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婷婷
(信陽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河南 信陽 464000)
東晉干寶的《搜神記》雖為志怪小說,但這些故事構(gòu)筑了一個豐富多彩的女性世界,其中不僅有人間女子,還有天上神女,更有冥間女性和幻化成人的女怪,無一不是現(xiàn)實世界中女性的影子,其建構(gòu)的本源仍然是“人”的世界,她們的情感蘊含著豐富的人間至愛。全書20卷共462篇,涉及女性題材的作品有65篇。其中如《紫玉與韓重》《李寄斬蛇》《相思樹》《丁姑祠》等作品中的女性個性突出,盡管形態(tài)各異,但都共同代表了魏晉時期女性的命運和追求,展現(xiàn)了她們對美好婚姻、幸福生活的向往。由于時代限制,這些女性人物性格結(jié)構(gòu)上,也往往以某種突出的倫理道德觀念作為基本特征。筆者根據(jù)她們不同的個性特征、人生追求和女性精神,將這些女性形象分為抗?fàn)幮汀⒘忌菩?、丑惡型等?/p>
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三從四德”就成為女子的道德準(zhǔn)則,至漢代,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愈加束縛女性的生活。魏晉南北朝,封建社會進入歷史上最為混亂、動蕩的時期,佛、道和玄學(xué)的興起,打破了人們長期以來的思想束縛和精神桎梏,女性的原始生命力漸漸復(fù)蘇。作品中涌現(xiàn)一批抗?fàn)幮团裕齻兏矣跊_破封建禮教,追求理想愛情;敢于反抗強權(quán),不畏強暴;更勇于追求獨立人格與自由,呈現(xiàn)與以往不同的風(fēng)采。
魏晉時期,勇于追求理想愛情的女性,沖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戒律,主動追求心儀的男子,或無媒自嫁、或自薦上門,甚至為了愛情起死回生。這類女性形象主要出現(xiàn)在《飲水生兒》《弦超與神女》《杜蘭香與張傳》《紫玉與韓重》《王道平妻》《河間郡男女》等篇目中。
《紫玉與韓重》中的貴族女子紫玉“才貌俱美”,喜歡品學(xué)俱佳的韓重,“女悅之,私交信問,許為之妻”[1]364,紫玉是吳王夫差的小女,主動示愛,與韓重私訂終身,表現(xiàn)出了封建貴族女性勇于追求理想愛情的自主精神[2]191。但是,韓重的求婚被吳王拒絕,紫玉氣結(jié)而死。三年后,當(dāng)韓重學(xué)成歸來,得知紫玉死訊,不勝哀慟:“具牲幣往吊于墓前”[1]364。紫玉“魂從墓出”,情動而歌,訴說衷腸,并含情脈脈地邀愛人與之還冢,在墓中“盡夫婦之禮”,實現(xiàn)了生前不能實現(xiàn)的愛情理想。然而,即使二人在冥中結(jié)合,仍然得不到吳王的承認。當(dāng)韓重被誣盜墓時,紫玉挺身而出,鬼魂現(xiàn)形跪見吳王,當(dāng)面向父親澄清事實,表現(xiàn)出對愛人的深切情感,癡心不改,情深意篤。
愛情是人類最美好、最熱烈的情感,在《搜神記》中不僅可以令生者死,還可以令死者生。《王道平妻》中的女子唐父喻,容色俱美,少時與同村人王道平青梅竹馬“誓為夫婦”。然而道平從軍九年未回,音訊杳無,父母逼迫她嫁與劉祥?;楹笕?,父喻因常思道平,抑郁而死。道平歸來得知父喻的死訊,直奔其墓前哭祭,悲痛不已。父喻被道平的真情感動,決定起死回生再續(xù)前緣,遂祈求情郎“速開?!薄俺鑫壹椿睢?,表現(xiàn)了她盼望與情郎團圓的急切心情。復(fù)活以后,父喻直接“隨平還家”,等不及媒聘婚禮。她為愛而死,為愛而生,她的愛情既沖破了封建禮教的藩籬,也沖破了陰陽殊途的阻隔。
