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天有個約會,是畫家,尤其是山水畫家每個春天都落不下的相約。只要自己走得動,當(dāng)草色可遙看之時,我們就紛紛背上畫板進山趕春了。
在我成為“自由人”之后的春天,每一個,我都不舍得怠慢、錯過,畢竟生命中曾有那么多美麗的春天都毫無覺察地溜走了。所以,當(dāng)春天剛剛露臉兒,我就開始躍躍欲試了。
在這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北京水墨行動”組委員會主任薛曉喜打來電話,問我陜南安康寫生去不去?我忙不迭地回答:去,一定去!安康我沒到過,頭腦中沒有絲毫的影像儲存,陌生感帶給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我是關(guān)中人,很小就到了北京。記憶中家鄉(xiāng)的足跡多是在關(guān)中平原一帶。說到陜西,腦海中閃回的不是八百里秦川,就是蘭花花兒的黃土高坡。雖然小時候跳的繩子上串滿了小竹節(jié),媽媽也經(jīng)常做醪糟給我們吃,生活細(xì)節(jié)中這些與鄰省四川有些相似的地方,卻并沒有讓我對與四川省相鄰的家鄉(xiāng)有什么特別的認(rèn)識。
說來也怪,四川這些年我沒少跑動,卻一直沒有到過離它不遠(yuǎn)的陜南。沒有到過也沒有什么概念的安康,說起來我卻并不陌生,因為有熟悉的人曾在那里工作,知道富硒的自然條件讓安康名聲在外。當(dāng)然,也僅此而已。
在西安下了火車,坐上大巴車駛出市區(qū),兩邊巍峨綠蓋的山峰就像王安石詩中寫的“兩山排闥送青來”,這就是秦嶺的腹地了。我生活的北方,此時山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醒過來,而秦嶺早就一派生機盎然了。
穿過長長的終南山隧道,秦嶺就在身后了,迎面而來的山都稱為大巴山,山勢明顯平緩了很多。沒有想到這個長達十八公里、號稱“世界第一”的穿山公路隧道,將關(guān)中和陜南劈成不同的兩個世界,也徹底明白了為啥秦嶺——淮河線是中國南北的地理分界線。
寫生的第一站是安康市的紫陽縣,它距離西安市二百多公里,距離四川省達州市也二百多公里,但那里卻沿襲了四川省的氣候、風(fēng)俗、語言與生活習(xí)慣。外來的人初次到紫陽,會以為一不小心“入川”了。
百里不同風(fēng),千里不同俗。二百多公里的空間變化,風(fēng)、俗都不相同。這點兒小發(fā)現(xiàn),只能說明我平時走的路、過的橋還是太少了啊。
行萬里路,對很多人來說,也許就夠了,但對畫家,尤其是山水畫家來說,行萬里路還只是個開始呢。
發(fā)源于秦嶺的漢江穿過安康,讓安康有了江南秀美的風(fēng)韻,但逶迤的大巴山又讓安康多了幾分蜀國麻辣的風(fēng)情。
紫陽縣的毛壩鎮(zhèn)是安康市與四川省的邊鎮(zhèn),風(fēng)俗更接近四川,只是山中比起四川的山里來更顯開闊,風(fēng)景也更嫵媚,尤其是早春二月。滿目鮮活的影像,斑斕的色彩,大自然豐盈的饋贈,又一次令研究色彩和形象的我欣喜若狂。
山上的植被由鵝黃到老綠不知過渡了多少個色階,梯田里、山坡上布滿了叫得上、叫不上名的各色植物,而黃燦燦的油菜花和紅赭的坡地最是耀眼醒目,好像一不小心就掉進了顏料堆里。梯田也因了這不同的色彩,宛然畫家筆下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匠心獨運的圖畫一般,鋪排在山坡、林角、溪邊。黃白色的墻、灰頂?shù)拿窬铀飘嬛械狞c睛之筆,恰到好處地散落著。小橋流水人家,路轉(zhuǎn)溪橋忽見。山靜得似太古,行走在山道上,就像行走在王維《輞川集》的詩行中,寂靜里只有“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沉醉在美景里的畫家們,剛剛支上畫架,一場不期而遇的“倒春寒”來襲了。它驅(qū)走了陽光,帶來了一天接一天沒完沒了的雨雪、濕冷,還有淡淡的惆悵。
