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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問題

2023-01-21 08:33宮富
寫作 2022年6期
關鍵詞:虛構作家文學

宮富

非虛構寫作是近年來文壇涌現(xiàn)出的一股新的創(chuàng)作潮流,成為一個令人矚目的文學現(xiàn)象,相較于創(chuàng)作領域的風起云涌、波瀾壯闊景象,學界“研究系統(tǒng)性不足、理論建構較為滯后,論著成果較少”①劉瀏:《“非虛構”的十年討論與中國非虛構文學研究》,《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學評論》2020年第2期。,諸如在概念界定、文體歸類、理論內(nèi)涵等方面仍有不少爭議,特別是在名稱使用上,有的稱之為非虛構寫作,有的稱之為非虛構文學,其兩者關系如何,論者論及不多,學界理論闡釋、辨析不夠②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些學者從國外引入非虛構理念時最早使用的是非虛構小說,有的學者把當時中國的報告文學、紀實文學等都稱為非虛構文學,如董鼎山、聶珍釗、南平、王暉等。2010年《人民文學》雜志設“非虛構寫作”欄目,非虛構寫作正式在中國提出并實踐,雖然學界較多使用非虛構寫作這一稱謂,也做了一些界定,但大多數(shù)學者是將之與非虛構文學等同的,并未做學理上的區(qū)分,也使得非虛構在概念上模糊不清。反倒是一些從事非虛構寫作的作家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如馮驥才、魯敏、朱曉軍等作家,特別是馮驥才,結(jié)合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明確提出非虛構寫作不等于非虛構文學,非虛構文學似乎只是非虛構寫作的一部分。學者楊慶祥也認為目前的非虛構寫作所呈現(xiàn)、所提供的作品還無法完全支撐一個概念、文體、文類的合法性,還需要進一步的發(fā)展,所以他一般用“非虛構”“非虛構寫作”很少用“非虛構文學”。筆者非常贊同以上諸位作家、學者的觀點,因此,本文立論的出發(fā)點是非虛構寫作而非非虛構文學,他們二者既有聯(lián)系也有區(qū)別,不能等同視之。;再如,非虛構寫作中的一個很重要的理論命題,即非虛構寫作可不可以虛構、需不需要虛構、該不該虛構的問題,學界至今仍爭論不休,對其學理的深入研究不足①關于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問題,有學者在其相關論文中談到了這個問題,如,孟慶澍在《非虛構寫作的幾個理論問題——以“70后”作家為素材的札記》(《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中把“非虛構”寫作與虛構的關系作為一個重要問題提出來,旨在分析非虛構的命名策略,指出非虛構寫作是一種包含了虛構的、以實錄為主的寫作,但對它們的關系未做進一步深入的理論闡述。楊慶祥在《“非虛構寫作”的歷史、當下與可能》(《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1年第7期)中用較多篇幅論述了“非虛構”與“虛構”的關系,主要在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背景下闡釋了非虛構寫作出現(xiàn)的意義、內(nèi)涵及發(fā)展的可能,指出非虛構的“虛”主要是形式,即“怎么寫”的問題。唯有強調(diào)怎么寫,“非虛構寫作”才可以區(qū)別于新聞報道和社會調(diào)查,才可以稱之為文學寫作。一些作家如魯敏、邱華棟在談到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問題時均認為是可以虛構的。但是學界較少從非虛構寫作創(chuàng)作本身來談這個問題,深入的研究則更少。。針對上述問題,本文立足非虛構寫作本身,從創(chuàng)作論的角度就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及相關問題談些自己的淺見,求教方家。

一、可否虛構

非虛構寫作可不可以虛構或需不需要虛構,可以說自其被提出命名以來就存在著爭議,“時至今日,這個問題依然是非虛構作者和評論者還在反復討論、分歧也未見減少的話題”②劉瀏:《“非虛構”的十年討論與中國非虛構文學研究》,《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學評論》2020年第2期。。

