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娜卓瑪
單薄的母親
從未停息種植日子
田野的風強勢粗暴
吹散母親額頭的汗水
季節(jié)的風改變葉子的心事
修補大山的母親
縫補牽掛
埡口的風吹動思念的經幡
母親謙卑的汗水
濕潤了大地沉睡的眼睛
也把女兒一顆漂泊的心
拴在了風雨中的瑪尼堆邊
沉睡在手心里的夢想
奔波在黑暗的邊緣
刀尖想把夜撕開一道口子
可郁積在心底的塵埃
被夜風吹散
那些流浪在心尖的眼淚
趁虛而入
銘記心底的還是那份
最初的單純與執(zhí)著
季節(jié)的雨
撫慰心底的裂痕
一些影子
終究擱淺在記憶的邊緣
時光雕琢著看不清的人心
揣在手心里簡單的夢想
啟程在山崗
翻越群山的守護
歌聲淹沒在陌生的星河里
夜終究還是醒了
清晨母親把昨夜蓋好的火堆拔開
火塘里的炭火經過漫長的黑夜
小小的火源星星點點
母親小心翼翼地用火鉗夾住
用力吹著
那小小的火光越吹越亮
我躺在火塘邊的木床上
童年的記憶鎖定在火塘邊
母親用力地吹著
點點的火源溫暖著全家
如今當我行走在街頭
看著五顏六色的打火機
各種精美的火柴盒
我就會想到母親
想著那些用力才能吹燃的火苗
我的心就會被緊緊地揪住
長大了,很少在家
漂泊的日子
難得看到火
火塘里的溫度漸漸淡忘模糊
而我也忘記了那么多的清晨
母親的嘮叨和忙碌的身影
如今當我提筆
面向自己最深刻的記憶時
找不到用最確切的詞表達當時的心境
長大了
當我一次次迷路在陌生的街頭
我的心底總會燃起記憶里的火光
那些貧脊卻溫暖的日子
才發(fā)現自己
不管走得多遠
都走不出記憶的門檻
木楞房里的歌聲悠遠綿長
外公和爺爺一夜一夜輪流唱著
讓童年有了色彩斑斕的夢
那時候夜晚總是感覺很短暫
父親總是默默地聽著
母親永遠有紡不完的線
而我玩累了總會爬進父親的懷里
沒有玩具的童年有歌聲陪伴
幸福而沒有缺憾
外公和爺爺都老了
他們都躲進了群山的深處
他們的歌聲留在了群山的風里
而我任憑怎么努力
都已記不清他們當時的容顏
沒有相片
只有記憶里的歌聲
父親也老了
歌聲變得悠遠渾厚
木楞房里穿過的風灌滿了思念
我記憶中高大的父親變得佝僂了
能容納三四十人的木屋
如今變得擁擠
在沒有群山的平原里
我的歌聲飛不出喉嚨
只有在夢里
我依然躺在父親的懷里
耳旁回響的依然是那些歌謠
凌晨的夜風撕碎了我的眼淚
夢擱淺在遙遠的異鄉(xiāng)
暮色中村莊靜了
火塘跳動的火苗點亮腳步
曾經圍坐在火塘邊的兒女
此時散落在人間
滿臉皺紋的母親
緩緩關上院子的大門
遠山一片靜謐
火塘里的火靜靜熄滅
母親的思念翻過遠山
何時才能抵達兒女的天空
開啟或關閉
那么自然
家門為我關閉的瞬間
我突然想不起它
隨時開啟等候我時的任何記憶
一大串鑰匙
而大門鑰匙就這樣插在鎖芯里斷裂
我似乎成了局外人
家里人都出門了
而我只能安靜等待開鎖師傅
手里的一串鑰匙
老家的,倉庫的,房門的等
但是唯獨不見了那把小巧的
曾經我掛在胸口
陪著我上學的木箱鑰匙
在四季更替中被我遺忘了
那些年少的憧憬和遐想
青澀的日記本承載著的小秘密
都封鎖在那個小木箱里
而我卻遺失了那唯一的鑰匙
在遙遠的異鄉(xiāng)
多少個不眠的夜
我們談及家人
談及那些記憶中銘刻的感動
多少個夜我們都在睡夢中笑醒
而思念的淚早已決堤
成長后的生活重擔
注定無奈與離別
當你拿著辛苦換來的薪水
寄往遠方
那些汗水都變得無足輕重
那長長的思念
讓心變得柔軟
可是生命的脆弱
