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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的敘述分層與跨層

2022-12-27 08:01:54
漢語言文學研究 2022年4期
關鍵詞:頑石說書人曹雪芹

鮮 林

《紅樓夢》的敘述結(jié)構(gòu)曾受到批評①除了后文所引胡適的例子外,對《紅樓夢》敘述結(jié)構(gòu)的批評亦見于陳獨秀、茅盾、夏志清等人。 陳獨秀曾說:“我嘗以為如有名手將《石頭記》瑣屑的故事盡量刪削,單留下善寫人情的部分,可以算中國近代語的文學作品中代表著作。 ”參見陳獨秀:《〈紅樓夢〉(我以為用〈石頭記〉好些。)新敘》,收入郭豫適編《紅樓夢研究文選》,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 年版,第262 頁。茅盾認為“《紅樓夢》每一回書中間也沒有整齊的‘結(jié)構(gòu)’”,參見茅盾:《〈紅樓夢〉(潔本)導言》,收入《茅盾全集》(第二十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年版,第519 頁。 夏志清表示:“《紅樓夢》是一部可和西方最偉大的小說分庭抗禮的佳作。 然而作者為了保留綴段式的敘事傳統(tǒng),在書中循例講述了許多次要的小故事——這些故事其實可以全部刪掉,以把篇幅用在經(jīng)營主干情節(jié)上。 ”參見夏志清:《中國古典小說》,何欣等譯、劉紹銘校訂,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年版,第19 頁。。 有學者認為《紅樓夢》“形如散沙”,缺乏整體感,沒有西方小說那種“‘頭、身、尾’一以貫之的有機結(jié)構(gòu)”②[美]浦安迪:《中國敘事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 年版,第69-70 頁。。被視為 “新紅學” 奠基人的胡適就曾說:“《紅樓夢》不是一部好小說,因為它沒有一個plot(有始有終的故事)”③胡適:《胡適口述自傳》,唐德剛注譯,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年版,第281 頁。 原文中“plot”后無括號釋義,據(jù)譯者別處文字所補,見[美]唐德剛:《海外讀紅樓》,《紅樓夢學刊》1986 年第4 輯,第105 頁。。 甚至有學者認為《紅樓夢》的情節(jié)具有 “綴段性”——在西方批評傳統(tǒng)中,“綴段性”被視為“所有情節(jié)中最壞的一種”④“綴段性”一詞出自亞里士多德的《詩學》。 浦安迪據(jù)《詩學》英譯本,將“episodic”譯為“綴段性”,羅念生與陳中梅據(jù)古希臘語原文將對應概念譯為“穿插式”。參見[美]浦安迪:《中國敘事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 年版,第71 頁;[古希臘]亞里斯多德:《亞里斯多德〈詩學〉〈修辭學〉》,羅念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第46 頁;[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陳中梅譯注,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年版,第82 頁。。

那么,《紅樓夢》是否真的如部分學者所說缺乏整體感,沒有結(jié)構(gòu)意識呢? 本文試從敘述分層和跨層的角度入手,探討《紅樓夢》的敘述結(jié)構(gòu),分析這一結(jié)構(gòu)在小說中的作用,并以后四十回作為參照,考察這一結(jié)構(gòu)的合理性。

一、敘述結(jié)構(gòu)

分層⑤甲戌本第一回有一批語:“本地推為望族,寧、榮則天下推為望族,敘事有層落”(曹雪芹著、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 年版,第83 頁)。意在稱贊小說在敘述內(nèi)容上,由小及大,布局分明。 此處所說的“層落”是從情節(jié)內(nèi)容角度來分析,敘述分層是從敘述者和敘述行為角度來分析。 從情節(jié)內(nèi)容角度來討論小說層次的研究,可參見陳維昭:《〈紅樓夢〉的敘事結(jié)構(gòu)》,《紅樓夢學刊》1991 年第2 輯;王清輝:《淺議〈紅樓夢〉的敘述層次》,《紅樓夢學刊》2013 年第5 輯。是敘述的本質(zhì)特征, 敘述必然會分出故事內(nèi)和故事外。

分層在虛構(gòu)敘述中尤為明顯,故事內(nèi)外呈現(xiàn)為虛構(gòu)與現(xiàn)實的區(qū)別。 《紅樓夢》作為虛構(gòu)小說,第一回中披閱增刪的編輯者“曹雪芹”,自然與現(xiàn)實中的小說作者不同。 這不只是因為小說作者不是改編石頭上抄來的故事,更是因為二者所處層次不同:一在虛構(gòu)世界內(nèi),一在現(xiàn)實世界中。

而對非虛構(gòu)的敘述來說,層次的分別則是過去與現(xiàn)在。 小說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是以敘述真實往事的態(tài)度,向賈雨村講述“都中新聞”。 這里的兩個層次,就以冷子興開始敘述的節(jié)點為分界,其所述的“過去”是內(nèi)層,冷、賈二人共處的“現(xiàn)在”是外層。

故事內(nèi)的角色如果也要講故事,就免不了再分出一個內(nèi)層,從而形成層層嵌套的結(jié)構(gòu),因而學者常將此種結(jié)構(gòu)比作“俄羅斯套娃”。 由于小說中的敘述一般是事后追述①希利斯·米勒認為,“敘述就是回顧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一串真實事件或者虛構(gòu)出來的事件”。 參見[美]J.希利斯·米勒:《解讀敘事》,申丹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第44 頁。,因而何為內(nèi)層、何為外層,主要是看敘述行為的先后。 時間越靠后,層次就越靠外。 例如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有兩個敘述者,一為文言序言的編者,一為白話日記的撰寫者。 序言的編寫要晚于日記的撰寫,故而文言編者在層次上更高②熱奈特和瑞安等學者均將最外層置于底層,按由低至高的順序排列敘述層次。 趙毅衡則與二人相反。 這里的排列方向并無一定之規(guī)。 本文沿用趙毅衡的做法,按從高到低的順序排列,以便后文描述一僧一道的跨層方向時,構(gòu)成與“下凡”對應的“下侵”。 參見[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年版,第158 頁;[美]瑪麗-勞爾·瑞安:《故事的變身》,張新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年版,第197 頁;趙毅衡:《中西小說的敘述分層》,《中國比較文學》1988 年第1 期,第20 頁。,居第一層次③關于敘述層次的命名,熱奈特的術語為“故事外層”“故事”和“元故事”([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王文融譯,第158 頁)。米克·巴爾延續(xù)了“故事外層”和“故事層”的區(qū)分,但將“元故事”改為了“超敘述”(“meta-inGenette’ssenseshouldbereplacedbyhypo-”, 參見Bal, Mieke, and Eve Tavor. “Notes On Narrative Embedding”. Poetics Today, vol 2, no. 2, 1981, p. 43.)。 里蒙-凱南將“故事外層”改為“超故事層”“元故事”改為“次故事層”,還類推了“次次故事層”等([以色列]里蒙-凱南:《敘事虛構(gòu)作品》,姚錦清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 年版,第170 頁)。 趙毅衡提出,占據(jù)文本大部分篇幅的層次命名為“主敘述”,主敘述之上的層次為“超敘述”,由主敘述派生的層次為“次敘述”,超敘述之上還有“超超敘述”(趙毅衡:《中西小說的敘述分層》,《中國比較文學》1988 年第1 期,第20 頁)。以上術語限于各自的定義,不完全能互相替換,層次的主次之別不見得在所有小說中都能清楚地分辨出來,筆者贊同部分學者的看法,主張直接以“第一層次”“第二層次”等次序來命名,反倒能夠通用于所有小說(參見黃希云:《小說的敘述層次及其涵義功能》,《文藝理論研究》1992 年第1 期,第17 頁;方小莉:《敘述分層——一個旅行的概念》,《江西社會科學》2011 年第11 期,第33 頁;趙毅衡:《分層,跨層,回旋跨層:一個廣義敘述學問題》,《社會科學家》,2013年第12 期,第144 頁)。,白話撰寫者居第二層次。

