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杰 約小亞

游戲業(yè)務受挫、南非大股東減持，是2022年騰訊的煩惱。

評選年度失意大公司是《第一財經》雜志創(chuàng)刊至今的保留選題。

“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鄙虡I(yè)世界亦如此。幸運者從來不缺少贊美，但從不如意者處發(fā)現原因，獲得教訓，從而更深刻地理解市場和商業(yè)規(guī)律，是更重要的事。

失意+大公司，是本榜單最重要的兩個評選標準。某種意義上，市場地位和品牌價值都顯著的公司的失意，更能反映這一年的市場環(huán)境變化和商業(yè)潮流變化。

2022年，選擇失意大公司本來很容易，因為顯而易見的原因，這一年很少有行業(yè)和公司是過得如意的，但這反過來也增加了選擇的難度；另一方面，有很多2022年情況糟糕的大公司，其實在2021年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出現問題，并被我們列入過榜單，所以2022年也不再入選。

綜合這兩個因素，我們在中國內地市場和全球范圍內各自選出不同行業(yè)的5家公司，它們未必是境況最差的，也未必是負面新聞最多最出名的，但它們失意背后的原因，都有一定的代表性。

2022年，受到巨大沖擊的其實更多是中小微企業(yè)。它們沒有那么多應對風浪的能力和手段，很多公司的死亡是悄無聲息的。

好在，持續(xù)3年的疫情目前已經能看到一些轉機，信心的回歸也許能帶來復蘇，也可能帶來新的機會，重塑原本由這些大公司主導的市場格局。套用《基督山伯爵》的結尾：“人類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這兩個詞里面：等待和希望?！?/p>

商業(yè)就是這樣。

假如單論二級市場表現，騰訊的2022年十分水逆。10月底，公司股票跌至5年來最低，不到200港元。臨近年底有所回調，但整體還是相當于打了個7折。

股價走勢如此，一方面是公司業(yè)績確實不理想，另一方面則是受到市場傳聞的影響。

2022年前三季度，騰訊的營收小幅下滑2%，但同期凈利潤同比跌了37%。這還是在公司通過裁員和縮減營銷支出、大力推動降本增效的前提下實現的。

在騰訊業(yè)績表現最好的第三季度，收入同比上漲的是金融科技及企業(yè)服務和游戲業(yè)務中的海外部分；其他包括國內游戲、社交廣告和媒體廣告在內都營收下跌——游戲業(yè)務內外有別，這個分化也比較符合市場預期。

騰訊游戲的本土業(yè)務受到版號限制、未成年用戶參與時長變短、付費意愿下降的多重影響，但其海外游戲這幾年的表現可能也不及米哈游耀眼；至于廣告營收，考慮到2021年有東京奧運會，騰訊面臨一個高基數下的對比，回落并不意外。

金融科技和企業(yè)服務，也就是支付手續(xù)費，以及騰訊幾年前轟轟烈烈搞的to B業(yè)務，目前已經變成了騰訊的第一大收入來源。不過，騰訊云的市場占有率可能很難進一步提升，未來的持續(xù)增長并不確定。

第三季度，騰訊還給股東合計派發(fā)了9.58億股美團股票作為特別股息。騰訊持有的美團股票比例因此將從17%降至1.56%，也就會失去大股東的位置。這并非騰訊第一次這么操作，它在2021年年底就給股東派過京東的股票，彼時市場稱之為“分紅式減持”。

從對外投資的規(guī)模來看，騰訊在2022年確實是大幅縮水。按資產公允價值算，2021年年底是9828億元，到2022年第三季度就銳減到3018億元了，只剩不到1/3。其中被投公司自身的業(yè)績下滑可能是主要原因，但以分紅這種方法來強行減持，說明騰訊可能面臨一些其他的外部壓力。

2022年騰訊在資本市場受到的最大的影響，是大股東南非報業(yè)集團Naspers宣布減持。Naspers持有騰訊的股份長達20年，它的核心資產和絕大部分利潤也都來自于這項投資。此前，Naspers在2018年和2021年有過兩次小幅減持，合計套現了1910億港元（約合1625億元人民幣）。2021年，Naspers曾保證未來3年內不會再減持騰訊，但資本市場充滿不確定性。

伴隨Naspers拋售的決定，很快有了更多傳言，市場把當下對政策面的猜測、把很多不確定性甚至是負面情緒，都投射到了騰訊這家正好在處理股權問題的大公司身上。對任何一家公司而言，這都屬于比較艱難的時刻。

