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華（浙江省杭州市臨安區(qū)昌化中學，杭州 311321）

一、非自愿來訪者概述

在學校心理咨詢中，由于咨詢師兼具教師和心理咨詢師的雙重身份，常常會碰到一些非自愿來訪者的個案，這些非自愿來訪者大多是違背學校教育目標、觸犯校規(guī)校紀與科任教師或者家長有期待沖突，被校方或者家長強制來到學校心理咨詢中心，請學校心理咨詢師介入幫助教育者解決其行為問題。對這類來訪者，在心理咨詢中我們稱其為校園非自愿來訪者。由于他們并不是出于個人意愿主動尋求幫助，在咨詢的過程中，他們常常以沉默、否認、轉(zhuǎn)移話題或者為自己辯護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愿意，非自愿來訪者的態(tài)度，給咨詢師帶來極大的挑戰(zhàn)。

非自愿來訪者對咨詢有普遍的阻抗，原因有二：

一是對心理咨詢工作的誤解，認為接受心理咨詢的人都是有精神疾病的，自己沒有病，不需要和心理咨詢師交流。

二是對學校心理咨詢師的誤解，誤認為心理咨詢師也是和其他教師一樣的，也是進行說教式教育，是德育處、家長或者班主任找來說服自己的幫手。

這兩方面的原因讓來訪者對咨詢師有強烈的阻抗，把對學校其他教師和對父母的反抗移情到咨詢師身上。這為咨詢工作帶來極大的挑戰(zhàn)。以下就是一例典型的非自愿來訪者案例。

二、個案概況

（一）基本情況

小M，女，高二年級，17 歲，普通班住校生，性格內(nèi)向。父母通過自己努力從農(nóng)村考上大學，父親是公務(wù)員，母親是企業(yè)員工。家族中年齡相仿的兄弟姐妹學霸很多。

成長經(jīng)歷：

小M 在小學階段成績處于班級第一梯隊，但是到了初中階段，小M 遇到了很嚴厲的教師，甚至還曾經(jīng)毆打過小M，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對教師產(chǎn)生了很大的抵觸情緒，成績開始下滑。讀初中時，小M 曾多次要求父母帶去醫(yī)院看心理醫(yī)生，但是父母沒有同意，而且教育小M，她沒有心理問題，乖乖讀書就好。小M 沒有考上自己的理想高中，來到現(xiàn)在學校，在讀高一期間，小M 表現(xiàn)得內(nèi)向，不與他人主動交往，時有情緒低落狀態(tài)。

（二）來訪原因

小M 偷拿同學的零食，不回應老師的提問，沖撞老師，甚至有一次晚自習時一個人跑到教學樓四樓空教室陽臺上張望。被班主任及時發(fā)現(xiàn)，轉(zhuǎn)介到心理輔導中心。

（三）咨詢師觀察及他人反饋

小M，身材微胖，扎著馬尾辮，行動有些漫不經(jīng)心，眼神漂移，不與咨詢師交流，咨詢師注意到，來訪者手臂上有很多條輕微痕跡的劃痕。在咨詢過程中，來訪者會不自覺地像老虎一樣張大嘴巴，露出牙齒。給人的感覺是想要放松面部，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在做這個動作。

班主任和心理委員反饋：小M 不和同學一起去食堂吃飯，在小店買一些零食吃解決三餐；有一天早上5：35左右到達教室，翻找別的同學的桌子，偷拿他人零食；晚自習擅自離開教室，老師和同學找了很久才找到，發(fā)現(xiàn)她在操場閑逛；平時，不太遵守班級紀律，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近這次她還爬上空教室四樓陽臺張望。

基于以上情況，小M 存在明顯的偏差行為，心理教師將小M 列為學校重點關(guān)注對象并及時通知家長關(guān)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建議轉(zhuǎn)介到心理專科醫(yī)院評估診斷。杭州某醫(yī)院心理科診斷結(jié)果為沒有嚴重心理問題。

三、問題及原因分析

小M 有明顯的偏差行為，除此之外，小M 還存在人際交往和情緒管理的問題。小M 一直壓抑自己的情緒，壓抑到自己以為這些情緒已經(jīng)消解，但是，這些壓抑的情緒并沒有消失，轉(zhuǎn)而表現(xiàn)為行為問題。分析小M 現(xiàn)狀的原因有以下幾種。

第一，生物學因素。

小M 處于青春期。這個階段的青少年生理發(fā)育提速，逐漸進入成熟狀態(tài)，但是心理發(fā)展速度卻相對緩慢。由于身心發(fā)展的不和諧和不平衡，處于青春期的青少年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較弱，常引起心理發(fā)展上的種種矛盾，并容易出現(xiàn)心理及行為偏差。