也正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讓我和伙伴兒們感受到了冬末春初的一場大自然的博弈,欣賞了春與冬碰撞出的奇異美景,領(lǐng)略了自然的神奇。雖然不能對景寫生,但在雪里行走看景,則是一場別樣的視覺盛宴。
銀裝素裹的童話世界,就像戴了一副多棱鏡,景色重重疊疊;山路深處的溪水木屋、布滿青苔的溪石樹木,感覺又像進入了林海雪原。我感慨著:此刻的恰好遇見,怕是今生很難再有第二回了!早一步晚一步,都會和她擦肩而過,對我來說,彌足珍貴。
一日行走近二萬步,富氧離子的空氣讓人感覺不到疲倦,只有驚喜和意猶未盡。
行走在山里,少不了要麻煩當(dāng)?shù)氐纳矫?。他們會熱情地招呼陌生的你喝杯熱茶,喊陌生的你進屋暖和暖和,邀陌生的你和他們一起用餐。坐在人家的小板凳上,享用著熱騰騰的茶,一時感到無以回報,暖暖的心里飄進兩個久已陌生的字眼:淳樸。
是的,淳樸在當(dāng)下,就像清潔的空氣,稀缺。
這里雖然是貧困地區(qū),卻沒有頹敗的氣息,房屋無論新舊,院落都整潔干凈。山路盡頭的一戶人家,背靠青山,溪水門前過,客廳墻上掛著電視機,廚房里有整體廚柜灶具,山巖流水邊的衛(wèi)生間里放著洗衣機,門外小橋邊立著幾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可惜家中只有老人留守,年輕人都進城打工去了。
遺憾的是山里傳統(tǒng)民居不多,多的是與城市接軌的外貼瓷磚方正的水泥小樓。聽安康本土畫家,也是我們采風(fēng)的總接待李天海說,他上次陪西安的畫家來的時候,老房子還很多。
這些不起眼的老房子,最能反映當(dāng)?shù)氐牡乩憝h(huán)境特征,更承載著厚重的地域文化和傳統(tǒng),它們穿過了一場又一場的雷電風(fēng)雪,披掛著歲月的舊鎧甲。而眼前的這塊土地上,開發(fā)建設(shè)正盛,給人的感覺就像一片片剛剛開發(fā)的處女地,什么都是新的。
于是開始擔(dān)心,下次我來的時候還能不能再見到老房子?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還會再來,會用畫筆、鏡頭收集記憶這些老房子。
常聽人說,畫家足跡的后面往往跟上的是旅游大軍,不知道安康紫陽的山里會不會因為畫家的到來而熱鬧起來。祈禱山民們不用出山打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但不是以犧牲環(huán)境資源為代價,更祈禱民風(fēng)淳樸依舊。
王文英:九三學(xué)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九三學(xué)社中央書畫院副院長,現(xiàn)為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華詩詞學(xué)會會員、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xué)特聘教授。
《中國書法報》遴選的“當(dāng)代十大女性書法家”,《書法導(dǎo)報》推介當(dāng)代書法50家,榮獲第七屆冰心散文獎。出版《北窗夜話》《蘭堂偶記》《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書法考級理論輔導(dǎo)教材》等專著,詩詞收入《現(xiàn)代古詩三百首》《古今妙詞一百首》。書法作品多次入展(獲獎)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舉辦全國書法展覽,并多次擔(dān)任評委。繪畫作品有《逍遙游》《家山夢憶》《滿庭芳》等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