隨著防疫政策調整，政府正在把更多精力和資源投入到經濟領域。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的說法叫“支持平臺企業(yè)在引領發(fā)展、創(chuàng)造就業(yè)、國際競爭中大顯身手”。但如何理解“平臺企業(yè)”這四個字，以及未來幾年能大顯身手的，到底還會不會是騰訊這樣的平臺企業(yè)，可能仍是個問號。

在2022年的失意公司榜單上，小鵬屬于非典型案例。它身處新能源汽車這個增長最快、最欣欣向榮的行業(yè)。如果僅論汽車銷量和營業(yè)額，小鵬也都處于增長之中。小鵬是另一種失意。

2022年前11個月，中國累計賣出205萬輛純電動車，同比增長85%，小鵬的這個數字是109465輛，僅比2021年增長33%——增幅低于市場，更是低于比亞迪、特斯拉、廣汽埃安等目前銷量排名靠前的品牌。其實，理想、蔚來等同時期上市的電動車創(chuàng)業(yè)公司2022年銷量的同比增幅都只在30%出頭，甚至還比小鵬低一點，但小鵬面臨的問題相比之下更出乎意料，也更棘手一些：在一個同行都快速向前的跑道里，小鵬犯了錯，有掉隊的趨勢。

2022年，因為主要工廠在廣東，小鵬前三個季度仍保持了高速增長，前8個月，小鵬的累計銷量同比幾乎翻番，雖然毛利比較低，但是至少銷量維持增長，跟上了市場步伐，這是很重要的。問題出在9月之后。

9月，小鵬推出了全新旗艦車型小鵬G9，這是一輛起售價在30萬元以上、高配車型在45萬元以上的中大型SUV。這款車被寄予厚望，因為此前小鵬的銷量主力P7和P5，價格主要在15萬至25萬元，這個價位的競爭對手很多也很強，此前有特斯拉Model 3，現在又有比亞迪等本土品牌。同時，較低的終端售價讓小鵬的毛利率始終偏低。所以，小鵬一直希望通過一個高價格的旗艦車型實現銷量、品牌形象和毛利率的多維度提升。

但G9的發(fā)布會剛開完，小鵬就遭遇了公關危機，批評主要集中在價格和配置。首先，配置復雜，電池包容量、電機配置、核心駕駛輔助設備這三個部分都分了好幾個等級，再加上很多細節(jié)的技術配置，消費者選不清楚。其次就是價格，消費者仔細一研究，發(fā)現入門款連一些很基礎的配置，比如ACC自適應巡航等都不屬于標配，如果要裝上此前大力宣傳的核心高科技配置，價格就非常高。

小鵬董事長何小鵬緊急開會，48小時后發(fā)布了修改后的價格表和配置表，并且道歉。但緊接著的10月和11月，小鵬的銷量只有四五千輛，同比大跌了一半還多。

這完全出乎小鵬公司以及何小鵬本人預料。小鵬原本給2022年定的目標是銷量沖擊20萬輛，G9則劍指奧迪Q5，也就是月銷量過萬?，F在看來這兩個目標都只能留給2023年了。

G9的問題從表面看是定價失敗，其實核心是定位失敗。這款車被賦予了太多使命，走量、高端、高科技、高毛利——這些目標在實際操作中互相矛盾。

2022年11月30日，在2022年第三季度業(yè)績電話會議上，何小鵬公布了一個很大規(guī)模的組織架構調整，其中一個重點，就是除了研發(fā)、制造、供應鏈、銷售這些垂直部門，還要有一些橫向的架構，比如一個車型平臺就有一個橫向的組織，從頭到尾負責該平臺上的產品，也就是要從一個產品出發(fā)來完整地規(guī)劃部署。

在組織架構的背后，其實小鵬還面臨著戰(zhàn)略層面的問題，小鵬這個品牌到底如何定位自己？比如特斯拉是品牌力和成本控制力；蔚來是服務；理想是產品定位……小鵬之前主打的是自動駕駛，是科技，那這一點到底如何兌現為市場表現，考驗的就是頂層戰(zhàn)略了。

一款想加分的車，發(fā)布之后變成減分，小鵬的2022年主要卡在這款新車上。

從這點看，小鵬確實不是典型的失意大公司，因為它還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公司，這比股價一年下跌百分之七八十重要得多。

數據來源：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注：復星醫(yī)藥為A+H股上市公司，此處為其A股股價

2022年10月中旬，復星集團宣布了一筆大交易，以160億元的價格賣出持有的南鋼鋼鐵公司60%的股份。買家是國內另一大鋼鐵巨頭沙鋼。

南鋼可能是復星最重視的一筆長期投資。這60%的股份，復星從2003年就開始持有，屬于壓箱底的資產。拿下南鋼之后的幾年里，復星都在以它為核心和模板，加注鋼鐵行業(yè)。