有嚴格的分界,就有打破分界的可能。 故事角色不合常規(guī)、跨越層次邊界的現(xiàn)象被稱為敘述跨層④“敘述跨層”,或“跨層”,英文為“Metalepsis”。 這個術語本是指西方修辭學中的一個辭格,一般譯作“轉(zhuǎn)喻”。 熱奈特化用此術語,用來指代一種越界敘述的手法。 該術語表示敘述手法時,存在多種譯法。 趙毅衡譯為“跨層”(趙毅衡:《中西小說的敘述分層》,《中國比較文學》1988 年第1 期,第28 頁),唐偉勝譯為“錯層”(唐偉勝:《錯亂的世界 錯位的敘述——析〈大大方方的輸家〉中的敘述層次》,《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6 年第1 期,第46 頁),吳康茹譯為 “轉(zhuǎn)敘”(吳康茹:《熱奈特詩學研究中轉(zhuǎn)喻術語內(nèi)涵的變異和擴展》,《首都師范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2012 年第4 期,第83 頁),張新軍譯為“越界”([美]瑪麗-勞爾·瑞安:《故事的變身》,張新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年版,第196 頁)。 瑞安將這一敘述手法定義為“跨越層次不顧邊界的抓取動作”([美]瑪麗-勞爾·瑞安:《故事的變身》,張新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年版,第198 頁)。 本文認為“跨層”這一譯法最為明晰,故采用此譯法。。 在《紅樓夢》中,和石頭共處外層的一僧一道頻繁進入石頭敘述的故事內(nèi), 就是典型的跨層。 層次邊界劃分了虛構(gòu)與現(xiàn)實、過去與現(xiàn)在,或者是不同的虛構(gòu)世界。 當跨層打破這些邊界時,就會產(chǎn)生改變過去、預知未來,或者角色穿越于不同世界等結(jié)果。

《紅樓夢》的情況相當復雜,具體來看,小說中含有四個敘述層次①關于《紅樓夢》的敘述者和敘述層次問題,曾引發(fā)廣泛討論。 按其所列層次的數(shù)量,可以把論者的觀點分為“兩層說”“三層說”“四層說”“五層說”。 主張“兩層說”的是孟昭連、李慶信;主張“三層說”的是王平、王彬;主張“四層說”的有趙毅衡、李小菊、趙炎秋、任顯楷、周建渝、陳展、文一茗等;主張“五層說”的是張洪波。 關于層次的劃分和敘述者的指認,本文與上述學者的觀點有同有異。為行文曉暢,不一一標明。參見孟昭連:《〈紅樓夢〉的多重敘事成分》,《文學遺產(chǎn)》1988 年第1 期;李慶信《紅樓夢敘事論稿》,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年版,第11頁;王平:《論〈紅樓夢〉的敘述者》,《紅樓夢學刊》1998 年第3 輯;王彬:《紅樓夢敘事》,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第6 頁; 趙毅衡:《中西小說的敘述分層》,《中國比較文學》1988 年第1 期; 李小菊:《跌宕生姿 意蘊無窮——〈紅樓夢〉開頭藝術研究》,《紅樓夢學刊》2002 年第2 輯;趙炎秋:《〈紅樓夢〉的敘述層與敘事者》,《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09 年第2 期;任顯楷:《〈紅樓夢〉中的神話功能:一個敘述分層的討論》,《華西語文學刊》2010 年第2 輯;周建渝:《〈石頭記〉的敘述層次及其功能與意義》,《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2014 年第58 期;陳展、趙炎秋:《試論〈紅樓夢〉敘述人的設置藝術》,《武陵學刊》2014 年第2 期;文一茗:《敘述分層中的主體問題:析〈紅樓夢〉的分層與跨層》,《三峽論壇》2011 年第3 期;張洪波:《試析〈紅樓夢〉敘述層面的多重復合特點》,《紅樓夢學刊》2005 年第2 輯。和兩類跨層現(xiàn)象。 下表以“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一處情節(jié)為例,列出小說虛構(gòu)范疇內(nèi)的敘述層次②小說外還有現(xiàn)實中的作者和讀者所處的敘述層次,因為小說敘述分層主要是討論小說虛構(gòu)范疇,故不列入其中。:

敘述層次 所處時空/世界 角色第一層次 擬說書場 擬說書人、看官第二層次 青埂峰、太虛幻境 頑石、一僧一道、空空道人、警幻仙子等第三層次 甄士隱入夢至頑石回歸青埂峰之間的紅塵世界 甄士隱、賈雨村、冷子興、賈寶玉、金陵十二釵等第四層次 賈雨村與冷子興相見前的紅塵世界 寧榮兩府人等

小說開頭,擬說書人向敘述接受者“看官”發(fā)問:“列位看官: 你道此書從何而來……待在下將此來歷注明……” 此處表明小說的第一層次是擬說書場③甲戌本凡例第5 條一段文字,在庚辰本、戚序本、蒙府本、列藏本、舒序本、楊藏本中,均作為第1 回的正文開頭,在甲辰本中成了第1 回的回前批。 有學者將此段視為正文,認為此段文字提供了一個新的敘述者——即“作者自云”中的“作者”,構(gòu)成了一個新的敘述層次(趙毅衡:《中西小說的敘述分層》,《中國比較文學》1988 年第1 期,第25 頁)。 關于這段文字的性質(zhì)和歸屬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是小說作者曹雪芹手筆,有人將之歸為脂硯齋的回前批,有人主張系書賈篡改。 相關論爭,可參見段江麗《〈紅樓夢〉研究論辯》一文第三節(jié)“關于甲戌本《凡例》”,收入陳曦鐘等著:《中國古代小說研究論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6 年版,第290-291 頁。 從內(nèi)容來看,此段文字并不構(gòu)成戲仿,與魯迅《狂人日記》開頭的文言序言或薩特《惡心》開頭的“出版者聲明”等敘述效果不同。如果此段文字的作者是小說作者曹雪芹,那么這段文字應該視為一種面向現(xiàn)實讀者的自述,故不納入虛構(gòu)敘述的討論范圍,因而并不構(gòu)成新的敘述層次。,其中主要有擬說書人和看官兩類角色。

