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彥山
在魯東南山海之間,群山壁立,溝壑縱橫,其中有一座山被當?shù)厝朔Q之為“橫山”,是南北水系的分界嶺。據(jù)說,在酈道元的《水經注》中有所記載。而在橫山向北有一山脈叫“靈姑山”,山勢峻拔,松柏青翠,山泉之水蜿蜒向北,在山下積水成河,可謂山清水秀,是個適宜居住的好地方。
明朝洪武年間(1368—1398),我的祖先自江蘇省東??h啟程,一路向北,途經五蓮縣城南大青山東麓,便看中了小鳳堂村這塊風水寶地,則臨水而居,在此地繁衍生息。據(jù)家譜記載,在定居之后的六百余年間,自此遷徙到全國的“厲”姓后人就有幾十萬之多。而我的祖先,也是從這里遷到現(xiàn)在居住的村子,成為本村的大姓戶族。
說起居住的這間老屋,位置非常優(yōu)越,坐落在村子的最東頭。出門向東,是一片幾百畝地的自留園(因為靠著河,容易取水,就分給每家每戶一小塊地用來種菜),而小河在東邊。緊挨著這片菜地的小河兩邊,長著一棵棵又粗又高的大楊樹。站在我家的院落里,視野開闊,空氣清新,又加上去菜園的人來來往往,可謂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這老屋雖然位置好,但是屋齡很老了。在這個村子里,只有壽登耄耋的人才知道老屋的屋齡。據(jù)說,老屋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至于老屋的樣貌,只有年長的農村人才能想象出來。老屋很矮,腰以下是石頭砌成,而腰以上是土坯壘起,墻體很厚,半米有余,木制窗欞,老式黑色木門,屋頂初為麥草繕成,后經翻修為半瓦半草房,現(xiàn)為全紅瓦房。老屋因為低矮窄小,所以屋里光線暗淡,好在冬暖夏涼,在百年之前就極符合低碳經濟的要求,可謂自然環(huán)保。
老屋的屋齡也決定了她的滄桑。據(jù)說,老屋曾經是村里最早的學屋(即學校),村里有文化的老人都在這屋里念過書,還出過秀才。見證之一就是,老屋的東西山墻上還保留著較為原始的黑色書窗,的確頗有些古風古俗。再有,我未曾見過面的爺爺和奶奶也都在老屋生活過,直至去世。之后,我的父母也在這老屋里走完最后的人生。再后來,我們兄弟幾個都在這里出生、成長。就連我們的孩子也曾在這里玩耍。屈指數(shù)來,一晃就百十年?。∽罱行┹浾撜f,房子的壽命只有三十年云云,倘若如此,那與我們家的老屋相比,也的確有點兒年輕。
老屋的長壽也讓她經歷了世事滄桑。我祖上除了出過幾個讀書的先生外,其他人的際遇都極為普通。所以,這老屋也跟著主人一直很普通,屋齡雖然較長,但還是無人問津。這不,近一個世紀過去了,比起歷史的長河老屋的屋齡的確很短,但她還是靜靜地佇立在那里。
老屋雖然日復一日地平凡著,但她也有偉大的一面,那就是老屋的“超負荷運載”。先說三間老屋中間那十平方米的客廳、餐廳加廚房,進門口就安了兩口八人鍋(鍋的大小是按照吃飯的人數(shù)來衡量的),再向里,靠北墻砌著放碗筷等生活用品的碗筐,另外,還有九口人要在這屋里吃飯喝水,哎喲!滿滿當當?shù)?。每當吃飯的時候,飯桌上哪兒能挨得下,就只得端著碗,或倚在鍋臺上,或坐在炕沿兒上,反正也沒有咸菜吃;到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兩邊的兩盤土炕上也睡不開,還要到鄰居家借宿;如果碰到家里砌墻、蓋屋,或說媒提親,都得到南鄰本家二哥家借住??芍^是把老屋的功能物盡其用了。的確,這樣的人口密度雖然比不了北京、上海這些一線城市,也能趕上個省會城市濟南、太原吧。
老屋這時吵吵鬧鬧的,從不寂寞。
老屋雖然很窄小,兩室一廳四十多平方米,但是院子可不小,有一百多平方米。院子里長滿了高大挺拔、樹皮粗糲的槐樹,婆娑帶刺的棗樹,枝丫低矮的柿樹和葉片寬大的梧桐樹等。每到春季開花的時候,院內落英繽紛,芳香沁人心脾。特別是四月槐花開的時候,花期很長,若是遇到細雨時節(jié),青青葉幕里串串槐花的清香彌漫在老屋和院子里的每個角落,堪稱“槐花雨”,又潤又香,伴夢入眠,沁人心脾,令人享受至極。