第二，心理因素。

個體心理學大師阿德勒認為，每個人都追求歸屬感，價值感和成就感，有行為問題的來訪者，只是用錯誤的行為來達到這個目的。目的沒有錯，只是行為有偏差。他還指出：少年兒童有偷盜行為是因為他們有優(yōu)越情結(jié)。他們錯誤地認為，唯有優(yōu)越于他人，自己才是可接受的，才有歸屬感。與優(yōu)越情結(jié)相對的就自卑情結(jié)，為了避免自卑，來訪者不斷地在錯誤的方向找尋優(yōu)越。

第三，家庭教育因素。

小M 的父母自己是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認為中學階段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學習，其他都不重要。他們從來都不夸獎小M，并經(jīng)常拿小M 與親戚家學霸學生比較，對小M 心理訴求的忽略，以及高壓管控，讓小M 有苦難言，情緒積壓。

第四，環(huán)境因素。

高二年級，學生們已經(jīng)確定了自己的選考科目，更真切地感受到高考的壓力，學習內(nèi)容的難度加深，再依靠以前的學習方法來應對高中的學習，小M 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無法在學習上保持優(yōu)勢。怎么學習成績都提升不上去，無力感與日俱增，小M在學校里又沒有朋友，缺少相互支持，這些壓力不斷地累積，讓小M 的問題行為越來越突顯。

四、咨詢過程

（一）同理接納，破防御

班主任陪著小M 來到輔導室，小M 低著頭，不說話。班主任對咨詢師介紹了她在班級的一些情況就離開了。小M 繼續(xù)低頭不語，我請她坐下，她依舊沒有要和我交流的愿望。我感受到了她的防御。非自愿來訪者，都有低動機、低認知的特點，我深知絕不能強制，越是強制，個案越是抗拒和防衛(wèi)，必須激發(fā)個案內(nèi)在的咨詢動機，理解她現(xiàn)在的處境與心情，同理其心情。她一定是不想過多地談?wù)撟约旱膯栴}行為，于是，咨詢師說：“可能你之前都沒有接受過心理輔導，這里的墻上張貼了關(guān)于心理輔導的簡介，你可以詳細看看，這里還有畫筆和紙張，請你畫一棵樹。我出去一下，五分鐘之后回來。”

說完這些我就轉(zhuǎn)身離開。留下小M 一個人在咨詢室里。正是因為小M 是非自愿個案，面對這個情景，她最希望能夠一個人獨處一會兒，讓自己放松一下，她內(nèi)心的警覺指數(shù)就會下降，而咨詢室的環(huán)境溫馨、安全，墻面還有關(guān)于心理咨詢的詳細介紹，尤其是尊重原則、中立原則和保密原則，高中生的閱讀能力和她的好奇心，一定會驅(qū)使小M 把這些內(nèi)容都認真看一遍。同時，繪畫是打破防御最好的技術(shù)。請她先畫一棵樹，原因有三：一是讓她熟悉繪畫這種咨詢方式。二是畫樹是最簡單的，比較容易上手，打破防御。三是通過畫樹這幾分鐘也有助于她平復心情，把右腦調(diào)動起來。

我離開咨詢室回到辦公室打電話給班主任又問詢了一些小M 的家庭情況，五分鐘之后，我端著為來訪者倒好的茶回到咨詢室。這時的小M 神情已經(jīng)比剛進來時放松了一些，坐姿也變化了，頭抬起了。顯然當她一個人時，比較放松，不用故意去保持和他人的距離。她已經(jīng)畫好了一棵樹。見圖1。

圖1

接下來就是通過繪畫這個媒介讓來訪者感覺到咨詢師是很理解她的，進而打破防御，建立咨詢關(guān)系，變被動咨詢?yōu)橹鲃幼稍儭?/p>

會談過程：

咨詢師：“喝口茶吧，放松一下。你已經(jīng)畫好了一棵樹呢。從這棵樹的位置可以看出，你在成長過程中受父親影響較大。從這棵樹的大小上可以看出，你平時比較內(nèi)向，還有一點自卑，目前比較焦慮，有一些擔心。從樹干可以看出你還是比較情緒化的。但從你的筆畫可以看出你內(nèi)心還是有屬于自己的堅定和自信在的。我還從畫中看到你有一些憤怒，一些委屈。”

小M 睜大了眼睛看我。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繪畫治療的一般手段是讓來訪者自己描述畫作，這里去掉這一環(huán)節(jié)，因為來訪者是非自愿的被動來訪者，沒有主動探討和交流的意愿，所以這個時候，要去提問來訪者問題，她是不會回答的，讓來訪者描述繪畫她也不會描述。所以咨詢師直接解讀畫面意義，讓來訪者感覺到被理解，被讀懂，從而使來訪者化解防御。

