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鶴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藝術學院)
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不同于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其以獨特的敘事模式弘揚正能量,帶給觀眾更好的視聽享受和更多打動人心的故事情節(jié)。20世紀80年代,“主旋律”被提及時,主旋律電影的政治任務是“從對革命歷史的書寫開始的”[1]40,而這一任務會根據(jù)社會發(fā)展產(chǎn)生階段性的變化?!叭绾胃暾?、更準確地去把握中國文化中的精粹,將它通過影像表現(xiàn)至中國人民的日常生活,透視出他們特別是精神生活的各個層面,是新的時代語境下主旋律電影下大力氣去努力實現(xiàn)和奮斗的歷史重任。”[1]47《我和我的祖國》在2019年國慶檔上映,是一部票房、口碑雙高的主旋律電影,其開啟了全新的敘事模式,表明主旋律電影開始從“自我肯定”向“他人認可”的意識形態(tài)建構過渡。
“敘事”在文學、新聞、藝術等領域是一個慣用詞,但是含義各有不同。英文“narrative”(敘述性的、敘述)既是名詞,又是形容詞。學者尹鴻從敘事學出發(fā),認為敘事作為對事件的表述,其包括兩個元素:一是故事,被講述的故事;二是敘述,對故事的講述[2]15。本文將從“敘述”和“故事”兩個層面,針對《我和我的祖國》的敘事模式進行探索,研究“敘述”層面中影片的結構、視點的選擇和單一故事敘事模式等部分,同時分析“故事”層面中英雄人物的特征,以及其宏觀敘事與私人敘事的關系,進而從“我與我的”系列主旋律電影中探尋主旋律電影親民的敘事路線。
《我和我的祖國》與《建國大業(yè)》《建黨偉業(yè)》《辛亥革命》等史實性故事片不同,其沒有選擇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至今的重大歷史事件進行梳理式回顧,也沒有再現(xiàn)該階段歷史人物的精神風貌。作為獻禮片,考慮全民、全齡觀影需求,該影片以中華人民共和國70年發(fā)展歷程為背景,分為7個單元,選擇版塊式結構、非“我”的視點、線性敘事結構,講述人民自己的故事,營造輕松的觀影氛圍。
影片由第5代導演陳凱歌擔任總導演,管虎、張一白、徐崢、薛曉路、寧浩、陳凱歌、文牧野等7位導演各拍攝其中一個故事。這7個故事時間背景分別是“從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1964年10月16日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1984年8月8日中國女排勇奪三連冠、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2008年8月8日北京奧運會開幕、2016年11月18日神舟十一號飛船返回艙成功著陸,最后到2015年9月3日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閱兵式”[3]。這些時間節(jié)點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至今精彩的歷史時刻,是不同年齡層受眾心中的重要回憶,影片通過動人的敘述,使這些時間節(jié)點引發(fā)全民共鳴。
主題邏輯和包裝統(tǒng)一性將《前夜》《相遇》《奪冠》《回歸》《北京你好》《白晝流星》《護航》等7個故事單元集合在一起。7個版塊敘事邏輯性并不強,但影片通過多個故事來闡明電影的故事主題——堅守、忠貞、奉獻、信仰等崇高的愛國情懷,這些主題像強力膠一般將7個故事凝結在一起。同時,短片包裝采用統(tǒng)一形式的片花進行銜接,其具體模式是書寫各故事發(fā)生的時間節(jié)點,故事中所用筆體、顏色、紙張等各不相同,再配以獨具匠心的道具,既貼合故事內(nèi)容,回應故事主題,又提高了觀眾審美體驗。例如:《相遇》的片花是采用英雄牌鋼筆在信紙上書寫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信息,旁邊擺放著書籍——《青春之歌》。英雄牌鋼筆對應當時的時代背景,也隱喻故事的主角是無名英雄,《青春之歌》是故事主角愛情萌發(fā)的關鍵要素,也是對為祖國發(fā)展無私奉獻之人精神的贊頌。獨特的片花設計不僅保證了電影敘事空間的統(tǒng)一性,也提升了敘事可靠性。7個故事單元遵照故事背景時間序列依次排開,講述不同年代的故事,協(xié)同詮釋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喚醒大眾記憶,引發(fā)集體共鳴。