何嘗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今天嚎啕大哭的你
哭暈在陌生的土地上
而你在父親最后生命中的缺位
讓你無法接受
所有美好瞬間瓦解
天就這樣在你心里塌了
我無法用語言安慰
淚水修補著我們破碎的情感
我的朋友
看著你痛苦我無能為力
面對生活我們一次次妥協(xié)
可今天你不想妥協(xié)
但是別無選擇
一次次與親人告別
奔赴遠方與生活
而意外不經意間
帶走了你的父親
陌生的城市
吞沒了你的淚水與心碎
山風帶走了你父親的亡魂
朋友沿著來路往回追尋
相信你會遇到你的父親
你悲傷的淚水
不要驚擾他前行的腳步
相信父親能感受你的無能為力
原諒你的缺席
義烏小商品批發(fā)市市場內
各種語言也驚人的速度奔跑
和時間賽跑的不是風
是大大小小奔跑全國的物流
和驚人的工作速度和效率
干渴燥熱的夏天
三十八度
沒有風
而命運在塵埃里等待拋售
疲憊,憂慮,焦躁,奔跑
夢醒來時
生活早已趕路
陌生的城市和人群
我收藏著思念
風跟隨母親的視頻
把我和陌生的土地清晰劃分
母親說山風又帶走了一個老人
母親濕潤的眼睛
讓隔著屏幕前的我心疼
安慰成了多余
一陣風吹過
把一個夏天慢慢揉皺
凌晨四點
比鐘表準時
父親給牛馬喂好草料
年老木門的咯吱聲像個告密者
宣告父親出門了
此刻
手電筒微弱的光
回應父親胸膛的平靜
父親背包里背著
母親昨晚準備好
而此刻早已冰涼的冷飯
這是父親一天的干糧
但是父親從不在意這些
父親的一天又開始了
穿梭于溝壑縱深的群山之中
一家人的生機都在群山里
群山沉默地讀取父親
三個孩子的學費
家里年邁的老人
讓佝僂著背撿野生菌
挖各種藥材根的男人沉穩(wěn)了
一年四季
山里的狂風襲擊過父親
暴雨敲打過父親的脊梁
每塊石頭都知道父親的心事
這個風雨無阻的硬漢
多少次被生活撕裂
又多少次被生活縫合
多年后在遠方
我用簡單的文字
試圖解讀父親和群山
但他們都默契地沉默著
而我只能慢慢閉上眼睛
回憶著兒時在火塘邊
總會悄悄爬進父親的懷里
那種幸福和寵愛
溫暖我的一生
刻刀爬過滿臉皺紋
在木頭的心臟里
傾聽花開的聲音
木頭上打造自己的城池
單一的表情
看不出喜怒
坡上的小木屋
簡陋的操作房
木雕師傅在一堆木頭里
捧著一個有裂縫的木碗
用木粉縫補瑕疵時
把自己的心事也慢慢疏解
當山頂落滿積雪時
木碗翻山越嶺
在尊貴的客人面前
木碗承載著主人的熱情
那醇香的美酒
總有一滴會把木雕師傅的心事解讀
雨不著邊際地襲擊大地萬物
同時擊碎了一聲蒼老的嘆息
面對熟悉的大地
老人的歌聲飛不過
喉嚨的坎
莊稼都累了
夜間跟隨雨的呼喚
在大地上沉沉入睡
田邊佝僂的老人
面對快要成熟的光禿玉米地
顯得突兀而悲壯
一場暴雨
有風做伴
咆哮的江水
打斷路人的沉思
努力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深夜當空空的酒杯砸向大地
一道嶄新的傷口
舔舐一雙無辜的眼神
深夜
嗒 嗒 嗒……
水管遺漏的水滴
不知疲倦地彈奏
屬于自己的旋律
時光積攢的傷痕
在這深夜悄然無眠
裹緊年歲中衰老的理想
一滴干凈的液體
滑落無聲
心跳覆蓋著心事
拉緊夜的四角
捂著一些不愿訴說
又無法釋然的殘夢
從春天逃離
卻再也走不進春天
陽光下的謊言
純真而傻氣
這樣的深夜
那些流浪的訴說
及我無法抵達的春天
都成了一個咒語
觸摸心門之上生銹的鐵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