非虛構寫作,顧名思義,按字面意思,是否定虛構的,“以否定‘虛構’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本質(zhì)屬性”③劉卓:《“非虛構”寫作的特征及局限》,《文藝理論與批評》2018年第1期。,“非虛構的魅力就在于‘非’字,強調(diào)的是與虛構的不同,強調(diào)的是與失真的蒼白的沒有生命力的文學寫作類型的不搭界”④張莉:《我們?yōu)槭裁搓P注非虛構》,《文學自由談》2011年第5期。。它用否定性的方式反抗那種“虛假”的、充斥著“二手經(jīng)驗”的越來越遠離真實和生活現(xiàn)場的寫作,倡導以真實為基本準則的寫作。但是從命名來講“很難說它是一個有效的批評范疇,它無法在形式、技巧等層面形成有區(qū)別性的界定”⑤劉卓:《“非虛構”寫作的特征及局限》,《文藝理論與批評》2018年第1期。。所以,到目前為止,非虛構寫作仍是很難統(tǒng)一認識、邊界不清晰的概念,而且在不同的國度有不同的認識和命名⑥參見劉蒙之、張煥敏:《非虛構寫作:內(nèi)涵、特點以及在我國興起的多維因素》,《媒介批評》2017年第1期;張玉洪:《“非虛構寫作”風潮、特征與動因》,《寫作》2021年第6期。。盡管如此,一般認為,非虛構寫作是一種基于“客觀事實”的寫作活動,與基于“想象”的虛構寫作有著明顯不同。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非虛構寫作作為一種新的寫作方式自出現(xiàn)以來,它實際上并沒有摒棄虛構,或完全消除虛構。被稱作美國非虛構寫作鼻祖的杜魯門·卡波特于1965年出版的新新聞報道作品《冷血》,因其大量使用各種文學手法,這部作品讀起來更像是讀小說,令人耳目一新,卡波特干脆把這種“新的文學形式”命名為“非虛構小說”⑦[美]約翰·霍洛韋爾:《非虛構小說的寫作》,仲大軍、周友皋譯,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29頁。。之后,這種新的寫作方式成為一股潮流迅速席卷美國乃至世界的文學革命⑧張檸、許珊:《當代“非虛構”敘事作品的文學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年第2期。,涌現(xiàn)出一批杰出的非虛構作品,如:諾曼·梅勒的《劊子手之歌》、蓋伊·特立斯的《王國與權力》《被仰望的與被遺忘的》《鄰人之妻》等,白俄羅斯女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因其非虛構創(chuàng)作的非凡成就被授予201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更是把非虛構寫作的世界影響力帶到了巔峰。這些非虛構作品在藝術上有個突出的特點:“具有小說的形式、表現(xiàn)方式和藝術技巧,幾乎具有小說的所有優(yōu)點。雖然它在虛構上不如小說那樣完全自由,但是在內(nèi)容上,它嚴格尊重客觀事實,具有新聞報道的性質(zhì),其真實性是任何虛構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不能比擬的?!雹崧櫿溽摚骸丁锤岛头翘摌嬓≌f》,《外國文學研究》1989年第4期。而且,此后的非虛構寫作都在追求卡波特開創(chuàng)的“小說化質(zhì)地”寫法,“從來不甘于做‘事實素材’的搬運工,而是‘修真如假’,把‘真事兒’寫得像‘小說’一樣”⑩魯敏:《“虛構”與“非虛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學報》2019年6月27日第18版。。也就是說,無論是非虛構小說還是非虛構寫作,都在嚴格尊重客觀事實的基礎上,借用小說的形式、表現(xiàn)方式和藝術技巧,因而使非虛構作品幾乎具有了小說的所有優(yōu)點,讀起來比小說還像小說,深受讀者的喜愛。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一些學者認為非虛構寫作“是在客觀現(xiàn)實的基礎上用文學性技巧敘述和架構小說”①張檸、許珊:《當代“非虛構”敘事作品的文學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年第2期。,“是包含了虛構的、以實錄為主的寫作”②孟慶澍:《非虛構寫作的幾個理論問題——以“70后”作家為素材的札記》,《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必須符合“真實”和“文學”兩條標準③李海鵬:《職業(yè)操作規(guī)范下的非虛構寫作》,《北京青年報》2014年9月19日第3版。。可以說,非虛構寫作是一種既具有紀實性、文學性又具有虛構性的寫作形式,“是以‘非虛構’的形式進行文學寫作”④高春民:《以審美創(chuàng)作反映現(xiàn)實》,《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9月21日第6版。。

從非虛構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一些非虛構寫作經(jīng)驗豐富的作家也不約而同談到了在非虛構寫作過程中虛構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如著名非虛構作家梁鴻在談到創(chuàng)作《梁莊十年》時就說過,她在第一章里寫“小字報”故事時,寫了“一條魚死后翻白眼”的細節(jié)。雖然作者并沒有看到這條魚是怎么死的,但根據(jù)生活經(jīng)驗,魚死了肯定會翻白眼,于是她在還原場景時就加了這個細節(jié),她認為“在非虛構寫作里,這是完全可以寫的,因為這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經(jīng)驗,這個經(jīng)驗不是虛假的,是我們真實的經(jīng)驗,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因為它是合理想象,是基于生活經(jīng)驗的,而不是文學想象”⑤梁鴻:《非虛構寫作的總體思想》,《探索與爭鳴》2021年第8期。。作家邱華棟也發(fā)表過類似觀點,他說:“非虛構的文學作品中,應該有適度的虛構,而這個虛構一定要限制在某一場景、對話、心理活動的描寫里面,為你的整個非虛構寫作增加一點文學技巧和魅力?!雹耷袢A棟:《從〈空山〉到〈瞻對〉:阿來的虛構和非虛構》,《南方文壇》2015年第1期。

由此可見,非虛構寫作中虛構是存在的,而且也是需要虛構的。正如馬相武說的:“我們現(xiàn)在提倡非虛構寫作,但是我們不能諱言它有虛構性。非虛構寫作里的虛構性是非法的,但它又是普遍存在的,所以它似乎是合法的。這是一種矛盾,但這種矛盾性是我們要面對的?!雹呃夏?、蕭立軍、盧躍剛、馬相武:《非虛構面對面》,《中國作家·紀實》2008年第8期??此泼芷鋵嵅⒉幻堋奶摌嫷尼屃x來看,虛構是“用想象去表現(xiàn)或創(chuàng)造生活中沒有的”⑧馮驥才:《非虛構寫作與非虛構文學》,《當代文壇》2019年第2期。,是“憑想象造出來”⑨《現(xiàn)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1973年版,第1158頁。的,非虛構寫作從字面意義上講是否定“虛構”的,但從上文的論述中我們知道,完全沒有虛構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xiàn)實的,究其實質(zhì),正如有的學者指出的,非虛構寫作不是“不虛構”,也不是“反虛構”,而“不僅僅是虛構”,它需要借助“虛構和想象力”⑩楊慶祥:《“非虛構寫作”的歷史、當下與可能》,《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1年第7期。來完成對真實內(nèi)容、情感、經(jīng)驗的表達,虛構是表現(xiàn)客觀真實必不可少的手段或方式,與客觀真實的內(nèi)容是相輔相成的。所以,從根本上來說,非虛構寫作的虛構“只能是‘輕度’虛構”?張檸、許珊:《當代“非虛構”敘事作品的文學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年第2期。,是基于事實基礎上的適度虛構、有限虛構。

綜上所述,非虛構寫作離不開虛構,也需要虛構,它們也不是矛盾對立關系,“作為文學的‘非虛構寫作’與虛構、想象之間并不截然對立,而是交相呼應、共同交融創(chuàng)造出了豐富多彩的文學世界”?高春民:《以審美創(chuàng)作反映現(xiàn)實》,《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9月21日第6版。。只不過,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是一種基于真實基礎上的適度虛構、有限虛構,不同于那種用“想象去表現(xiàn)或創(chuàng)造生活中沒有”的“完全”虛構。