包括南鋼在內，復星全年靠減持或出售各類公司股份，收回了接近400億元資金。這其中涉及了復星系比較重要的幾家子公司，比如青島啤酒、復星醫(yī)藥、復星旅文和豫園商城都有所減持。一年里賣出這么多資產，正是我們把復星選入2022年失意公司的一個主要原因。

在這個時候選擇出售南鋼，而且連復星醫(yī)藥這么核心的子公司都要減持，表明復星確實遇到了一點麻煩。

某種程度上，復星面臨的問題可能是這兩年國內大公司的主旋律：債務壓力。這個信號最早是評級機構穆迪在2022年8月底發(fā)出的，當時穆迪下調了復星國際的評級，并表示未來6至12個月內，其境內外債務到期規(guī)模較大。

復必泰遲遲未獲準內地上市，應該是復星在2022年最大的一樁心事。復星醫(yī)藥有段時間被叫作“疫苗股”，就是因為它的股價變化跟疫苗的進展強相關。復必泰是采用mRNA技術的新冠疫苗。2020年3月，復星醫(yī)藥和德國研發(fā)團隊BioNTech簽了合作協議，負責疫苗的開發(fā)和商業(yè)化。2021年，復星醫(yī)藥在中國港澳臺三個地區(qū)總共賣出2200萬劑復必泰，令其成為公司當年銷售額超過10億元的三個單品之一。但在中國內地，復必泰目前仍卡在臨床試驗的階段，這顯然消磨了投資者的信心。

當然，目前BioNTech對于復星醫(yī)藥的貢獻，除了產品銷售，還包括投資回報。2020年和2021年，復星持有的BioNTech股票的累計收益就超過了22億元。這也可以視作復星模式的一個優(yōu)勢——同時運作實業(yè)和投資，身段很靈 活。

隨著中國調整防疫政策，許多城市正在經歷感染沖擊。這對于復星醫(yī)藥是市場利好，比如一度緊俏的抗原檢測盒，復星醫(yī)藥的產能就比較大。另外，復星醫(yī)藥年中還拿下了國產新冠口服藥阿茲夫定的獨家商業(yè)化合作，開售之后也會有明確收益。

近兩年，復星這種民營背景的金融控股集團在中國已經很少了，明天系、海航系、安邦系、華信系、中植系、寶能系等因為各種原因都退出了市場舞臺。復星能夠堅持到現在，除了身段靈活，在醫(yī)藥這種特殊領域有深入布局也是它的高明之處。長期來看，復星會不會調整它的多元化發(fā)展思路，會不會更多介入實業(yè)運作、在投資方面低調行事，可能先要看它如何化解眼前的這輪債務壓力。

在2022年《第一財經》雜志的金字招牌評選中，小米被消費者選為金字招牌?，F在，它又入選了年度失意大公司——2022年，小米的確處于這種糾結局面。

一方面，小米有獨特的品牌影響力和市場表現，這也是為什么它能入選家電類的金字招牌；另一方面，它的主業(yè)手機遇到很大挑戰(zhàn)，核心財務數字下滑嚴重；如今被整個公司寄予厚望的汽車項目，要到2023年甚至2024年才能逐漸見分曉，且還有諸多不確定因素。

手機業(yè)務下滑，是小米2022年失意的主要原因。

第三季度，小米的總營收是704.7億元，同比下滑9.7%，凈利潤21.2億元，只有2021年同期的4成。其中智能手機的出貨量4390萬臺，平均售價1058.2元——兩組數據都是同比下降，而智能手機現在還占小米總營收6成以上，仍然是最重要的業(yè)務。

2020年和2021年，在全球疫情嚴重、各大品牌手機出貨量都下降的背景下，小米是逆勢增長的。只是這種增長有一個前提，彼時華為等品牌因為芯片斷供的問題，一度讓出了很大一塊國內市場，小米抓住了這個機會。假如去掉這個前提，從2019年起，小米其實就面臨出貨量瓶頸的問題。

小米此前是靠極致性價比贏得市場，這個市場迅速飽和后，小米一直想要用高端化拓展空間，但走得不是很順。到了2022年，這個問題還是沒有徹底解決。5年前，小米在3000元以上的市場憑借MIX能夠打開局面，但2022年，12S這樣的高端產品沒有體現出這種熱度。當然，當中也有缺芯等問題的掣肘。

