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脈明
上小學二年級期間,我做夢都想擁有一本屬于自己的工具書——《新華字典》。盡管那時《新華字典》的定價僅1.1 元,可對我來說卻是個天文數(shù)字。雖然我家有五口人,但是,爸爸常年有胃病,經(jīng)常捂著肚子疼得直不起腰;哥哥和我上小學,弟弟不到六歲,只有媽媽一人在生產(chǎn)隊勞動掙工分,維持全家人的生計。
字典對我的誘惑力很大。在讀書或?qū)懽鳂I(yè)時,每當遇到生字、生詞等“攔路虎”,我都要向同學們借字典。如果同學們正在使用字典,就得耐心等待;如果遇到不愿意借出字典的同學,對方不僅會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甚至露出鄙夷的眼神,然后淡淡地說:“我爸媽說了,不讓我把字典借給別人。你回家向你媽要錢,自己買一本呀……”
對,回家向媽媽要錢,我也想擁有一本屬于自己的《新華字典》。
二年級暑假期間,有一天上午,我在家里寫作業(yè),結(jié)果碰到很多不認識的字和不理解的詞語,于是就去一個好朋友家里借字典??珊门笥巡辉诩?,只有他那個上五年級的姐姐在家。當她聽說我的來意后,噘著嘴說:“你用壞了咋辦?你向你媽要錢去買唄,咱們村供銷社里的字典多的是……”
我噙著眼淚,扭頭就跑——不是跑回家,而是跑向村西山腳下的麥田,因為媽媽正在那里和村民們一起割麥子。
不一會兒,我便來到了麥田里,只見一群強壯有力的男勞力正在前面割麥子,一群女勞力正在捆麥子、撿拾丟在田間的麥穗。我來到女勞力這邊,尋了幾遍都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便大聲喊道:“媽——媽——”
這時,鄰居四嬸認出了我,對我說:“你媽在前面跟著男勞力割麥子呢!”
我來到割麥子的男勞力人群中,只見一個個男勞力頭戴草帽,手拿锃亮的鐮刀,彎著腰,排成一個“人”字形,在割麥子。中間那個“男勞力”的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只見“他”一只手往前一探,又往回一收,手中便抓住了一束麥稈,另一只手將鐮刀貼在地面上,用力一拉,“唰唰唰……”轉(zhuǎn)眼間,身后的麥捆便錯落有致地鋪成一行。
還是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于是,我又大聲喊起來:“媽——”
“媽在這里呢!你咋不在家寫作業(yè)?。俊边@時,男勞力中傳來媽媽的聲音。原來,我剛才看到的那個割麥子的“男勞力”就是媽媽!
媽媽吃驚地望著我,她瘦削的臉被曬得紅里發(fā)黑,不停地流著汗,鬢角的幾縷頭發(fā)被汗水浸濕后貼在臉上,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片。
我心里頓時覺得澀澀的,沒想到媽媽割麥子會這么辛苦。為了多掙點工分,她竟然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干一些捆麥子、撿麥穗等輕巧的活,而是干著割麥子這種重體力活。
“媽……我要錢……買……字典?!蔽冶緛聿幌朐偬豳I字典的事,嘴里卻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這……”媽媽猶豫了一下,便從兜里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毛票,數(shù)了數(shù)遞給我:“這是我準備買鹽的錢,那就不買了,你先拿去買字典吧?!闭f著,媽媽就把錢塞到我手里。
拿著媽媽給的錢,我心情沉重地來到供銷社。剛想買字典時,忽然發(fā)現(xiàn)爸爸正在賒賬買鹽,便將錢給了爸爸。爸爸驚訝地問道:“你哪兒來的錢?”我撒了個謊:“是媽媽給的,讓我買鹽?!?/p>
中午回家后,媽媽從爸爸口中得知了這件事。她看了看我,摸摸我的頭,沒有說話,眼睛卻濕潤了。
過了幾天,有一天中午,媽媽割完麥子回家吃飯時,一臉疲憊地將一本嶄新的《新華字典》遞到我手中:“孩子,這回有了這個‘啞巴老師’,咱以后學習就不怕了。媽媽相信你會學得更好……”這時,只見媽媽的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爸爸連忙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原來,爸爸每天都要為媽媽沖一碗蛋花湯,以補充體力,不然她就沒有力氣和男勞力一起干活。媽媽堅持幾天沒有喝蛋花湯,將積攢下來的雞蛋換成錢,為我買了這本《新華字典》。
捧著這本嶄新的《新華字典》,我流下了眼淚,這是我擁有的第一本學習工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