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5年的夏至日,我在江西會昌的湖塘出生。我的大部分童年時光也都是在那里度過。這個常人眼中普通的小山村,在我眼里可一點都不普通,可以說,它給我的生命打了一層清新、溫暖的底色。
湖塘給了我很深的童年記憶。現(xiàn)在每每走在湖塘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我就仿佛聽見了母親的呼喚聲。那時候的母親還很年輕,梳著長長的麻花辮,那時候的我還很小,留著奶奶給我剪的“鍋蓋頭”;我會想起檢哥哥邊吹著樹葉口哨,邊一蹦一跳地趕?;丶业漠嬅妫灰矔肫鹛m妹妹在小路上,邊哼著歌,邊追蜻蜓的情景;還會想起平弟弟哭鼻子,因為他做的泥巴玩具被人家踩扁了……
小時候,我們?nèi)愕芨改缸≡谝婚g土屋里,土屋的屋頂是用瓦片蓋的,土屋中央有個天井。屋子的前面是一個曬谷坪,我們經(jīng)常在曬谷坪追追打打,在那里玩跳格子、丟沙包、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曬谷坪的下面就是好幾畝的水田,水田里種著稻子,我們在稻花香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爺爺奶奶的土屋就在我家隔壁,那間屋子比我們家的大,也更顯老舊。我特別留戀那些土屋,土屋里留下了往昔家的溫暖,留下了太多歡聲笑語。幾年前,由于很久沒人在那里居住,也很少去維修瓦頂,那些土屋倒塌了,為此,我感到很傷心。后來,兩個叔叔和哥哥在那里建起了鋼筋水泥別墅,雖然這些別墅比土屋漂亮,也有了時代的氣息,但是,對我這個喜歡戀舊的人來說,它還是不如以前的土屋有溫度。
湖塘的每一座山、每一條小路,都散發(fā)著我童年的香味兒。小時候,我和蘭妹妹、平弟弟都不愛穿鞋,我們光著腳丫在紅柿塘放牛,在烏水峒撿菌子,在竹山窩跟著奶奶鋤地,在烏石下曬芋頭干,在竹溪下洗衣服……家里的小黃狗也總是像跟屁蟲一樣,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們身后,小黃狗不合時宜的叫聲,總是會把樹林里的小松鼠、山兔、斑鳩、山雀嚇跑……
小時候,我們喜歡爬樹,我是爬樹高手,如果受了委屈,倔強(qiáng)的我就爬到很高的樹上躲起來,誰也別想找到我;我們喜歡玩泥巴,用泥巴捏各種自創(chuàng)的玩具;我們用稻草編織秋千,綁在樹干上蕩,蕩久了稻草容易斷,時不時摔得我們屁股生疼,但是我們還是樂此不疲;我們成天光著腳丫在叢林里、石子路上跑來跑去,放牛、抓螞蚱……
二
小時候,我很喜歡下雨天。
下雨了,因為干不了農(nóng)活,大人們都挺發(fā)愁,我們這些小孩子卻很高興。
那時候客家人的房子大都是土屋,屋中央都有一個長方形的天井,天井的上方開了一個天窗。下雨的時候,天窗上的瓦檐就會“嘩啦啦”地垂下很多水珠子,形成水簾。
最有意思的是夏天的雨,它們就像一粒粒飽滿的豌豆,“噼里啪啦”落進(jìn)天井里,濺起許多美麗的水花。正因為夏天的雨又急又烈,天窗的瓦檐垂下來的水簾子就更壯觀了。
我和弟弟妹妹總喜歡搬張小板凳,排排坐在天井旁,邊歡快地叫著“落雨了,落雨了”,邊欣賞瓦檐垂下來的水簾子。
“你說,房子上面為什么要開一個天窗?”妹妹盯著頭頂上的天窗問我。
“雨可以落進(jìn)來唄?!蔽艺f。
“為什么雨要落進(jìn)來?”弟弟接過話茬。
“因為,房子要喝水!”我開始瞎扯糊弄他們。
“不對,因為我們要看水簾子!”妹妹糾正道。
爸爸聽了我們的話,哈哈大笑起來,他告訴我們,房子上面開一個天窗,是因為客家人的老祖先認(rèn)為,雨水是錢財?shù)南笳?,要把財富都裝進(jìn)天井里,這樣,全家人就不會受窮。同時,開天窗也是為了讓住宅的采光更好,還可以跟天地交融在一起,古人說的“天人合一”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都覺得爸爸說的話很深奧,讓人費(fèi)解,大人們總是這么復(fù)雜。跟爸爸不一樣,我們喜歡天窗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喜歡看水簾子。
不過,如果雨下得太久了,比如十天半個月的話,我們仨也會擔(dān)心:要是天井喝不下這么多水,雨老是這么落下來,把房子淹了怎么辦?
但是,爸爸好像一點都不擔(dān)心這個問題,他說:“天井下面經(jīng)過了處理,即使下個一年半載,雨水也不會把房子淹了?!?/p>
因為爸爸的這番話,我們對“天井”更加刮目相看了,沒想到它這么能喝水!你想想,天井永遠(yuǎn)都喝不飽,這得有多大的肚子呀!
下春雨的時候,我和妹妹也喜歡光著腳丫到外面瘋跑。
春天的雨綿綿的,落在身上舒服極了。這會兒的野外,空氣里總是夾雜著一股濕漉漉的花香,那是甜橙花、梔子花、野薔薇的香味摻雜在一起的味道,聞起來讓人神清氣爽。雖然道路泥濘,我們的腳丫都會粘上很多泥巴,但是,我們才不介意呢,光著腳丫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那種感覺有多舒服,只有踩了的人才知道!
煙雨蒙蒙,青山如黛,天地看起來就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畫似的。周圍平時看起來很平常的一切,在下雨后都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變得更加詩意、更加朦朧美了。雖然那會兒的我和妹妹還不知道什么是詩和畫,但是,幼小的心卻被這種美折服了。
后來,我們漸漸地長大了,長大后的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那么多閑情逸致一起看雨,但每次只要聽到孩子們歡快地叫著“落雨了,落雨了”,我就會想起我們?nèi)愕芘排抛谔炀钥此熥拥那榫?,也會想起跟妹妹光著腳丫在田野瘋跑的畫面。
雨,不僅落在了大地上,也永遠(yuǎn)地落在了我們的童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