這些故事中的女性,對待愛情生死不渝,生前難以實現(xiàn)的愛情理想,通過鬼魂或復(fù)生也要實現(xiàn),表現(xiàn)了魏晉時期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不僅人間女子勇于追愛,天上的神女對愛情的追求也是大方主動,毫無忸怩之態(tài)?!断页c神女》中的神女知瓊追求愛情大膽而直率,她先于夢中相會,自述身份、來意,進而現(xiàn)身,指出“不謂君德,宿時感運”[1]30。既有對對方的體認,也有對彼此緣分的認可。“不能有益,亦不能為損”[1]30,她不以帶來輕車肥馬、美味異膳而自夸,也不隱瞞不能生子的遺憾,謙遜而坦誠。然而,“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七出”中的第一條便是“無子”。知瓊的主動與坦誠,是對封建社會早已確立的法規(guī)的無視,是對愛情與幸福的勇敢追求。后來弦超泄露此事,知瓊身份暴露,不得已離去,五年后又曲道相候,可以看出知瓊對愛情的執(zhí)著。
《談生妻鬼》中的談生夜半誦讀《詩經(jīng)》的愛情詩篇,睢陽王女主動現(xiàn)身表白愛慕之情,并與談生結(jié)為夫婦。在男女授受不親,婚姻大事必須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社會,這無疑是十分大膽的叛逆行為。況且,她出身高貴,卻愛上一介貧士,可見,她對愛情的追求沖破了門第觀念的束縛??上Р胚^了兩年,在她即將“生肉如人”時,談生由于好奇,違背了婚前“三年之后方可照”的約定,用燭火照她,使她前功盡棄,復(fù)活無望。她哀傷不已,卻不忍責(zé)備談生。在兩人“大義永離”的情況下,還為丈夫和孩子的生計著想,贈予他珠袍??梢娝粌H是一個無視禮教、勇于追愛的女鬼,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女鬼。
難能可貴的是,身處古代封建社會,這些女性能沖破封建禮教的約束,大膽地追求真愛。
這一時期的女性不僅敢于反抗禮教,還敢與強大的惡勢力相抗衡。《搜神記》中記載了不少此類女性,她們果敢而又剛強,如《相思樹》中的何氏。何氏與丈夫韓憑非常恩愛,卻因貌美被宋康王霸占。宋康王是一個窮兵黷武、暴戾恣睢的暴君,《史記·宋微子世家》的宋康王“淫于酒婦人,群臣諫者輒射之,于是諸侯皆曰‘桀宋’”[3]1632。他為了滿足淫欲,把何氏占為己有,將韓憑囚為城旦。
干寶在《搜神記》中將何氏的形象塑造得熠熠生輝。她不僅容貌美麗,而且忠于愛情,被迫進宮后準(zhǔn)備以死殉情反抗暴君。她堅決而機智,先是使用隱晦曲折的文辭向丈夫暗通消息,傾訴心中的悲愁與深情,相約以死殉情;后又“陰腐其衣”,與王登臺時跳臺自盡,實現(xiàn)了抗?fàn)幯城榈男脑?。何氏以柔弱之軀壯烈赴死體現(xiàn)了“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美好品格。死前遺書于帶,請求與丈夫合葬,康王大怒,故意讓兩座墳分離相望,但二人的真情感動天地,一夜之間,墳?zāi)股媳汩L出兩棵大梓樹,根枝交錯,相依相抱,又有鴛鴦,交頸悲鳴,晨夕不去,音聲感人。這里的“相思樹”“鴛鴦鳥”既是愛情的象征,又是對宋康王的抗?fàn)?。何氏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實現(xiàn)了與丈夫的“合葬”,意味著向暴君公然表明:她與丈夫的愛情永遠不會變更,任何暴力都無法阻止他們的結(jié)合!至此,宋康王的專制淫威再也無法施展,只能以徹底的失敗而告終。何氏的反抗精神,是用肉體的消亡為代價來表現(xiàn)的,因而更顯珍貴。