電影敘事視點一般分為有人稱的限制視點、無人稱的全知視點兩種,前者指“影片的故事是由在場或不在場的某個‘具體’人物敘述的”[2]205,這種敘述常常帶有敘述者的主觀性;后者指“故事由不知名的敘述者講述,這個敘述者知道、掌握著故事的全部過程,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講述故事”[2]205,這種敘述帶有一種自在的客觀性?!段液臀业淖鎳凡捎脽o人稱的全知視點,以一種非“我”的姿態(tài)展現(xiàn)電影故事。對比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宣教式的話語,這種視點設置更親民,客觀地呈現(xiàn)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來國家鞏固、騰飛的過程中不同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讓觀眾去觀察、接近他們所關注的對象,避免枯燥的宣教,避免工業(yè)美學的虛構,直面日常生活。
在《相遇》中,女友與消失3年的男友在公交車上偶遇,導演運用一個接近6分鐘的長鏡頭展現(xiàn)兩人交流的全過程。攝像機跟隨女主運動,以客觀鏡頭記錄女主向男主訴說兩人過往的故事,全程零切換,全程男主無臺詞。這種視點設置使觀眾成為公交車上的乘客,可以充分感受他們的初見、相戀、別離的全過程,并不由自主地感動。這種非“我”的視點還全知般地展現(xiàn)了《前夜》中開國大典前夜,電動升旗裝備設計者林治遠與全城人民協(xié)作,拼盡全力保證升旗“萬無一失”的感人現(xiàn)狀。在《奪冠》中,導演仍然通過這種全知視點,將20世紀90年代上海筒子樓友善的鄰里關系,以及冬冬在送別“初戀”與保障鄰里觀看女排奪冠之間抉擇的這一戲劇情節(jié),幾乎喜劇化地完美呈現(xiàn)。這種敘事方式經(jīng)過導演的精心篩選和取舍,客觀地展現(xiàn)了北京胡同、上海小巷、西北沙漠、我國香港老城的普通市民的生活,而這種細碎平常的生活卻溫情脈脈,令人感動。
制作過《亂世佳人》《蝴蝶夢》和《太陽浴血記》的好萊塢著名制片人大衛(wèi)·塞爾茲尼克認為“一部電影最壞的毛病是缺乏清晰性”。《我和我的祖國》向人民講述人民自己的故事,采用經(jīng)典好萊塢敘事的線性結構,故事清晰、講述流暢。7個故事單元,全部采用線性時間敘述,《前夜》尤其明顯,雖沒有完全遵循“三一律”,但其時間、地點、事件相對集中統(tǒng)一,在保證線性順序不動搖的前提下,部分版塊也融合倒敘、插敘?!痘貧w》分了多條敘事線索,現(xiàn)場總調(diào)度、升旗手、修表師傅、香港女警等多個人物在香港回歸期間都有自己的敘事線索,敘述中間還夾雜回憶、夢境等,“短暫而適當?shù)牡箶⒑筒鍞ⅲ瓨O大地豐富了經(jīng)典敘事的表現(xiàn)性內(nèi)涵”[4],完美呈現(xiàn)香港回歸時不同人的心境,豐富電影表現(xiàn)力。
《我和我的祖國》7個敘事單元,每個時長20分鐘左右,在保證線性敘事和因果邏輯外,每個故事都有完整的敘事結構,矛盾突出,情節(jié)完整,這與經(jīng)典好萊塢敘事的線性結構要求一致?!敖?jīng)典好萊塢敘事的線性結構除單一時間向度的線性原則和因果邏輯之外,還包括敘事結構的完整性(開端、發(fā)展、高潮和結局)和時空統(tǒng)一連續(xù)性的幻覺?!盵4]《護航》中女飛行員呂瀟然從小就有航天夢,但當上級從大局考慮安排技術最好的她成為“備飛”時,被稱為“漢子”的她流淚了,但最后她擦掉眼淚只說了一句“我服從安排”。她在飛行訓練中成功解除正式飛行員遇到的危機,回到地面所有男飛行員向其敬禮,而她最后也只能在影院角落觀看閱兵式上翱翔天空的戰(zhàn)機。將傳統(tǒng)主旋律電影中人與社會的矛盾,轉為人與人、人與自身的矛盾,使得電影多了幾分人情味。
《我和我的祖國》設置不同的空間對照來詮釋對生命、生活以及人生的認識和看法,強化了觀眾的審美體驗,引發(fā)了情感共鳴。另外,在敘述的空間結構上和敘述視點的選擇上都展現(xiàn)出創(chuàng)新性,給人民講述人民的故事,走向平民化、生活化,為主旋律電影貢獻新范例。
當下,主旋律電影不僅注重意識形態(tài)和商業(yè)性的統(tǒng)一,對虛構故事背后的“人”也尤其關注。對比傳統(tǒng)的主旋律電影,《我和我的祖國》將個人視野的歷史敘事鑲嵌在宏大敘事背景之上,成為敘事的主要元素。在人物塑造上,對個體生命的凸顯和尊重越發(fā)明顯,塑造了來自凡俗的英雄,主角從單一的歷史偉人轉向普通大眾,實現(xiàn)了宏大敘事與私人敘事的統(tǒng)一。
