiān)督管理,謹防出現(xiàn)鑒定過程不公開、鑒定結果不公正的違法違紀現(xiàn)象,維護鑒定結果的客觀性和權威性。
2.3.3 推進校園體育傷害專項基金建設 除體育保險的賠償方式外,建立公益性質的校園體育傷害基金也是實現(xiàn)學校體育傷害救濟、規(guī)避校方責任的妥善方案。在我國,上海市教委最先創(chuàng)設了“上海市學校體育運動傷害專項保障基金”,并于2016年3月1日正式運行。該“專項保障基金”的核心內容是,在學校組織與安排的體育運動中,學生發(fā)生意外身故、猝死、傷殘、傷病醫(yī)療費用的,中國人壽上海市分公司無償給付意外身故、猝死學生家長20萬元人民幣,給付傷殘學生不超過50萬元人民幣;傷病學生可從基金池中獲得10萬元人民幣的醫(yī)療費補償[15]。這項基金的創(chuàng)設對構建我國多元體育傷害救濟體系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第一,能夠及時彌補受害學生及家屬的經濟損失。第二,能夠有效告知社會公眾,學校無過錯,則無責任,無需承擔賠償。此舉對于明確校方責任、提升人民法治素養(yǎng)、推進依法治國有著舉重若輕的作用。第三,能夠培養(yǎng)公眾的保險意識,積極防范各項體育風險。第四,能夠為學校減負,推進校內各項體育活動有序開展。盡管上海市這一基金制度還存在著缺乏事前防范、補償額度有限、可復制性不強等諸多不足,但是其輻射效應和引申含義依然為我國學校體育傷害基金等社會保障制度的建立做出了價值引領。
學校體育運動的特點決定了體育風險是客觀存在的。我們所能做的是采取措施減小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發(fā)生的可能性,規(guī)避風險發(fā)生的概率,盡可能減少體育傷害造成的損失。加強學校自身的體育管理、提高教師及其他管理人員的業(yè)務水平是學校責任合理規(guī)避的重要途徑。學??梢詮氖虑邦A防、事中指導、事后處理三個方面做到有章可循[16]。
第一,事前充分預防。校方應制定校園體育安全工作條例或管理辦法,為體育課、課外體育活動、體測、體育訓練與競賽等學校體育活動的組織管理提供依據(jù)。在管理制度中,應當做好校內體育安全宣傳工作,通過教師培訓與考核強化教職工人員的體育安全意識;通過國旗下演講、主題班會、手抄報、知識競賽等形式加強學校的規(guī)則意識和安全意識。學校應設立安全管理制度、安保制度、場地器材評估制度、校園巡查制度并建立學生體質檔案。此外,學校還應當完善醫(yī)療、救助等配套設備設施,如校內配備救護車、配齊監(jiān)控設備對校內體育安全實時監(jiān)測等等。有條件的學校,要為全體學生購買校方責任險,并加強意外傷害險的宣傳,引導更多家庭為學生購買學生校園體育傷害保險。
第二,事中詳細指導。在學校各項體育運動開展之前,教師應當對學生進行詳細的體育規(guī)則講解和安全教育指導。在體育活動開展過程中,體育教師應嚴格進行體育教學與管理,根據(jù)學生的身心發(fā)展水平合理安排教學內容與教學強度,要具備面對突發(fā)情況的應急處理能力和必要的急救知識。在活動現(xiàn)場應有教師全程指導和保護,隨時關注學生動態(tài),當發(fā)現(xiàn)危險存在時,及時進行干預。對于對抗性強的活動,傷害一旦發(fā)生,教師應迅速實施救助并通知學生監(jiān)護人,防止損害進一步擴大。對于特異體質的學生,班主任和體育教師應當在學生體質檔案中記錄其既往病史,定期與監(jiān)護人溝通,合理安排學生的體育運動方式及運動時長。
第三,事后及時處理。當體育傷害事故發(fā)生后,學校應按照教育部出臺的《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及各省市中小學校學生傷害事故處理條例,依據(jù)學生傷情及時進行救助,通知學生監(jiān)護人。學生送醫(yī)時學校教師應陪同前往,并做好學生及家屬的安撫工作。學校應妥善安排學生受傷期間的學業(yè)輔導,并主動告知監(jiān)護人學校處理體育傷害事故的詳細流程,使學生家長明確保險、訴訟等救濟途徑,防止“校鬧”的產生。
學校體育教育是一個重要的育人過程。學校體育活動客觀存在的對抗性和競爭性決定了學校體育傷害事故發(fā)生的現(xiàn)實可能性。中小學作為校園體育運動的組織者和風險的主要承擔者,長期以來背負著過于沉重的負擔,面臨著權利與責任失衡、歸責與賠償不合理、立法保護缺失等現(xiàn)實問題,校方權益始終得不到保障,嚴重影響學校體育活動的正常開展,威脅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身體素質的拓展與提升。《民法典》的出臺為校方責任的合理追究帶來了新的期待。盡管自甘風險規(guī)則只免除了其他參與者對于體育固有風險的責任,但是《民法典》對公平責任進行了限制,在各方當事人均無過錯時,學校無需再按照公平原則分擔賠償,為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糾紛處理指明了新的方向。我們應當通過國家、社會、政府和學校的共同努力,健全學校體育傷害法律制度,加快專項立法,提升公民法治素養(yǎng),理性看待校方責任,完善學校體育傷害社會保障機制,加強學校體育管理,提高教師專業(yè)水平,以切實維護校方權益,實現(xiàn)中小學體育傷害事故中學校責任的合理規(guī)避,幫助廣大中小學減負,為我國體育強國、健康中國的建設打下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