咨詢師：“你心里覺得有什么不公平、委屈或者擔心都可以和我說一說。”

小M 被共情到，終于開口說：“我覺得我沒有錯，我就是看不慣，學校規(guī)定不能帶零食到教室。他們把零食帶進來，卻從來沒有被扣分，我就被扣分，憑什么？我知道拿別人的東西不對，但是我早上看見那些零食，就想把它們?nèi)拥?。我就做了?！?/p>

咨詢師：“哦，其實你心里積壓了很多情緒，不滿，憤怒，沒有釋放，所以看到那些學生的零食，就想毀掉它們?！?/p>

來訪者：“是的，所以我就那么做了。”

咨詢師：“嗯嗯，那么做之后你肯定心里覺得挺爽的，釋放了的感覺?！?/p>

來訪者：“是的，挺爽的，現(xiàn)在被抓住了。”

咨詢師：“當時，你根本沒有時間想有什么后果，就做了，現(xiàn)在又要承擔這個事情的后果，你有些擔心。”

來訪者：“是的。”

咨詢師：“不知道學校會怎么處理，不知道怎么和爸媽講這些事，擔心同學們怎么看你等，這些會讓你很難靜心來學習，效率低下?！?/p>

來訪者點頭。

咨詢師看來訪者已經(jīng)基本從防御階段逐漸走出。本次咨詢的目標已基本達成，情緒疏導不是本次的重點，還要做進一步的危機評估，于是開始詢問爬窗事件，來訪者給出的原因是看到有幾個高一年級的學生在那里玩，她也想上去看看玩一下，沒有別的，不想干別的事情。

（二）情緒宣泄，疏心情

繪畫是潛意識的真實表達，來訪者在繪畫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會把內(nèi)心的深層次情緒、情感、焦慮、沖突等投射在繪畫作品中，這就為咨詢師提供了足夠多的真實信息，以便分析和療愈。繪畫使?jié)撘庾R當中的負面情緒得以表達，個體的意識與潛意識得以溝通，自我得到整合，被壓抑的情緒、情感通過繪畫得到宣泄。

一周以后，來訪者自己來到輔導室，這次的主要輔導目標是進一步促進來訪者自我了解，宣泄積壓情緒，疏解心情。

經(jīng)過第一次的關(guān)系建立，這次請來訪者繪畫房樹人。作品如圖2，繪畫結(jié)束請來訪者講述畫中的故事，小女孩走在回家的路上，家里做好了晚飯等著她一起吃飯。

圖2

畫面解析：

1.籬笆圍住的房子，說明來訪者確實性格內(nèi)向，在人際交往中給自己和他人設(shè)限，較難敞開心扉，在人際交往中相對封閉。但是，有門有窗，而且門上有把手，說明來訪者期待與人交流和建立關(guān)系，并沒有完全封閉自己。同時也表明，家庭并沒有給到她滋養(yǎng)與愛，她感到的更多是禁錮的感覺，失去自由的感覺。

2.來訪者畫了煙囪和行動的人，說明來訪者還是動力比較強的，人沒有畫臉，也說明來訪者在人際交往中依然存在著不安，不愿和他人表達自我。

3.樹上沒有果實，說明來訪者目前目標不明確，掉落的樹葉，表明來訪者喪失了信心，有氣餒的情緒。

咨詢師對來訪者的反饋：

選取有利于來訪者發(fā)展的角度來分享和探討。表達了對來訪者情緒的解讀，并重點分享畫面有被禁錮的感覺，很不自由。說到這里打開了來訪者的心扉。來訪者開始講述自己和父母之間的關(guān)系。

（三）認知調(diào)整，找資源

第三次咨詢重點在確定目標，調(diào)整認知，找資源。從上一次的繪畫中可以看到來訪者還是有一些落寞的情緒在，本次繼續(xù)繪畫，主題：雨中人。

指導語：請放松，跟隨我的指導，吸氣，呼氣，放松后，我想請你想象一幅畫面：雨中人的畫面。如果浮現(xiàn)出來了，請你定格其中一幅畫面，讓它變得清楚一些。定格下來后，請你睜開眼睛，把畫面畫下來。作品如圖3。