二、何以虛構

從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非虛構寫作確實是存在虛構的,也是需要虛構的,那么從理論上講,如何看待這種現(xiàn)象?它為什么需要虛構,這種虛構在非虛構寫作中能起到什么作用,有何重要理論意義?這是不得不回答的問題。

首先,它是張揚非虛構寫作“真實性”的根本需要。如上所述,“真實”或“真實性”是非虛構寫作最根本、最核心的要素,也是其區(qū)別于虛構寫作最鮮明的特征。從理論上講它是不允許虛構的,但是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我們看到,為了更好地表現(xiàn)真實,作家會通過虛構細節(jié)、場景對話甚或心理活動等,在真實基礎上進行合理想象,從而使讀者獲得一種在場的真實感、生命感乃至情感的代入感。如上文提到梁鴻虛構“魚死了會翻白眼”的細節(jié),這個細節(jié)即使作者不說,讀者也毫不懷疑它的真實性,原因就在于這是一種真實的生活經(jīng)驗或生活常識,只不過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為了營造更真實的在場感,通過合理的想象、虛構還原了真實場景。這與其說是虛構,不如說是一種生活經(jīng)驗或現(xiàn)場的再現(xiàn),用洪治綱的話說這是“一種寫實性的還原”,它“立足于人類共有的經(jīng)驗和常識,對歷史記憶或某些現(xiàn)場進行合理的想象性重建”①洪治綱:《非虛構:如何張揚“真實”》,《文藝爭鳴》2020年第4期。。這種“真實場景的還原”或“寫實性的還原”是為了營造更“真實”的現(xiàn)場或氛圍,給人真實感,讓人信服,從而與讀者產(chǎn)生共鳴、共情。進一步來說,這里的虛構與想象的真正意義“是將真實性問題轉(zhuǎn)化為可信性或者說服力的問題”②劉大先:《當代經(jīng)驗、民族志轉(zhuǎn)向與非虛構寫作》,《小說評論》2018年第5期。,“是作家思想伸展的實證性依據(jù)”③洪治綱:《非虛構:如何張揚“真實”》,《文藝爭鳴》2020年第4期。。也就是說,在真實基礎上的合理想象與虛構,其意義首先在于證實作家敘事的可信性和可靠性并獲得讀者的認可和信任,以“確保作家的所有主觀思考能夠隨現(xiàn)場而產(chǎn)生”④洪治綱:《非虛構:如何張揚“真實”》,《文藝爭鳴》2020年第4期。,進而產(chǎn)生更令加人信服的真實感。

其次,它是彰顯非虛構寫作“文學性”的內(nèi)在需要。如果說“真實性”是非虛構寫作的第一屬性,毋庸置疑,“文學性”則是非虛構寫作的第二屬性,也可以說是它與生俱來的審美品性。如上所述,非虛構寫作在美國興起時之所以被命名為“非虛構小說”,就是因為它借用小說(文學)的手法來講真實的故事,把真實故事寫得猶如小說一樣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引人入勝,從而具有敘事美感和藝術性;而且,這種“小說化”或“戲劇化”敘事策略也成了非虛構寫作文學性的重要體現(xiàn),成為非虛構寫作審美品格的自覺追求,因而也成為非虛構寫作區(qū)別于新聞報道和社會學、人類學的調(diào)查報告等非虛構文本的重要特征。這里,我們要問的是,非虛構寫作為什么要采用“小說化”或“戲劇化”的文學敘事策略?它追求文學性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從讀者理論來看,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使作品“好看”,有欣賞性,“目的是使非虛構的故事讀起來像虛構作品,如此一來,事實就能對讀者創(chuàng)造出如小說般吸引人的效果”⑤Gutkind,Lee:You Can’t Make This Stuff Up:The Complete Guide to Writing Greate Nonfiction-from Memoir to Literary Journalism and Everything in Between.Boston:Da Capo Lifelong Books,2012,p.6.,因而非虛構寫作者不約而同運用文學手法——小說家、劇作家、詩人們使用的寫作技巧,以生動、鮮活的方式呈現(xiàn)令人信服的真實。從非虛構寫作實踐來看,這種“虛構性”的技術或策略也可稱之為技術性的“虛構”,不僅為了實用、好看,同時也實屬必要。

從本質(zhì)上來說,非虛構寫作其實也是一種修辭。美國新歷史主義理論家海登·懷特說過,任何敘事都是一種修辭⑥[美]海登·懷特:《歷史主義、歷史與修辭想象》,張京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80頁。。非虛構寫作作為一種真實性敘事,其實也是“修辭”的結(jié)果,因而也就離不開“虛構”“想象”和“創(chuàng)造”。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非虛構寫作也是一種“修辭”寫作,是帶有虛構性的寫作,正如上文指出的那樣,確實并不存在純粹的“非虛構寫作”,只有各取其要、程度不同的技術性“虛構”⑦魯敏:《“虛構”與“非虛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學報》2019年6月27日第18版。罷了——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是為了表現(xiàn)真實而采取的想象性策略。具體而言,非虛構作家不管擁有多少真實材料、采訪過多少人,即使是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一旦進入創(chuàng)作層面,作家首先考慮的是要表達什么(這個涉及非虛構寫作的深度問題,下文詳述);其次考慮的是怎么表達,用什么方式表達,也即“怎么寫”的問題,如何來敘事,怎么立意謀篇、篩選材料、選擇角度、表現(xiàn)人物、安排結(jié)構、設置情節(jié)、使用語言、修辭表達……而這都要靠作家的技術性“虛構”和合理想象以及作家的創(chuàng)造性表達。

