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陳永成
20世紀的廣州西關(guān),有一位詩書畫印竹刻高手楊鶴樓先生,尤以竹刻扇骨和手刻玉印馳名,堪稱竹刻嶺南第一。時至今日,知道他的人已很少了,目前只見《羊城晚報》在文藝版和梁基永在《天下至艷》中有介紹,但內(nèi)容亦有些差異。
年輕時因愛好書法,又與其孫汝康為同學兼同事,有這一層關(guān)系,故認識鶴老先生,他曾贈筆者書畫多件,書法亦得到指點,獲益良多。匆匆40年過去了,但此情此景仍時時浮現(xiàn)眼前,現(xiàn)將與鶴老的交往,僅寫此小文作紀念。
楊鶴樓(1900—1989年),原名銘升,廣東順德人,長居廣州西關(guān)愛育西街。書畫收藏頗豐,據(jù)了解,書畫等文物來源,主要得益其先祖在大良鑒海北路經(jīng)營典當行。當年南、番、順屬于富裕之地,收藏人士甚多,常有人以書畫古董典當來應(yīng)付急需,而每年終總有些典當物品未贖回,股東們就將其出售或分掉,故他家每年末也分得一定數(shù)量字畫古董。這些藏品成為他后來學習書畫的范本和教材。
鶴老從六歲起練習書法,筆桿上綁上硬弓,蘸水在酸枝桌面上寫,寫完擦干了再寫,從小就練就超強臂力,到晚年80 多歲仍懸腕提筆不顫。繪畫則從摹仿小童玩的木刻印制公仔紙開始,再后臨摹四王、惲壽平、吳歷等虞山派為主,所以他的山水畫有濃濃古意,有松竹、花鳥、人物等作品。由于學養(yǎng)深厚,筆者所見到他的畫,極少是窮款的,要么自題詩詞,要么錄前人佳句,畫面呈現(xiàn)豐富內(nèi)容。
楊鶴樓 自畫像
鶴老最為世人稱道的是他的竹刻,尤其是扇骨刻,在這小小的竹片上,既有浮雕留青陽刻,又有深深淺陰刻;既有繁復高古山水,又有瀟灑飄逸的翠竹。他最引以為豪的,是落款下面刻有像綠豆般大小的印章“松隱”,能在竹這種方向性強的纖維組織上刻好,需要高超基本功和技巧。難怪中央美術(shù)學院王同仁教授認為:“此水平在國內(nèi)無人能及?!惫P者曾在拍賣中見到一件歐初先生上款的成扇,由啟功畫朱墨竹,李曲齋書法,鶴老刻扇骨的作品,可謂相得益彰。
鶴老的另一個強項,就是手刻玉印。玉的硬度較高,極少人可用手來刻,湖南著名的篆刻家謝梅奴先生,看了他刻出的玉印,贊嘆不已。著名的古文字專家商承祚教授說:“在北京時曾見過有一人,手刻玉印外,只有鶴老能刻了。”能做到這些,除了有強的臂力和腕力外,還必須有特別優(yōu)秀的工具,他的刻刀是自己特別設(shè)計,并選用優(yōu)質(zhì)合金鋼銼刀,再進行鍛造和熱處理的,使其硬度高、韌性好、鋒利,操作順手方便,這些與其孫汝康,從事機械金屬材料加工方面工作,為其提供方便密不可分。
鶴老技藝高超,但他淡泊名利,不好浮名,非行內(nèi)人不識。早年與容庚、商承祚、羅叔重、鄧芬等書畫朋友交往甚深。在西關(guān)家中,每月都與李曲齋、朱庸齋、張大經(jīng)等人定期暢聚,談文論畫,然后由鶴老的兒子在家里掌勺,打打牙祭后盡興而散。
其家附近環(huán)境頗為一般,但一進入客廳則是另一番景象,正面掛著他廿一歲時,用金文書寫并木刻的對聯(lián)“金石壽,琴書香”,四壁墻上,都掛滿明清名家書畫,比如伊秉綬隸書橫幅,鄭板橋的墨竹中堂,阮元的篆書對聯(lián)等,每隔一段時間就更換,筆者每次到訪都如觀看一次高水平的展覽。
鶴老為人處事,正如他常寫的對聯(lián)“處世應(yīng)無冷暖氣,居家常有喜歡聲”,對人一視同仁。當時有些領(lǐng)導比較欣賞他的書畫竹刻,專程登門拜訪,見面時他只招呼清茶一杯,然后合則同坐閑聊,不合即不管人家,回到書桌自顧自寫字作畫,這場面令許多人感到尷尬。甚至有領(lǐng)導推薦他到文史館工作,以便有穩(wěn)定收入和房屋分配,無奈他一口拒絕,直至離世時還是居住在房管局公租房。偶有海外朋友求得他的書畫竹刻,回贈一些奶粉、海味之類,亦會讓他高興一番。
但鶴老對青年書畫家到訪求教,都是熱情接待,悉心教誨。對于好的習作直接指出哪里好,哪里需要改善;對畫得不好的,直講這是垃圾,甚至揉成團擲入垃圾桶,讓人下不來臺。他對我常說:“青年人要練好基本功選好帖”,他推薦我多臨王羲之《十七帖》,和孫過庭《唐孫過庭書譜》,并親臨書譜贈我以資鼓勵。每每想起這些,總想寫點文字,記下這段緣和事。
楊鶴樓扇骨刻風竹(王翔拓)