《搜神記》中還有一類女性盡管階級地位低下,但在面對不公正遭遇時,也敢于積極抗?fàn)?。如《夏侯弘見鬼》中的謝尚家婢,生前與主人謝尚兩情相悅,謝尚發(fā)誓非她不娶,卻又違背了誓約。家婢哀怨之深,死后在陰間控告他,致其受到斷子絕孫的懲罰。謝尚是當(dāng)時政壇上著名的人物,曾官尚書仆射、豫州刺史、鎮(zhèn)西將軍,為王導(dǎo)所器重,而婢女等同于奴隸和玩物,毫無地位可言?!霸诜ǘǖ匚簧希就谫Y產(chǎn)’‘身系于主’,只是依附于主人的一種資財,沒有人格與自由,而且,不但其本身得終生服役聽使喚,其子孫累世也脫不了籍?!保?]5這位家婢沒有忍氣吞聲,敢于以“下”犯“上”,譴責(zé)謝尚背信棄義。在主仆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這位婢女的行為,體現(xiàn)了不畏強權(quán)、勇于抗?fàn)幍木瘛?/p>
魏晉時期的女性還有一種抗?fàn)幨侄巍与x。她們渴望自由,爭取人身自主權(quán),堅持做自己命運的主人。這一行為極為難得,同樣具有精神解放的色彩。
《羽衣女》塑造了一個被迫留于俗世,仍時時向往自由的女性形象。這位女子的羽衣被豫章男子偷藏起來,無法與同伴一起飛走,不得不留下與男子結(jié)為夫婦,為其生子。盡管她飛翔的權(quán)利被男子剝奪,心中始終向往自由。在生下三個女兒后,仍然“使女問父”,當(dāng)打聽到“衣在積稻下”,便“衣而飛去”??梢?,她對丈夫沒有絲毫感情可言,對這個家也沒有絲毫留戀,自由來得太快太突然,一時間竟忘了把三個女兒一起帶走,不過,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后復(fù)以迎三女,女亦得飛去”[1]322,這個美麗的故事便有了圓滿的結(jié)局??v使當(dāng)初被迫嫁與豫章男子,且共同生活多年,但從未打消逃離的念頭,她的行為是魏晉時期的女性對自我人格的尊重和對人身自由的向往。
妖精可以變?yōu)槿?,人也可以變?yōu)閯游??!端焉裼洝分谐霈F(xiàn)了幾位母親變身為鱉的故事。如《黃母化黿》《宋母化鱉》和《宣母化黿》。這三則故事盡管時間、地點與人物各不相同,但都有一個相同的情節(jié):幾位母親都是在沐浴時,避開周圍人的干擾,變形為黿。黿,《說文·黿部》釋云:“大鱉也。”段玉裁注:“今目驗黿與鱉同形,而但分大小之別。”[5]679
在《宋母化鱉》中,母親事先“遣家中大小悉出,獨在室中”[1]323,表明變形是有意為之,是早有預(yù)謀的行為?!皣L先著銀釵,猶在頭上”[1]323證實了她曾經(jīng)人的身份,化為鱉后,“了無所言而去”[1]323,對這個家沒有絲毫眷戀。在《宣母化黿》中,兄弟四人發(fā)現(xiàn)母親變形為黿,就閉門守護它,并在堂屋中作大坎,注水其中,供黿游戲。家人竭力為她提供舒適環(huán)境,并陪伴其側(cè),這位母親仍然“伺戶小開,便輪轉(zhuǎn)自躍入于深淵。遂不復(fù)還。”[1]324可見,她一心想要逃離。
天地間的精靈都想要修煉成人,體驗人間生活,而這幾位母親,卻甘愿變形為異類,究竟為何?有學(xué)者認為,人化為黿反映魏晉人們追求長生的心理,而筆者試從古代女性的生存處境出發(fā),找到線索。