第二層次是頑石被一僧一道攜帶下凡渡劫,歸來后自敘其事的故事。 頑石、一僧一道、空空道人等,都是擬說書人所述故事中的角色。這些角色所處的青埂峰、太虛幻境就構(gòu)成了第二層次的時空。 第二層次的頑石,在自己身上記錄下幻形入世的一段經(jīng)歷④于德山認為,小說中并未明確說明石上所刻文字是石頭自刻,還是一僧一道所刻(于德山:《中國古代小說敘述者簡析》,《江海學刊》1997 年第5 期)。按此意見,石上故事的敘述者似乎并不明確。然而小說文本中多有頑石的自白,譬如第18 回有一段以“此時自己”起頭的“石兄自語”。 另外,脂批中多有“石頭口氣”“石頭口角”“石兄自謙”等語,足以表明石上故事的敘述者確為頑石。,作為新的敘述者①有學者主張,石上故事的敘述者是頑石、空空道人、吳玉峰、孔梅溪、編輯者曹雪芹等共同組成的“復合敘述者”(趙毅衡:《中西小說的敘述分層》,《中國比較文學》1988 年第1 期,第24 頁)或“敘述集團”(王彬:《紅樓夢敘事》,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年版,第12 頁)。但從文本來看,這些角色只是傳抄頑石的文字,未能對敘述產(chǎn)生影響。 還有人認為編輯者曹雪芹在敘述上與擬說書人有相似的功能,他們共同將頑石的“自傳”變成“小說”,可以合并起來分析(Kam Ming, Wong. “The Narrative Art Of Red Chamber”. Cornell University,1974, p.29)。 但是編輯者曹雪芹的故事是由擬說書人敘述的,二者在敘述上并不能合并。 編輯者曹雪芹實際上與空空道人、吳玉峰、孔梅溪等角色一樣,都無法作為敘述者或敘述者的一部分。 “復合敘述者”“敘述集團”等術語,更適用于一個角色未能獨立敘述故事,有賴其他角色補充情節(jié)的情況。 就《紅樓夢》文本來看,石頭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敘述,此后其他角色只是傳抄和修改體例等,小說中并未說明其他角色對石上故事的情節(jié)有所補充。引出了第三層次。

頑石記錄的故事,從甄士隱入夢開始,至頑石回歸青埂峰結(jié)束。 這一時段就構(gòu)成第三層次。在第三層次中, 存在著賈寶玉、“金陵十二釵”等多個角色。 這些角色一旦開口講故事,又會產(chǎn)生一個新的敘述層次。 這些講故事的角色,包括“演說榮國府”的冷子興(第2 回),敘述馮淵、英蓮、薛蟠故事的門子(第4 回),敘述石呆子事的平兒(第48 回), 敘述林四娘事的賈政 (第78 回)等等。 這些敘述者處于同一個敘述層次,他們的敘述行為相互平行,應當視為同一類敘述者。

其中,由冷子興敘述出的第四層次,主要是二人見面前的時間里發(fā)生的故事。 門子、平兒、賈政等角色敘述的故事也都與此相類,是由第三層次派生出來的一個新的敘述層次。 故而,《紅樓夢》可分出四個敘述層次。

在四個敘述層次之間,小說設置了豐富的跨層②在《紅樓夢》中,跨層有時也用于調(diào)笑逗趣。 例如小說第19 回賈寶玉向林黛玉敘述了一群耗子精商議偷香玉的故事,故事中的一只小耗說“鹽課林老爺家的小姐才是真正香玉呢”。 這是賈寶玉借故事中的角色之口,來調(diào)侃林黛玉袖中發(fā)幽香。 小耗本不該知道故事外林黛玉的情況,因而此處是它的跨層上侵。 這類逗趣性質(zhì)的跨層與小說整體結(jié)構(gòu)無關,故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內(nèi)。。 跨層一般分為“修辭型跨層”和“本體型跨層”③[美]瑪麗-勞爾·瑞安:《故事的變身》,張新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年版,第198 頁。。 修辭型跨層是話語層面的越界,它會暫時打破層次間的界限,但不會真正破壞敘述的層次結(jié)構(gòu),甚至會反過來強化層次間的分界。 而本體型跨層是事實層面的越界, 它會導致各個世界“相互貫通,或相互污染”④[美]瑪麗-勞爾·瑞安:《故事的變身》,第199 頁。。

《紅樓夢》中的修辭型跨層,主要是頑石跨層上侵,向“諸公”“觀者諸公”說話。 頑石的跨層有三處:頑石自稱“蠢物”,告訴“諸公若嫌瑣碎粗鄙”就擲下此書(第6 回);頑石敘述元妃省親的景象,自稱即使“不作贊賦,其豪華富麗,觀者諸公亦可想而知矣”(第18 回);頑石自稱“蠢物”,向“諸公”解釋為何大觀園采用賈寶玉所擬的匾聯(lián)(第18 回)。 這三處都有頑石的自稱,是很明顯的“石頭口氣”⑤甲戌本第一回批語,參見曹雪芹著,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第83 頁。。 頑石的敘述本是自我記錄,是自己對自己言說。 第一層次的觀者原是聆聽擬說書人的轉(zhuǎn)述,然而第二層次的頑石卻直接向第一層次的觀者發(fā)言,故應視為頑石的跨層上侵。 這類跨層的實際作用,是減少敘述者的轉(zhuǎn)換,讓內(nèi)層的頑石直接以外層擬說書人的口吻發(fā)言。

在實際閱讀中, 讀者可能更傾向于認為,這是作者跳出扮演的角色, 直接對現(xiàn)實讀者發(fā)言。由于延續(xù)了說書敘述的慣例,觀者在文本中并非性格化的特定角色,讀者可以輕松將自己代入這一身份,仿佛也置身說書場中。 在說書場中,說書人常需模仿角色聲口, 來更為形象地表現(xiàn)角色。一旦模仿停止,就會變回慣常的口吻聲調(diào)。 這樣角色和說書人各自的說話內(nèi)容就能很好地區(qū)分開。 小說在模擬說書敘述時,這類聲音語調(diào)的轉(zhuǎn)換無法直接落實到紙面,就需要讀者在閱讀想象中再現(xiàn)這一場景。 小說中這幾處頑石的跨層,聲口腔調(diào)仍歸頑石,但內(nèi)容和語態(tài)卻屬于外層的擬說書人。 這種轉(zhuǎn)換在說書敘述中其實相當自然,如果不是像本文這樣做嚴格的層次區(qū)分,其中的跨層其實很難被注意到。

