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運

從電影到電視

小時候，電視尚不普及，電影便成為娛樂生活的重要方式，好在那時的電影放映相對頻繁，村里經(jīng)常放映用膠片制作的影片。

每次放映電影時，一方幕布，在夜色中徐徐展開。在無數(shù)期待目光的凝聚中，一條長長的光束，伴著輕輕的聲響，一直延伸到幕布，卻神奇地幻化出流動的畫面，奇異的聲響。銀幕上，或看似風平浪靜卻暗流涌動，或看似嘈雜喧囂卻遠離紛擾，舉目中，一段段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情節(jié)拼接成的精彩畫面，延伸至記憶深處。電影給忙碌的季節(jié)些許清閑，讓平淡的生活多出幾絲斑斕。

放電影這天，人們早早從地里收起農(nóng)活，回到家里忙開了，準備零食，或者長短板凳。早早地趕到放映地點，只見一塊長長的幕布早已高高掛在墻上，電影機也已架起，放映員正在緊張調(diào)試。人們先是稀疏趕到，排開板凳，占好座位，就開始嘮嗑。人越聚越多，天色也逐漸暗淡。于是，村主任對著喇叭開始一通演講，可是雖然說了無數(shù)遍“安靜”，下面仍然照說不誤，直到電影開始。只見一道長長的光芒，似一束手電光照著大幕，大幕上立即出現(xiàn)生龍活虎的人，還帶著聲音。一場場的黑白電影記錄著紅色記憶的豪邁氣概，也傳遞著激情澎湃的熱血情懷?！兜氐缿?zhàn)》《地雷戰(zhàn)》等一部部電影在幕布上一遍遍重復顯現(xiàn)，由陌生變得熟悉，并最終銘記每一個場景對白。電影放映的內(nèi)容可能有些人已看了無數(shù)遍，可還是在靜靜觀看，就像從未看過那樣認真。還有人陸續(xù)加入。很大的院子迅速人滿為患，于是便有人爬上附近的樹，以至于樹上也擠滿了腦袋，像一群猴子。

電影全部放完，天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人們困倦得不行，準備回家睡覺，計劃第二天的農(nóng)活。村主任一聲“解散”，人們立即解脫，迅速撤退，場面完全失控，傳出陣陣呼喚聲，叫孩子、喊同伴以及彼此回應(yīng)的聲音交織一處。

夜色中，山中犬吠陣陣，火把和手電光在漆黑的山中格外顯眼，將道路渲染出一條條艷艷奪目的長龍。村子的喧鬧，又迅速歸于平靜。

年紀稍長時，鄰居中有了第一臺黑白電視機。雖然外形簡陋笨重，且屏幕極小，靠一根豎立的毛竹支起一根延伸到室外的天線，天線高高矗立如同戰(zhàn)爭年代便攜式發(fā)報機的觸角，而且經(jīng)常接收信號不暢，需要反復旋轉(zhuǎn)竹竿，但極其稀少的節(jié)目，卻成為所有鄰居的樂趣。每至夜幕降臨，忙完了一天的農(nóng)活，吃完晚飯，距離休息時間還早，打發(fā)漫漫長夜的最好方法便是聚集在那一臺小小的電視機前。眾人聚集寬闊的院子，搬著板凳，坐著馬扎，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地收看節(jié)目，仿佛在看一場露天電影，鄰里之間其樂融融，鄉(xiāng)村氤氳著田園的寧靜祥和，成為記憶中的難忘留存。

此后，隨著電視的不斷普及，節(jié)目內(nèi)容也日趨豐富，打開電視能隨時觀看種類繁多的電影。但依然時常懷念曾經(jīng)從電影到電視的歲月，它們在物資匱乏的時日充盈著單調(diào)的生活，增添了幾分生機，讓生活的色調(diào)顯得如此豐富多彩光鮮亮麗，始終是洋溢在我腦海深處的溫馨與美好。

煤油燈

家鄉(xiāng)信陽市商城縣大別山區(qū)曾長期處于落后閉塞狀態(tài)，到我小學二年級時，那里才通上電。通電前，夜晚照明多半依賴煤油燈。

煤油燈多為玻璃材質(zhì)，外形如細腰大肚的葫蘆，上面是個形如張嘴蛤蟆的銅制燈頭，燈頭四周有多個爪子，旁邊有一個可控制燈芯上升或下降的旋鈕，以控制燈的亮度。燈座和擋風用的燈筒則用玻璃制成，既不遮擋光亮，又能避免風雨影響。燈芯通常以棉繩作為材質(zhì)，燈芯下方伸到燈座內(nèi)，燈頭有螺絲膠與燈座相配合，能把燈頭扭緊在燈座上。而燈座內(nèi)注滿煤油，棉繩便把煤油吸到繩頭上。只要用火柴點著繩頭，并罩上燈筒，便完成點燈的動作。

儉省的家庭則干脆制作簡易的煤油燈，將用過的墨水瓶或藥瓶在蓋上打一個圓孔，再將牙膏皮或白鐵皮制成的燈芯模插到圓孔里，用棉花或布條做燈芯，在瓶內(nèi)注入煤油，用火柴點上就可照明。