從某種意義上說,女性的歷史就是一部陷入家庭的歷史。在人類早期,男女基本是平等的,女性曾以主人的身份貢獻才能,隨著私有制的建立,女性一步步淪為家庭的奴隸。“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6]368,父系社會建立的秩序,無視女人作為人的尊嚴,只從女性充當(dāng)?shù)慕巧缒赣H、妻子、女兒等來認識、界定女性,使其等同于功能角色,被當(dāng)作生育工具、父親或者丈夫的財產(chǎn),實際上處于無自我狀態(tài)。于是,家庭成為女性被奴役、被物化的場所,女性還被要求“符合既定形象——貞潔、顧家、慈愛、無私,終其一生,竭力符合社會要求的行為模式,既安于囚居,以社會要求為鏡,時時不忘整肅儀容,檢點行為。家是女性被派定的歸屬,同時也是牢籠,將她與世隔絕,蟄居于被動馴服的無自我意識狀態(tài)。”[7]444
母親深陷家庭的牢籠,長年累月忍辱負重,從青絲到白發(fā),看不到前途,精神極度空虛苦悶,逃離是她潛在的愿望??墒?,在當(dāng)時的社會,任何公開反抗自身命運、背離家庭的行為,都是不可能被接受的。而且,覺醒的女性,即便對自身命運有所不滿,由于家庭是她無法逃避的,她的反抗也會顧慮重重,畢竟,她曾經(jīng)為了這個家付出了畢生心血與青春,家庭是既令她痛苦又令她愛的所在。干寶在《搜神記》中,依靠天才想象,運用夸張的敘事形式,通過變形的手段,解決了這一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解決的難題,即放棄人行,變化為異類[8]42。
變形需要合適的時間和場所,對于女性而言,洗浴是她最清靜、最自由的時刻,可以順利地避開周圍人的干擾。因此,上述故事中幾位母親的變形,都發(fā)生在洗浴之時。此時最適宜變身為水中動物,不過水中動物那么多,她們?yōu)楹谓y(tǒng)統(tǒng)選擇變形為黿呢?或許由于龜在人們的心目中是很有靈性的動物,也被看作是吉祥的象征,《禮記·禮運》:“何謂四靈,麟鳳龍龜,謂之四靈。”[9]1425所以選擇黿作為變化的形體,比較符合母親這一身份,而且水世界對于母親來說,象征著遠離俗世的自由生活,所以母親們變形后,會迅速逃入“深淵”,意味著從此遠離家庭的束縛與人世的干擾[10]149-152。對家庭的反叛與逃離,折射出魏晉時期的女性對獨立人格的追求與對自由的向往。
干寶是一個富有現(xiàn)實情懷和時代使命感的史學(xué)家,身處亂世,自然會把對時代和人生的感悟寄托于筆下的人物身上。他塑造了一批良善型女性形象,彰顯了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這些女性重情重義、是非分明,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是傳統(tǒng)社會價值觀正能量的實踐者。
《搜神記》中塑造了不少懂得知恩圖報的女子,還有充滿正義感、懲惡揚善的女性。
《麋竺》中講述了一位“天使”的報恩故事?!疤焓埂北臼欠蠲ッ芋眉曳呕鸾禐?zāi)的,偏巧路上載她的就是麋竺,而且麋竺一路恪守禮節(jié),沒有非分之舉,為了感謝麋竺的搭車之恩,便徇私相告,待麋竺移出財物和人后才使其家“火大發(fā)”,幫助糜竺躲過了災(zāi)禍,保全了家財。
《宮亭湖孤石廟二女》也刻畫了兩個這樣的女仙形象。宮亭湖孤石廟下兩女子,托客商代為購買絲鞋,許以“自相厚報”,客商不慎將自己的書刀也連帶奉上,女子遣鯉魚送還。