何以如此?我們知道,作家收集的寫作素材以及經(jīng)歷過的現(xiàn)實生活是真實的,但這只是一種原初的自然狀態(tài),是雜亂無章、無序的,甚至是碎片化、零散的,要把它有序化、條理化或形式化,就必須經(jīng)過作家的藝術加工或技術性處理,對生活真實進行“處理”和“選擇”,如在結(jié)構安排上,故事或事件發(fā)生的時間順序不能更改,但作家有權選擇講故事的方式,只要它能很好地呈現(xiàn)故事;再如,在引述采訪人或當事人的話語時,為了幫助讀者獲得判斷,作家也必然會有所刪減或?qū)⑵滢垌?。這樣做的好處是通過技術性虛構的手段打開了真實的局限,拓展了表現(xiàn)的廣度、深度,寫作隨之進入一種“自由”或“自在”的狀態(tài),那么,這種技術性的處理也就由普通的日常生活升華為藝術審美境界,創(chuàng)造出新的更大的意義。

再進一步講,這里的藝術加工或技術性“虛構”,其實就是形式創(chuàng)造的問題,也即怎么樣講好真實故事的形式問題,王安憶曾經(jīng)講過,“虛構一個很重要的特質(zhì)就是形式,這個形式就是從它被講述的方式上得來的”①王安憶:《小說課堂》,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70頁。。顯然,如前所述,這個形式就是通過技術性“虛構”方式體現(xiàn)出來的,“虛構”淵源于“你為寫作而選擇的內(nèi)容,獲得所選內(nèi)容的方式,為呈現(xiàn)事物所采取的鋪排手法,為描述人物并成功塑造角色所使用的技能技巧,文章的節(jié)奏感、完整性和結(jié)構性,以及將原始材料用于敘事的幅度范圍,等等”②[美]約翰·麥克菲:《寫作這門手藝:普林斯頓大學寫作課》,李雪順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223-224頁。,是充滿了創(chuàng)意的文學性渲染,無疑也是“非虛構作品彰顯審美意味的重要方式”③洪治綱:《非虛構:如何張揚“真實”》,《文藝爭鳴》2021年第4期。,它的意義在于怎么樣講好真實故事,說到底是關于“怎么寫”的形式問題??梢哉f,在無限廣袤的事實真實里進行有限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正是非虛構寫作的魅力所在,也是非虛構寫作文學性的直接體現(xiàn),更是其區(qū)別于虛構寫作的重要特征之一。虛構寫作或藝術創(chuàng)作是藝術家大膽想象自由創(chuàng)造的產(chǎn)物,而非虛構寫作只能在現(xiàn)實真實的框架內(nèi)進行自由發(fā)揮,可以說是“帶著腳鐐跳舞”,這尤其考驗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造力,從這個角度來說,非虛構寫作對創(chuàng)作者的要求更高,考驗更多,是衡量一個作家創(chuàng)作力的重要標準。

再次,它是凸顯非虛構寫作“思想性”的價值需要。非虛構寫作不僅僅是生活眾生相的簡單呈現(xiàn),也不單單是通過藝術手段講好真實故事,還要呈現(xiàn)一種整體性/總體性現(xiàn)實,以探索逼近人生和社會真相,從而抵達更高意義上的真實——生活本質(zhì)的真實,所謂本質(zhì)真實,“指的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滲透情感而超越情感,對所寫的事件不斷地進行發(fā)掘、拓展、放大、引申、提煉,從而使作品的意蘊逐步發(fā)生由小到大、由近到遠、由此到彼、由少到多、由個別到一般、由特殊到普遍、由偶然到必然、由形而下到形而上的飛躍與升華,最后讓讀者看到人生某些帶規(guī)律性的東西,即人與這個社會的關系,亦即生活的本質(zhì)”④曉蘇、廖棟雯:《論非虛構作品的語言特征》,《當代文壇》2020年第4期。??梢?,非虛構寫作是一種有深度、有見解、有思想的寫作。如前所述,現(xiàn)實真實或生活真實始終處于一種自然狀態(tài),作家創(chuàng)作時,需要經(jīng)過反復的醞釀、思索,最終決定怎么寫,在這過程中起決定作用的是作家想要表達的東西或預設的目標,以及對人和社會的關懷,“我們怎么選擇角度,怎么去表達我們的理解、對事實的觀察,怎么去談我們的思考,或者去形成這樣一個事實真相,其實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寫法。也就是說你個人的聲音、個人的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它最終決定了你能走多遠、使用什么技巧”①梁鴻、劉瓊:《談非虛構寫作——真實是在每個人的心中》,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網(wǎng)址: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534541,發(fā)表日期:2018年10月20日。。這一方面說明了作家的思想認識和價值觀念決定了表達的方式和技巧,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作家的思想認識高度決定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和廣度。這涉及作家對世界、事實的認識和理解,是作家主觀認知和體驗真實的結(jié)果。