但這種不易被注意到的跨層,在小說中實際上有很大作用。 從敘述層級的關系來看,頑石自敘其事,擬說書人再將這一故事轉(zhuǎn)述出來。 因而關于寶黛釵的故事存在著兩種視角,一種是回憶往事的頑石視角,一種是冷眼旁觀的擬說書人視角。 由于擬說書人的敘述更靠后,擁有更高的敘述權威,可以對頑石視角進行篡改,所以頑石的聲音只有借擬說書人的轉(zhuǎn)述曲折地表達出來。 頑石的跨層,既反映了兩種視角的雜糅,也是借這一方式讓頑石沖破擬說書人敘述權威的遮蔽,直接與觀者形成對話關系。 讀者將自己代入觀者身份,原本是與擬說書人共處一層,從而產(chǎn)生親密的互動。 但是,當頑石利用跨層沖破遮蔽時,讀者就能直接與頑石對話, 從而減少了與頑石的區(qū)隔,與頑石建立更親近的聯(lián)系,以便在情感和觀點上與頑石產(chǎn)生認同。

《紅樓夢》中的本體型跨層主要有兩種:一僧一道跨層下侵到紅塵世界,以及甄士隱、賈寶玉等人跨層上侵到太虛幻境。 太虛幻境與紅塵世界本是兩個遵循不同規(guī)則的虛構(gòu)世界。 青埂峰和太虛幻境是神仙世界, 一僧一道可以隨意在其中“大展幻術”。 而紅塵世界更接近現(xiàn)實世界,大都遵循日常生活的規(guī)則。 這些角色在兩個世界間上下出入,使兩個世界的差別越來越小,逐漸融合為一個世界。

塑造神仙世界和紅塵世界, 講述兩個世界間角色的交流, 這在傳統(tǒng)小說和戲劇中十分常見。 但是這類故事中,神仙和凡人其實共處同一個敘述層次, 角色的交流和互動是同一層次中的故事。 這樣,神仙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其實共處于故事設定的同一宇宙觀之下, 其中角色彼此關聯(lián)互動本就是故事的應然。 比如人們熟悉的牛郎織女故事, 二人本就處在一個可以互通交流的宇宙中。

但是,通過敘述層次建立的兩個世界,是虛構(gòu)與現(xiàn)實、過去與現(xiàn)在的邏輯區(qū)隔。 現(xiàn)實中的人不可能進入虛構(gòu)故事里,虛構(gòu)故事中的角色也不可能和故事外的人交流; 現(xiàn)在的人回不到過去,過去的人也無法穿越到現(xiàn)在。 因而,相較于以往的小說和戲劇,《紅樓夢》 在敘述結(jié)構(gòu)上的不同,正是利用敘述層次來建立神仙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的邏輯區(qū)隔,這讓兩個世界間的區(qū)隔更加難以跨越。 處于同一敘述層次的神仙下凡故事,角色需要跨越的只是情節(jié)上的障礙;但是,基于不同敘述層次建立的不同世界中,一旦角色跨越邊界就會造成邏輯理解上的悖論。

盡管在理論上存在這種悖論,但《紅樓夢》中的本體型跨層,讀來卻毫無悖謬之感。 第一回中甄士隱跨層上侵,在夢中遇到前往太虛幻境的一僧一道。 脂硯齋在旁評道:“是方從青埂峰袖石而來也。接得無痕?!雹俨苎┣壑?、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第83 頁。所謂“無痕”,正是感嘆兩個層次間的跨越如此巧妙合宜。

這一“無痕”效果,是《紅樓夢》繼承傳統(tǒng)戲劇和小說中的“度脫模式”②歐麗娟:《大觀紅樓1:歐麗娟講紅樓夢》,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464 頁。和“夢讖模式”③萬潤保:《讖謠與明清小說》,《明清小說研究》1999 年第4 期,第31 頁。的結(jié)果。傳統(tǒng)戲劇中有所謂的“度脫劇”④[日]青木正兒:《元人雜劇序說》,隋樹森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5 年版,第32 頁。,主要講佛、道高人拯救凡人脫離輪回的故事。 在這一類劇中,就會有神仙角色跨層下侵的情節(jié)。 比如馬致遠等人所作的雜劇《邯鄲道省悟黃粱夢》⑤馬致遠:《邯鄲道省悟黃粱夢》,江天主編:《中國才子文化集成》,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8 年版,第719-731頁。,講述書生呂巖路遇仙人鐘離權點化, 在夢中經(jīng)歷悲歡離合,醒后悟道,隨鐘離權升仙的故事。 在劇中,呂巖醒后,鐘離權告訴他,他夢中所見的高太尉、老院公、樵夫等角色均是由鐘離權假扮的。 夢里夢外構(gòu)成敘述層次的差別, 外層的鐘離權進入內(nèi)層,顯然是跨層下侵。 此類跨層本屬邏輯悖論,但在神仙度脫模式下,就可以解釋為神仙施法,而無須視為悖謬。 在《紅樓夢》中,一僧一道稱自己也將“下世度脫幾個”,可見度脫模式的影響。

“夢讖模式”則可追溯更遠,夢讖是指在夢中獲得預示未來的信息。 在《后漢書·公孫述傳》中就有公孫述夢遇老人指點未來,于醒后稱帝的故事①《后漢書·隗囂公孫述列傳》記載,“述夢有人語之曰:‘八厶子系,十二為期?!X,謂其妻曰:‘雖貴而祚短,若何?’……遂自立為天子,號成家”。 參見范曄著、李賢等注:《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版,第535 頁。。 《紅樓夢》也借用此手法,讓甄士隱、賈寶玉等角色跨層上侵,預知未來。 由于讖緯文化的悠久傳統(tǒng),這種跨層上侵的手法也不會使讀者產(chǎn)生任何不自然之感②熟悉中國文化語境的讀者,或許不會意識到《紅樓夢》中本體型跨層可能存在的悖論性。 但不了解中國文化的讀者就會對這類手法提出質(zhì)疑。 關于中國小說的特殊性,俄國文藝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中國小說初探》一文中提到,西方小說也描寫超現(xiàn)實世界,“但這個世界事先定好似乎是一種游戲”。 而中國小說并不把超現(xiàn)實因素歸入現(xiàn)實之外的幻想世界,中國小說將現(xiàn)實世界和幻想世界融為一體,“不可思議的事不僅被描寫成可能的事,而且是存在的事”。 因而,現(xiàn)實世界不僅只有凡塵俗世,還有神仙妖怪出沒其間,而描述這類神怪奇異的小說,在讀者的眼中,也不全作幻想而論。所以此類跨層手法在讀者眼中并無不自然之處。參見[前蘇聯(lián)]維·什克洛夫斯基著:《散文理論》,劉宗次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2010 年版,第169 頁。。