數據來源：小米公司季度財報

手機主業(yè)的瓶頸問題，小米恐怕短期內難以解決。

小米2022年的第二個失意，是海外業(yè)務。從2015年開始，小米在印度市場大力突破，這是它全球手機出貨量突破天花板的一個重要渠道，但是在當今的局勢下，印度市場對中國的手機品牌不是那么友好了。2022年標志性的一個事件，是印度執(zhí)法部門凍結了小米約合48億元人民幣的資產，理由是它涉嫌逃稅。

這可能正在成為趨勢。vivo、華為等中國公司被印度相關機構以類似的理由調查，一些中國的App在印度遭受審查，一些制造業(yè)的投資也遭遇阻礙。2017年，雷軍豪言5年內要在印度花10億美元投資100家初創(chuàng)公司，建立一個像中國一樣的小米生態(tài)鏈。但最近有傳言稱小米要出售此前收購的一家印度互聯網金融相關公司價值3億美元的股權，看來當初的目標實現很困難了。

小米一半的營收來自海外市場，其中印度又是主力，要找到一個同樣級別的替代市場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小米只能想辦法熬過現在的困難局面。這可能也是小米在手機主業(yè)上的唯一辦法。

小米現在最值得期待的，是汽車業(yè)務的突破。2023年，消費者也許有望在發(fā)布會和展廳里看到小米牌的汽車，而路上大規(guī)模出現小米汽車，可能要到2024年。到那時，中國的新能源汽車市場也已經不是一個只有20%占有率的增長市場，而是一個主戰(zhàn)場了。

有許多媒體報道稱小米造車受阻，其實從2021年公布消息到2024年大規(guī)模交付，小米的速度不算慢，只不過這3年正好是新能源汽車市場蛋糕大幅增長、重新洗牌的過程。小米想要復制在智能手機市場靠性價比打江山的故事，不是那么容易了，它真正明確的優(yōu)勢，可能是手機時期積累的渠道和品牌資源，以及那個被賦予諸多可能性的AIoT戰(zhàn)略。

融創(chuàng)的老板孫宏斌，跟許家印一樣很出名。他先后接盤過綠城、聯想、樂視、萬達、長實和泛海等很多公司的資產，所以也被認為是行業(yè)里最后一個“白衣騎士”，或者說“接盤 俠”。

能成為其他企業(yè)救急的第一選擇，一方面是因為孫宏斌比較感性，有點仗義疏財的意思；另一方面是因為融創(chuàng)作為頭部房企，有一定實力。

在沒有受疫情影響的2019年，融創(chuàng)整體的收入是2936.9億元，其中物業(yè)開發(fā)的收入大概是2169億元，扣除掉合并收益及攤銷、樂視計提、匯兌損失等影響之后，歸屬母公司的核心凈利潤是270.7億元——相當于一個12%以上的凈利潤率，屬于可觀的水平。

但經歷了新冠疫情和“三道紅線”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融創(chuàng)的發(fā)展策略和多數大型房企差不多，都要追求高周轉率和高杠桿率。疫情影響前者，“三道紅線”制約后者。所以從2021年下半年開始，公司就進入到收縮主業(yè)、全力還債的節(jié)奏里。

這個主旋律一直延續(xù)到了2022年，融創(chuàng)開始出現實質性的債務違約，以及多只債券尋求展期（推遲還款）。直到12月9日，融創(chuàng)才終于公布了2021年的全年業(yè)績，以及境內外債務重組的初步方案。

在這份遲到的年報里，融創(chuàng)全年收入萎縮到了2000億元以內，而且毛利率轉負，虧損了382.6億元。

短期負債和現金儲備的情況更糟糕。融創(chuàng)在2021年年底面臨的短期負債是2351.47億元，但同期公司賬面上的現金只有692億元，絕大多數還是受限資金，真正可以動用的現金只有143億元，與負債規(guī)模完全不成比例——這也是融創(chuàng)在2022年連續(xù)出現債務違約的主要原因。

如果從5月第一筆境外債違約算起，融創(chuàng)到期未償付的債務有685.3億元，還有約1518億元債務可能被要求提前還款。所以，融創(chuàng)目前最積極的工作就是推動境內外的債務展期和重組，盡可能晚還一點、少還一點。另外，它要積極在市場上籌措資金，也就是要靠賣資產 了。

2022年融創(chuàng)賣出去的項目里，有一處上海核心地塊——董家渡項目。它正好就是2019年泛海集團遇到流動性危機時，融創(chuàng)接手的項目之一?，F在，當融創(chuàng)自己遇到問題時，也是用這個項目引入了中信信托和華融資產的120億元資金?？梢?，一線城市最好的地塊，價值還是很堅挺的。但這類項目鳳毛麟角，融創(chuàng)已經把好牌打掉了。