《李寄斬蛇》講述少女李寄為民除害、懲治惡蛇的故事。李寄的家鄉(xiāng)蛇禍害四方,此蛇碩大無比,長七八丈、粗十余圍。當(dāng)?shù)厝硕家换I莫展,起初用牛羊,后來用女童祭蛇。已有九個女孩被蛇吞食,當(dāng)人們苦苦尋找第十個少女祭蛇的時候,李寄不聽父母勸阻,挺身而出,憑著機智和勇敢殺死了大蛇,為當(dāng)?shù)匕傩粘チ说満?。這篇小說塑造了一個智勇雙全、為民除害的少年女英雄形象[11]116。
《丁姑祠》則塑造了一位愛憎分明、懲惡揚善的女神形象。丁姑本是一個普通善良的女子,十六歲嫁人,因不堪被嚴厲兇狠的婆婆當(dāng)作奴隸一樣驅(qū)使,上吊自盡。死后顯靈,懲罰了不尊重她的兩個無賴,咒之曰:“謂汝是佳人,而無所知。汝是人,當(dāng)使汝入泥死。是鬼,使汝入水?!保?]104結(jié)果,兩男子淹死于水中,而對于幫助過她的善良老翁,則知恩圖報,以數(shù)千條魚相送。
《搜神記》還塑造了生活在現(xiàn)實社會之中的女性,她們雖生于亂世,卻依然保持高尚的道德情操[12]。
《隗炤書板》講述鴻壽亭民隗炤臨死授書于妻、藏金濟困的故事。隗炤藏金留于后人,但不留待后人困厄時用,而留待大困之后用,因恐其“金盡而困無已”,比一般的“居安思?!钡乃枷敫咭换I,隗炤的遠慮是英明的,而隗炤的妻子也是令人敬佩的。她含辛茹苦,帶著一家老小,熬過五年大困,其艱難可想而知,幾次欲賣屋宅,因憶亡夫之言而作罷,實屬不易。她的身上凝聚著中國古代勞動婦女忍辱負重的美德,能在大困之時仍謹遵亡夫遺言,亦不愧是一位賢妻。
《搜神記》中還有許多對愛忠貞、保持操守的女子,如《望夫?qū)分械拿肥?。梅氏被妖魅擄入深穴,未婚夫陳明歷盡艱險救她出來,自己卻遭同去的鄰人陷害,未能逃離洞穴。梅氏“乃自誓執(zhí)志,登此岡首而望其夫”[1]267,于是這座山岡就被稱為望夫?qū)?。一個地名,卻記載了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這個故事歌頌了女子對丈夫的堅貞之情。文中雖沒有描寫二人之前的感情如何,但從陳明不顧個人安危,執(zhí)著尋妻、救妻的行為,可以看出他對梅氏深深的愛。陳明為愛獻出了生命,梅氏則日日登岡遙望丈夫。這愛,雖不轟轟烈烈,卻地久天長,誠心可鑒。
“孝”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墩f文解字》:“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4]398《爾雅·釋訓(xùn)》:“善父母為孝?!保?3]583孔子說:“夫孝,德之本也”[14]2549。古人將孝道看成是德的根本。《搜神記》中不僅有孝行感天的男子,還出現(xiàn)了一位甘為父母殞身捐軀的奇女子,《犍為孝女》中的叔先雄敬愛父母、英勇報恩。叔先雄的父親溺死江中,尸首無存。叔先雄雖已嫁為人婦,并育有二子,在兄弟覓父尸不得的情況下,竟舍命跳入父親落水之處,尋找父親尸體。她托夢于弟,告知他尸體浮出的時間,到了那天,尸體果真浮出水面,而且是“與父相持”,可見她的孝心感召天地。這種舍命報恩的孝行,早已超越一般的孝行,連官府都為其立碑,獲萬人景仰,反映了古人對孝心、孝行的推崇和贊賞。
《搜神記》中還塑造了幾個女性形象,作為正面女性形象的對照,數(shù)量雖然不多,但給讀者提供了反面教材,是一種有力的警醒。
《嚴遵破案》中的路邊女子,因婚外情殺死丈夫,謊稱其夫被火燒死,在路邊假裝哭泣,終被嚴遵識破,落入法網(wǎng)?!耙蝗辗蚱薨偃斩鳌?,這個女子不顧倫理道德與人通奸,謀殺親夫,她的行為不僅違背了婦德,也泯滅了人類的良知。
