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成文
如果有手伸過來,握著或者抓住你的手,你會泛起怎樣的思潮?
我幼時長于荒僻的鄉(xiāng)村,最大的幸福是跟隨父母去相距十公里的街上趕集。集市里,花花綠綠,香氣繚繞。父母的口袋即便干癟,也總有辦法掏出零碎的硬幣給我們買回路攤的小吃食。我7 歲生日那天,母親破天荒地溫和了一回:“今天你過生日,想吃什么,我趕集給你帶回來?!?/p>
我興奮地嚷起來:“我要吃冰糕!隔壁的成奎說街上賣的冰糕很好吃,又甜又涼快!”
母親是個幾乎不懂文化的村婦,但她知道冰糕從街上帶回家早就化成了一攤水。于是,她同意帶我一起上街買。
我屁顛顛貼著母親一同上街。街上人很多,擠來擠去,怪不得大人們總說“趕擠”(幼時的我誤以為“趕集”是“趕擠”)。我幼嫩的手始終抓住母親的手,一刻也不敢松開。
“趕擠”的人越來越密,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談笑聲,飄入我的耳膜,我越發(fā)緊張。我人小,視線受阻。一股人流淌過來,我一下抓空了——母親的手不見了!我非?;艔?。還好,我從人群中抓住了“母親”的手!在緩慢的人流中,我們朝集市的末端移動。
“娃兒,你是哪個?!”忽然,那個被我抓住手的“母親”扭過頭,對陌生的我發(fā)問。哎呀!我抓住的不是母親,而是一個陌生的媽媽。我的母親呢?我急得要哭了!這位媽媽帶著我折返而行,她安慰我,說一定能找到我的母親。
“成文——”我聽見了母親在呼喚我的名字,她很著急,聲音有點嘶啞。循聲而去,我看見了母親!母親三步并成兩步,遠遠地伸過手來緊緊地抓住我。母親向那位媽媽連聲道謝。這時,一個小販正挎著冰糕箱在我們眼前走過,母親喊住他:“來一根冰糕?!?/p>
母親把冰糕紙剝開,讓我握著有木棍的那一端。
我緊緊盯著母親的手,那一瞬間,我將母親的手深深記在腦海中。母親的右手背上“長”了一個很大的疤結(jié),其形狀長度與我家喂養(yǎng)的春蠶相當。從此,我心中記住了母親右手背上的“春蠶”。日子前行,我不再抓錯母親的手,直至母親把我養(yǎng)大成人。
我的初戀是一名城市姑娘,第一次帶她回家時,父母放下手里勞作的農(nóng)具,將老屋精心捯飭了一番。到家那天,父母拿出過年才穿的衣服,在山梁上翹首以盼。
家里灶間的柴草沒有了,我要去屋后抱一些回來,好奇的女友緊緊跟著我。不小心,一根小棍弄臟了她的手,她居然如嬰孩般抽泣不止。父母看了,叮囑我還是遠離她,他們要我找的是能吃苦耐勞的普通人,不是嬌小姐。母親告誡我,看人不要只看外表光鮮漂亮,而要看他的那雙手。
經(jīng)媒人撮合,我與梅相戀。我第一次帶她回家時,還沒有到家門口,就遠遠看到父母正在地里挖紅薯。我到家后,放下包袱,背上背簍去地里,梅在屋里也找來一個背簍,和我一起到地里和父母挖紅薯。
午飯后,母親對梅說:“我會看手相呢!把你的手伸過來,我看看你的福氣?!蔽乙荒樢蓡枺赣H何時會看手相?只見母親握住梅的手,如閱讀一部經(jīng)典名著,一個細節(jié)也不肯放過。
母親閱遍梅的雙手,終于有了發(fā)現(xiàn)。她問梅:“你的拇指怎么有個小疤痕?”梅告訴我們,她小時在農(nóng)村割豬草,不小心受傷了。
從此,梅的手加上我的手,共建了一個家。后來,我到城里工作。一天,在某售樓處,我和梅得知可以用住房公積金貸款買房,梅說:“我們不妨東拼西湊個首付,來個按揭?”買房是早晚的事,早買總比晚買好,我們?nèi)H六戚一圈借下來,依然還差兩萬。
窘迫之際,我和梅所住出租屋的門被敲開——是在城里建筑工地工作的發(fā)小鐘,他說:“昨天回了趟老家,聽表嬸(我媽)說你買房還差兩萬,不就是兩萬嗎!先拿去。”說完他掏出一個牛皮信封,遞給我。
鐘的手伸過來的那一瞬間,我心酸了一下。那時的鐘是比我有錢,但他的雙手顯示著他有多么辛勞。他的手,從指甲到臂膊,都是黝黑的。這是在建筑工地上風吹日曬的“杰作”。我忙著推回鐘的手。我不忍心用鐘的血汗錢構(gòu)建我的新房夢。鐘有些不悅,把信封摔在沙發(fā)上,奪門而出。我追出去,緊緊握著鐘的手,說:“搬新房那天,一定來喝酒?!?/p>
現(xiàn)在的鐘,有了一家小小的建筑公司,具體工作也有人打理。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手遞過錢來的姿勢,深烙在我記憶深處。
人生踏過許多坎坷,是那些伸過來的親情、愛情、友情,讓我的光陰溫暖無比。而我的手,也時刻預備著將愛反饋,并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