至于融創(chuàng)2022年的業(yè)績，根據目前公開披露的銷售數據，前11個月，融創(chuàng)的全口徑合同銷售額只有1611億元，不及疫情前的1/3。每月的銷售單價也在下滑，也就是所謂的量價齊跌。住宅的銷售收入，是房企最重要的進項，如果這部分都無法保證，拿地和投資就無從談起，新一年可能還得繼續(xù)靠直接融資和變賣資產過活。

討論融創(chuàng)的現狀時，很多人會提到孫宏斌此前創(chuàng)立的另一家房企順馳。十多年前順馳一度發(fā)展得也很快，甚至敢于叫板萬科。但也是由于政策調控、市場陡然變冷，順馳的資金鏈很快斷裂，最終以賤賣收場。目前市場對于融創(chuàng)的信心可能強于當年的順馳，但對于孫宏斌本人而言，這可能屬于一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重蹈覆轍，著實令人遺憾。

前面是元宇宙的不確定，后面是TikTok的巨大威脅，Meta的困境可能才剛剛開始。

Facebook母公司Meta的股價下滑，其實是從2021年9月開始的。只是進入2022年后變成斷崖式下滑，年內市值蒸發(fā)達66%。

Meta在2022年的困境不僅很深，而且很系統。它的既有業(yè)務、新業(yè)務和管理層都出了些問題，這些問題又相互勾連在一起。

全球廣告市場整體疲軟對于Meta的影響很大。廣告單價是衡量渠道投放價值的金標準，2022年的第二、第三季度，Meta的廣告單價同比下跌都很大。

Meta在既有業(yè)務上的第二大麻煩，是TikTok的競爭。目前來看，Meta的策略是全面向TikTok學習，包括提升算法推薦內容的比例，以及引入更多的視頻。

Meta的用戶信息流上大概有1/6的內容來自算法推薦，到2023年年底，這個比例會提升到1/3；另外從2020年8月開始，Instagram內部就增加了一個短視頻服務Reels。增加這種時間黑洞，也是為了提升用戶的使用時長，最終服務于廣告。

當然，基于用戶規(guī)模、使用時長和廣告的商業(yè)模式，會引發(fā)很多反感。Meta和Google的母公司Alphabet，這兩年已經變成美國和歐洲反壟斷問題被告的?？?。最新的消息是：歐盟委員會又指控Meta扭曲了線上分類廣告市場的正常競爭格局，違反了歐盟的反壟斷法。如果指控成立，罰金規(guī)模會是Meta全球年收入的10%，按2021年的數據算，大概是118億美 元。

Meta既有業(yè)務中出現的這些問題，都很難在短時間解決。所以，公司也會有意地去探索新的、不受限制的業(yè)務方向，就是所謂的“第二曲線”。然而一探索元宇宙，外界對它的看法更悲觀了。

2021年，Meta旗下的智能頭顯OculusQuest的銷量據IDC調查是530萬至680萬臺，創(chuàng)了歷史新高。但2022年發(fā)布的元宇宙系統Horizon Worlds，效果可以說是災難級的。有游戲媒體曾經評價說，Meta相當于用VR復刻了一個千禧年代的老游戲《第二人生》。

雖然硬件難賣、軟件沒法看，Meta還是為這塊新業(yè)務投入了大量資金。2022年，Meta將近60億美元的資本支出用于元宇宙業(yè)務，官方名稱叫Reality Labs。而Reality Labs在2021年已經虧了100多億美元，2022年前三季度又虧了94億美元。最新消息是：2023年Meta仍打算將總支出成本的20%用于Reality Labs，資金總規(guī)模會進一步提升到70億至80億美元。

扎克伯格當然也意識到了公司正在面臨業(yè)績困境，并在2022年11月初的一封公開信中道歉，不過他的解決方案是削減成本——主要是裁員。這就有了11月Meta披露的1.1萬人大裁員方案。這也是公司成立18年以來的首次大規(guī)模裁員。

另外，Meta在2022年還經歷了COO桑德伯格的離職，這對員工的影響也很大。桑德伯格在公司已經服務超過14年，是這家公司里程碑式的領導者。

近些年硅谷大公司的一號位更迭不斷，始終由創(chuàng)始人管理的大公司其實只剩下Meta一家。相應的問題是：如果扎克伯格的決策出現失誤，那么Meta就很難有翻身的機會；而想要找到下一個像扎克伯格這樣的CEO，又是不可能的任務。