總的來看,《紅樓夢》并不像一般的嵌套結(jié)構(gòu)小說那樣,只是簡單地增加多個敘述層次。 曹雪芹是在充分借鑒以往小說和戲劇的經(jīng)驗基礎上,匠心獨運地構(gòu)造了小說獨特的敘述結(jié)構(gòu)。 小說通過分層將擬說書場、 神話世界和紅塵世界劃分開,又借助跨層將幾個世界關聯(lián)起來,構(gòu)成了幾個世界在過去與未來、 真實與虛幻間的交迭互補,表現(xiàn)出了鮮明的結(jié)構(gòu)意識。

二、有意味的形式

盡管青埂峰和太虛幻境在形式上具有創(chuàng)新性,但其重要性仍常常被低估。 茅盾在編輯《〈紅樓夢〉(潔本)》時,首要的原則就是把這一層的故事刪去③茅盾:《〈紅樓夢〉(潔本)導言》,《茅盾全集》(第二十卷),第519 頁。。 茅盾認為,青埂峰、太虛幻境是作者的“煙霧彈”“逋逃藪”④同上。,刪去并不影響小說主體。

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這是英國藝術家克萊夫·貝爾的著名論斷⑤[英]克萊夫·貝爾:《藝術》,薛華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 年版,第4 頁。。 學者將這一理論沿用到小說上,“意味”涉及小說的內(nèi)容、情感、生命意義等方面,形式則包括小說的文體、章法、敘述方式等等⑥楊宗紅:《理學視域下明末清初話本小說研究》,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247 頁。。 那么對《紅樓夢》來說,青埂峰、太虛幻境的設計是否真的“無關宏旨”? 《紅樓夢》在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對小說的“意味”是否毫無影響呢?

事實上, 正是分層和跨層手法的創(chuàng)新性使用,使得小說呈現(xiàn)出“思想和寫法”的新奇感、真假顛倒的荒唐感、樂極悲生的悲劇感以及頑強對抗命運的崇高感。

(一)“換新眼目”:“思想和寫法”的新奇感

第一,《紅樓夢》在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是由于作者想表達的新思想與舊形式的矛盾。 魯迅說,“自從《紅樓夢》出來以后,傳統(tǒng)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⑦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外一種:漢文學史綱要)》,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年版,第313 頁。。 在傳統(tǒng)寫法中,敘述者通常是由全知視角的說書人來擔任。 說書人要貼近觀眾、服務觀眾。因而以往小說中的說書人口吻,常表現(xiàn)為依托禮教價值觀和封建道德觀的宣教。 但在 《紅樓夢》中, 讀書求功名的人生追求和倫理綱常的假道學,其實是被諷刺的對象。 作者若想要表達這樣的思想,自然無法直接遵循服務觀眾的說書人敘述慣例。 試想,對讀書出仕假道學的嘲弄和對男尊女卑價值觀的反撥,該如何借以往的說書人之口表達出來呢? 這種根本矛盾促使作者必須改造傳統(tǒng)的小說敘述形式。

第二, 作者利用自傳經(jīng)驗撰寫小說的新實踐, 也需要相配合的新形式。 與以往小說不同,《紅樓夢》是“第一部大規(guī)模利用自傳經(jīng)驗的中國長篇小說”⑧[美]夏志清:《中國古典小說》,何欣等譯、劉紹銘校訂,第226 頁。。 盡管晚明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記錄個人瑣事的小品文和回憶錄,但當時并未出現(xiàn)第一人稱的小說。 青埂峰頑石的加入,既提供了自述口吻,也更貼近故事主人公賈寶玉,在態(tài)度和立場上更容易表達對賈寶玉的同情和理解。 從《西江月》二詞和冷子興(第2 回)、興兒(第66 回)等人來看,賈寶玉在外人眼中無不是瘋瘋癲癲的紈绔子弟形象。 然而讀者在閱讀中不會完全認同這樣的評價,正是因為敘述者頑石始終從寶玉的視角出發(fā),解讀寶玉的心事。 正如浦安迪所說,《紅樓夢》中“大多數(shù)原先定型的通俗小說套語幾乎全被淘汰了……余者都代之以一位潦倒文人的懺悔口吻”①[美]浦安迪:《中國敘事學》,第128 頁。。 這種效果正是加入自傳敘述者頑石帶來的。

第三,形式創(chuàng)新的動力來源于作者欲“令世人換新眼目”的抱負。 在小說中,作者借頑石之口批評當時流行的才子佳人小說, 除了反感它們“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更痛斥其“千部共出一套”,缺乏創(chuàng)新意識。 除了對流行作品的反感,作者的創(chuàng)新動力,也是由于作者自矜其才,欲以小說“傳詩”②甲戌本第1 回批語寫道:“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曹雪芹著、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第88 頁)。。 再加上小說評點流行的環(huán)境,以及脂硯齋、畸笏叟、敦誠、敦敏等人的實際批評,這種潛在的或?qū)嶋H的交流也必然激發(fā)有文學抱負的作者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有所創(chuàng)新。

作者想要讓讀者“換新眼目”,除了內(nèi)容和思想的創(chuàng)新,也要進行相應的形式創(chuàng)新。 正是“思想和寫法”的配合,共同營造了小說的新奇感。

(二)“假作真時”:真假顛倒的荒唐感

《紅樓夢》 中顯示出很強的現(xiàn)實價值倒錯的傾向,反映出作者對現(xiàn)實價值的諷刺和反思。 這其中最典型的當屬跛足道人所念的 《好了歌》和甄士隱所作的《〈好了歌〉解注》,他們嘲弄世人對功名、財富、家庭幸福的追求,折射出作者對現(xiàn)實的悲觀絕望。

這種現(xiàn)實價值的倒錯,主要是建立在神仙世界與紅塵世界之間“幻”與“真”的對比基礎之上。作者曹雪芹借助神仙下凡的故事框架,建立了太虛幻境和世間紅塵兩個世界。 讀者在閱讀中會發(fā)現(xiàn),青埂峰和太虛幻境寫得渺渺茫茫,遙不可及。而世間紅塵則更貼合現(xiàn)實經(jīng)驗,如頑石所說,“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

但是,與這種閱讀經(jīng)驗相反的是,作者似有意將紅塵世界貶為幻境,稱神瑛侍者下凡是“造歷幻緣”;紅塵中的角色對現(xiàn)實價值的追求,是“被聲色貨利所迷”,尚未覺悟。 正如脂硯齋所云:“以幻作真,以真作幻,看書人亦要如是看為幸。 ”③曹雪芹著、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第288 頁。同樣地,小說一開始用“口吐人言”的頑石申明故事之“真”,也是對這種真幻之分的反諷,使小說從一開始就處于真假難辨的氣氛中。