作家理解世界的方式是多元的,其中,“虛構代表了文學家對世界的理解,可抵達更高意義上的真實,即生活本質(zhì)的真實,而非簡單指生活中的真人真事”②張稚丹:《非虛構寫作:“真實”之魅、惑》,《人民日報·海外版》2013年1月4日第11版。。而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顯然不是對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的簡單復制,它是基于自然現(xiàn)實的高度提煉,融合了作者的情感與體驗、理解與認知、思想與精神,是對生活真實的超越,也即別林斯基所說的“第一現(xiàn)實”背后的“第二現(xiàn)實”,由生活真實上升為藝術真實,使瑣屑雜亂無章的事實邏輯化、條理化,使“抽象的情感、意志與體驗形象化、具象化,從而渲染情感,強化主題,升騰境界”③高春民:《以審美創(chuàng)作反映現(xiàn)實》,《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9月21日第6版。。非虛構作品,只有借助虛構與想象,“才有可能超越生活表面觸及世界的深層肌理”④孫春旻:《非虛構敘事與文學的想象力》,《文藝報》2012年4月23日第2版。,才能把作品的深度帶向極致,“去證明人生的深刻的困惑”⑤耿占春:《敘事美學——探索一種百科全書式的小說》,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頁。。正如有的學者談到當下非虛構寫作成功之作不多時說,“這些追逐時流、信奉非虛構的寫作者僅僅從非虛構的字眼入手,認為只要寫出社會底層的普通民眾的生活,采用實錄的手法,把調(diào)查采訪時所見到的一切記錄下來就是非虛構寫作了。殊不知,眼見的未必為實,即便你見到的是現(xiàn)實,也可能只是表層的、單面的現(xiàn)實。所以,那些力圖在非虛構寫作方面有所作為的作家,永遠也不會停留于‘眼見為實’的淺層次層面”⑥陳劍暉:《民族書寫與散文異質(zhì)化的追求——評陳霽的非虛構寫作》,《當代文壇》2017年第4期。。只有那些對社會展開深度觀察、形成有見地的立場觀點的非虛構作品,方可進入生活本質(zhì)的深層次,也才能走得更遠、傳得更久。從以上分析來看,這里的虛構顯然已經(jīng)不是形式層面的技術性“虛構”了,而是超越了形式虛構的具有形而上的哲學層面的意義了,體現(xiàn)的是一種思想認識和價值觀念,關乎作家對世界的認識、理解和價值表達,是凸顯非虛構寫作思想性的重要倫理手段。此時,非虛構寫作的虛構與虛構寫作的虛構達到了本質(zhì)上的高度一致,不僅使真實得到審美呈現(xiàn),而且使真實得到整體性的關照,作品的深度和厚度得到彰顯。

綜上可見,虛構在非虛構寫作中有著重要理論意義,在張揚非虛構寫作真實性方面,“虛構”是一種“寫實性的還原”,解決的是非虛構寫作可信性和說服力的問題,體現(xiàn)了非虛構寫作對“真”的美學追求;在彰顯非虛構寫作文學性方面,“虛構”是一種形式上的創(chuàng)造,解決的是怎么樣講好真實故事的形式問題,體現(xiàn)了非虛構寫作對“美”的藝術追求;在凸顯非虛構寫作思想性方面,“虛構”是一種思想認識和價值觀念,解決的是非虛構寫作的深度問題,體現(xiàn)了非虛構寫作對“善”的價值追求,這充分說明非虛構寫作與虛構寫作一樣有著對“真善美”的價值追求,從而也給非虛構寫作表現(xiàn)真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何為虛構

前文從理論上探究了非虛構寫作中虛構的重要意義,也談到了一些關于虛構的看法,以及與虛構寫作的異同。下文將從非虛構寫作創(chuàng)作層面對非虛構寫作中虛構的實質(zhì)以及與虛構寫作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作進一步的探討。

如前所述,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是“輕度”的虛構,是有限的虛構,這個有限虛構更多的是一種技術性的虛構,是借助文學手法講好真實故事的敘事策略。說得更確切點,它首先是個非虛構寫作的形式問題,即從“怎么寫”的角度來表現(xiàn)客觀真實,“唯有強調(diào)‘怎么寫’,非虛構寫作才可以區(qū)別于新聞報道和社會調(diào)查,才可以稱之為文學寫作”①楊慶祥:《“非虛構寫作”的歷史、當下與可能》,《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1年第7期。。這正是非虛構寫作區(qū)別于一般非虛構文本的重要特征,也是稱之為文學寫作的鮮明標識。相較虛構寫作,非虛構寫作的虛構主要表現(xiàn)為可以或允許在“怎么寫”上進行形式的創(chuàng)造,這也是其文學性的重要體現(xiàn)。既然非虛構寫作的虛構首先是個形式問題,那么,從寫作本身來說,必然涉及用什么表達——工具使用的問題和怎么表達——手法技巧運用的問題。

用什么表達——工具使用的問題,涉及媒介或載體,這就不能不談寫作的語言問題。其實,無論是非虛構寫作還是虛構寫作,都以語言為載體。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看,語言不僅具有能指功能還具有所指功能,語言表達出來的即使是真實的,但也是有所指的,“一切的語言構成物都帶有‘虛構性’”②張檸、許珊:《當代“非虛構”敘事作品的文學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年第2期。。盡管非虛構作家恪守“真實底線”,但其筆下描述的是他看到的整合過的現(xiàn)實世界,是經(jīng)寫實語言與虛擬語言交互使用描繪出的世界,只有這樣,“非虛構方可抵達事件真實和情感真實,最終抵達本質(zhì)真實”③曉蘇、廖棟雯:《論非虛構作品的語言特征》,《當代文壇》2020年第4期。。這一方面說明非虛構寫作中語言對表達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說明非虛構寫作中的語言虛擬性,這種虛擬性用馮驥才的話講,“不僅關乎表現(xiàn)力,還直接體現(xiàn)一種審美”,因為“非虛構作品無法發(fā)揮更多的審美想象,它的文學性更依靠語言(敘述語言)的能力和品質(zhì)”④馮驥才:《非虛構寫作與非虛構文學》,《當代文壇》2019年第2期。。因此,從非虛構寫作的基本要求來看,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首先關乎的是表現(xiàn)力,體現(xiàn)的是作家把握運用語言的能力和品質(zhì)。