主旋律電影有三張王牌:其一是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其二是英模題材;其三是改革題材。不管哪種題材,其主要人物形象多是英雄人物,這些重要人物在國家重大變革中起著重要作用。其中,“英模電影”的表現(xiàn)核心就是英雄,其將“當代勞動模范、先進人物的主要生平經(jīng)歷搬上銀幕,著重表現(xiàn)他們的感人事跡和崇高情懷,以達到學習和宣傳英雄模范言行與精神”[1]62?!段液臀业淖鎳放c往日主旋律電影著力塑造“英模”不同,其傾力塑造了多個“凡俗英雄”形象。這些英雄沒有創(chuàng)造革命神話,沒有傳奇的經(jīng)歷,只是默默地參與祖國建設和發(fā)展中方方面面的小事,可以說導演“是在‘日常生活’中塑造英雄”[5]。這些“凡俗英雄”可以是《前夜》中為電動升旗保駕護航的小人物林治遠,可以是《相遇》里將青春與生命奉獻給原子彈研究的研究人員高遠,可以是《奪冠》里“守衛(wèi)”胡同信號、友愛相鄰的乒乓球小將冬冬,也可以是《白晝流星》中身患絕癥卻不忘拯救不良少年的老李叔。這些英雄是我們身邊的人,其重要事跡雖沒有對祖國大的發(fā)展產(chǎn)生轟動效應,卻因與觀眾距離的縮短而引發(fā)觀眾共鳴。如同央視公益廣告《今天我們這樣愛國》將愛國行為切割成敘事切片,包括禮讓行人、文明觀展、愛護孩子、守衛(wèi)經(jīng)典、奮斗創(chuàng)業(yè)、低碳出行、友善他人等幾個方面的生活片段,講述宏大愛國主題,《我和我的祖國》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和我的祖國》中的人物形象不僅僅在電影單獨敘事空間中呈現(xiàn),還會向其他敘事單元延伸,同時伴隨著空間的轉換進行敘事意義上的延伸。多重敘事空間并置,其象征性、隱喻性會產(chǎn)生迭代效應,而敘事空間中的人物被符號化,即被符號化成“中國人”,進而引發(fā)觀眾的共鳴和共情。在生活化的敘事中,在日常的生活中,這些電影中的平民英雄將愛國情懷通過小家之愛、平凡人情的普世情感深植人心。
常規(guī)主旋律電影一般敘述時間選擇在1911年、1937年、1945年等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年份,這些年份是宏大敘事的基礎,其目的是“使觀看者建立‘一套有序的期待’,期待在這個混亂、混沌的時代中出現(xiàn)奇跡般的革命神話與傳奇般的英雄事跡”[1]78-79。《我和我的祖國》并未選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來的大事記,只是選擇重要事件作為故事背景。開國大典前夜工程師老林緊急檢修自動升旗設備,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后高遠與分別三年的戀人擦肩而過,女排三連冠時乒乓少年與“初戀”匆忙分別,香港回歸時故事中的人物對時間的要求近乎偏執(zhí),北京奧運會開幕時愛吹牛皮的出租車司機與兒子和解,神舟十一號飛船返回艙成功著陸時問題少年重塑自我,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閱兵時女飛行員放棄夢想完成任務。這些故事都是在宏大敘事背景下講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個體視野下的歷史敘事成為宏大敘事的重要組成元素。
學者張瑩探討了主旋律文化的新內(nèi)容,將中國夢納入了主旋律電影,并認為中國夢“不僅是整個中華民族的夢想,也是每個中國人的個體夢想”[1]47,這就能解釋為何《我和我的祖國》在題材內(nèi)容上關注普通個體的所思所想,呈現(xiàn)人物在面臨困境、矛盾時的行為和思想。就比如《奪冠》中的冬冬,他憑借一己之力滿足了街坊鄰居觀看電視直播女排三連冠的愿望,最后成為身披“床單斗篷”的小英雄,但是在故事結尾冬冬因其“壯舉”錯過與“初戀”小美的話別。表面上故事講述的是“初戀”,背后卻隱藏著“愛國”這一主題。在平民化、喜劇化、生活化的人物和故事選擇中,宏大敘事通過個體的真實事件、日常生活、真實情感等來呈現(xiàn),與私人敘事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
新時代,中國夢拓展了主旋律電影的邊界,而對生命個體的愈發(fā)關注影響了主旋律電影的敘述方式和故事內(nèi)容,這是《我和我的祖國》創(chuàng)新性敘事模式的大背景?!段液臀业淖鎳忿饤壐吒拍铍娪暗闹谱鞑呗裕捎冒鎵K式結構講述人民自己的故事,將個人視野的歷史敘事鑲嵌在宏大敘事背景之上,成為敘事的主要元素。在人物塑造上,《我和我的祖國》對個體生命的凸顯和尊重越發(fā)明顯,塑造了來自凡俗的英雄,主角從單一的歷史偉人轉向大眾,實現(xiàn)了宏大敘事與私人敘事相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