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失敗的畫家。畫了二十多年,從未獲過半個獎項,畫作的價格連顏料錢都不夠。我真把畫畫到家了——滿屋子是畫,家變成了故紙堆。
妻子對我從期待到失望,再到絕望。她的要求也一再降低:“我也不指望你養(yǎng)我養(yǎng)這個家,起碼你要能養(yǎng)活自己才行吧?”
是啊。但我就愛畫畫,這么多年來,手指變形,視力模糊,除了畫畫,我會干什么、能干什么呢?
妻子又建議我去畫室,給人家做美術(shù)老師。我?guī)е嬜魅フ劻?,人家也愿意給份不錯的薪水聘我。但我看著孩子們清澈無瑕的眼睛,還是逃了。我失敗至此,就別再殘害下一代了!
于是,妻子對我徹底絕望。
我有一個發(fā)小阿冒,這兩年靠脫口秀聲名鵲起,被媒體冠以“著名青年諧星”。他這人像個開心果,從小就愛說俏皮話,逗得大家哈哈樂。其實,前些年他也是名不見經(jīng)傳,做過北漂,跑過銷售,開過網(wǎng)店,要死不活的。后來,搞了個直播,整天插科打諢,沒想到大受歡迎,成了搞笑網(wǎng)紅。再后來,他受邀參加某衛(wèi)視的青年脫口秀節(jié)目,一下子在全國打出了知名度。
這不,阿冒最近在全國七大城市搞起了脫口秀巡演。前兩個城市的巡演,大獲成功。阿冒團隊賺得盆滿缽滿,阿冒本人名利雙收,正春風(fēng)得意。
廣州巡演今天晚上舉行,根據(jù)售票情況,可以想象也一定會很成功。他不忘舊情,請我吃午餐,還給我留了VIP票。我很感動,有些小興奮,端著紅酒杯向他道賀。他端起酒杯,正要和我碰杯,手機響了。他將酒一飲而盡,接了電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手抖,聲也顫。
掛電話時,阿冒雙眼噙淚,看得出他在強壓著自己的感情。
沒待我問,他說了句:“老頭子,走了?!比缓笱诿娑?。
我頓時悲從中來。他說的老頭子,是他的父親,也是我小學(xué)時的班主任,對我比對他都好。上學(xué)時,對我很是關(guān)愛。這些年,回去了見了面,總愛拉著我的手,親切地聊上幾句,每次都鼓勵我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如今,老爺子走了,不說作為學(xué)生,就是作為鄰居晚輩,我也應(yīng)該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于是,我說:“這樣吧,等你巡演一結(jié)束,我們就飛回去?”
阿冒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晚上在后臺等我吧!”
當(dāng)晚,我一個人蹲在后臺,聽著阿冒在臺上亢奮得打雞血似的口吐蓮花,逗得現(xiàn)場觀眾叫好聲不斷、笑聲陣陣。我越聽越心驚,才知他風(fēng)光背后的不易。
巡演在觀眾歡呼聲中落幕,幕布被拉開,阿冒向觀眾鞠最后一躬后,扭頭朝后臺走來。我赫然看見,他臉上滿是淚花,身后卻是萬千歡樂的笑臉,這一幕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從老家回來,我將這一幕入畫,題名為《哭笑之間》。
半年后,我接到通知,畫作《哭笑之間》榮獲全國美術(shù)作品展金獎。媒體記者聞風(fēng)而至,擠滿了我的住所。
話筒與閃光燈前,我微笑著回答記者們的提問。公眾眼中此刻的我,無疑是幸??鞓?、令人羨慕的。
可是,只有我知道,自己內(nèi)心滿是悲傷,淚流不已——就在前幾天,妻子帶著孩子離我而去,她再也受不了我的無能。
(摘自崇文書局《哭笑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