怎么表達——手法技巧運用的問題,也就是用什么手法技巧講故事,這看似是個敘事方法和敘事策略的形式問題,實際上它恰恰是作家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體現(xiàn),考驗的是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力,這是非虛構寫作成功與否的核心所在。我們知道,虛構的本質(zhì)就在于無中生有,是一個創(chuàng)造的過程,而非虛構寫作的虛構過程,雖然不是創(chuàng)造一個文學世界,卻是文本形式創(chuàng)造的過程,把現(xiàn)有的素材/材料根據(jù)視角選擇或表達需要進行篩選、裁剪甚至組織,這需要作者的精心構思和獨具匠心的安排,特別是要在構思、結(jié)構、材料的選擇加工和情節(jié)的設置等方面下足功夫。因此,作家的想象、創(chuàng)造尤為重要,作家需要借助文學表現(xiàn)手法,借鑒文學式的心理描寫、對話和講故事的策略,增加非虛構作品的可讀性。彼得·海斯勒把這種虛構稱為非虛構寫作中的“創(chuàng)造性”問題,他根據(jù)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強調(diào)非虛構寫作要注重“創(chuàng)造性”,而且這種“創(chuàng)造性”“來源于你是如何運用日常素材的”⑤南紅香、張宇欣:《為何非虛構性寫作讓人著迷?》,騰訊網(wǎng),網(wǎng)址:https://cul.qq.com/a/20150829/011871.htm,發(fā)表日期:2015年8月29日。。它可使日常生活的真實藝術地表現(xiàn)出來,使其達到較高的藝術審美層次,給人帶來美的享受。而且,實踐證明,越是在非虛構寫作中虛構運用得體、手法嫻熟多樣的作品,越是能得到人們的長久垂青,越是可能躋身于經(jīng)典行列,在這方面,我們大量的非虛構作品顯得文學性不足,鮮有作品成為精品乃至進入經(jīng)典行列,顯然,這與作家的創(chuàng)造力不夠有關。因此,從講好真實故事的形式要求來看,非虛構寫作的虛構關乎的是創(chuàng)造力,體現(xiàn)的是作家構造作品和想象的能力。

進一步來看,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看似是一個“怎么寫”的形式創(chuàng)造問題,但是,從寫作本身來說,即使再完美的藝術想象或高超的文學手法,如果沒有作者深邃的思想以及洞察力,再真實的現(xiàn)實世界也是一種表現(xiàn)/堆砌,達不到表達的深度或效果,只見樹不見林,難以抵達生活的本質(zhì),揭示生活真相和生存的秘密①張檸、許珊:《當代“非虛構”敘事作品的文學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年第2期。。這可以說是非虛構寫作成功與否的關鍵所在。也就是說,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不僅僅是“怎么寫”的形式創(chuàng)造問題,更是關系到由生活真實達到生活本質(zhì)——“寫什么”的根本性問題,講好真實故事的藝術技巧僅是表現(xiàn)真實生活的手段和方式而已,關鍵還是要看背后的作者——他要表達什么,表現(xiàn)什么,也就是他的思想或觀念——思想力。非虛構寫作不僅僅是為了讓人看清事實,了解現(xiàn)實,更重要的是讓人從這種現(xiàn)實表現(xiàn)中獲得前進的、向上的力量,能正確引導讀者。這就要求寫作者有強大的思想力,對現(xiàn)實有深邃的洞察力、理解力、概括力,善于把握或挖掘提煉出更深層的本質(zhì)真實,由個別上升到一般、由個體上升到整體、由現(xiàn)象上升到本質(zhì),由實踐上升到理論,進而達到哲學層面的本真或真實,也是非虛構作品需要達到的深度和廣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關乎的是思想力,體現(xiàn)的是作者對世界的認識力、理解力和洞察力。

至于如何實現(xiàn)非虛構寫作深度表達的問題,一些學者認為首先要解決的是思想深度問題,可借鑒虛構寫作的力量與價值,以虛構的精神為參照系。如,馮驥才認為非虛構寫作“要達到優(yōu)秀的非虛構文學的高度,就需要借助文學的力量與價值,就要關注文學的思想、人物、細節(jié)、語言”②馮驥才:《非虛構寫作與非虛構文學》,《當代文壇》2019年第2期。。黃文倩認為,在非虛構寫作中,作者在把握真實材料的基礎上會形成新的世界觀或思想,但是,如果沒有“虛構”為參照系,“將很容易執(zhí)著或固著在一些實用主義或工具主義傾向的非虛構現(xiàn)場”③黃文倩:《“非虛構”的深度如何可能》,中國作家網(wǎng),網(wǎng)址: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8/0420/c404033-29940093.html,發(fā)表日期:2018年4月20日。,因此,“從虛構來參照,或許是一種能相對映照出非虛構書寫特殊性與深度的方式”,“要實現(xiàn)非虛構寫作表達的思想深度,以虛構的精神為他者”④黃文倩:《“非虛構”的深度如何可能》,中國作家網(wǎng),網(wǎng)址: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8/0420/c404033-29940093.html,發(fā)表日期:2018年4月20日。不失為一條有效的途徑,一個重要的參照系。

綜上所述,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不僅僅是個“怎么寫”的形式問題,即方法論問題;更重要的它還是一個認識論問題,關涉作者對現(xiàn)實世界的理解認識,而作家的思想認識或?qū)κ澜纭⑸钫J識的深度、廣度決定了非虛構寫作的深度、廣度。非虛寫作的思想深度,既取決于作者對自己選擇的題材本身思想內(nèi)涵認識的深度,更取決于作者對生活認識的深度。說到底,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是作者世界觀、價值觀、乃至人生觀的體現(xiàn)。

一部好的非虛構作品一定是真實性、文學性與思想性高度一致的作品,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高度提煉,完美超越,最終是對社會、人生、人性最深刻、最真實的表達或深切關注,通過社會學或人類學式的展示與展現(xiàn),給人一種信服的力量,更是一種基于現(xiàn)實的光照或理想,讓人們有向著美好生活繼續(xù)前行的動力和執(zhí)著,最后實現(xiàn)向真、向美、向善的有機統(tǒng)一或完美結(jié)合,這也是人類存在的根本的意義或價值追求。在這個意義上,虛構的精神為非虛構寫作提供了很好的參照系。

四、如何虛構

如前所述,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不僅是個方法論而且還是個認識論的根本問題,關系到非虛構寫作的成敗與得失。因此,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就顯得尤為重要,特別是虛構的能力就成為關鍵中的關鍵。