數據來源：納斯達克

英特爾2022年被選入失意大公司，主要是因為一些標志性的數字，比如2022年第二季度的財報出現了30年來首次虧損，并且從該季度開始，營業(yè)收入被臺積電超過，公司市值也腰斬。但如果對這家公司持續(xù)關注，就會發(fā)現英特爾過去幾年一直屬于走下坡路，早已經從半導體行業(yè)的王座上遜位了。2022年的標志性虧損，其實是長期積累的結果。

這是個有點類似于諾基亞那樣的舊時代巨頭被新時代拋下的故事。PC時代，英特爾在摩爾定律的指引下一步步成為全球半導體行業(yè)最有話語權的巨頭。其實直到本世紀初，不論營收、利潤、市值還是芯片的核心技術，比如制程、架構、CPU的性能等方面，英特爾都是遙遙領先的。

但是后來時代就變了。首先是摩爾定律本身在英特爾身上開始失效，標志性的節(jié)點是10nm制程芯片。2014年，英特爾推出了14nm制程工藝的處理器，按照當時的計劃，再隔一年，2016年英特爾應該推出10nm制程工藝了。

當時英特爾的節(jié)奏是兩年一個周期，被稱為tik tok計劃，就是第一年提升制程工藝，叫tik年，第二年提升芯片架構，叫tok年。結果到了14nm這個階段，就一直開始tik tok tok tok，下一個tik出不來了。

自此，在芯片制程工藝這個核心指標上，英特爾就被三星和臺積電超過。

另一方面，在產品戰(zhàn)略方向上，英特爾幾乎完整地錯過了過去十多年的智能手機時代，也完整地錯過了GPU的熱潮。正是在這兩個浪潮里，臺積電的代工能力日益精進，高通憑借通信領域的技術優(yōu)勢一躍而起，ARM架構的芯片逐漸成為主流，英偉達的顯卡價格飆升，并且開始在智能汽車領域占主流，而英特爾仍以PC和數據中心為主要營收來源，甚至在這個大本營也遭遇了AMD的強力沖擊。

英特爾的故事再一次說明，不進則退，沒有中間地帶。

所以在2021年，公司請回了過去的功勛CTO基爾辛格來力挽狂瀾。2022年我們能看到很多動作，其中兩個最為重要。

一個是公司架構的大幅調整，充分劃分了六大事業(yè)部，其中3個是傳統業(yè)務，包括PC上的CPU，還有數據中心、物聯網等方面的芯片；新興業(yè)務則包括圖形處理器、Mobileye和代工業(yè)務。這其中，代工是基爾辛格最重視的一項，他希望英特爾能在芯片制造領域實現復興。

另一個是新興業(yè)務Mobileye的重大變化，這也是英特爾2022年的第二個失意之處。

Mobileye是英特爾在2017年以150億美元收購的一家以色列創(chuàng)業(yè)公司，主攻汽車輔助駕駛系統的算法加芯片。

當時Mobileye是技術領先者，也是全球最大的供應商，江湖地位有點像英特爾過去在PC行業(yè)，既賣算法，又賣芯片，打包出售，保證了利潤最大化。但這幾年，越來越多的車企開始自己研發(fā)駕駛輔助的算法，也開始青睞算力更高的英偉達或者是中國的地平線等公司的芯片，Mobileye的技術路線有落后的趨勢。雖然它也在努力轉型，但行業(yè)地位已經受到挑戰(zhàn)。

2022年，英特爾讓Mobileye重新上市，原本是計劃在公司整體不景氣的情況下，趁著Mobileye還在增長先套現，融資發(fā)展代工業(yè)務。但由于整個美國經濟環(huán)境不景氣，再加上Mobileye面臨的競爭加劇，最終估值只有167億美元，幾乎和5年前收購它的時候持平——英特爾對Mobileye的期待一度是500億美元。

當然，半導體仍然是個人才和資本非常聚集的行業(yè)，大船不好掉頭，但也沒那么容易沉沒，現在英特爾整體的轉型方向至少是明確的。從大環(huán)境看，全球所有重要市場都強調芯片的本地制造，英特爾也宣布了在歐洲和北美的大規(guī)模建廠計劃，這都是有利于它的機會，無論如何不能再踏空了。

根據彭博社的報道，包括JP摩根、美國銀行、花旗集團在內，華爾街最厲害的金融機構2022年的年終獎會縮水30%。在金融機構的工資結構里，年終獎普遍會占不小的比例。把這部分砍掉一塊，其實就是年收入的大幅縮水。