除了兩個層次的對比,角色的跨層也加深了這種現(xiàn)實價值倒錯和現(xiàn)實世界虛無荒誕的印象。以第一回中一僧一道和頑石的下凡為例,頑石和一僧一道進入紅塵——“下世”,均需要“幻形入世”。頑石變幻外形的方向是提升自己的價值。原本它“無奇貴之處”“只好踮腳”,為進入人間就變成了“鮮明瑩潔的美玉”,甚至還“得再鐫上數(shù)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 正所謂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而真正能施展“佛法”“幻術”的一僧一道,變幻外形的方向則是弱化自己的形象:由“骨骼不凡,豐神迥別”的“真像”④曹雪芹:《戚蓼生序本石頭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 年版,第4 頁。變成“癩頭跣腳”“跛足蓬頭”的“幻像”⑤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年版,第22 頁。,讓人嫌惡厭棄——“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jīng)之談,也沒人理他”。 敘述者似乎對現(xiàn)實價值滿含嘲弄,人們所愛惜珍視的不過是幻象,人們所鄙視厭棄的反倒更有價值。

其他角色入夢上侵,夢本來虛幻,然而夢中之境實際上更為真實。 正如夢蝶的莊周,不知蝶與自己何者是真、何者是幻。 這種虛實交錯、有無相生、“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氛圍,恰是通過敘述分層、跨層手法造就的。

(三)“懷金悼玉”:樂極悲生的悲劇感

魯迅評價《紅樓夢》“悲涼之霧,遍被華林”⑥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外一種:漢文學史綱要)》,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年版,第215 頁。。這種悲劇氣氛,不只是因為小說敘述的是大家族由盛轉(zhuǎn)衰、從聚到散的悲劇故事,同樣重要的還有作者精心營建的敘述結(jié)構(gòu)。

對于小說敘述來說,敘述分層的一個前提是故事的結(jié)束。 從《紅樓夢》來說,增加頑石的敘述分層,意味著小說中所有熱鬧繁華、歡樂祥和的瞬間都已經(jīng)是遙遠的過去。 正如王蒙所說,第二層次——青埂峰的加入,使得所有故事“都是破滅后的回憶,夢幻般的追思,給整個《紅樓夢》譜出了挽歌的主調(diào),使一切‘現(xiàn)在進行時’都成了‘過去完成時’”①王蒙:《紅樓啟示錄》,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13 頁。。 從“現(xiàn)在進行時”變成“過去完成時”,這一改變具有深遠的影響。

以第17、18 回“元妃省親”一事為例,頑石在敘述說不盡的太平景象、富貴風流時,突然插入一段回憶,回想自己在青埂峰下的凄涼寂寞。 從入世前的凄涼寂寞到入世后的豪華富麗,自然令人感嘆,正是“偏于大熱鬧處寫出大不得意之文”②曹雪芹著、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第271 頁。。 然而更讓人心中一凜的是,作者讓讀者從大觀園的富貴繁華氣象中,抽身出來,回想凄涼寂寞的青埂峰——這不只是頑石入世前的所在,也是劫終之日復還本質(zhì)后的歸所。 這不能不讓人想起,第13回秦可卿臨終之際,對鳳姐托夢所說的話:“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 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 ”這樣,讀者即使在閱讀富貴繁華、 歡樂祥和的段落時,也禁不住想到頑石和一干角色將來的命運,因而被作者驅(qū)使著,從“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的幻夢中不斷抽身出來。 王蒙說,如果沒有青埂峰作為參照系,“甚至這本書會成為一個紈绔子弟的仍帶吹噓色彩的回味,是‘我當年闊多了’的吹?!雹弁趺桑骸都t樓啟示錄》,第51-52 頁。。 從這一點來說,第二層次的設計對于塑造小說的悲劇氛圍尤為重要。

另一方面,跨層除了向讀者提前展示角色將來的命運之外, 也是在向故事中的角色傳遞信息。 甄士隱、寶玉、鳳姐,甚至賈政等人,在故事中都獲得了關于未來的信息提示。 而一僧一道也不斷通過跨層下侵來啟悟和點化眾人,讓他們在歷經(jīng)世態(tài)炎涼后,明白此生的虛無和荒誕。 正如脂硯齋所說,“通部中假借癩僧、跛道二人點明迷情幻海中有數(shù)之人也”④曹雪芹著、鄧遂夫校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校本》,第116 頁。。 然而,即使多次給予提示,大觀園中的角色依然不能醒悟,而無可避免地走向悲劇的結(jié)局, 正說明眾人沉溺于此生之虛幻,埋首追求荒誕的現(xiàn)實價值,無法被拯救。

另外,一僧一道和警幻仙姑的跨層也構(gòu)成悖論。 一方面他們不斷聲明“玄機不可預泄”,一方面又不斷地跨層下侵,向低層角色“泄漏天機”。他們宣稱自己跨層的目的是度脫眾人,但其“度脫”是促成角色走向命定的結(jié)局。

以第12 回為例,賈瑞遭鳳姐設計,竟至染病不起。 跛足道人送來救命的風月寶鑒,賈瑞不聽其告誡,照了三四次正面而一命嗚呼。 讀者雖然明了,跛道是在拯救賈瑞,但是既然跛道作為神仙,已有超于常人的認識,他自然也會預判到賈瑞在拿到風月寶鑒后會有的反應。 如此一看,跛道將風月寶鑒交給賈瑞, 反而不像是拯救其性命,而更像是引導賈瑞走向悲劇結(jié)局。 第5 回“賈寶玉神游太虛境”也是如此,警幻仙姑自稱是受寧榮二公所托,以冊籍、靈酒、仙茗、妙曲來警其癡頑,使賈寶玉入于正路,然而賈寶玉此次神游的結(jié)果卻是“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不但未跳出迷人圈子,夢醒之后反而“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云雨之事”。

因而,一僧一道、警幻仙姑非但不是這一干風流冤家造劫歷世的旁觀者,反而深度參與了事件的進程;非但不是避免悲劇,反而是引導角色走向悲劇。 這樣,一僧一道和警幻仙子的跨層,更加深了命運不可抵抗的無力感。

(四)“滿紙荒唐”:以“荒唐”對抗“荒唐”的崇高感

敘述技巧的有意暴露,會讓讀者注意到敘述者對于故事的控制。 這種操控的痕跡,讓敘述者由不可見的功能角色變成可見的個性化角色,凸顯出敘述者對人物和事件的態(tài)度,據(jù)此讀者也可以建立關于敘述者的豐滿形象。

在小說中,頑石是一個頗為立體的個性化形象。 它歷盡悲歡離合炎涼事態(tài),然后記下了自己所經(jīng)歷的故事。 在頑石身上存在某種悖論。 它歷經(jīng)幾世幾劫,應當從“凡心已熾”變成“凡心消退”,認清紅塵世界之虛無,如空空道人一樣“自色悟空”。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汲汲于過往紅塵中事,對往事念念不忘呢?