至于如何虛構,從“怎么寫”的方法論層面來看,國外的經(jīng)典非虛構作家和作品以及一些非虛構寫作教材都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范例和方法論指導,如美國作家約翰·麥克菲的《寫作這門手藝:普林斯頓大學寫作課》和雪莉·艾利斯的《開始寫作吧!——非虛構文學創(chuàng)作》①[美]雪莉·艾利斯的《開始寫作吧!——非虛構文學創(chuàng)作》,刁克利譯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特別是美國非虛構寫作研究者、作家沃爾夫總結(jié)了美國非虛構寫作的6種常用手法:設置戲劇性的場景,充分記錄對話,注重記錄情形的細節(jié),觀察的角度(著眼點)多元化,內(nèi)心獨白以及合成人物的性格②葛紅兵、許道軍:《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文學寫作篇》,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7-130頁。。葛紅兵、許道軍主編的教材《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文學寫作篇》在沃爾夫6種常用手法基礎上對中國的非虛構寫作的創(chuàng)作手法作了總結(jié):設置戲劇性場景,充分記錄對話,注重記錄細節(jié),多元化視角,綜合使用文學修辭和手法③葛紅兵、許道軍:《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文學寫作篇》,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7-130頁。。由以上諸種教材和作品提供的手法來進行技術性“虛構”或虛構能力的訓練,是便捷的也是容易做到的,難的是從認識論和寫作本質(zhì)論層面提升虛構能力。這顯然不是單純的方法或技術問題能解決或做到的,要處理好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提升虛構的能力。它對寫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寫作者不僅要有較高的文學素養(yǎng),而且要有較高的綜合素養(yǎng)和能力,如,具有廣博的知識、開闊的視野、深邃的思想、綜合的能力、深厚的文化積淀……而這些素養(yǎng)和能力的提升顯然“功夫在詩外”。

處理好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問題,需要不斷提升虛構的能力。依筆者之見,至少要在以下幾方面下足功夫,方能在非虛構寫作中游刃有余地處理好虛構問題,使非虛構寫作呈現(xiàn)出較高的思想和藝術水準。

一是學習力。面對瞬息萬變的社會和不確定的未來,非虛構寫作者需對生活葆有熱情和積極進取之心,勇于接受新事物、學習新知識,特別是考慮到非虛構寫作涉及新聞學、社會學、人類學、歷史學、文學乃至哲學等諸多學科,寫作者需要不斷學習,廣泛涉獵,正如著名學者項飆在一次訪談中講的,目前我們社會學者或非虛構寫作者作用沒發(fā)揮好,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學習不夠④《與項飆、嚴飛、鄒思聰聊聊非虛構寫作的社會學意義》,網(wǎng)易人間,網(wǎng)址:https://www.163.com/renjian/article/G5A1SA0P000181RV.html,發(fā)表日期:2021年3月17日。。因為學習不夠,認識難有深刻,表達難以清晰,作用自然也就無從發(fā)揮。另一位非虛構作者⑤路明:《好的非虛構,是對人性的挖掘》,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網(wǎng)址: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4235902,發(fā)表日期:2019年8月26日。也談到類似的問題,他說每一個人其實都有寫作一本書的能力,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但是要想寫出第二本書就難了,因為那是你不熟悉的領域,要想寫好就須不斷地學習,善于發(fā)現(xiàn)和挖掘?qū)懽魉夭?。就非虛構寫作者而言,學習永遠在路上,需不斷增強“眼力”。

二是思想力。沒有思想的作品猶如人沒有靈魂,思想性永遠是非虛構寫作的靈魂。因為非虛構寫作說到底是作家對世界的一種理解、看法或認識,是作家對世界理解力、見解力、把握力的外在體現(xiàn),作家對事實真相的探究依賴他對事實、事件的看法甚至洞見,要在看得見的事物里面挖掘本質(zhì),有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的本事,“在看到的東西里看到東西”⑥《與項飆、嚴飛、鄒思聰聊聊非虛構寫作的社會學意義》,網(wǎng)易人間,網(wǎng)址:https://www.163.com/renjian/article/G5A1SA0P000181RV.html,發(fā)表日期:2021年3月17日。。我們看到當下的一些非虛構作品,由于作者沒能力把事件或事實放在更大的“關系”——整個社會環(huán)境下去理解、關照、把握,因而挖掘不出真相,不僅作品的深度不夠而且也有失片面,這與作者的思想認識能力是分不開的。提升思想力,沒有捷徑,需要寫作者勤思善學,做個生活有心人,不斷增強“腦力”。

三是行動力。非虛構寫作的一個最大意義就是對當下虛構寫作越來越脫離現(xiàn)實的有力匡正,《人民文學》雜志將發(fā)起的非虛構寫作計劃命名為“人民大地·行動者”,其目的就是“吁請我們的作家,走出書齋,走向吾土吾民,走向這個時代無限豐富的民眾生活,從中獲得靈感和力量”①胡軍:《〈人民文學〉啟動“人民大地”寫作計劃》,《文藝報》2010年10月15日第1版。,以行動介入生活,以寫作見證時代,希望借此發(fā)現(xiàn)一批具有強大行動能力和認知能力的寫作者,推出一批角度獨特、理解深入、表達確切的書寫當下中國人生活的優(yōu)秀作品②胡軍:《〈人民文學〉啟動“人民大地”寫作計劃》,《文藝報》2010年10月15日第1版。。因此,非虛構寫作也被視作“行動的文學”③洪治綱:《如何行動,怎樣文學》,《文藝爭鳴》2022年第3期。。實踐證明,好的非虛構作品需要寫作者沉下身心,走進生活、深入生活,用心去體驗生活、感悟生活。我們當下的非虛構作品可謂蔚為大觀,但鮮有佳作,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寫作者靜不下心、沉不下身,“腳力”不夠,鮮有作家像杜魯門·卡特波用6年時間調(diào)查一出謀殺案件來寫作《冷血》、馬爾克斯用30年的調(diào)查和思考來寫作《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我們的寫作者還缺乏一種主動精神甚至冒險精神,去積極地認識、體驗和探索世界。面對中國非虛構寫作這個富礦,寫作者要“站起來,走出去”,以“行動”介入生活,就像梁鴻說的,“帶著生命的體溫”“走進日常生活,而不是觀念的生活”,進行“一種謙卑的行動寫作”④梁鴻:《一種謙卑的行動寫作》,《中國圖書評論》2012年第12期。來增強“腳力”。