煤油燈雖然燈火熹微，卻以昏暗的光芒照亮夜幕中屋子每個角落。因農(nóng)家普遍不富裕，且物資不豐富，打一次燈油要顛簸很長的崎嶇山路，因而人們總是格外節(jié)省地使用煤油燈。普遍現(xiàn)象就是細心的人家總是根據(jù)需要適時調(diào)節(jié)燈的亮度。人少且沒有事務(wù)急需處理時，就把燈光調(diào)暗，人多或來了賓客時，才將光束調(diào)得亮一些，房舍四壁似乎因明亮而顯得格外隆重起來。為了不讓燈光白白浪費，人們總是習慣將一家人盡量集中在一起吃飯、勞作。經(jīng)常幾個房間只點一盞煤油燈，做飯時燈在堂屋，一家人便都圍在堂屋。做好飯后，把飯端到里屋，燈便也跟著到了桌上。于是餐桌中間點亮的煤油燈比菜肴占據(jù)著更正中的位置，而方桌邊緣圍坐著一家人，既熱鬧又溫馨。即便在客廳中，勤儉持家的母親也會及時支起夾板納鞋底或縫補衣物。

入學后，每天晚上年齡相近的三兄弟一起做作業(yè)，大人們總是格外重視，將桌子收拾干凈，三人各自盤踞一角鋪開作業(yè)本。桌子中間的煤油燈也被特意調(diào)亮，即便如此，有時為了看清蠅頭小字還是要將頭盡量靠近煤油燈，一不小心，傳出噼啪聲音，發(fā)出刺鼻的氣味，被火熏烤的一縷頭發(fā)如同抗議般焦黃，又如同委屈般卷曲著。在桌上趴久了，脖子與肩膀一起酸痛，于是坐直了身子，揉揉酸澀的雙眼，看著墻壁上的影子在微風中忽明忽暗上下跳動，如同生動的動畫片，心中便涌起無限豐富遐想。

倘若夜晚出門，就提上名叫馬燈的煤油燈。馬燈是鐵的筒架，下端有一油皿，螺絲蓋，全封閉，油不滴漏。上端有兩個鐵蓋，分層有空隙，便于出氣。中間是一塊玻璃罩，頂部還有一根鐵絲提手，在野外游走，如同深山中閃爍的星辰，將鄉(xiāng)村襯托得靜謐祥和。

而今，煤油燈早已退出生活舞臺，漸去漸遠的身影成為悄然定格于流逝歲月的獨特物件，卻始終在記憶中清晰而鮮活，就如同那一盞盞油燈的光束，照亮了夜色，點燃了希望，讓鄉(xiāng)村生活充滿溫馨與感動。

電的記憶

故鄉(xiāng)位于鄂豫皖交匯處的大別山區(qū)，雖然山清水秀，且屬革命老區(qū)，但三十多年的生命歷程中，記憶里的很多年卻始終停留在落后閉塞的狀態(tài)，甚至很長時間沒有通電。

直到入了小學，土坯房中依然使用著煤油燈，每天晚上做作業(yè)時，需要靠近了煤油燈，才能借助微弱的光亮依稀認清書本中的字跡和內(nèi)容。而靠得近了，有時難免頭發(fā)被燈火烤焦，一縷縷翻卷焦黃，彌漫著濃烈的味道。也曾一次次一邊在心中默念“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理想生活，一邊憧憬著理想化作現(xiàn)實的情景。

小學二年級時，家鄉(xiāng)終于通了電，一段時間，人們格外忙碌，翻山越嶺地豎起一根根木頭電線桿，使勁拉扯著電線，熱火朝天中人人臉上喜氣洋洋。順著線路，電線延伸至所到之處的每個家庭，初次拉扯著墻邊那一根根線，便能感受到電燈的照明與熄滅，驚喜與興奮一起涌上心頭。

隨后，鄰居中的一個家庭率先添置了電視機，雖然只是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且極其笨重，卻成為物資匱乏年代的重要精神食糧，因而，每個夜晚總會聚集著許多左鄰右舍。男女老少自帶板凳，喜氣洋洋如同看電影一樣聚集于寬敞的庭院，而熱情的主人總會在庭院放置一張桌子，將電視機放在上面，扭動旋鈕調(diào)節(jié)目。大家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連一條廣告也不放過。縱然電視經(jīng)常信號不好，出現(xiàn)一個個雪花點，或者干脆什么也看不見，大家依然不會掃興，反而爭先恐后地旋轉(zhuǎn)那一根支撐室外天線的竹竿，在指揮者口令下左轉(zhuǎn)右移。不多的電視劇似乎成為記憶中無法抹去的經(jīng)典作品：《包青天》《西游記》《白眉大俠》《封神榜》……最有趣的莫過于看過電影《少林寺》后，第二日處處傳來孩子舞著棍棒有模有樣地喊“嘿哈、嘿哈”聲的熱血沸騰場面。

隨著時代變遷，土坯房變成了磚瓦房，電線桿紛紛被水泥電線桿取代，黑白電視機也退出生活的舞臺，顯示屏更大的彩色電視機步入更多家庭，于是每個家庭能夠隨意收看更加豐富多彩的節(jié)目。電話步入生活，雖然那時話費較高，使用起來極其謹慎，然而“電燈電話”的夢想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實。

而今，家鄉(xiāng)處處樓房，道路也由狹窄的泥土路修成了寬敞的瀝青路，樓上樓下?lián)Q成明亮高效的節(jié)能燈。只是電話在家庭生活中逐漸退出，被人手一部更加方便快捷的手機替代。電視換成了大屏液晶顯示器，拿起遙控器便能隨心所欲地收看紛繁的節(jié)目，令人眼花繚亂。網(wǎng)絡(luò)也逐漸擴大覆蓋面，即便在家鄉(xiāng)山區(qū)點擊鼠標就能連接全世界。

家鄉(xiāng)的變遷見證著時代發(fā)展，也始終契合著輝煌歲月的足跡前行。

責任編輯惠靖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