頑石認清了現(xiàn)實的荒唐, 感受到命運的無常,領悟到由聚成散、自盛而衰、少喜多悲的必然規(guī)律。 但是看透這緣之虛幻、劫之荒唐并不是頑石的終點,它記錄這一段故事并非單純表達對命運無常的認識,來警醒眾人。 反而是從這荒唐中尋出趣味, 尋出價值——“事跡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詞可以噴飯供酒”。

頑石的這些思想正是作者曹雪芹個人的寫照。曹雪芹也歷盡悲歡離合,對現(xiàn)實感到絕望。他雖有文才卻不能經(jīng)世致用,有補天之材卻不堪入選,“于國于家無望”。 無法實現(xiàn)儒家的入世理想,又不能真的“懸崖撒手”,遁出凡塵。 正如周汝昌所說:“曹雪芹處在這個‘看破一切’和想去‘補蒼天’的矛盾里,沒有出路,不能解決,遂成悲劇。 他的出路實際上不是小說里出家的解脫,而是十年工夫的嘔心瀝血的巨匠經(jīng)營這部空前絕作,寫下了歷史,分辨了是非,暴露了丑惡,說明了矛盾,肯定了崩潰,交代了歸宿,探索了出路。 ”①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北京:中華書局,2016 年版,第763 頁。在正統(tǒng)文人眼中,小說被視為“小道”。 然而,曹雪芹卻將“十年辛苦不尋?!蓖度氲叫≌f創(chuàng)作中,其行為在世人眼中更顯得“荒唐”。

然而,曹雪芹正是以“世人誹謗”的荒唐行為,來對抗命運的荒唐:命運越荒唐,他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卻越認真;他的態(tài)度越認真,他的行為在普通人眼中就越荒唐。 《紅樓夢》展現(xiàn)了“敘述行為本身作為一種生存方式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意志”②文一茗:《敘述分層中的主體問題:析〈紅樓夢〉的分層與跨層》,《三峽論壇》2011 年第3 期,第122 頁。。 這種意志正是,明知美好終將逝去,明知紅塵中永遠是“樂極悲生,人非物換”,仍然會一再凡心熾熱,想要去“受享受享”。 回憶式的敘述,既將過去的人與事重現(xiàn)得這般美好,又認真地將這些美好一點點毀掉。 即使一再承受回憶的痛苦,也仍要將其記錄下來,不致“使其泯滅”。 正是靠著這種西西弗斯式的頑強精神, 才能成就這部偉大的著作。

三、續(xù)寫的改造

后40 回的存在,為《紅樓夢》提供了一個特殊的比較視角。 學者多注意續(xù)寫在情節(jié)接續(xù)和主題思想上的差別, 而對敘述結(jié)構(gòu)的差異較少關注。 事實上,借助于這種前后差異的比較,更能凸顯前80 回在敘述結(jié)構(gòu)設計上的合理性, 還可觀察續(xù)寫者如何調(diào)整這一敘述結(jié)構(gòu),使之適應后40回的情感和思想傾向。

當然,后40 回的作者顯然注意到了前80 回設置的敘述結(jié)構(gòu),并著意與之接榫。 就敘述層次而言,續(xù)寫者接續(xù)了《紅樓夢》前80 回具有的多層敘述結(jié)構(gòu), 對第二層次和第三層次進行了續(xù)寫。 例如,續(xù)寫者設計了空空道人二抄石頭記的情節(jié)。 另外,續(xù)寫者還接續(xù)了兩種主要的本體型跨層,甚至與前80 回形成對偶結(jié)構(gòu):在第116 回讓賈寶玉再游太虛幻境,以對應第5 回;在第120回安排空空道人叫醒賈雨村,對應第1 回甄士隱夢遇一僧一道(一夢一醒、一甄一賈)。

不過,后40 回也產(chǎn)生出許多差別。 首先,后40 回在敘述層次上增加了一個新的敘述層次。試看下面一段文字:

寶釵道:“不但是外頭的訛言舛錯,便在家里的,一聽見‘娘娘’兩個字,也就都忙了,過后才明白。 這兩天那府里這些丫頭婆子來說, 他們早知道不是咱們家的娘娘。 我說:‘你們那里拿得定呢? ’ 他說道:‘前幾年正月,外省薦了一個算命的,說是很準。 那老太太叫人, 將元妃八字夾在丫頭們八字里頭,送出去叫他推算……’”寶釵尚未說完,薛蝌急道“且不要管人家的事……”③曹雪芹、高鶚:《程甲本紅樓夢》,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 年版,第2356-2358 頁。標點為筆者所加。程乙本文字略有差別。(第86 回)

這一段文字中,薛寶釵向薛蟠和薛姨媽講述“這兩天”與丫頭婆子的對話,丫頭婆子在對話中又敘述了“前幾年正月”給元春算命之事。 這樣,寶釵是第三層次中的敘述者,丫頭婆子就是第四層次中的敘述者。 可以從下面的表格更直觀地看到敘述分層的結(jié)果:

這里出現(xiàn)的第五層次, 顯然是后40 回作者的發(fā)明。 在前80 回中, 少有這樣繁復的人物對話。這一處續(xù)寫得也并不成功。在前文中,薛寶釵一直是“罕言寡語”“安分隨時”的形象,從不曾見她作如此長的表達,以至于敘述接受者薛蝌不待聽完她的話就急著說 “且不要管人家的事”。 另外,從這段對話來看,薛寶釵直接引述丫頭婆子的話,保留了“他”作為奴婢的特征,如“主子娘娘”的稱謂,以及因為知識水平而對算命的所說的判詞的猜測:“獨喜得時上什么辛金為貴,什么巳中正官祿馬獨旺”。 與前80 回寶釵的言行比較來看,寶釵即使在家人面前也是識大體、重分寸、講禮儀, 而這里寶釵卻模仿丫頭婆子的聲口,完全不似她平時大家閨秀的形象。 因而,此處的人物語言實際上破壞了前80 回塑造的謹言慎行的形象特征。

如果說上述差別是多重轉(zhuǎn)述帶來的混亂,可算作是微小的紕漏,那么在敘述跨層上,前80 回與后40 回表現(xiàn)出更多的差異。 以下列出了120回中所有的本體型跨層:

1.一僧一道以癩頭和尚、跛足道人的面目出現(xiàn)在第三層次中:

(1)一僧一道向甄士隱索要英蓮;跛足道人唱“好了歌”,甄士隱隨之出家(第1 回);