春夏之交,也是老屋一年中最是熱鬧的時候,大人、孩子、雛雞、老狗、大鵝、小鴨,在小小的空間擠在一起。俗語說:“人勤春來早?!睔鉁匾换嘏骷业淖粤魣@里就開始種菜了,有來借筲(挑水用的水桶)的,還有來借镢和勾擔(用來提水或挑水的用具)的……而且鄰居們早晨都起得很早,來澆菜園的四點多鐘就來了,真是人聲鼎沸,熱熱鬧鬧。因為老屋離學校很近,所以學生有來喝水的,也有來玩耍的,讓老屋顯得更擠了。有的學生跑到炕上,有的學生爬到低矮的墻頭上,有的爬到柿樹上。人們常說“山羊猴子皮學生”,那真是一點兒也不假。這時候的老屋人氣真旺。
終于有一天,我們都長大了,有的外出上學,有的外出工作,有的到新村蓋起了新房,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也就漸漸地對老屋疏遠了起來。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老屋后邊的學校也因學生少得可憐就撤了。孩子們都搬到城里上學了。在這里和我們一起居住的鄰居也都相繼搬離。隨著幾位留守老人的逝去,這里成了老屋區(qū),就再沒人居住,越發(fā)顯得冷清。后來,鄰居家的老房坍塌了,他們就把老屋屋頂?shù)牧簷_拆了,只剩下老屋的殘垣斷壁,讓人見后有種凄涼的感覺,便再也找不到這里往昔的熱鬧和歡笑了。
我家的老屋也是一樣,自從母親去世之后,一鎖就是六年,除了大年除夕這天,我們兄弟和子侄祭祖回來到院子里落落腳外,也就更少來了。
老屋不住了,就成了鳥的天堂。鳥兒在屋檐下抱窩,并占據(jù)房梁屋頂,也占據(jù)了樹頭的枝丫。院子里成了草的世界,遍地的草籽在雨季充沛的夏季生根發(fā)芽,長得比莊稼還要葳蕤茂盛。老槐樹一如既往的高大。柿樹和棗樹的樹底下有密密麻麻的一層落果的種子和白白的鳥糞。石頭砌成的院墻早已東倒西歪,不成個墻的樣子了。而老屋也因無人居住,年久失修,屋頂日見光亮,屋內因潮濕和漏雨都無法落腳,灶臺和炕上都布滿了灰塵,旮旯里也掛滿了蛛網(wǎng)。
這還是我們出生成長的家嗎?
兄弟們對這處祖奶級別的百歲老屋感情是至深的,對她去留的“提案”是越來越多。最終,家庭會議一致通過,要將老屋納入家庭重點文物保護對象,對老屋進行修葺。
老屋修葺后又恢復了她固有的莊重和尊嚴,正如鄰居老奶奶所言,“孩子們,你們都在這里出生、長大,老屋住不著,花錢修修留個念想吧?!?/p>
老屋被整修以后,先前院子里的楊樹被木材商伐走。我決定不再植樹,夢想著退休后過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清閑日子,可惜,退休生活尚早,也只能閑暇時間在院子里種些蔬菜,這樣便可經?;乩霞铱纯?,也算吸取以往不常回家的教訓,多些對老屋的關愛。種菜要有水,這里曾經是老河堤,水位很淺,我便和侄子找了根鋼管,采用很原始的挖井辦法,用一天的時間,用鋼管掘到了五米深就已經有水了,然后又加工制作了一個壓水井。在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我們種上了自己喜歡吃的黃瓜、茄子、茭瓜、西紅柿和菜椒之類的蔬菜。
老屋院門外,是我家的草園(老百姓放草的地方),約有四百平方米。自從楊樹賣掉之后,因為遮陰影響鄰居,便不再栽楊樹,而是歷經半年多的節(jié)假日時間,用磚塊壘砌成院墻,門口安一個用樹枝做的籬笆門,擋一下雞狗鵝鴨,在院子的四周栽了櫻桃、石榴、葡萄、香椿。院子中間則將樹根和石頭從地里挖除整平,來耕種稼穡,于是花生、大豆、玉米等作物也可以種植了。
老家成了節(jié)假日的去處,老屋則又舊貌換新顏。
是呀,一個老人,就是一段歷史,老屋也是一樣,她曾經為我們擋風遮雨,為我們提供溫暖,讓我們避暑納涼,她用母親般的胸膛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避風的港灣,一個幸福的家。
老屋承載著兒孫們永遠的故鄉(xiāng),她,已經是我們生命中的符號之一。所以,善待老屋也是我們的義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