不僅人有善惡之分,鬼也有善惡之分,《西門亭鬼魅》中便出現(xiàn)了一個邪惡女鬼形象。鄭奇在去西門亭的路上,遇一端莊婦人希望搭載一程,鄭奇不好一再拒絕,于是與她一同到了西門亭,并同在亭樓上“棲宿”。第二天才得知,這名婦人,是亭西北八里剛?cè)ナ啦痪玫膮羌业南眿D??蓱z鄭奇被這個女鬼吸盡了精氣,剛走到下一個驛亭,便丟了性命。與之前善良的女鬼不同,這個女鬼藏著一顆邪惡的害人之心,勾引男子之后又將其害死。不過,這些男子被殺害,并非與他們的貪欲毫無關(guān)系。至于這一女鬼形象的出現(xiàn),吳康在《中國古代夢幻》中寫道:“這或許是因為死人的棺木總給人可怕的印象,甚至引起人們的恐懼;也或許因為那些早亡的停柩女子最容易引發(fā)人的邪念的緣故。”[16]209這個女鬼之所以邪惡歹毒,或許是由于生前曾受男性深深的傷害,死后通過對男性的報復(fù)來消解心中的仇恨。
此外,在志怪小說中,動物也能幻化成人形,迷惑人類男子,破壞人類正常生活?!渡谨劝⒆稀分v述的就是狐妖蠱魅的故事。女狐名叫“阿紫”,喜歡將凡間男性攝到洞中歡會,被攝之人一方面覺得快活,一方面又迷惑心智。在阿紫的魅惑下,王靈孝放棄職位,拋棄發(fā)妻,最后被人救出來時,“其形頗像狐矣,略不復(fù)與人相應(yīng)”[1]408,幾乎喪失了與人類交往的能力。
《馬皮蠶女》塑造了一位言而無信、忘恩負義,最終自食惡果的女性形象。這個女子因思念遠征的父親,對家中牡馬說:“爾能為我迎得父還,吾將嫁汝。”[1]317牡馬自愿奔赴千里、萬里之外,迎回了她的父親。女子對婚約一事避而不談,急得馬兒以絕食相抗,并且“每見女出入,輒喜怒奮擊”[1]317-318,多次提醒她不要忘了曾經(jīng)許下的婚約。然而,女子對自己當(dāng)初的允諾產(chǎn)生了悔意,因此,當(dāng)父親以“恐辱家門”為由,射殺牡馬時,蠶女并沒有阻止??蓱z的馬兒被射殺,且“暴皮于庭”。牡馬死后,女子不僅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愧疚,竟還用腳踢著馬皮說:“汝是畜生,而欲取人為婦耶?”[1]318最后馬皮飛起,把女子裹走,化為蠶在樹上吐絲。牡馬死后擄走蠶女,是對她絕情寡義的懲罰和報復(fù),女子為自己的悔約行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與悔約女子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狗祖盤瓠》中信守諾言的公主形象。當(dāng)國土遭遇侵犯,父親便把她的婚姻當(dāng)作懸賞勇士的賜品。當(dāng)異犬盤瓠銜來了戎吳的頭顱,完成任務(wù)時,公主的父親想要毀約,公主自愿嫁與盤瓠,維護王權(quán)尊嚴,終得子孫繁茂。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不安,干寶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史學(xué)家,面對復(fù)雜的社會現(xiàn)實,必然會思考如何拯救世道人心,弘揚社會正義。他通過作品中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傳達了愛憎分明的態(tài)度和懲惡揚善的思想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