圖3

畫面解析：

1.雨下得有些大，有風，又有閃電。說明目前環(huán)境對來訪者造成的壓力有些大。

2.在雨中的人沒有任何的遮雨工具，沒有傘，也沒有帽子等。說明來訪者的抗壓有效性差，找不到資源可以利用。

3.人在奔跑，說明雖然有壓力，但來訪者沒有放棄，也在一直努力地自我調(diào)節(jié)。

咨詢師對來訪者的反饋：

重點分享：肯定努力的狀態(tài)，引出目標的討論?？吹疆嬅嬷惺且雇?，又下著這么大的雨，沒有雨具，小女孩在努力奔跑，感覺她有些累，氣喘吁吁，她跑向哪里呢？和來訪者討論接下來的生活和學習目標。確定了來訪者接下來想在班級找一個朋友相互交流相互幫助一起努力學習的目標。

（四）尋找動機，促行動

第四次的咨詢，重點在根據(jù)來訪者確定的目標，激發(fā)來訪者的內(nèi)在動機，促進來訪者做出行動上的改變。先回顧上次咨詢中來訪者給自己定的目標。然后引出繪畫主題：登山圖。

登山圖的投射說明：山的大小投射的是這個問題對來訪者來說的難易程度，爬山的方式是來訪者解決問題的思路。

指導語：現(xiàn)在請你畫一幅爬山的場景。作品見圖4，我這里有些工具，你看看有沒有什么想添加的？添加后的作品，如圖5。

圖4

圖5

畫面解析：

1.山很高，說明對于來訪者來說她面臨的問題很難，感覺如攀登這無數(shù)的陡峭臺階一樣。

2.這里有兩種爬山方式：登臺階爬山的方式，表達的是比較穩(wěn)和慢的解決問題的方式；乘纜車，表達了她會借助外力來解決為，有人可以依靠，讓他人幫自己解決問題。

3.小女孩爬到山的1/3 處，說明來訪者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

4.小女孩背著背包，努力地往上爬，這個背包來訪者的解讀可能是壓力，也可能是放了很多資源，需要和來訪者交流，引發(fā)她看到背包里裝了什么。這些就是資源導入思維。

5.旅行團是一群人，小女孩是一個人，其實她可以有同伴一起爬的，但是小女孩還是一個人在攀登，說明了來訪者還是和同伴們有意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咨詢師與來訪者的交流和反饋：

首先，請來訪者描述自己的作品：這是一個旅行團在爬山，這個小女孩自己出發(fā)的，她在努力爬……

然后，咨詢師分享感受，認同情感，再詢問來訪者的現(xiàn)實問題，解讀爬山的方式：你喜歡用自己有把握的，比較穩(wěn)一點的，慢慢來的方式處理問題，同時，有些事情你也愿意放手交給別人幫你解決。后來你又添加了山頂?shù)臎鐾?，有些時候，我們只能一口氣爬到山頂再休息，其實挺累的，但是那里確實風景更美。

啟發(fā)式提問：誰是那個幫你解決問題的人呢？

來訪者回答覺得爸爸就是那個人。

在會談中逐漸修復和家人的關(guān)系，拓展解決問題的思路。

最后一次咨詢，邀請來訪者畫了一幅添加畫。作品見圖6。

圖6

來訪者作品的大小的變化，說明來訪者不斷地慢慢打開自己，情緒慢慢被梳理，她的內(nèi)在自我在長大。作品中門口的小怪獸，說明生活中還是會有害怕的情緒，但是來訪者手里拿了手電筒，它可以照亮著這一切，嚇退小怪獸。說明來訪者內(nèi)在的力量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出來，它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被困住的靈魂，已經(jīng)有主動的力量。

后來來訪者在班級里交了一個女生朋友，她們每天下課一起玩耍，一起吃飯。目前來訪者已經(jīng)順利地度過了高中生活，等待高考成績，未來的大學生活中，相信來訪者會越來越勇敢。

五、咨詢反思

面對非自愿來訪者，咨詢師一定不要揪著來訪者的一些現(xiàn)實偏差行為來討論，更要充分共情來訪者，建立關(guān)系，爭取咨詢同盟，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每一次咨詢都要共情來訪者。并且每一次咨詢的主題要層層遞進，從處理情緒，到了解認知再到促進行動改變。

對于非自愿的來訪者，以及對自我情緒覺察能力不強的來訪者，繪畫是非常好的咨詢媒介，繪畫當中有很多的技術(shù)可以應用。注意每次根據(jù)咨詢目標選擇合適的技術(shù)，既有趣又減少防御。如果是自愿來訪者，我們可以請來訪者講解畫面的內(nèi)容，畫的經(jīng)過和自己看到畫的感受，然后咨詢師再補充自己看到的被來訪者忽略的部分，啟發(fā)來訪者，讀懂來訪者，并不一定要解釋繪畫所投射的內(nèi)容給來訪者。繪畫本身就是宣泄，就是療愈，是適合青少年群體的一種咨詢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