(2)跛足道人將“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警幻仙子所制”的“風月寶鑒”送與賈瑞(第12 回);

(3)癩頭和尚、跛足道人醫(yī)治寶玉和鳳姐的邪祟(第25 回);

(4)柳湘蓮遇跏腿道士,跟隨出家(第66 回);

(5)癩頭和尚來送玉①第25 回癩頭和尚曾與賈政有過對話,第115 回和尚來送玉時,小說寫道“賈政細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見的”(曹雪芹、高鶚:《程甲本紅樓夢》,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 年版,第3085 頁)。 若按此處,則此和尚并非癩僧。 然而小說第117 回,寶玉醒來找到送玉的和尚,見和尚“滿頭癩瘡,渾身腌臜破爛”(第3115-3116 頁),并與之交談太虛幻境之事,此和尚又確為跨層之癩僧。 小說第120 回賈政又說已見過一僧一道三次,第一次是“那僧道來說玉的好處”(第3210-3211 頁),第二次對應第25 回,癩僧持誦通靈寶玉,第三次對應第115 回,和尚來送玉。 這里賈政又將送玉的和尚與第25 回的癩僧說成一個人,還加上了前80 回沒有敘述過的第一次相見。因而,第115回中寫賈政不識癩僧可能是作者的“煙云模糊”之筆。(第115 回);

(6) 賈寶玉與癩頭和尚談論太虛幻境之事(第117 回);

(7)賈寶玉拜別賈政,一僧一道夾著寶玉飄然登岸而去(第120 回);

2.第三層次的角色上侵第二層次:

(1)“甄士隱夢幻識通靈”(第1 回);

(2)“賈寶玉神游太虛境”(第5 回);

(3)柳湘蓮出神中看到已死的尤三姐,說太虛幻境事(第66 回);

(4)妙玉扶乩,乩書言青埂峰與“入門”之事(第95 回);

(5)賈寶玉昏迷入夢,遇陰司之人說林黛玉歸太虛幻境事(第98 回);

(6)鴛鴦自盡,“香魂出竅”,遇“警幻之妹可卿”說太虛幻境事(第111 回);

(7)賈寶玉昏死,魂魄出竅,再游太虛幻境(第116 回);

(8)賈雨村指示空空道人去尋曹雪芹(第120回)。

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 前80 回中第三層次角色上侵是以“入夢”“出神”等形式實現(xiàn)的。 甄士隱醒后“夢中之事便忘了對半”;賈寶玉醒后,只作一場春夢并不留心;柳湘蓮回過神也是“似夢非夢”,一應所見均無影無蹤了。 這些都有意模糊角色對于兩個世界的認識,使這些角色并不能真的確認有一個太虛幻境存在。 而后40 回則完全打通了兩個世界,第120 回直接讓故事里的賈雨村與故事外的空空道人對話。 然而,這一處理打破了前文跨層的敘述慣例,就遭到了讀者的質(zhì)疑和反對,視之為敗筆。

其次,后40 回更多使用“扶乩”“昏死”“靈魂出竅”這樣的形式。 與前80 回所運用的“感夢”“出神”等形式不同,這一形式多了些迷信色彩,使作品在內(nèi)涵上多了幾分勸善誡惡的意味。前80回中的敘述跨層更多是揭示人物的悲劇命運,在情感態(tài)度上則是表現(xiàn)對命運的抗爭,展現(xiàn)個體生命的價值,如第36 回寶玉在夢中喊罵“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 什么是金玉良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而后40 回則傾向于展現(xiàn)生命的輪回和因果報應,抱著輕視生命價值的態(tài)度。 如第111 回鴛鴦自盡本是一出悲劇,敘述者卻用跨層讓其香魂出竅,跟隨可卿去掌管太虛幻境癡情司。 與晴雯死后小丫頭胡謅她做了芙蓉花神的情節(jié)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續(xù)寫者運用跨層技巧反倒消解了文本的悲劇意味。

從各層次的關系來看,第二層次在故事開始是作為整個敘述的引子。 故事的引子具有神話色彩,而紅塵世界的故事則相對具有寫實性,人物的衣食住行,事無巨細,正如敘述者所言“悲歡離合,興衰際遇”,“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 在前八十回中, 敘述跨層無論是下侵還是上侵行為,都是寫的亦真亦假,紅塵世界的角色看到的太虛幻境是夢中的景象,跛足道人、癩頭和尚與一僧一道的對應聯(lián)系,也是通過各種暗示讓紅塵世界的角色去揣度,而從不直接點明。 但后40 回中大觀園里的角色死后魂魄出竅, 歸入太虛幻境,這看起來似乎是戳破窗紙,揭示懸念。 但這樣一來,跨層也在向讀者強調(diào),太虛幻境不僅是角色的夢中花園,更是此中人物的歸所。 角色在紅塵世界的主體性被消解了,他們不再是在大觀園里掙扎過的鮮活的生命個體,反倒成了下凡的“一干風流冤家”的化身,現(xiàn)實的苦難成了侍者仙子們的“造劫歷世”。

更為重要的是, 前80 回的神話引子和敘述跨層,使大觀園與太虛幻境形成了亦真亦幻的對立,這種對立的張力形成了小說豐富的閱讀體驗和審美感受,而后40 回將二者統(tǒng)一融合,則使文本傾向于當時流行的勸誡小說的風格,降低了作品的藝術水準。

結(jié)語

茅盾編輯《紅樓夢(潔本)》時,認為太虛幻境的段落與全書的“寫實精神”有沖突,故將其大膽刪去①茅盾:《〈紅樓夢〉(潔本)導言》,《茅盾全集》(第二十卷),第519 頁。;1987 版電視劇《紅樓夢》拍攝時,導演被告知“夢游太虛境”是“迷信”,不能拍攝,這一情節(jié)也沒有出現(xiàn)在劇中②馬瑞芳:《紅樓夢風情譚》,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年版,第302 頁。。 然而,太虛幻境情節(jié)背后,是曹雪芹對敘述技巧的嫻熟運用。 這些觀點的盛行,反映出過去對《紅樓夢》高超的敘述技法的忽視。

從敘述層次的角度來說,太虛幻境是分層的結(jié)果,也為跨層提供了舞臺。 曹雪芹正是通過敘述分層和跨層技法, 構(gòu)建了小說復雜的敘述結(jié)構(gòu),豐富了讀者的閱讀感受。 小說既沿襲了說書敘述的慣例,又通過分層加入新的敘述者來替代傳統(tǒng)說書人的視角。 借用傳統(tǒng)小說、戲劇中的度脫模式和夢讖模式,小說巧妙地讓角色跨越于不同時空之間,從而讓敘述跨層能夠被讀者輕松接受。 敘述分層和跨層的分析,為研究《紅樓夢》在“寫法” 上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以及中國小說敘述技法的發(fā)展提供了新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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