相比年終獎縮水，失業(yè)可能是更大的打擊。上述機構2022年也普遍在裁員，這其中最激進的就是瑞士信貸，它希望在2025年年底前，把公司的員工規(guī)模從目前的5.2萬人減到4.3萬人，也就是3年里要裁掉9000人。在2022年第四季度啟動的第一批裁員，就要裁掉2700 人。

在新冠疫情的前兩年，尤其是2021年，投行機構其實普遍過得很滋潤。從2020年中開始，到2021年年底，包括美國在內的一批全球重要經濟體都忙著對抗新冠、通過刺激經濟搞復蘇。在金融市場上，IPO、并購活動和SPAC這種偏門策略都很熱，所以投行部門賺了很多錢?！度A爾街日報》曾經披露，2021年年底，全球的頭部投行總計給員工發(fā)放了1420億美元的年終獎。

但是到2022年，歐美市場的主旋律是高通脹和財政收縮。美聯儲從2022年3月開始連續(xù)加息7次，但效果不明顯。高通脹疊加高利率，實際上把整個國家拖入了經濟衰退狀態(tài)。加上一些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全球的投資熱情驟減，首先被影響到的也就是銀行業(yè)務。因為高通脹會導致消費壓力變大，儲蓄快速流出的同時，房貸和信用卡的壞賬率也會上升；而高利率會影響企業(yè)的投融資熱情，這就影響到了以交易為核心的投行業(yè)務。

2022年，《華爾街日報》追蹤了市場上排名前十的投行，發(fā)現它們全球的合計收入同比減少43%。從細分業(yè)務來看，以IPO為代表的股權市場收入下降最厲害，同比跌了65%；而從細分公司來看，市場規(guī)模第一的JP摩根收入同比跌了51%，瑞士信貸同比跌了58%。

高凈值客戶看到這么嚴峻的經濟形勢，會考慮重新配置資產，這也影響到了銀行的財富管理部門。2022年第四季度的頭幾周里，客戶從瑞士信貸撤走了多達883億美元的資金。

瑞士信貸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它在2021年市場行情比較好的時候先后卷入了供應鏈融資公司Greensill的破產、造成了“人類歷史上最大單日虧損”的Archegos爆倉。對于后者，查理·芒格曾經評價說：“參與這個事的投行都是傻瓜，而瑞信是最大的傻瓜?！?/p>

瑞士信貸在這兩個項目上的合計損失可能有70億至80億美元。連續(xù)踩雷，也讓投資者開始質疑瑞士信貸的風控管理。

2022年，瑞士信貸原主席辭職，新的CEO提出了重組計劃，包括發(fā)行新股，募資大約40億美元；剝離資產證券化團隊、重組投行業(yè)務，還更換了風控和投行業(yè)務的高管；當然，也包括前面說的裁員，以及一系列控制成本的動作。

除了公司努力自救，瑞士信貸的這些問題也直接引發(fā)了瑞士央行、瑞士機構金融市場監(jiān)管局的關注。此前瑞士國內媒體曾報道稱，政府有可能通過有利于瑞士信貸的救助法案，乃至提前出手援助。畢竟瑞士信貸是瑞士的第二大金融機構，不能讓它變成下一個雷曼兄弟。

如果要找一家公司來反映俄烏沖突對全球商業(yè)的沖擊，巴斯夫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其實，2021年巴斯夫的業(yè)績非常不錯，不僅相比2020年大漲，甚至相比2019年也有很不錯的漲幅，那個時候它肯定沒想到2022年的黑天鵝會這么突然。

天然氣不僅是重要的民用能源，更是重要的化工原料，而巴斯夫是全球最大的化工企業(yè)，它最大的生產基地、同時也是全球最大的化工生產基地，就在德國路德維希港。單這個基地，每年消耗的天然氣占全德國的4%。該基地在2022年4月曾一度傳出因天然氣不足可能停產的消息。

一個一體化化工基地停產，就像一個人發(fā)生了休克。因為它最重要的原料沒有了，對人類來說是氧氣，對化工廠來說就是天然氣。

俄烏沖突最緊張的時候，對歐洲所有化工公司來說其實都是生死存亡的關頭。

巴斯夫有六大業(yè)務：石油化工品、特性材料、工業(yè)解決方案、表面材料、營養(yǎng)護理、農業(yè)。幾乎所有業(yè)務都需要天然氣。比如農業(yè)，合成氨是化肥的重要原料，而天然氣是合成氨的重要原料；比如石油化工品，它的重要工藝是高溫裂解，高溫主要來自于燃燒天然氣，而石油化工品是其他幾個事業(yè)部的重要中間原 料。