四是創(chuàng)作力,也可以說是創(chuàng)造力或想象力。非虛構寫作離不開虛構與想象,別林斯基說過:“忠實地復制現(xiàn)實,僅靠博識是不行的,還必須有想象?!雹荩鄱恚輨e林斯基:《別林斯基選集》第6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605頁。非虛構作品,只有借助想象,才有可能超越生活表面,觸及世界的深層肌理,才能把作品的深度帶向極致,這是一種由此及彼、以小見大的意識和能力。我們當下的非虛構寫作不是想象力泛濫恰恰是想象力缺乏,缺乏對現(xiàn)實的真正關照,缺乏一種社會學意義上的“問題意識”,使得作品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還缺乏一種敢于直面當下的人文情懷,缺乏對理想生活的詩性追求,缺少能讓“我們力圖抵達卻無法抵達的光”的力量。

五是表達力。非虛構寫作說到底是語言的藝術。非虛構文本的構造需要語言這個媒介來呈現(xiàn),如前所述,由于語言的能指和所指功能,其構建的真實世界已經(jīng)不是原來意義上的真實世界,是經(jīng)過作者修辭加工過的藝術真實,因此,語言運用的精當與否不僅關系文本世界對真實的表達和詩性呈現(xiàn),而且也是一個人文化素養(yǎng)的體現(xiàn),因此,我們要回到生活、回到經(jīng)典、回到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去,吸收萃取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華,發(fā)現(xiàn)漢語之美,不斷提高“筆力”,在吸收弘揚中華優(yōu)秀文化中增強文化自信,講好中國真實故事。

綜上所述,處理好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問題,不僅是方法論和認識論的問題,而且也可以說是一個文化問題。好的非虛構作品既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弘揚者,在增強中華民族自信中記錄個人、記錄時代、記錄歷史,既體現(xiàn)強烈的人文情懷,更有著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深切關注和深刻內(nèi)省。以此看來,中國的非虛構寫作任重而道遠。

五、結(jié)語

非虛構寫作概念的含混性使其理論研究產(chǎn)生了諸多困惑,如,非虛構寫作中是否可以虛構、允不允許虛構?這看起來不是個問題。既然是非虛構寫作理所當然不能虛構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它并不沒有那么簡單,非虛構寫作是不是真的反對虛構、拒絕虛構、不允許虛構?實際創(chuàng)作中到底有沒有虛構、可不可以虛構?理論上怎么解釋,它又有何意義?其實質(zhì)是什么?與虛構寫作的虛構有何區(qū)別與聯(lián)系?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該如何處理?說實話這是個龐大而又復雜的理論命題,也是理論界一直爭論不休的原因所在。

從非虛構寫作發(fā)展歷程和創(chuàng)作實際來看,我們其實都心知肚明,非虛構寫作離不開虛構,也需要虛構,只不過這種虛構因其文類特點,是基于客觀現(xiàn)實基礎上的有限虛構,更多的是技術性的虛構,也就是說在內(nèi)容的真實性上絕對不允許虛構,但在表現(xiàn)真實的形式上可以自由創(chuàng)造、大膽虛構,這也是非虛構寫作的魅力所在。因此,它與虛構寫作中“憑形象造出來的”虛構既有區(qū)別又有相似之處。

既然可以虛構,在理論上的闡釋就有必要。通過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非虛構寫作的虛構在彰顯非虛構寫作的“真實性”“文學性”特別是“思想性”方面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在張揚真實性上通過“寫實性的還原”解決了非虛構寫作的可信性和說服力問題,體現(xiàn)了它對“真”的美學追求;在彰顯文學性上通過形式上的創(chuàng)造,解決了怎么樣講好真實故事的形式問題,體現(xiàn)了它對“美”的藝術追求;在凸顯非虛構寫作思想性上通過傳達作者的思想認識和價值觀念,解決了非虛構寫作的深度問題,體現(xiàn)了它對“善”的價值追求,這充分體現(xiàn)了非虛構寫作與虛構寫作一樣有著對“真善美”的價值追求。

從非虛構寫作的創(chuàng)作實際來看,非虛構寫作的虛構在體現(xiàn)出的表現(xiàn)力、創(chuàng)造力特別是思想力方面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在表現(xiàn)力上通過虛實交互的語言表達體現(xiàn)了作家把握運用語言的能力和品質(zhì);在創(chuàng)造力上通過形式的創(chuàng)造體現(xiàn)了作家構造作品和想象的能力;在思想力上通過借鑒虛構寫作的價值與力量特別是思想的力量體現(xiàn)了作者對世界的認識力、理解力和洞察力。

概括來講,非虛構寫作中的虛構不僅僅是個“怎么寫”的形式問題,即方法論問題;更重要的它還是一個認識論問題,關涉作家對現(xiàn)實世界的理解認識,而作家對世界、生活認識的深度與廣度決定了非虛構寫作的深度與廣度。說到底,非虛構寫作的虛構是作家世界觀、價值觀甚至人生觀的體現(xiàn),是作家的價值觀念的張揚和表達。因此,要寫好非虛構作品,技術性的虛構能力提升較為容易,難的是提升作家對世界的認知和理解能力,就非虛構寫作而言,提升學習力、思想力、行動力、創(chuàng)造力和表現(xiàn)力是目前非虛構寫作者亟待解決的問題。

如前指出的,本論題是個龐大而又復雜的理論命題,加之學界論之不多,本人又才疏學淺、筆力不逮,就這個問題發(fā)表一孔之見,掛一漏萬之處頗多,故以拙文拋磚引玉,求教方家指正;也希冀學界就此問題展開深入研究探討,早日結(jié)出更多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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