即便天然氣沒有短缺到令裝置停產的地步，但它的價格大幅波動也不利于化工企業(yè)的業(yè)績。2022年前9個月，巴斯夫在天然氣上花的成本比2021年同期多了22億歐元。而能源危機帶來的整個經濟的疲軟，又會降低對化工品的需求。

01 巴斯夫全球最大的生產基地一度被傳因天然氣不足可能停產。

對巴斯夫來說，能源危機還有個直接的損失，來自北溪管道。巴斯夫是北溪股份的股東之一。俄烏沖突之后，這條管道風波不斷，8月徹底停擺。2022年第三季度，巴斯夫出現了利潤同比下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北溪管道的投資減計了超過7億歐元的收益。

也是從這個季度開始，巴斯夫推出了一系列成本節(jié)約計劃，準備到2024年，每年節(jié)約5億歐元的成本。此外，巴斯夫增加了在中國的投資計劃，畢竟對于它這個體量的化工企業(yè)來說，如果歐洲的能源和經濟環(huán)境不穩(wěn)定，它就一定要尋找別的足夠大的、產業(yè)鏈足夠完整的市場來承接需求。

02 FTX創(chuàng)始人（左二）在2022年給幣圈帶來的震蕩是災難性的。

論公司的人員規(guī)模，FT X其實只能算一家中小企業(yè)，2022年大幅擴員之后也就300多人。但是，論對行業(yè)的破壞力和標志性意義，它的破產堪比2008年的雷曼兄弟。

從目前公布的破產保護的文件來看，FTX與它的關聯公司Alameda的債務在100億至500億美元之間，涉及的債權人可能超過100萬人，其中包括大量的全球大型投資機構。

FTX是一家加密貨幣交易所，就像納斯達克、紐交所一樣，投資者在此交易各種各樣的加密貨幣，以及它們的衍生品。這類交易所全球有很多家，最大的一家叫幣安。FTX算是排名前列的，而且在美國特別受歡迎，創(chuàng)始人Sam Bankman-fried十分注重慈善事業(yè)以及對政府的游說，有很多行業(yè)名人為FTX站過臺。而且這家公司拿了紅杉、淡馬錫等全球知名機構累計10億美元以上的融資，在幣圈是絕對的明星。

憑借優(yōu)良的產品體驗，以及很多大機構的加持，FTX的規(guī)模很快就膨脹了，單日交易額最高曾突破600億美元。

Bankman-fried在2019年創(chuàng)辦FTX之前，還有另一家公司叫Alameda Research，是加密貨幣市場的做市商。這也是證券市場的一個重要角色，主要作用就是為市場提供流動性，促成交易。同時，Alameda還是一個對沖基金的角色，會主動參與市場里其他項目的投資。

FTX和Alameda的絕大多數股票和決策權，都在Bankman-fried手中，等于一個人同時擁有金融市場里最大的交易所之一、一家做市商，以及一個對沖基金—在傳統金融行業(yè)，這三個角色里任何兩個往往都是不被允許合二為一的。

2022年11月，Alameda被媒體曝出有高達70億美元的負債，然后競爭對手幣安的創(chuàng)始人趙長鵬在社交網絡表示要拋售FTX發(fā)行的代幣，這引發(fā)了市場恐慌。（注：代幣由加密貨幣交易所發(fā)行，投資者可以用比特幣、以太坊等兌換代幣用于交易。因為交易費用更低，所以很多投資者會這么做。）

隨著市場的恐慌迅速蔓延，短短幾天內，FTX的代幣價格大跌、投資者單日提幣超60億美元——平時這個數字為5億美元——FTX關閉投資者提取賬上加密貨幣通道的舉措又引發(fā)恐慌，幣安宣布要收購F T X但之后又放棄……整個交易所和這家公司的代幣都崩盤了，連帶著整個加密貨幣市場的價格也出現崩盤，大量投資機構公布了自己的虧損數字。

在此之后，關于FTX的混亂進一步被曝光。這家公司賬目混亂，沒有用安全的方法管理客戶的私鑰，重大資金事項從來沒開過董事會，最關鍵的是，它通過復雜的方式，讓自己的關聯公司Alameda挪用FTX交易所里用戶存進去的錢對外投資，然后產生了巨額的虧損——這是崩盤的開始。

放在傳統金融世界里，FTX和它的關聯公司既是交易所，又是做市商，又是投資機構，又有類似銀行的功能，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全牌照公司，而且這些功能彼此之間沒有基本的防火墻，最終釀成了一個加密貨幣世界里的系統性金融風險。

區(qū)塊鏈技術，本質上是為了實現透明、去中心化的目標，但在幣圈，人們仰賴的交易所卻是一個中心化到無以復加的組織，這可能是整個事件最諷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